《欲海折竹》 序章 “七万!” 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人此时似乎格外兴奋,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可看向左前方的人时眼中贪婪明显,好像已经迫不及待要从对方手里赚个盆满钵满了。 谭有嚣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坐得也随意,等轮到他了,就把手里转着玩的牌往桌中间一丢:“七条。” “胡了!我胡了!”刀疤脸迫不及待地把牌往前一推,就差直接把手伸到男人脸上要钱了“谭大老板不会耍赖吧?” 清一色啊。 刀疤脸正得意地对桌上的其他人使着眼色,殊不知谭有嚣已经起身走到了他身后,从他兜里摸出了块藏起来的麻将。 一张桌子四个人,三个王八蛋合起伙来把他当傻逼耍着玩儿。 “嘴贱手也贱,老千他妈的出到我头上来了?”说着,男人暴起青筋的手便薅住刀疤脸后脑勺的头发,将其反复砸向桌沿。 似乎这还不足以让谭有嚣泄愤,他干脆抓了把牌就往刀疤脸嘴里塞,下巴脱臼的疼痛让本要晕厥过去的人又“呜呜”地哀嚎起来,但也并未持续太久。 他的两位同伙在这之前显然低估了这活阎王的狠厉程度,看见刀疤脸的惨状,此时终于觉着怕了,格外默契地迅速往地上一跪,近乎虔诚地开始求饶。 权御走进包间时,那几人已经不见,只有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发完火的男人正倚着牌桌,气定神闲地擦拭腕上染了污秽的佛串。那一百零八颗的血檀木珠子光泽上佳,戴了十好几年反倒红得愈发妖冶,乍一看还真像是要淌下血来。 “嚣哥,有消息了,”权御见惯不怪,平静地踩过地上的血渍走到男人面前,微微躬了身子说道“沉寰宇的女儿今年16岁,现在在蒲渠县,跟她外婆一起生活。” “保护得倒是挺好,难怪之前从没听说过……叫什么名字?” “她随母姓,叫宁竹安。” 宁竹安本来坐在院里头的小板凳上发呆,这会儿突然打了个喷嚏,惊得脚边趴着犯困的大黄狗一下翻了身,警惕地环视起四周,发现没有情况后才甩甩耳朵,亲昵地把头靠在了女孩儿的腿上,任由她揉搓。 因为心理问题从高中休学后,宁竹安除了每天看看书学习外,大部分时候就都是一个人坐着。 有时是在院里,有时是在屋内,用整个下午的时间来发呆,等着外婆回家,或是等着爸爸打来电话,偶尔半梦半醒的时候也会梦到已故的妈妈。 “小竹子,你外婆还没回来啊?”院门外,一脸和蔼的老太太冲她招手。 城中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时一家子好几代人都在这儿生活,所以街坊邻居间向来是没什么秘密的,相互一番交流就知道了家里的事,平日里往来或多或少都会照顾她些。 宁竹安从对方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布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朝老人家柔声道:“谢谢奶奶。” 女孩儿和妈妈一样天生是个美人胚子,可那双眼又像极了她的爸爸,看人时格外亮,干净而有神,再加上平时很有礼貌,老太太们对她的喜爱便显得更加有理有据了。 “饺子记得放冰箱里,要是觉得好吃奶奶下回再给你包……一个人在家也要注意安全啊。”老太太又嘱咐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听宁竹安一一应下后才放心地离开。 等把煮好的饺子端到外头的小桌上时,外婆也刚好回了家,小黄去门口迎接的时候嘴里还没忘记叼自己的饭盆,尾巴打着转地摇。 秦娟是县高中返聘的语文教师,周身散发着儒雅随和的气息,她轻轻摸了摸小外孙女的头,眼中尽是慈爱:“今天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许是把对早逝女儿的那份爱一并加在了宁竹安身上,秦娟总会担心她吃不饱穿不暖,小心翼翼到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地步。 小丫头微笑着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有。” 顶多就是有时候不太开心而已——能靠自己调理好的事情,她实在不想说出来叫别人担心。 可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朝夕相处的亲人,宁竹安的情绪变化秦娟作为外婆又怎会看不出来,但除了心疼,她最终能做的也只有去配合着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就像她的女儿和女婿也都曾为之努力过那样。 第1章开端 每年夏天,舅舅家都会来接宁竹安和外婆一块自驾旅行,只不过今年秦娟要带准高三的学生,便没时间跟着一道去。 老太太一边整理着小外孙女的衣摆,一边疑惑地看向难得沉默寡言,此时只顾着把行李塞进后备箱的宁家平:“秋红和茹茹怎么没跟着来?” “她们俩还在收拾行李呢,就叫我先来把竹子接到家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宁竹安总觉得在说这话时,舅舅脸上显出了几分心虚。 秦娟往女孩儿随身背的小挎包里塞了把糖,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她上了门口的车。 宁家平从副驾座椅上的购物袋里拿了瓶草莓果汁递到后头,不小心露出的半截胳膊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抽打过,伤痕海岛似的连成一片:“来,竹子,给你瓶饮料。”反应过来后,他忙抬眼去看后视镜,所幸此时女孩儿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莓红色的液体上,并未察觉到方才的异样。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瓶身有些凉手,血色红润的指尖轻轻抹开配料表上液化的水珠,习惯性地扫几眼才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酸甜的味道总能让女孩儿心情变好,她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耳机里放着上世纪的法语歌曲,女歌手铿锵有力的声音配合着悠扬的曲调,因年代久远而生出了些许怪诞,像是一部充斥着黑色幽默的电影,宁竹安不自觉跟着沉浸其中,低低哼唱起来。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妈妈坐在向阳的书房里自弹自唱,肆意的唱腔在那时年幼的她心里埋下了颗向往音乐的种子。 阳光透过车窗打在身上,宁竹安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小舌音、颤音…… “竹子想学乐器吗?妈妈都可以教你。”女人捏着小宁竹安的脸颊,笑眯眯地向她展示那一屋子的乐器。 她摸摸小提琴,又摁摁钢琴,每一样都喜欢得不得了,可最后目光还是停留在了一把吉他上。 妈妈把小宁竹安抱到腿上,头挨着头笑起来:“那就学吉他吧,反正我们竹子不管做什么都会很优秀的,到时候还可以跟妈妈一起弹唱呢。” 等宁家平再看向后视镜时,小丫头已经在安眠药的作用下睡着,墨黑的发丝乖顺地垂下,把她小脸盖住一半。 男人艰难地呼出口气,并不轻松,心头的那块大石头依旧悬着,变得更重,压得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有嚣,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泰国的生意我会派人去接手,你大哥身体不好,国内的公司还是需要你多帮衬着些。”老爷子半靠在深雕满花的红木宝座上,看着慈眉善目,却是真真的一副佛口蛇心。 谭有嚣虽然面上带笑,但心里早就骂开了。 自己在泰国和缅甸之间来回辗转,就差没把命搭里头,现在难得回来一趟,谭涛个老不死的就迫不及待开始卸磨杀驴,那算盘都快呼他脸上了;再说所谓的狗屁帮衬,说简单点不就是怕东窗事发后没人替他的宝贝大儿子吃枪子儿吗? 养畜生都不带这样的。 “爸,您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帮大哥的。” 嗯,帮他,帮他早点死了去投胎。 出了茶室后,谭有嚣瞬间垮了脸,眉宇间像是蕴着团黑气,连后槽牙都咬得咯咯作响:“我早晚要把老东西的头割下来挂在门口当风铃。” 无心之人听一耳朵或许只会觉得这是句有些暴力的气话,只有像权御这种从很早以前就跟在身边闯生活,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心腹才知道他是真得干过这种事。 “宁家平那边刚刚来消息了,说正在来江抚的路上,今天傍晚的时候差不多能到。” 谭有嚣被气得晕头转向,差点忘记还有这回事。 “那就先去趟花苑吧。” 第2章初见 宁竹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脖子酸疼得像是要被折断,就连手机都放得没电了。 好奇怪,在自己的印象里松立市并没有这么远。 直到她看见收费站上大大的“江抚”二字。 宁家平见小丫头不光提前醒了,还不停地朝窗外东张西望,嘴里下意识就扯出个谎来骗她:“高架上大堵车,你舅妈和表姐她们就先坐高铁到江抚市了,这会儿应该在酒店里等我们呢。” 他心里头直打鼓,生怕在事成之前就被瞧出端倪,只好又补了句:“我们是一家人啊,舅舅还能卖了你不成。” 其实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高明,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但家人于宁竹安而言像是某种权威,所以在走进名为瑞禄人家的酒店前她都没往什么坏处想。 是了,他们是家人,不会伤害彼此的。 天空被夕阳的暖色浸润,不远处的海面反射出倒影,成了属于火烧云的世界,而这家装修豪华到让人眼花的酒店就静静地矗立着,和晚霞融为一体。 宁竹安不自觉慢下步子,跟舅舅落下段距离,颜色极浅的瞳孔也像是片温柔的海,将无边无际的橙红色纳入其中。 “怎么这么慢?老子都在这儿等半天了,”光头男人穿着相当花哨的衬衫,朝后头努努嘴“就是她?” 那目光太过冒犯,到底还是唤起了宁家平作为长辈的恻隐之心,他往前进一步阻断视线,讨好地掏出盒烟递给对方:“辛苦了,这包烟就当是孝敬您的。” “算你识相,走吧,嚣哥可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宁竹安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只觉得那光头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地痞流氓。 这让她突然很不想进去。 迟疑着,在宁家平回头冲自己招手之后她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其实宁家平骗了所有人。 半年前他染上赌博,将家里能找着的存款输了个底朝天不说,还反倒欠了人赌场两百万,妻子一气之下提出离婚,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到现在也没再联系过。 而这个月初,江抚那边的赌场派打手把他抓了过去。 “嚣哥,人带来了。”他怕得连挣扎都没了底气。 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笑容轻蔑,手中的酒杯被他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当”的一声响,宁家平只觉得心脏都跟着那动静颤了颤,若不是被两边的壮汉架着,他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宁家平?是叫这个名字吧,”谭有嚣悠哉踱着步子走到他面前,站直身子后竟比他高出一个半头还不止“干嘛要赌博呢?闹得妻离子散的。” 谭有嚣话讲得嗔怪,显得二人像是忘年之交的老友,语气自然到让宁家平觉得恐惧:“我会还钱的……” 男人不置可否,戴着佛串的手从一旁侍者的托盘里拿起根拇指粗的麻绳,绕过中年人的脖子后打了个活结,轻轻转动腕子让绳尾缠到手上,剩下的部分因为长度变短而绷直,结圈缩了又缩,最后卡在一个叫人上气困难又不至于窒息的位置。 “沉寰宇是你妹夫吧,他女儿跟你关系怎么样?” 脖子上还在缓慢收紧的绳索叫宁家平没有工夫思考对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求生本能让他回答得相当快,吐出的音节却是含混不清:“挺、挺好的。” “那就想办法把她带到我面前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谭有嚣的这句话如同一道炸雷,劈得人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宁竹安是谁? 是他唯一的妹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生下的女儿,到死都满心满眼惦念着的宝贝! 像是早就对宁家平的反应有预料,谭有嚣突然吃吃地笑出声,漆暗如同深渊的眼瞳像是可以吞噬所有意图照进去的光:“两百万应该够我买你们一家三口的命了吧。” 如同被巨蟒缠住,年轻的男人几乎是在往要把他勒死的程度使劲。 “只要事情成了,你不光不用还赌场的钱,老婆孩子也会平安无事的。” 而他最终的选择显而易见。 在实施计划前,他无数次地安慰自己:那帮有钱人肯定不会闲着没事去找一个小女孩的麻烦,顶多是想把她握在手里当筹码,好从沉寰宇那儿捞点好……再不济,也总不会让人死了的。 悔恨和愧疚终究还是让恐惧占了上风。 这定然是条无法回头的路,宁家平往后唯一能做的或许就只有在妹妹的祭日多给她烧点纸了。 光头吊儿郎当地在前面带路,引着他们七拐八拐来到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包厢门口,同两侧守着的保镖相互一点头,转过身笑着拍了拍宁家平的肩膀:“行咯,你货送到了,快走吧。” 货? 宁家平被拍得抖了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头看向宁竹安:“竹子,舅舅一家平时对你不错吧?” 女孩儿还懵着,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千万别怪舅舅,舅舅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婆孩子因我而死啊!要怪、要怪就怪你爸得罪了人!”往日体面的舅舅此时恸哭出声,嘴里重复着自我催眠似的话语,连滚带爬地跑了。 在这儿多待一秒都是对他良心的谴责。 宁竹安被吓住,她听不懂宁家平话里的意思,而恰恰就是这份对前路的未知让她感受到了如坠冰窟的恐慌,好像连全身的血液都变得不再有温度了。 保镖打开双扇门,光头直接把人推了进去。 宁竹安压根没做好心理准备,被这么猝不及防一推直接扑在地上,裸露在外的膝盖跟坚硬的大理石砖面来了次亲密接触,发出声沉顿的闷响。 “嚣哥,这小娘们儿就是沉寰宇的女儿。”光头关上门,用着相当没礼貌的称谓向屋内所有人昭示着宁竹安的身份。 原本嬉闹着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口的位置。 “噗嗤。” 不知是谁最先笑出声,其他人反应过来后便也跟着三三两两笑作一团。 这无疑是种折辱,从未受过这种对待的女孩儿显然相当委屈,再加上令人惧怕的陌生男性群体带来的压迫感,她从地上踉跄爬起后就紧咬住唇像是要哭出来了。 带着点微小的怒意,她循着声音看向霸占着整条沙发,显得鹤立鸡群的男人。 单论样貌对方几乎没有缺点,细看下来还会发现其并不是纯正的中国人长相,倒像是和兰纳泰的混血。 谭有嚣坐没坐相地靠坐在沙发上啃苹果,从宁竹安进来的那刻起,他就在打量人家。这下二人的视线刚巧碰上,他轻浮地冲她一挑眉,眼尾狭长而上挑,连不笑时也像在笑。 他黑衬衫的扣子解了好几颗,袖口也挽上去,两只手的手背上都纹着蛇的脑袋,蛇身由手腕处一路延伸缠绕至藏在袖子里的胳膊,尾端部分没进了壮硕胸肌处大喇喇露在外头的花型纹身里,整个人妖里妖气得简直像是意图吸食人类精血的鬼魅。 小丫头不想多给眼神,一下子撇开脸,吸了吸鼻子,把悬在眼眶处的眼泪狠狠擦去,宽大短袖下的小胸脯急促起伏着,整个人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可怜兮兮地连尾巴都垂了下去——至少在谭有嚣眼里是这样的。 不过是摔了一跤,至于吗? 普通的白色短袖,普通的灰色连帽开衫……显不出任何身材,普通到幼稚的打扮,偏偏下身配了条牛仔短裤,愣是把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上,晶莹得像是白玉,连青紫色的血丝都看得一清二楚,衬得纤细脚踝处的那根绳环红得亮眼。 尤其是在膝盖上被磕出痕迹之后——谭有嚣顿觉手中的苹果越啃越没意思,于是随手把它扔掉,站起来道:“光头你先带他们出去,该吃吃该喝喝记我账上就行,还有阿御,你也先出去吧。” 包厢内一瞬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可宁竹安丝毫没有为人变少了而感到轻松。 显然这个被叫作“嚣哥”的男人是那一帮子人的老大,方才又听光头提到了沉寰宇的名字,她想,这必然是奔着爸爸来的,应当要更谨慎才好。 “认识我吗?”男人拉开椅子坐下“我叫谭有嚣。” “不认识。” 这是实话。 蒲渠县和江抚市离得不算太远,但之间怎么说也隔了个几百公里,所以哪怕他再有名,这名声恐怕也是很难传进小县城里的,况且……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能传出好名声的人。 这时,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在经理模样的人带领下,端着菜品鱼贯而入,将盘子放上桌后经理瞧宁竹安仍站着,便相当有眼色地帮她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现在走又走不掉,也只能硬着头皮在男人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待服务员离开,包厢里再度陷入死寂。 终于,宁竹安忍不住先开了口:“你威胁舅舅?”她压着情绪,问得不卑不亢。 殊不知这话落进谭有嚣耳朵里只会让他觉得眼前的小丫头拽得很,于是他话说得也不再客气:“自己赌博输了还不起钱,老子威胁他怎么了?不砍他一条胳膊都是我慈悲心肠。” 预设好的回答全部作废,女孩儿张着嘴嗫喏着想说些什么来为家人的背叛做辩解,哪怕自欺欺人她也试图再去相信。 良久,她沉默地垂下头。 从进来的那刻起,她就有不好的猜想,只是自己一直在选择性忽略。 因为是家人,所以她坚信舅舅不会害她。 可她的信任到最后只换来了远远超过预期的答案和结果。 谭有嚣很乐意观赏一个小女孩儿信仰丧失的瞬间,就像是在花海里放了把铺天盖地的火,等到美好都化为灰烬,一场雨后也就跟泥巴没什么区别了。 他撑着下巴端详着宁竹安的小脸,手掌虚掩下的唇恶劣地扬起弧度,在小丫头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时,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舔过嘴唇——那定然会是种很苦涩的味道。 再开口时,男人的呼吸都有些颤,他笑骂了句什么,大手将头发往脑后一抄:“你知道你爸的脑袋现在值多少钱吗?” 原本就很小声的抽泣此时变得几乎微不可闻,女孩儿缓缓从掌心抬起眼来,透过指间的缝隙望向他。 “一、千、万。”谭有嚣叩着桌子,末了夸张地笑出声来。 宁竹安浑身一颤。 “我们沉警官可真厉害,年轻的时候在那么多贩毒集团里当卧底,不光把他们全给端了,最后自己竟然还能全身而退,难怪有那么多残存势力想买他的命呢。” 男人站起身,椅子腿蹭在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绕过餐桌走到宁竹安身后,撑着椅背微微俯了身,将那娇小的身子整个笼进了背光投下的阴影里:“而你,就是他的软肋。”谭有嚣这话讲得极轻极缓,温热的气息抚过她头顶的碎发,激得女孩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宁竹安张了张嘴,却好像有东西堵在喉咙里,想说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沉警官是个好人,但是不能挡了我的路,”冰凉的手突然掐住了女孩儿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同自己对视“所以我需要一个筹码。” 噙着泪的眸子像水洗过的琉璃,干净到容纳不下丁点儿污秽肮脏——但谭有嚣就这样肆意地闯了进来。 他是在笑吗?可他的笑真得好冷。 画面逐渐失去焦距,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被男人用另一只手擦去,同样冷的佛珠划过耳廓,碰撞出脆响。 宁竹安惨白着张不施粉黛就足够惊艳的稚嫩脸蛋,微微下垂的眼尾处还挂着泪滴,眉眼间好似从骨子里头就带着点忧郁,简直是一副将碎未碎的可怜模样。 离得近了,谭有嚣才注意到她内眼角下几厘米的地方有粒浅棕色的泪痣。 男人轻蔑地笑笑,难怪这么能哭呢。 他从没动过的果盘里拣起颗闪着红宝石般光泽的车厘子,不由分说抵在了小丫头的唇上:“之后要老实地当个筹码,知道吗?” 如果不听话…… 那谭有嚣也做好了随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准备。 第3章萨婉 出酒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包里的手机被谭有嚣身边那个姓权的大高个收走,空空的只有临走前外婆塞的糖果在里头晃荡,男人的警告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也别想着去告诉谁,你外婆那么大的年纪应该不禁吓。” 宁竹安抬手揉了揉眼睛,火辣辣的干涩,她脑子里已经冒出了不下十个逃跑的办法,可垂下手的瞬间又将她拉回现实。 先不说她这个常年不运动的身体能不能跑赢身边这帮保镖,就算侥幸成功了,她在这个陌生的繁华城市里能去哪儿? 记忆里,自己对江抚市的印象就只有爸爸口中无意提到过的那三言两语。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爸爸工作的江抚市公安局在武桥区,而临着海的就只有舟汇区和南淮区。 所以只要确定了这里的位置,到时候想办法去武桥区找爸爸就行了! 有希望就有盼头,宁竹安的神经也不似方才那样紧绷,上车后她就小心翼翼地把视线全放在了窗外,生怕错过丁点儿线索。 “嚣哥,今晚回哪儿?”权御问道。 谭有嚣习惯性转着手腕上的佛串,侧头看向离自己老远,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趴在车窗上的女孩儿,口中随意报了个地方:“去萨婉那儿。”随即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攥住了那米白色挎包的背带,不轻不重往后一拽。 哪料这小丫头跟没有重量似的,一拽就倒,后脑勺结结实实砸在他腿上不说,还要眨着双大眼睛无措地看他。 宁竹安被拽得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噌”地一下坐起,又缩回了原来的位置,甚至这回还不忘用手死死扒住车门。 莫名其妙的变态……她在心里头狠狠呸了几下。 谭有嚣盯着宁竹安翘起碎发的脑袋,神色一如之前般晦暗——他竟然觉得刚刚那种感觉还不错? 开门的是个明艳长相的大美人,见到谭有嚣后她开心地叫出声,一个助跑直接跳到男人身上,搂住他的脖子狠狠亲了好几口:“终于来了,嚣。” 谭有嚣对这样的亲昵很是受用,笑着捏了把女人薄纱下的挺翘臀部,算是作了回应。 宁竹安斯文惯了,眼前二人的示爱方式于她而言实在太过奔放,她局促地捏着衣角,连自己都没注意到地红了脸。 被放下后,萨婉发现了权御身边那个眼睛红红、脸也红红的漂亮女孩儿:“她是谁?” 不知道男人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听完她便咯咯笑了起来,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像是朵漂亮的玫瑰在嘴边绽开,引得看过去的女孩儿也不由自主愣了神:“嚣,我才不要帮你看孩子。” “给你买包?” 萨婉摇摇头,踮起脚尖又在谭有嚣的嘴上啄了一下,撒娇似的说道:“多陪陪我就行。” 空气凝固了几秒,谭有嚣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女人像是本来就没期望过能得到他的回应,便自觉错开身子朝宁竹安走来,邻家大姐姐似的牵起她的手:“住在这里吧,跟我一起。” 她掌心温热,宁竹安只觉得自己冰凉的手好像也暖和了,眼中闪出些亮亮的东西。 她被同性间这股惺惺相惜的力量给抚慰到了。 哪怕知道这是监视,在一朵玫瑰旁边绝对好过去陪着一条毒蛇。 安排好后,谭有嚣扭头就带着权御走了,他终究还是没留下来。 萨婉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但她爱的正是男人这样的性格,所以仅仅只是在他离开的那瞬间情绪低落些,很快便又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了。 女孩儿长得漂亮,看着也是个乖觉的,所以萨婉对她的印象还不错,说话间的语气也不自觉温柔下来:“我叫萨婉,你呢?” “宁竹安……竹子的竹,安稳的安。” 人如其名,想来是被爱着长大的,“竹安”二字既是厚望,也是祝福。 偌大的别墅里没什么生活气,也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有很多佣人随时待命,除了客厅,其他地方甚至连灯都没打开,黑漆漆一片。 “饿不饿,我给你煮点吃的?” 萨婉比想象中还要热情,宁竹安有些招架不住,刚要婉言拒绝,肚子就先一步发出了抗议声——从早上到现在,除了谭有嚣强喂给她的那颗车厘子,她确实还什么都没吃呢。 可看到那一碗几乎要冒出来的面,宁竹安犯了难。 有点太多了。 “吃吧,”女人托着下巴,卷成大波浪的棕色头发浓密,垂在胸前半遮住傲人的丰腴“嚣想吃我都不给他做呢。” 从牵起自己手的那刻起,萨婉身上就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感觉,宁竹安边吃边想。 那大概是……母性? 也许是因为宁竹安年纪小,所以唤起了这样的情感?不然她没有必要对一个刚见面的小丫头这么好的。 不过或许可以方便她打探消息。 “姐姐,你是泰国人吗?” 这一句姐姐喊进了萨婉的心里,她越看宁竹安越是喜欢,最后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这么明显呀,是我的中文不太好吗?” “不是的,”女孩儿矢口否认,搜肠刮肚地想着夸赞的话“是因为姐姐跟泰剧里的那些女主一样好看。” 她不常夸人,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极限。 没有人会不喜欢赞美的话,萨婉尤其如此,她掩着唇笑得娇媚,眼里像是要滴出水,看得宁竹安再度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你这么夸我,是不是有求于我啊?”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女孩儿的那点小心思。 好歹跟了谭有嚣那么久,萨婉不敢说自己能洞察一切,但也算得上是个人精,她怎么会看不出对方是想从自己这儿套话呢? 宁竹安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低头拿出包里的糖,诚恳地递到女人手边:“是真心的。” 糖纸花花绿绿,看着就是会甜到发齁的水果糖——不过,她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别人送的糖果了。 “那你只能问一个问题哦,姐姐我看心情回答。” 谭有嚣凝视着燃于自己指间的微弱火光,眯起眼缓缓仰头吐出口烟来:“谭恪礼承包的工程上个月开工了吧?” “嗯,包工头是项目经理的亲戚,这一个月下来帮着捞了不少油水,”权御想了想又补充道“谭恪礼不知道。” 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男人哼笑一声:“痨病鬼一个,也就老东西当宝似的供着。” “毕竟是第一任老婆的儿子。” 虽是这么说,但谭有嚣还是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却又觉得手上残存着那小丫头脸颊上滑腻的触感,于是烦躁得更加厉害,抬腿一脚踹在前头的椅背上:“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吧?” “已经混进工人里了。” 谭有嚣降下车窗,将烟头随手甩了出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工程还怎么干。” 第4章冲突 头顶上的太阳像是个巨大的探照灯,照得工地上都好似滚着层热浪,躲在阴凉处休息的工人浑身被汗浸透,只觉肺里也是一片滚烫,喝了几大口凉茶也难以缓解。 “说好月底结工钱的,这都第二个月中旬了,”年轻些的小伙子把上衣从头顶翻出“不会不给我们吧?” 说白了做他们这行的普通工人,若不是干不了别的工作,也不至于来用自己的健康换钱,虽然省吃俭用每个月尚且还有余裕,但就怕在满是粉尘碎屑的工地上累出什么病根来,到时需要的治疗费用怕是比自己赞下的钱都多,更别提现在包工头还要克扣、拖欠工钱了。 “嗳,可江抚建工集团背后不是谭记实业么……他们总不会缺这点钱的。”说话的男人像是被太阳摧残得干瘪了,瘦瘦小小地缩在阴影里头,和灰尘紧挨着。 在这儿休息的工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焦虑的情绪却将每个人心头占满,有些之前就经历过类似事情的人宣称这个月要是还不给就去当地的劳动行政部门申请仲裁。 “咋办啊罗叔?” 闻言一帮人将视线投向罗发,那个平日里最有主意,也最仗义的人。 罗发把手里沾了凉水的毛巾往脖子上一挂,说道:“不得行,晚点时候我去找吴老板问问噻。” 谁知这一去,罗发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 几天后的工地上依旧热得让人发晕,可工资仍然没有要发的意思。 “罗叔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我那天晚上看他去找吴硕坤,是被人打出来了呢。” 说话的也是个散工,这段时间就着钱的事在工人里头有意无意的拱火,脾气暴躁些的现在听到包工头的名字就来气,更何况罗发平日里心地善良,他们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接济,知道这事后更是火冒三丈。 说曹操曹操到,吴硕坤正带着公司派来的监工员巡视到这边,见散工们聚在一块儿便梗着脖子骂了几句:“饭没少吃,活倒是一点儿也不干!”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壮些的工人先后站了出来:“放你娘的屁!现在他妈是休息时间!不结工钱还想让我们多干活?我呸!” 监工此时也向吴硕坤投来个疑惑的眼神,工地每月应拨的款项公司可从没少给过,怎么会有不结工钱的说法。 吴硕坤心虚了,监工毕竟是谭恪礼亲自指派的,总不能叫老板知道自己和那个当项目经理的大伯在偷捞油水,于是他一拍大腿,摆出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这种话你们也说得出来!” 那些当长工的深知包工头的尿性,他们也从中捞到过不少好,现在自然不能让事情败露,再加上和散工一直不对付,便帮着吴硕坤骂了起来。 起初还只是两拨人在对骂,直到有谁拿石头砸了谁,事态瞬间升级,每个人几乎是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当武器。 工地上方一时尘土飞扬,就连监工员也没能幸免,混乱之中挨了好几脚。 不知是谁下手没轻没重,打着打着竟见了血,低头一看,地上已经倒了几个,不知是死是活。 直到警察赶来,工人们才勉强停了手,有的虽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但到底还是不敢在警察面前造次。 “聚众斗殴是吧,都跟我们走一趟。”沉寰宇表情严肃,老虎似的眼睛环视四周,光往那儿一站就相当能唬人。 搭档洛川的表情也不太好,冲他招了招手:“寰宇,过来一下。” 待走到他身边,沉寰宇看见了地上静默躺着的年轻小伙子,他后脑勺被人砸开了个口子,冒出的血液在沙地上落下一滩殷红。 “死了。” 饶是早年间在那些奇形怪状的组织卧底时见惯了生死,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在此刻为一条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惋惜。 沉寰宇闭了闭眼,看向瘫坐在地上捂着腿的监工员:“你是项目经理?” “不是……但他不在工地,我可以帮您联系。”这好不容易有一次的表现机会最后竟然闹成这样,他心都快凉透了,那吴硕坤果然就是个不靠谱的坑货。 “不用联系了,我们亲自去‘请’他。” 简单跟办案民警交代了几句,沉寰宇便和洛川先行离开。 刚打开车门,一道男声叫住了他。 “沉警官、洛警官请留步,”谭有嚣摘下墨镜走上前来,笑得客气“好久不见。” 二人对他都有印象,六年前这小子刚成年,在夜市惹了伙涉黑的小团体,寡不敌众后被揍得不轻,也没跟家里告状,反而是一气之下跑到警局说要给警方当眼线,最后倒还真帮着他们把背后的小头目给抓了。 当时洛川还开玩笑说:这谭家的老三真挺有意思。 “嗳,留学归来了?” 谭有嚣确实留过学,但只在欧洲待了两年,二十岁之后他就回了东南亚,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去帮谭涛打理那堆腌臜生意。 “是啊,最近刚回国……今天正好路过这儿,看到我大哥工地门口停了这么多辆警车,就想着来看看。” 沉寰宇婉拒了他递到手边的烟,说得模糊不清:“工人斗殴,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们还得回局里审了才知道。” “真是辛苦了,”年轻男人保持着微笑,连连点头应和“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事都可以联系我。” 和严肃惯了的沉寰宇不同,洛川更为亲切和善,他接过名片后笑着拍了拍谭有嚣的肩膀,夸道:“可以啊你小子,几年不见这还挺像那么回事了嘛。” 几人又浅聊几句,随后道了别。 谭有嚣目送着他们开车离开,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变成了明显的嫌弃。他抬手掸去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哼出声气音:“走吧。” “嚣哥,不怕沉寰宇看出什么端倪吗?”权御替他拉开车门。 后座上还有个人,戴着副斯斯文文的小眼镜,怀里抱个老旧的帆布包。可只要细看,就会发现他正是之前那个在工地上挑起纷争的人,只不过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而已。 “看出来又怎样,他没证据的。”谭有嚣刚坐下,戴眼镜的男人便将帆布包双手呈上,满满都是恭敬的意味。 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把染了血的焊工锤。 权御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谭有嚣的心理素质,那是某种发自内心的赞叹,不光是因为绑了警察的女儿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地跟对方聊天,还有平日里的种种——他敢肯定,就算是有把枪抵在谭有嚣的脑门儿上,其心率也绝不会超过每分钟70次。 谭有嚣戴上手套,将锤子拿出来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嚣哥做事是我的荣幸。” 刘猛像是受宠若惊,手激动得直抖,男人眸中的笑意混杂不清,叫他以为自己离天堂只差一步之遥,于是更加殷切地用眼神献上信徒的亲吻:“您会保护我的吧?” 保护……他缓缓摁了个键,将挡板升了上去。 “我可保护不了你,”男人叹息着,深色悲悯,如同在看一条将死的可怜虫“但兴许阎王爷可以。” 话音刚落,刘猛甚至来不及品味出话中的意思,焊工锤便已经砸在了他的头上。 一下、两下、三下……权御听到了人头骨碎裂、血液喷溅在挡板上又缓缓滴落的声音,起初里头还混杂着男人的哀嚎和挣扎,可没过多久连那声响也消了下去,再之后——就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挡板归位,后视镜里只看得到血沾了满身的谭有嚣,刘猛的尸体此时正歪斜着倒在一旁。 男人扶着车靠椅将上半身探到前面,对着后视镜慢条斯理地擦去糊了大半张脸的血渍,然后重新把墨镜戴上,如同厉鬼般笑得畅快:“果然还是死人更让我放心。” 简单整理后,谭有嚣便仰靠回椅背上,将手套和锤子一并塞回包里。 “把车开到阿左叔那儿吧,他知道要怎么处理。” 第一折戏已经结束……他可得好好想想到时候要怎么应付谭涛呢。 第5章花苑 花苑是江抚最大的私人会所,里头各类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保密程度极高,连很多商业谈判都会在这儿进行。 为了方便看着宁竹安,萨婉每天来花苑的时候都会带着她一起——然后把她丢给会所的女员工。 比如现在。 几个穿着性感的女人将宁竹安围在化妆台前,嬉笑着在她脸上和头上倒腾造型,像是把她当成了个现成的换装娃娃。 宁竹安身子坐得笔直,连头都不敢有些微动弹,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部位。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会“不小心”地用身体蹭过她的脸颊和脑袋,以至于她全程脸红个不停,连耳尖也熟透了。 小丫头这幅纯情到有些小严肃的模样实在少见,于是几人反而愈发变本加厉地逗她。 “小小年纪怎么一点都不爱笑啊?”说着,身后的短发女人戳住了她嘴角两边的软肉,往上拉扯出个微笑的弧度,松手时还不忘托住她的脸在掌心间狠狠揉搓一番。 “你这样没用,看我的。”腰间猝不及防落了双手,较长的美甲隔着衣服刮挠出一阵酸痒,女孩儿条件反射地扭着腰躲避,大脑的防御机制却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竹安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盘丝洞的唐僧,除了在心里头默念“色即是空”之外就只能等着别人来救了。 其他人见状似乎也觉得相当有意思,便加入其中,直把人挠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哟,今天这么热闹。” 女人们闻言纷纷起身,将说话的人迎了进来,被挠得快灵魂出走的宁竹安也终于有了丝喘息的机会,她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抬头就瞧见享受着众星捧月待遇的谭有嚣。 花苑明面上的经营者是萨婉,背后的实际所有人却是谭有嚣,所以他出现在这也并不奇怪。 不过宁竹安可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 “嚣哥今天找谁?” “萨婉姐可在呢,肯定是来找萨婉姐的。” 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女孩儿弯下腰,悄咪咪绕过一列落地衣帽架,打算直接溜出门,男人叫她站住也权当没听见。 谁知她脚刚要迈出门,外套就被人从后面一把薅住,小鸡仔似的被拽了回来:“没听见我说话吗,宁竹安?” 几人窥视着谭有嚣的神色,虽有想接近的意思,却又畏惧其性子阴晴不定,最后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出了化妆间。 见女孩儿不吭声,男人揪着她外套领子的手又晃了晃:“哑巴了?” 方才眼睛笑得跟两道月牙儿似的,怎么见着他就要摆出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领口卡着脖子,勒得宁竹安生出了些小脾气,干脆直接拉下拉链,将胳膊从袖子里抽出来,空留件外套在他手里,“噔噔噔”地走到化妆台前,开始一个个摘头上的卡子,气呼呼地说道:“我又没招惹你。” 谭有嚣站在原地,像要看穿那道身影般长久地凝视,眼里淤积着经年累月的阴狠。 外套被扔在地上,谭有嚣几步走到女孩儿旁边,握住椅子扶手直接将她调转了个方向:“宁竹安,你是一点儿都不害怕我吗?” 宁竹安弯眉微蹙,被圈在臂膀和椅背间,不得已而仰视着男人,脸上的红晕未消,像是因为生气又涨红了些,藏不住事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对他的讨厌,恐惧反而只占其中很少一部分:“我为什么要怕?” 但女孩儿毫无疑问是怕的。 怕他会伤害外婆,怕他会利用自己威胁爸爸。 可露怯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拿捏,尤其是像对方这样的变态。 所以她选择用生气来掩盖部分最为真实的情感。 谭有嚣情不自禁把这句话在嘴里又绕了遍,过了良久笑出声来,把身子压得更低:“我今天杀了个人——用焊工锤。” 宁竹安猛地绷直了脊背,瞪大双眼,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好像依旧能闻到他衣领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男人的手摁在了她蓬松的发顶,食指敲了敲正中间的位置:“第一下的时候,尖的那头砸在这儿。” “第二下,我敲碎了他的右眼珠。”手掌从头顶滑至女孩儿的脸颊,食指又轻点在她眼下的那颗泪痣上。 每描述一步,他都会触碰宁竹安脸上相同的地方。 听谭有嚣一字一句复述完后,女孩儿只觉恶心得厉害,偏偏对方还神色如常,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菜,她只得在自己大腿侧边狠掐一把,才强忍住不适的反胃感。 谭有嚣突然理解那帮女人为什么要围着宁竹安了。 没事来逗逗她的确挺好玩的。 看起来厉害得跟什么一样,实际上只是嘴犟还拽而已。 男人松开扶手,侧身极其随意地靠到台沿上:“今天来不是为了吓你。” 宁竹安不理他,自顾自地对着镜子扎好头发,顺带着悄悄抹了把额角的冷汗。 “萨婉说你天天问她借手机给外婆打电话。” 那天萨婉答应回答一个问题,宁竹安思来想去放弃了打探消息,只问她能不能每天给外婆打个电话报平安。 “谭有嚣,我什么都没跟外婆说!”生怕外婆被伤害似的,女孩儿一急,便连名带姓地喊了男人。 这是宁竹安头回喊他的名字,谭有嚣觉得还算顺耳,脆生生的,平日里被叫“嚣哥”的次数多了,现在听她这么喊倒也挺有一番风味。 “急什么——阿御!” 从刚刚开始一直守在门口的权御走了进来,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宁竹安,随后默默退到一旁站着。 她打开盒子一看,是部新手机。 “你以后就用这个,随你要联系谁,”谭有嚣盯着那张写满了不信任的脸“不过里头装了定位器和监听器,打给别人之前先好好想想。” 果然不安好心:“哦。” 男人抱着胳膊左等右等,除了个敷衍的单音节便再没有下文,女孩儿低头鼓捣着手机,早就把身边的他当成是空气了:“宁竹安,连句谢谢都不说?真够没礼貌的。” 宁竹安语塞,她是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就好比有人打断了你一条腿,然后塞了根拐杖给你,结果拐杖还是坏的,对方却非要你说谢谢。 眼下别无选择,宁竹安抬头望向谭有嚣,生硬挤出一句毫无感情可言的“谢谢。” 但细想下来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之后她要是逃跑,这手机多少也还会有点用的。 第6章父子 项目经理和吴硕坤被抓,建工集团并没有要停工的意思,赔了笔钱安抚家属,又给了工人们补偿,压下事情后便准备继续动工。 夜色沉沉,工人们托着疲累的身子三三两两离开工地,却也有人拖着同样疲累的身子爬上了楼,在网上留下最后一条视频后抱着儿子的遗像从顶楼跃下。 谭有嚣刚走进茶室,一个茶杯就砸在他脚边,茶水溅上他的裤腿,晕开了淡淡的湿渍,男人低头看去,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阴鸷到了极点,他恨不得立刻捡起碎了满地的瓷片去割开谭涛的喉咙——最好是再把它们全部塞进对方嘴里。 谭涛的年轻女助理赶忙上前来清扫掉茶杯的碎片,看向男人时的眼神却是似水的柔情,撩拨得很。 那样的想法仅仅只在一瞬,他很快便抑制住脑海里的暴戾,谦和地冲女人笑笑,走到了父亲跟前:“爸,路上不小心耽搁了会儿。” 谭涛冷哼了一声,也没有要叫谭有嚣坐下的意思,重新沏了杯热茶,说道:“可别这么讲,您现在是大忙人了,我个老东西哪儿配占用您的时间啊。” 好吧,谭有嚣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爸,您这话可就伤儿子的心了。”他努力保持着微笑“我的一切不还都是您给的。” 老爷子连眼皮都懒得抬,将茶托往前头一推,晃出些滚烫的茶:“给你大哥敬茶。” 原本安静坐在沙发上的谭恪礼惊了下,连忙坐直身子想表达这不合适,但对上谭涛的眼睛后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沉默了。 谭有嚣嘴角抖了抖,一股无名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像是燃起来,偏生又得作出副谦卑的模样,端起茶托,一步一步走到谭恪礼跟前,“咚”地跪下,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大哥请用茶。” 这一幕和多年前的场景重合,只不过那时他敬的还是谭涛的第一任妻子。 仔细想来他跪过的人不少,但无一例外都是短命的货色……想到这儿,那双黑到快看不见瞳孔的眼眸里沁满恶意,他实在太想让父亲和大哥去死了。 “有嚣,起来吧。”谭恪礼性子温良,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弟弟跪着,接了茶就想把他扶起来。 “让他跪。” 谭涛将剩余的茶水淋在紫砂制的茶宠上,不怒自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 他的重音咬在“饭桶”二字上,震得人心慌。 “我叫你帮着点恪礼,谭有嚣你自己看看你都办的什么事?工地上又是斗殴又是死人,昨天还有人跳楼。现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还要不要赚钱了!”说到激动的地方,谭涛抄起茶壶就往男人身上扔。 谭有嚣无语到近乎发笑,他本意就是想搅建工集团的局,没指望能影响这父子二人的关系,但谭涛不分青红皂白把一切过错都推给他的行为实在是把他惹火了:“爸,你老糊涂了,项目经理是我挑的吗?拖欠工资是我派的吗?你偏心也得——” 老爷子猛地拍桌而起,走到谭有嚣跟前甩了他一巴掌。 茶室内有那么会儿寂静到落针可闻。 “谭有嚣你反了天了,别把你在国外的二流子做派带到我面前来,我是你老子!” 男人低下头,跪得笔直,双手紧握成拳垂在两侧,泛白的关节下根根青筋暴起,良久,谭有嚣才缓缓呼出口气:“爸,我错了。” “二十下,自己动手吧。” 谭恪礼听着那力道极大的巴掌声只觉心惊肉跳,所以他决定说些什么:“爸,工地的事儿确实是我识人不清……咳咳……你别怪有嚣。” 边上的女助理倒是悄悄看得入了迷。 肉体的臣服让谭有嚣看起来像是个卑微的下位者,但只有她注意到了男人眼中那仿若能将人吞骨剥皮的泥沼。 被怒意撕扯着的灵魂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她喜欢这种悬崖勒马般的拉扯感。 薛兰面上泛起些生理性的潮红。 尤其是在对方还是个帅男人的前提下。 她虽然打着女助理的名头,但实际上就是谭涛的小情人,那张老脸和丑陋的身体每多看一眼都叫她背地里要多吐好几回——儿子们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尤其是最小的这个。 她情不自禁托住脸,那裁剪得体的西装下隐藏的强壮身躯令她心驰神往、浮想联翩。 二十下掌掴很快结束,老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还得多跟恪礼学学。” 谭有嚣下颌紧绷,沉默着点点头,乖顺得很。 待谭涛和谭恪礼走后,他直接起身把茶室砸了个满地狼藉,连那茶宠都被他打开窗子扔了出去:“老子学你妈逼!” “嚣哥,萨婉小姐刚刚来电话了,”权御及时走进来,阻止了正准备用打火机烧窗帘的谭有嚣“有人,呃……把宁小姐打了。” 宁竹安今天本来是打算逃跑的。 她这几天专门对着手机上的地图重新画了份简易版的,每天放在外套的口袋里随身带着,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可她还没下到底层的大厅,几个看起来就差把“坏”字标头上的男人迎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男人以为宁竹安是这儿的员工,不由分说就要把她往包厢里头拽,她自然不肯,死命挣扎时不小心抓伤了对方的胳膊,结果就挨了顿打。 谭有嚣走进休息室时,女孩儿正低头用鸡蛋滚着脸,身子抖得厉害。他看了眼茶几上那几团带血的纸巾,走过去捏住宁竹安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完左脸又掰过去看右脸:“疼不疼?” 一摸,被打过的地方肿着,烫得厉害。 宁竹安摇了摇头,眼里却已经开始蓄起泪花:“只是流了点鼻血……而且我也还手了。” 可要真像说的一样轻巧,那还至于露出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么?谭有嚣嗤了一声,说来也巧,他俩今天还都挨了别个的巴掌。 “嚣,派几个人去别墅吧,我以后就不带她来花苑了。”萨婉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安抚着,神色忧虑。 休息室的门这时打开,权御带着手下把刚刚动过手的男人押了进来:“嚣哥,就是他。” “你们知道我姐夫是谁吗?!回头我要叫你们生意做不下去!”喝醉的男人放肆发着疯,唾沫满天飞。 谭有嚣还真知道。 江抚的市长有个深受原生家庭迫害的妻子,尽管身体脱离出来,但思想仍囿困于老旧的重男轻女,坚信姐姐就该帮助弟弟,所以明里暗里地帮着几个弟弟收拾过不少烂摊子。 而面前的这个是最不守规矩的。 俗话说得好,富人不拉穷亲戚,这就是原因。 “是么?”谭有嚣走到他面前“那你知不知道,他其实早就看你不爽了啊?” 没有上位者希望身边有一个随时会爆的定时炸弹,那可都是绊脚石般的存在。 男人还想骂什么,一个扫腿照着他的脸顺势踢了上去,那人身子一歪,竟吐出来半颗牙。 疼痛终于让他清醒了。 “我想想,不如就先剜了你的舌头,然后再挑了你的手筋。”谭有嚣接过权御递来的弹簧刀,推动按钮后刀刃从里面弹出,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倒不是为了给宁竹安出头才这样,只是看不惯有人在他的地盘上闹事罢了。 “不——”宁竹安刚想开口阻止,就被萨婉搂进了怀里,女人轻轻捂上她的耳朵,温柔道:“不要看也不要听。” 可那男人的哀嚎嘶叫声实在太大,即便是捂住耳朵宁竹安依旧听得清晰,甚至连鲜血涌出的声响也没落下。 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谭有嚣将刀往桌上一扔,铁锈味让女孩儿直想吐:“把这舌头包好给市长送去,他以后会卖给我个人情的。” 说完他又看向宁竹安:“回去收拾好东西,明天去我那儿住。” 宁竹安猛地抬起头,萨婉也同样惊讶地投去个眼神。 “我不要!” 跟他住一块儿岂不是很难再找到逃跑的机会?她又不傻! 就在她刚准备向萨婉寻求帮助时,女人手边的对讲机传来了动静:“萨婉姐,底下来了市局的人,说要见咱这儿的老板。”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嚣,你先带着她走。” 宁竹安眼里刚燃起的希望一瞬间又破裂了,她苦着张小脸极度不情愿地跟着男人坐电梯下到停车场,上车时委屈得像是受了全天下人的欺负,颤颤地抗议道:“我不要跟你住。” 原来还是在纠结这件事呢。 “由不得你。”谭有嚣此时头疼得厉害,并不想多费口舌。 可这会儿宁竹安反倒话多了起来,嘴巴里头那些关于仁义礼智信的话打着圈儿地说个没完,左右不过是在为了阐述一起住是多么的有伤风化。男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快要戳破他的太阳穴,在里头突突直跳。 吵死了。 谭有嚣猛地睁开眼,斜睨着她。 女孩儿浑然未觉,还在喋喋不休地把大道理往他脑子里灌。 那粉嫩唇瓣张合间两颗犬齿若隐若现,因为紧张,她每说完一句话都习惯性地舔唇思考,于是红色的小舌尖总会在唇隙中一闪而过,偏偏自己还意识不到这点,说得相当投入。 谭有嚣的眼神越看越暗,在小丫头又一次重复这样的行为时,男人直接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将她的脑袋摁在车窗上,粗鲁而不讲理地吻了上去。 宁竹安呆住了,下意识想张嘴惊呼,反而给了男人舌头钻进来的机会,直抵住她的舌尖,毫不温柔地吮了又吮。 滑腻温热的舌头在交缠中带来的诡异触感叫女孩儿反应激烈,可她扭头躲不掉,挣扎推不开,待无助到了极点后她几乎是一瞬间地哭了出来。 泪珠滑进嘴里,谭有嚣如愿尝到了那和他意料之中相同的咸涩味道。 车内的缠吻声响暧昧,氛围却格外凝重。 唇舌分离之际带出条银丝,谭有嚣显然意犹未尽,下意识想凑上去再吻一遍,但宁竹安猛地用手捂住嘴,背过身去,盯着窗外难过得直掉眼泪。 现在她是不吵了,可无声的哭泣更叫人难以忽视。 看着那道颤栗着的娇小背影,谭有嚣觉得自己刚刚肯定是脑袋被驴踢了,竟然会去强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甚至还……来了感觉。 转头男人又不禁觉得好笑。 这事儿如果让沉寰宇知道,把他拉出去枪毙个百八十次估计都是有可能的。 唇上还残存着女孩儿的温度,谭有嚣不自觉地用指腹摩挲了几下,他其实挺喜欢的。 宁竹安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哭到喘不过气的时候,嘴唇被她狠狠擦了又擦,心里头依旧感到阵阵恶心。 她受不了了,逃跑的念头占满了思绪的每一个角落。 最好就在今晚! 第7章逃跑 车刚停稳,宁竹安就打开车门窜了出去,用“落荒而逃”来形容也不为过,甚至还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倒。 “真是个傻子。” 权御起初还以为嚣哥是在跟自己说话,但看他视线仍飘向那道已经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便心领神会地没有开口。 谭有嚣回过神的瞬间,余光瞥到手边的位置多了个折迭整齐的纸块,他拿起来打开一看,上头画的赫然是条去往武桥区的简易路线,旁边还整整齐齐罗列出了地标性建筑。 宁竹安方向感不太好,所以在画的时候尽可能给自己留了些方便。 他莫名其妙笑了下,将纸张撕得粉碎。 宁竹安回了房间就开始四处找水漱口,实在找不到就只能对着空气连呸好几下,恨不得把舌头扯出来擦擦才好。 真是个变态! 想着今晚要逃跑,她习惯性把手揣进兜里,结果这一摸,她才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画的地图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她不信,连裤子的口袋也翻出来看了遍,结果当然是除了空气还是空气。 她突然卸了力,瘫坐在床边。 一直到出花苑前,那张纸都还是在的,现在看来它大概率是落在谭有嚣的车上了,要是被他捡到…… 宁竹安猛地一拍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从这儿逃出去,至于地图什么的她依稀还记得些——早知道不把手机直接丢掉了。 她先将门反锁,然后拆掉了窗帘和床单,系在一起后的长度应该足够她从三楼下到一楼。 分针秒针照常转动,十二点刚过,宁竹安就蹑手蹑脚地开始行动。 到底是只在电视里看到过这种做法,换成自己来干,小丫头多少还是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确认绑牢靠了,宁竹安深吸口气,颤颤巍巍地翻过围栏,死攥住绳条开始缓缓往下挪,因为害怕,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这个高度如果摔下去肯定会骨折的吧。 而那绳条像是存心要呼应她的恐惧,竟然不受控制地直晃荡。起初,宁竹安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可越来越大的幅度让她惊觉出这分明就是有另一个力量在作怪。 于是她试探着往底下瞄,和穿着藏青色真丝睡衣的谭有嚣大眼瞪上小眼,脊背瞬间凉了。 “这是要去哪儿?”男人一手捏烟,一手拉住绳条尾端晃着玩“给我表演杂技?” 宁竹安没心情去管谭有嚣话里的揶揄,她现在位置卡的尴尬:往上爬,她胳膊没力气;往下爬,她还不如就在这儿挂着。 谭有嚣洗完澡后站在客厅外的走廊上抽烟,思索着女孩儿会如何逃跑之际,一根花花绿绿的绳条就垂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表情没在阴影中,很不耐烦地冲人说道:“赶紧下来。” “我不!” 又跟他犟? 没关系,他谭有嚣有的是办法治女孩儿的小性子。 见男人不说话,宁竹安再度低头看去,却发现对方手拿打火机作势要把布料点燃,且此时已经烧着了一角,吓得她立马服了软:“我下来就是了!”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下来,殊不知谭有嚣的耐心已经告急,快到底时直接握住了她的脚踝往下一拽,让人直接砸进了怀里。 宁竹安个头不大,全身还都软得很,所以即便这样也并不疼,只是眼下她挣扎个没完,不过是被自己用胳膊箍住了腰,就哼着像是又快要哭出来:“你放开我!” 小丫头反应越大,谭有嚣捉弄的心思就更甚,左右她刚刚是想逃跑,受点惩罚也理所当然,省得之后在他面前还分不清谁是大小王。 “想去武桥找你爸?”他果然捡到了那张纸。 男人的手从她宽大T恤的下摆溜进去,在那滑腻如同上好绸缎的肌肤上不紧不慢地触摸着,留下淡淡的、无人知晓的红痕。 那只手还有逐渐往上移动的趋势,宁竹安反应过来后,羞耻地用小手掐住男人的胳膊让他停下,抖着唇骂道:“谭有嚣你个——” 话还没说完,谭有嚣突然亲上了女孩儿的脖子。 男人起初还只是单纯地用唇瓣轻碰:“我个什么?”紧接着,他一把扣住宁竹安的后颈,朝着她颈侧大动脉的位置咬了下去。 这一口相当狠,女孩儿没忍住叫出声来,疼得打了个微小的颤。 舌头贴在细嫩的脖颈上,谭有嚣细细感受着那处清晰跳动的脉搏,口腔内微咸的铁锈味让他兴奋不已,全身的血液此时几乎都涌向同一个地方,硬着,将裤子顶出个弧度来。 二人近得完全没了距离,宁竹安觉得自己像是被条蟒蛇缠住,而且……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正硌在她的腰椎处,越是挣扎那感觉越是明显。 “谭有嚣!你比那群人还无耻!” 又被叫了大名的男人低笑着松了口,嗓音有些哑,呼出的气体里带着点儿血腥气,蹭在颈间又激得小丫头一抖:“我这就无耻了?” 宁竹安不说话,但呼吸声却因为羞恼而变得粗重。 他不着痕迹地将身子贴得更紧,嘴里说着宁竹安从未听闻过的污言秽语:“那我现在是不是得把你扒光了扔沙发上操一顿才算恰如其分?”说着,衣服里的那只手还玩笑似的拍了拍女孩儿的肚子。 宁竹安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抖得几乎站不稳。她想挣扎,恐惧却麻痹住了四肢,沉重到完全不听使唤,指甲无意识地在男人手臂上留下了几道划痕。 谭有嚣对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 道歉不会让人长记性,但恐惧会。想让一个人听话,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他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下场提前感到害怕。 成年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这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儿呢。 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宁竹安忍不住扭头开始生理性地干呕,眼泪滴答滴答往地上掉。 “下次要是再被我发现你不老实,”男人手指轻抚过那处咬痕“宁竹安你就乖乖陪我上床吧。” 他松了手,目送着女孩儿丢了魂似的落荒而逃,然后缓缓垂眸看向自己的下身——裤子里的性器硬邦邦地挺起个轮廓,他刚解决,现在竟然又对着宁竹安起了反应。 “建工集团的影响太恶劣了,”许宜春摘了眼镜,揉摁着眉心“让他们先停工吧。” “好,我现在就通知下去。” 正说着,司机猛地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指着前方结结巴巴地说道:“有、有人拦车。” 许宜春重新戴上眼镜,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大概是一整个摩托车队,不止前头有人骑在摩托车上挡路,其他方向也陆陆续续来了人,将白色的小轿车团团围住。 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是大晚上,莫不是要打劫?冯霖略显慌张,问道:“市长,怎么办?” “无妨,先看看他们要干什么,你随时准备报警就是了。” 这时,有人客气地敲了敲车窗玻璃,许宜春便把车窗降下一半。 “有人要我给市长先生送个礼。”头盔下的声音沉闷而不清晰,他利索地从摩托车的边包里拿出个手提箱,递了进去。 “他还让我转告您‘您夫人的弟弟他替您收拾了,这点薄礼还望市长先生欢喜笑纳’。” 原来是送礼的。 不待许宜春回话,对方已经转身骑上摩托车带着一众人等呼啸着离开了。 “这……也没告诉我们是谁送的啊。”冯霖觉得奇怪,现在送礼竟然还有不自报家门的吗? 男人也同样疑惑,他打开手提箱看了眼,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红色纸钞码的齐整,中间空出来的位置却放着一个染了血的密封袋,里头像是条什么东西的舌头。 结合方才那人说的话,许宜春对所谓的“收拾”有了些猜测。 他合上箱子,平静道:“回去之后看来有必要找找送礼的这个人是谁了。” 没有愤怒,甚至也不悲伤。 但只有许宜春自己知道,他心里头正在狂喜。 第8章发烧 宁竹安毫无征兆地发了烧,把来喊她下楼的萨婉吓了一跳。 萨婉看着眼前从头粉到脚的女孩儿,不需要专门去摸就知道烧得实在不轻,随后女人的视线缓缓从她的脸颊落至脖子,无意中发现了她颈侧那泛着一圈青紫色淤痕的牙印。 不用想都晓得是谁干的。 所以昨晚谭有嚣和这个漂亮的女孩儿发生了什么吗? “姐姐……有退烧药吗?”宁竹安没注意到萨婉微变的神色,她现在头晕,脖子也疼得厉害,自然而然就将女人的肩膀当成了唯一的依靠,把脑袋枕了上去。 “我难受。” 听着那有气无力的低声絮语,萨婉莫名感到一阵说不清的愧怍——她刚刚竟然下意识把这个小女孩儿代入到了敌对的位置。 于是她弥补似的摸了摸宁竹安的发顶,柔软而顺滑,像是天生温润惯了的人会有的发质,跟他们的完全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种不一样,她的任何揣测都会是对女孩儿的侮辱。 “床头柜里好像有,”萨婉起身把药翻找了出来“给你,吃了就下来吧。” 说完,她便先行离开。 她思绪万千,但在看到沙发上的谭有嚣时还是同往常一样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并没有开口提宁竹安脖子上牙印的事:“嚣,昨天找过来的是禁毒支队的,说是有个外号叫老鸦的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我这儿。他们走后我又问了花苑的几个姑娘,你猜怎么着?” 这时的卖关子带了点挑逗的性质,男人任由萨婉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配合地问道:“我认识?” “老爷子手下有个小头目叫潘龙,这老鸦就是他的人呢。” “原来是他……果然是个不老实的。”潘龙在谭涛身边的存在感一般,而谭有嚣能对这号人有印象,完全是因为在回国后的接风宴上潘龙代替老爷子给过他一个下马威。 萨婉还想说什么,就看见男人的视线移向了别处,顺带着握住她的腰把她从腿上移了下去:“该走了。”她转头看去,瞧见了将外套帽子戴在头上,抱着个背包的宁竹安。 宁竹安觉得自己是看错了药的剂量,吃了之后竟然要比之前还晕,踩在地上也像是踩在棉花里,轻飘飘的。她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谭有嚣好几遍,但身子还是老实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出了别墅。 “等一下,”萨婉还是叫住了她“之后要是遇到了什么事,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遇不到当然最好。 女孩儿花了几秒的时间来反应,蒙了层雾气的眼里闪出些光亮:“姐姐,谢谢。”她们彼此间都有些话欲言又止,剩下的分别便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里,思来想去,宁竹安总觉得要留下个念想才好,就从纤细手腕上摘下条白绿相间的绳链,郑重地递到了女人面前。 “我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给你,这个是我在家的时候自己编的,然后……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 缀在绳链上的铃兰花让萨婉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时的她也还是个会做手工送给密友的小女生呢。 女人看了眼不远处等着的权御,接过手链,略微思索一番后将尾指上的银色戒圈摘下,放进了宁竹安的口袋里:“好好收着,去吧。” 宁竹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副驾驶的位置走去——她不想和谭有嚣靠得太近。 男人显然不会让她如愿:“宁竹安,坐到后面来。” 女孩儿握着副驾驶的车门把手沉默几秒以表示抗拒,可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几秒过后她还是乖乖回头打开了后车门。 谭有嚣就喜欢看宁竹安这副不情不愿却无可奈何的模样,方才又隐约瞧她面色红得厉害,便直接抬手拉下了小丫头的帽子,没什么规矩地托起她滚烫的脸颊在手里掐捏起来:“发烧了?红成这样。” 连抱着包的手都是通红的。 女孩儿本能地皱起眉,但因为退烧药的副作用起了困意,现在眼睛都没力气睁开:“嗯……别碰我。”这句话比起应答更像是微弱的呢喃,落进男人耳朵里时跟小动物的嘤嘤声没什么区别,娇得很,让人的思绪不自觉又回到了昨晚。 想起昨晚的事,谭有嚣松了手,转而撩开她堆在颈间的长发,没轻没重地往伤口上一摁。 原本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宁竹安疼得猛然睁开眼,下意识去捂脖子,没注意到男人的手还未收回去,热乎乎的小手就这样按在了谭有嚣的手上,将蛇脑袋遮去了大半,紧挨着血檀木的佛串。 血色的珠子将二人微小的皮肤色差衬得明显,谭有嚣在宁竹安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捉住她的手,调侃道:“宁竹安,年纪轻轻不学好,这么想摸男人的手?” 小丫头只是身体不舒服,该无语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无语,她闭了闭眼,呼吸都跟着停顿下来,良久才轻声开口回嘴:“谭有嚣,你睁眼说瞎话小心烂舌头。”烂舌头?谭有嚣想了想那场景,不屑一顾。 “厉害啊,”他的拇指摩挲起女孩儿的掌心“谁教你这么骂人的?” 宁竹安不回话,卯足了劲想把手抽回来,可男人是存了心地要逗这个病号,所以每次都故意在她使劲的时候收力,再又突然往怀里一拉,总之就是死活不肯撒手。 终于,女孩儿受不了了,她现在晕得厉害,实在不想继续浪费自己为数不多的体力,于是头一回向谭有嚣说了些软话:“我以后不骂你了,现在让我稍微休息会儿吧。” 那双眼不瞪他的时候格外乖顺,此刻因为困意更显得懵懂,哪怕是身陷泥潭,那张小脸也依旧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张都要纯洁、无害。 如果宁竹安不是沉寰宇的女儿,而是妓女或者其他的什么人——谭有嚣百分百在昨晚就已经将她吞吃殆尽了。 可她偏偏就是一个警察的女儿,而不是妓女或者其他的什么人——谭有嚣在昨晚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想到这儿,他顿时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在骤然间冷下了好几个度。 不过是个半大不大的小丫头,有什么资格来影响他的情绪? 谭有嚣缓缓松开女孩儿的手,面上挂着的笑容里不见一丝真情:“你想不想见沉寰宇?” 第9章约见 车最后停在了某条老街里的面馆前,宁竹安一眼就瞧见了里头正在埋头吃面的爸爸。 “阿御,你留在车上,”谭有嚣睨了眼背对着他的女孩儿“我自己去见他就行。” 于是宁竹安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迈着双长腿走进了与他自身气场完全不符的餐馆,气定神闲地拉开椅子坐到了沉寰宇对面。 沉寰宇将剩下的面全部吃进嘴里,抽出几张餐巾纸随手一擦,这才抬了头:“你比我想的要早到几分钟。” “沉警官可真难约,我想见你一面都只能在这种地方。”谭有嚣笑起来,托着下巴坦然接受对面男人习惯性投来的审视目光,微眯起眼时没了冷意,倒真装出了副温良的模样。 男人没接茬,只是点了点自己的手表:“局里还有事情,我大概只能陪你聊个十分钟。”连续几日没有空闲时间的连轴转,他此刻已是疲态尽显,只能靠着揉捏眉心来勉强打起些精神。 见状,谭有嚣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圆形的小铁皮盒子,轻轻推到他手边:“沉警官,您现在大概需要这个。” 沉寰宇不可避免地愣了,随即连神色都缓和下来,一把将盒子握进了掌心。在别人眼里,那只不过是个老牌子的清凉油,但对他而言却是有着别样的意义。 每次收假临别前,妻子都会往他的兜里放一盒——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用过了,一来是难买着,二来是怕睹物思人。 “谢谢你了。”沉寰宇难得没太严肃。 就像是在游戏里给角色送礼刷好感,在利用别人之前他当然得先取得信任了。 这还得多亏宁竹安是个爱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东西的,倒也不枉他废了一整晚的时间去翻看她手机里乱七八糟的随笔。 铺垫也做完了,谭有嚣开始说正事:“沉警官,我哥的工地还能继续动工吗?” “市长要考虑影响的话大概率会让你家停工个半年左右,但主要还是得看民众们是什么想法。” 沉寰宇抬了抬眸子,略微思索一番措辞:“毕竟现在网上都在说你们谭家人是黑社会。” 现在再看,宁竹安那双眼睛是像极了沉寰宇的,但因为没有阅历的沉淀,也凶不起来,所以看着总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是因为那个女人在工地跳楼的事?” 男人点了点头:“虽然她生前发的视频在第二天就已经被我们删除,但……现在毕竟是互联网时代,评论区里那些报价一元卖原视频的人我们也管不了。” 这正合谭有嚣心意,闹得越大越好。 毫无疑问,这也是他的手笔。 他花钱收买那女人信得过的亲戚,让他们反复告诉她:你儿子是被建工集团害的,但现在他们受不到制裁。只要你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影响力扩大,警方到时候迫于压力去调查了,你儿子就能沉冤昭雪。 丧子之痛早已让她失去理智,在洗脑般的话语下,一位绝望的母亲最终选择为儿子去死。 “母爱可真伟大,”谭有嚣的视线游移向窗外的黑色轿车“那可得好好调查才行。” 沉寰宇也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你们兄弟不一条心啊。”像是调侃,又像是真情实感的看法。 爸爸看过来的那瞬间,宁竹安的心都跟着揪了一下,加上还生着病,无助的情绪在此刻瞬间攀到了顶点,于是她想都没想就冲驾驶座上的男人喊道:“我要下车!” 听到这话的权御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一句回答,冷漠得让人害怕。 宁竹安只能徒劳地拍打着窗户祈求能得到哪怕一个路人的注意。 可是没有,一个也没有。 她的手缓缓从车玻璃上滑落,握成拳头,又再度松开。心力憔悴使她发热的症状愈发严重,眼前阵阵发黑,最后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晕了过去。 谭有嚣收回视线, 嗔怪地冲他笑:“我只想做个守法公民,可他们要是想剑走偏锋,我们最后自然就不是一条心了。” “那你是想大义灭亲?”沉寰宇配合地回以一个算不上微笑的表情,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身“行了,到点了,我该去局里了。” “我送送你?” “不用了。”男人拒绝得很快,走过他身边时意味深长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竹子长大以后也当警察吧,跟爸爸一样。”沉寰宇托举起团子似的小宁竹安,抱在怀里转了好几个圈也不舍得放下。 一旁笑看着的宁美荷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下:“差不多行了啊,咱家出你这一个大忙人就够了。” 小宁竹安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冲着爸爸妈妈傻乎乎地笑:“我不要当大忙人!” “就是,”宁美荷摸了摸她的脸颊“竹子以后肯定是音乐家。” 小孩子的视线很快被翩飞起舞的蝴蝶吸引,不老实地蹬着两条小短腿要下地。沉寰宇刚把她放下,她就立马跟领居家的孩子们跑得没了影。 夫妻俩笑得宠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宁美荷抬手戳了戳男人的脸:“其实她当什么都好,开心最重要咯。” “是啊,无论竹子到哪儿,做什么,我们都会爱着她。” 宁竹安以上帝视角看完了这幕温馨,可不等她靠近,眼前的画面一转,她来到了某个黑得吓人的雨夜。 停靠在路边的大货车、破烂的雨伞、红蓝色的警灯、被雨打出涟漪的血水…… 从美梦到噩梦往往只在一瞬,并且从来都不会给人预兆。 “不会是我把她咬发烧了吧?”谭有嚣抱着胳膊靠在窗边,垂眸凝视那个连睡觉都在愁眉苦脸的小丫头,很认真地问道。 私人医生将针剂和药膏收拾好,干干一笑:“怎么可能,她是因为受到惊吓,身体产生了自我保护反应才会应激性发热,这其实是一种正常现象,等烧退了就好了,您不需要多虑。” 男人敷衍地一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将手里的苹果丢到了他怀里:“行了,你走吧——阿御,去送送王医生。” 人走后,床上的女孩儿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竟同幼犬般嘤嘤地哼唧了几声,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缩进被子里。 真是有够娇气的,他在心里嘲弄着。 谭有嚣走到床边坐下,突然伸手捏住了宁竹安的鼻子,过了几秒,那张小嘴便为了呼吸而张开些许,男人随即松了手,用食指探向那软嫩的唇。 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蹭过宁竹安的尖牙,最终停留在她因为发烧而有些烫的舌头上。等女孩儿的嘴稍微合起来些,那湿热的舌面和上膛就裹住了男人的指节,很暖。 大抵是不太舒服,她便翻了个身,手指从口腔内滑了出来,在她通红的脸颊上留下一道亮亮的水痕。 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涎水,谭有嚣停顿半晌,随后伸出舌头将其舔进了嘴里。 如果自己真的做点什么——她怕不是会死? 第10章线索 刚进办公室,洛川就招手把他叫到了电脑前:“寰宇你来的正好,关于工地斗殴我们刚有了新发现。” 坐在位置上的小警察拖动鼠标把刚刚放完的视频进度条又拉到头,重新开始播放。 “家人们,今天简单吃点……”视频的拍摄者是个笑得憨厚的中年男性,手里端着快餐盒,看起来不过是个简单记录日常的视频,但背景中一闪而过的瘦小男性引起了沉寰宇的注意。 “这儿,暂停一下。” “你也注意到了吧,”洛川从手边的桌上拿起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把它放到电脑旁对比“像不像?” 那人虽只是路过,但正脸恰好出现在了画面中,除去那副黑框眼镜,其余地方简直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沉寰宇拿过洛川手上的照片,又反复扫了几眼,最后确定是同一个人。 刘猛,犯下三起故意杀人案的在逃通缉犯,两个月前被警方锁定后便像是被人藏起来了似的没了踪迹,而他会出现在这起案子里就显得尤为诡异。 通缉犯可不会随随便便现身,直觉告诉他们工地斗殴案和刘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洛队,局长找你。” 闻言,洛川下意识看了眼正低头翻着工人名册的沉寰宇,直到后者表情平淡地摆手示意他赶紧去,他才整理了衣服离开。 男人把名册从头到尾又过了一遍,问道:“查到视频拍摄者的具体信息了吗?” 见洛川进来,刘定守将杯子放到一旁,示意他坐下:“你们支队还在调查工地斗殴案?” 他的表情让人分辨不出喜怒,而洛川依旧笑得像平时那样礼貌:“是的,而且我们已经掌握了新线索。” 本以为刘定守会为此感到高兴,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无疑是给人泼了盆冷水。 “该抓的已经抓了,该赔钱的也已经赔钱了,这件事停留在这一步就足够给民众们交代了。” 饶是男人素养脾气再好,听闻此言脸上的表情还是凝滞住了,更确切地来说,是他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过段时间他们自然就会忘记这件事,”刘定守继续说“互联网没有记忆,没必要多余引起群众的恐慌。” 洛川瞳孔微颤,难以相信这种话是从他一直尊敬的长辈口中说出来的。“但那是两条人命。”他依旧选择开口。 刘定守笑了,笑他跟自己那追寻了一辈子真相,最后却死在追寻真相路上的战友一样。他在那张藏着怒意的脸上看到了战友年轻时的痕迹,于是说:“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男人一愣,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怎么会不记得……每个雨夜胳膊酸疼的时候,他都会一次又一次想起父亲留下的最后那抹背影。 他突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像棵扎根于钢筋水泥里的笔挺松树:“但我更不会忘记我是为了什么当的警察!” 面前的脸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彻底重迭。 “就是因为我记得,所以我才更要继续沿着他的那条路走下去!刘局、刘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这次真不可能听你的!”洛川话说了一连串,温和的脸涨得通红,头一回没规矩地摔门离开了。 水杯中的液体被关门的动静震出波纹,刘定守轻轻拿起了水杯边上的相框。 “老洛啊,我这可是替你拦过他了,”男人露出丝怀念的微笑“之后的事情就让他和寰宇那小子放手去做吧。” 照片上,站在他和洛峡之间的沉寰宇、洛川那会儿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还没有转正,皆是副稚气未脱的青年模样。 当初拍下这张照片时,他们谁又能想到之后会经历那么多生离死别呢。 “师父,兴民小区就是这儿。”这还是王植转正后第一次出外勤,怀着又激动又期待的心情,他险些忘记拉手刹。 老旧的筒子楼排列紧凑,楼与楼之间约莫只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吵架声在这其中传来传去,竟像是自带扩音功能般让沉寰宇听了个清晰。 “陈学问!你再扰民我就要叫警察来了!”女声穿透力十足,惊飞了停留在楼顶的麻雀。 沉寰宇和王植相视一眼——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学问的出租屋在走廊最顶端,此时房门大开,里头的男人正和叉着腰的妇女吵得不可开交。 或者说,是他在单方面挨骂。 “您好,打扰一下,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沉寰宇掏出证件“来找陈学问了解些情况。” 男人抱着吉他差点开始跳脚,指着女人结结巴巴辩解:“你、你!好你个姓朱的还真报警啊,大白天我哪里扰民了?!” “把你抓进去才好!” 这左一句右一句没完没了,沉寰宇怕节外生枝,便端起架子严肃道:“都别吵了,你们的纠纷私底下解决,我们来是办正事的。” 王植连忙接上话头,笑嘻嘻地安抚着:“姐,这天这么热,您快回去歇着吹吹风,可别被气坏了身子。” 青年嘴甜,几下就哄得女人露出笑容,转身回到自己家里去了。 陈学问方才急得脸红脖子租,此时倒是蔫儿了吧唧的,等把二人引进来后,他小声说:“警察同志,我真啥也没干。” “知道,我们不抓你,”沉寰宇视线落在了他怀里抱着的吉他上“不过我家女儿也有一把这个牌子的吉他,她说音色很好。” 提到宝贝吉他,陈学问瞬间燃起了精神,作势就要来一段即兴,但想到他们是来办正事的,他急忙按捺下表演欲,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把吉他放回了包里。 出租屋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你平时就一个人住?” 男人连连点头:“我媳妇孩子在老家呢,我是出来打工的。”大概是想到了家人,他脸上的幸福溢于言表。 王植指了指客厅正中央摆放着的一个自带打光灯的直播支架:“你平时还搞直播啊?” “我这不是想赚点外快嘛……就随便弹弹吉他,唱唱歌。” 一番简单交谈后,陈学问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紧张,逐渐恢复到了视频里头的那种状态。 于是沉寰宇从包里拿出了刘猛的照片,问他有没有见过。 他接过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几分钟,突然一拍大腿:“这不是贾仁嘛!那个小眼镜!” 贾仁,假人。 “你和他很熟?” 陈学问连连摇头。 “不认识,只不过是因为他在工地上讲话总是没轻没重,好几次差点把人挑拨得打起来,所以我对他有点印象。” “那工地斗殴那天你有见到他吗?” “嗯……”男人低头作沉思状“我那天本来是打算录个视频发网上记录日常,远远地好像听到谁跟谁打起来了,之后没过一会儿贾仁就从我旁边着急忙慌地经过,还把我手机撞地上了。”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上头赫然是几道明显的裂痕。 问得差不多后,沉寰宇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陈学问,嘱咐道:“有情况之后可以联系我。” 回到车上,王植把记着东西的本子递给他看。 “刘猛专门编个假身份去工地上,难道就是为了让别人打架?”青年挠了挠头,表示很不理解。 是了,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刘猛的动机是什么?消失的那两个月他又会在什么地方?建工集团背后的谭记实业在斗殴案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可他们要是想剑走偏锋……” 早晨谭有嚣的那一番话究竟是暗示,还是圈套? 回局里后他得好好想想。 第11章老鸦 夜晚,老旧的巷子总是足够为这座光鲜的城市藏污纳垢,生活垃圾胡乱堆放在除了垃圾箱里的每一个地方,吸引来无数蝇虫扇动翅膀在其中快乐地产卵,那嗡响的声音大得夸张。 老鸦抓着酒瓶步履晃晃,不断挥舞胳膊驱赶那些只有本能反应的虫子,乍看之下,胡子疯长又灰头土脸的他和这堆垃圾融合得很好。 距离被警察发现贩毒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时间,潘龙无疑是想要和自己撇清关系,所以在给他安排好躲藏的住处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甚至连常用的那个手机号码都成了空号。 越这样想越来火,恰好视线中有个被人收拾起来的编织袋,于是老鸦上去就是一脚,里头的易拉罐登时哗啦啦地撒了一地,在寂静的空间里称得上是巨响,惊起了龟缩在墙边的另一条“虫子”。 男人瘦长一条,脊背佝偻,分明是大热天的晚上,却把外套裹得严实。见到有人来,他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里闪出了些谄媚:“哥,来点儿不?” 毕竟老鸦自己是干这行的,所以只一眼便瞧出了他是个以贩养吸的瘾君子。“滚一边儿去,晦气!”他朝着人脚边啐了口,又自顾自地开始往前走。 “哥,来点吧。”男人竟直接跟了上来。 老鸦本就心情不好,干脆把瓶子一摔,借着酒劲转身揪住瘾君子的衣服把他往墙上撞:“老子都叫你滚了——” 一道寒光划过,针管从掏出到扎进他脖子上不过眨眼的功夫,方才谄媚的男人怪异地笑笑,露出一口被腐蚀的牙齿,把里头的液体推到了底。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遭了暗算。 老鸦捂着脖子摔在垃圾堆上,意识从未有过的清醒,但很快便又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新一轮混沌之中,最后只听到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龙婆达,求您给这混蛋孩子的未来算上一命——拉瓦嚣,跪好!”女人用力拉扯着少年的胳膊叫他和自己一样跪到地上,而后者面无表情,纵使跪了,也依旧跪得生硬。 泰国不信佛的人很少,拉瓦嚣就是其中之一,可偏偏他那个给将军当情人的婊子母亲是个狂热的宗教分子——早知道今天是要带自己来这破寺庙,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被唤作龙婆达的僧人缓缓伸出手,却并未接过旁边女人递上来的八字,而是捧起少年那张没块完好地方的脸,用指腹悄然摸索起来。 拉瓦嚣面色瞬间一沉,压低了眉眼怒目而视,却在对上那双灰白的眼珠后惊讶发现对方是个瞎子。 龙婆达平静地摸过他整张脸,阖眼呢喃了几句经文才开口说道:“戾气和欲念太重恐会被极端气息纠缠,招致杀身之祸。” 一个急刹车将谭有嚣惊醒,权御对着从车前应激逃窜的野猫沉声骂了句,又重新起步:“抱歉嚣哥,把你吵醒了。” 谭有嚣摁着太阳穴,摇了摇头:“没事……快到了吗?” “再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嚣哥最近又失眠了吗?我回头再让王医生给你开点佐匹克隆吧。” “维生素B1就行,佐匹克隆现在对我已经完全没效果了,每次还吃得我头疼。”谭有嚣的失眠症状持续了有个十年八载,最开始还只是偶尔睡不着,发展到现在却已是成了家常便饭。因为这事,他的情绪近年来变得愈发暴躁,尤其是在失眠睡不着觉的时候。 车拐进废弃的厂房群落,周遭杂草丛生,是一派荒芜许久的景象。权御把车停在了附近的野地里,黑色的车身就隐匿进了黑色的林木中,几乎让人发现不了。 二人走进那间唯一有门的仓库时,老鸦正被一根穿过棚顶横梁的绳索倒吊在半空中,挣扎得像条入了油锅的虫子。 谭有嚣吹了声口哨,几个正蹲在地上打牌解闷的手下立马把东西全扔了,毕恭毕敬地迎上前来:“嚣哥,这人就是老鸦。” 老鸦的视线因为头部充血而变得模糊,他看不见来人的模样,便壮胆似的喊了句:“你知不知道我上面是谁?赶紧放我下来!” “哦?你上面是谁?”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嘲讽般的笑意,可惜老鸦听不出来,反而觉得找着了救命稻草:“谭、谭涛!谭涛你认识吧,江抚的一把手——” “噗。”谭有嚣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真是头一回知道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的人格魅力。 这一笑,不光是挂在空中的老鸦,其他几个手下都不禁跟着捏了把汗。 “本来我以为你是潘龙的人,心想着没准可以合作……但如果你是老东西的人,那我就只能帮你收拾收拾去死了。”谭有嚣把话说得进退有余,他当然知道老鸦究竟是谁的人,但有些事情必须得要本人亲口说出来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随后,他指挥着手下打开了底下粉碎机的开关,同一时间,吊着老鸦的绳索也开始缓慢往下降。 许久没有运转过的齿爪有些锈蚀,光是运转起来的巨大噪音就足够把贪生怕死的人震住。 “按你现在这个高度来算,距离你的脑袋炸开花还有三分钟,”男人神态轻松地往凳子上一坐“之后有了脑浆做润滑,绞碎你的身体应该花费不了太久。” 老鸦一看这是来真的,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未像今天一样飞速运转过,回想起刚刚男人说过的话,他终于开始放声鬼哭狼嚎起来:“大哥!我、我是潘龙的人!我最开始就只是想捞点快钱!都是潘龙让我在外头逢人就说自己是谭涛的人,可我真的对他们的事毫不知情啊!” “可是这点情报对我而言好像没有用呢。” “您放我下来,我什么都告诉您!”溺水的人哪怕瞅到根枯木都会想用力攀住,此刻的老鸦正是如此。反正潘龙对他不仁不义在先,现在干脆就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这个男人,好歹最后自己还能活下去。 从开始到服软的时间刚好够谭有嚣数完一百零八颗珠子,这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快。 机器关闭,老鸦瘫坐在地上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刺激得哭了出来,然后冷不丁被人捧起了脸。 “大男人可不能哭成这样啊。” 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迎着光的脸。 轻蔑到了极致——鬼魅般的脸。 第12章沙拉 宁竹安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 压出了几道红印子的小手循着声音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抓到手机后又迅速缩回被窝里,含混地朝对面那人撒娇道:“外婆,我再睡会儿就起。” 她夜晚睡得不大安稳,一会儿梦到爸爸妈妈,一会儿又梦到各种怪物,现在即便醒了也都还是迷糊,竟错以为自己是在外婆家里呢。 “谁是你外婆,宁竹安,别告诉我你睡了一整天还没睡醒。”沉闷的男音比往日所有闹铃的叫醒效果都要好,宁竹安猛地睁开眼,彻底看清了完全陌生的房间和当时被丢在花苑的手机。 她郁闷得很,干巴巴地憋出两个字来:“干嘛……” “烧退了没?下来。” 搞半天原来就一个楼上楼下的距离,真不懂这电话打得意义何在。 宁竹安满腔腹诽地摸了把额头,在挂断电话和继续开睡之间,她选择艰难起床:“知道了,我马上来。”因为不服气,女孩儿悄悄在挂电话前用蒲渠当地的方言骂了谭有嚣一句。 谭有嚣没听懂,尽管宁竹安努力把这句话解释为“早上好”,但不用想都知道那张小嘴里是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的,他盯着已经黑掉的屏幕,顿时觉得好笑——笑那个前两天被咬了一口就哭到不行的人这会儿又开始天不怕地不怕了。 直到他看完了一集莫名其妙的电视剧,某人才做贼似的从楼梯拐角处磨蹭下来,还没等走近,叹气声就先一步传进了男人耳朵里。 女孩儿的衣服依旧宽宽大大,只是这回短袖下摆被她掖进了四分的黑色短裤里。联想到上次的亲密接触,谭有嚣此刻满眼都是她那被布料勾勒出的纤弱腰肢,薄而软,被人箍住后就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那触感叫他忍不住开始回味。 那强攻击性的眼神盯得宁竹安一阵脸热,于是讷讷出声叫他的名字:“谭、谭有嚣?” 视线循着声音上移,在宁竹安微隆起的小巧曲线上短暂停留后就那么直勾勾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视线一撞,女孩儿就迅速挪开了目光,揪着裤线的手却沁出了冷汗。 “会不会做饭,”男人闭起眼往后仰了仰脖子“我饿了。” “会做,但……”被莫名其妙绑架到这里就已经够惨了,现在难不成还要叫她当免费的厨子? 宁竹安当然不敢把肺腑之言说出口,便换了条路子委婉道:“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不请人专门来做饭?”这里跟萨婉家差不多,大归大,但都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生活痕迹,想来房子里唯二会喘气的也就只有他俩。 男人怎会听不出女孩儿话里话外的不情愿,他忍不住哼笑出声,偏不往对方预设好的逻辑里走:“我怕蠢货太多,到时候杀不过来。” “那你不担心我给你下毒吗?” 谭有嚣睁开眼,透不进光的眸子睨向满脸认真的小丫头,一时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前提是你能在我家找到可以毒死我的东西,”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宁竹安紧抿的唇“你要说往里头吐口水倒还现实点。” 宁竹安一看谭有嚣的视线挪到了自己的唇上,瞬间就想起了些不美好的体验,她捂住嘴如临大敌般往后连退好几步,失去了继续跟谭有嚣迂回的想法,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认命地钻进厨房里去倒腾午餐了。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女孩儿盯着眼前为数不多的食材犯了难,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做沙拉最合适了。 当宁竹安端着成品心虚地返回客厅时,男人已经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睡着,一双长腿就那样放荡不羁地搭在茶几上。 从客观角度来说,谭有嚣的外形绝对是胜过大部分当红男明星的。他肤色健康,身体上留存着常年锻炼的痕迹,可五官却反倒不算硬朗,女孩儿觉得那更倾向于是一种媚而近妖的邪气,就像是蛇跟狐狸的混合体。 这种长相和他身上独一档的痞子气质融合起来,反倒成了很容易招女人喜欢的类型。 但坏人长得再好看也依旧是坏人,她宁竹安才不会傻乎乎地单纯因为长相就抛去自身底线呢。 “宁竹安,”谭有嚣其实压根没睡着,这突然一下开口直接把小丫头吓得手抖“端过来,然后坐下。” “哦。” 起初宁竹安以为男人会因为做的是沙拉而不高兴,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后者其实连看都没怎么看便随手端起透明的沙拉碗,舀起一勺菜叶就往嘴里塞,看得坐在旁边的女孩儿直皱眉头。 要知道,她刚刚非常“不小心”地往里撒了比正常量多出两倍的盐。 谭有嚣面色如常地吃了几口,注意到某人正瞪着双狗狗眼盯着他看:“怎么,没做你自己的份?” 见男人确实毫无反应,宁竹安大失所望,托着小脸沮丧地将头转向电视,瓮声瓮气答道:“我不爱吃沙拉。” “那你还做?” “明明是因为你家冰箱里只有这些。” “我让人送点过来不就行了。” 宁竹安懒得理他,默默为自己失败的小小反抗哀悼去了。 但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几分钟,她的视线就全被电视剧吸引得去了。 男女主的校园日常让她想起了自己那戛然而止的高中生活。 也不知道现在再回去,文化课还跟不跟得上……对了,还有吉他,好在这次出来没带它,不然肯定要被搞丢了。 比起蠢得让人无语的电视剧,女孩儿的反应对谭有嚣来说才更加有看头,如果换成是其他人,想来短时间内是做不到在同一张脸上显出好几种不同的表情的。 “你想回学校么?”谭有嚣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宁竹安刚听完这个问题时愣了愣,随后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想。”这个回答倒是很出人意料,他盯着小丫头似乎因某种回忆而痛苦起来的神色,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因为朋友?” “不,没有……”宁竹安的否认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像她这样的小女孩儿究竟能藏住什么心事呢?分不清试探和事实,只在一听到内心深处所排斥的话题后就开始真情实感地展示恐惧,像是直接把最柔软的腹部露给猎人看,然后换来开肠破肚的一刀。 恰好这时谭有嚣的手机震了震,他放下碗,准备去书房接电话。路过宁竹安身边时,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在她的后颈上捏了捏,疼得小丫头没忍住直往旁边缩。 等走进转角的书房,厚重的房门直接就隔绝了所有声响。 “小谭总,”对面人语气恭敬“市长先生知道那礼物出自您手了,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做?” 谭有嚣往桌边一靠,抓起个金属的小摆件在掌心里随意把玩起来,语气轻蔑得很:“当然是等他亲自来请我见面咯。” 第13章预谋 二人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宁竹安渐渐习惯了男人想一出是一出还蛮不讲理的性格,所以总会在餐食上给他的那份多一些“特殊关照”,比如今天中午多放点盐,明天晚上多加点糖——尽管从对方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不适,但至少可以让她用精神胜利法尝到点捉弄谭有嚣带来的甜头。 宁竹安咬着叉子想得投入,直到一只手伸到面前的果盘里捏走了片苹果她才猛然回首,鼻尖堪堪擦过对方衬衫的门襟时她就立马仰头拉开距离,动作带出的微小空气流动将男人身上的檀香和烟草味扯出条无形的丝线,利落地绕住了她的嗅觉。 谭有嚣懒得低头,就边嚼着苹果边拿眼底瞧她。不出所料,女孩儿是怕极了跟他对视的,只是稍微多盯了一会儿,那双浅棕色的大眼睛就开始毫无聚焦地乱瞟,无一例外都是尽力避开了他的。 尽管他今天下午还有要事在身,但抽出几分钟时间来逗一只小狗还是绰绰有余。 于是男人捏住宁竹安的下巴,作势就要吻上去,果不其然吓得她立马闭起眼,紧张兮兮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预想中的亲吻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吹起她刘海的温热气体。谭有嚣松开了女孩儿的下巴,转头握住她搁在餐桌上拿叉子的小手,给自己喂了块苹果:“刚刚是在等我亲你?” “你!”反应过来这是戏弄的宁竹安一下羞恼起来,甩开男人的手后转身就将头往胳膊里埋,隐没在乌黑发丝间的耳朵已是熟成了粉红色。 谭有嚣正打算捏捏看,手刚伸到一半权御就走了过来:“嚣哥,那边说人已经到了。” 权御的视线在二人间一来回,不难猜到嚣哥刚刚又逗了人家小姑娘,尽管知道他在男女之事上向来玩得放肆,但对着个比他小了八岁的女孩儿展现出浓厚兴趣倒还真是第一次。 宁竹安扮鸵鸟扮的得心应手,人刚走,她就立马把头抬了起来。虽然没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到什么具体的信息,不过谭有嚣大概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于是她顿时放松下来,捏着发烫的耳朵思考起接下来要做什么。 距离被绑架已经快一个月了,外婆因为要把精力分给学生所以很容易被她忽悠过去,等八月份他们休息了,那时也许可以想办法给她传递些信息;而爸爸平日里在各种案子里奔走,忙起来几乎连手机都是不怎么碰的,一时发现不了自己失踪也实属正常,但只要联系了,就凭爸爸的能力也一定可以很快意识到。, 宁竹安扶着桌沿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餐厅:“不能这样干等着……” 大概是因为有了她那次翻窗失败的前车之鉴,谭有嚣不仅让人守着门不让她出别墅,连周围一圈都有专人随时巡逻,眼下她要是想跑,恐怕就只能祈祷自己突然爆发神力然后一拳打倒一个保镖或者直接挟持谭有嚣了。 她照常在别墅里头乱逛,棋牌室、台球室、衣帽间……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她来来回回转了好几遍,连想找点有用的东西都是难如登天。 途经书房,宁竹安突然握住门把手想碰碰运气,可是谭有嚣防她跟防贼似的,这种地方没有理由不上锁。 谁料这回还真叫她打开了。 宁竹安回头张望一番,才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书房收拾得很整洁,唯独办公桌上是乱的,好几本书籍摊开堆迭在一块儿,铺满了整个桌面,女孩儿想凑近仔细看看内容,却不小心碰落了边上的摆件,连带着一个药盒也从夹层里掉了出来。 “佐匹……克隆?”她打开盒子抽出药板,里头是她从未见过的蓝色药片。 “那件事说来也怪我,”许宜春淡笑着为谭有嚣亲手倒了杯茶“如果不是怕伤了我爱人的心,我也不会一直放任她的弟弟们在外面胡来。” “多亏了你,她现在终于不再无底线地接济一些狗皮膏药似的亲人了。” 谭有嚣配合得抿了一口后便再没了要喝的意思,只把茶杯端在手里晃着玩:“许市长,我来这儿半天了,您既不收礼也不聊正事,总不会是专程来给我分享什么宠妻心得的吧?” 许宜春也不生气,能做到随便割人舌头的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所以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说刚开始他对谭有嚣的一切设想都建立在“父亲是谭涛”的基础上,那么在亲眼见到本人后,这个前缀便立马被他删去了。 父子俩的生长走向一致,但细枝末节处却相差甚远。 所以哪怕谭有嚣不是谭涛的儿子,他也依旧会是个不容小觑的存在。 长时间没有进展的对话快耗光了男人的耐心,他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脸上反而露出个温和的笑容,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许市长,差不多得了。” “怎么说我都欠你个人情,”许宜春扶了扶眼镜,将话题引入正轨“所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么?” “把十一月份的新湖开发区项目给谭记实业。” 许宜春有些讶异:“当然可以,不过……”男人实在不像是有家族荣誉感的人,但那张藏着抹狠毒的笑脸似乎又显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要是按谭涛往日的做派,恐怕合同刚签完项目就要打包给宝贝病秧子送去,但他谭有嚣既然敢提这种听起来好像对他完全不利的要求,那就一定是做好了其他准备的。 “利益分配不均,亲人也会变仇人,所以我得提前为自己谋点后路。” 当然,这也会成为谭涛那帮人的死路。 等出了茶楼坐上车,权御把手机递给了他:“电话是宁家平打来的,他说有急事,想……联系一下宁小姐。” “有跟你说是什么事吗?”听到女孩儿的名字后,原本保持着漠不关心态度的谭有嚣倒是来了点异样的兴致。 “没细说,但似乎是什么亲人出了场严重的车祸呢。” “是么?”男人重新闭上眼,脑海里却一瞬间联想到了那张哭泣时苍白的小脸,几乎让他难以遏制住兴奋地叹了口气。 如果把这事告诉宁竹安,她肯定又要哭了。 但是怎样哭、哭多久……他幻想不出来,所以想立刻马上就看到。 第14章失败 宁竹安没想到舅舅会主动联系她。 她原本是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但在接过男人的手机后瞬间清醒到不能再清醒。 “外婆出车祸了?!” 宁家平的负罪感尚且还未消散,所以现在连跟女孩儿说话都不太有底气:“市医院的医生说骨折得有点严重,况且她年纪也大了,所以可能……” 听到最后,宁竹安的小脸几乎没了血色。 恰好这会儿谭有嚣在她旁边坐着,轻嗤一声后便顺势把手机拿了回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什么要说的了,”宁家平犹豫了一下“让竹子放心,我会照顾好她外婆的。” 虚伪。 谭有嚣嫌恶心似的摁掉了电话,袖口却猝不及防被一双手揪住,他看看女孩儿的手,又抬头看向女孩儿的脸,故作疑惑地挑了挑眉,示意她有话直说。 “我……”才刚吐出一个字,宁竹安的眼睛里好像就快要垂下几颗泪珠子,而她又习惯性地用皱眉来忍泪,看起来倒还真应了名字里的那个“竹”。 柔韧坚强。 她垂下头艰难地做了番心理建设,再开口时每个字都说得坚定:“我要去看外婆。” “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很可惜,听到这话的人是谭有嚣。像生怕刺出去的刀扎不中女孩儿的心窝子,于是男人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你去看了能怎样,该死不还是得死。” 对于真的失去过至亲的宁竹安而言,这话实在是把她伤到了,可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辩驳还是该骂,反倒眼泪先一步滑进嘴里,温热了唇舌,却又苦又咸。 女孩儿猛地松开揪住男人袖口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再不发一言。 突然她脑内灵光闪过,想到了白天偷偷从书房里拿了一颗走的安眠药。 如果找机会把它喂给谭有嚣,再借此分散那几个手下的注意,自己不就能偷偷逃走了。 有了计划后,宁竹安当即决定今晚就实施。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让之后的一切都乱了套。 对于谭有嚣的生活习惯,女孩儿自认是摸清了些许的,比如他每次洗完澡出来都要喝杯酒。于是宁竹安一边把磨成了粉末状的安眠药倒进杯子里,一边竖起耳朵去听客厅里的动静。 想到上回的警告,她差点没拿住杯子,尤其是在走到男人身边时,这种紧张感让她心虚到完全无法抬起头来。 “不哭了?”他翘着二郎腿随意地靠在沙发上,黑色丝绸浴袍的绳带松松垮垮系成个结,整个人看起来轻浮得很。 “哭有什么用,”宁竹安的语气里还带着点埋怨的意思“没什么事的话我回房间了。” 她当然没回房间,刚上楼就往拐角处一猫,直至确认他把酒喝了睡着了,才又重新蹑手蹑脚地走回到男人身边:“谭有嚣……谭有嚣?” 见他不应答,宁竹安心里的大石头才终于放下一半。 那么现在,该继续——转身之际,有只手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往地上一带,钝痛中她猛然睁开眼,发觉自己仰面摔在了男人脚边,还不待她做出反应,阴影便将她笼罩。 “我以为你多大的本事呢宁竹安,装的你也信,就你放的那点量我再喝几杯也不可能睡着……只看药效不谈剂量都是耍流氓知不知道?”说着,谭有嚣伸手攥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怎料行迹败露后的女孩儿反倒硬气了,干脆一甩手臂,重新跌坐回地上,红着眼破罐子破摔地冲他喊道:“对,我就是打算逃出去找外婆!可那又怎样,谭有嚣你本来就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以前倒是有个女人也会像现在这样冲他大吼大叫,只可惜她的尸体最后碎得连拼都拼不起来了。 时隔多年再次体会到这种能把他气到发笑的感觉——还真是令他有些感慨。 面前的女孩儿虚张声势过了头,只会让谭有嚣想更残酷地去折断她的脊梁:“这么想见你外婆?行啊,我这就让人去松立把她的脑袋割了带回来,让你每天看个够。”说罢他便作势要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机,却没想到宁竹安竟然直接扑上来拽住了他的胳膊,一双被泪水沁润的美目里含着莫大的期待,他竟然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倒影。 “我、我刚刚太着急了……外婆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你就让我去医院看看她吧好不好?我肯定什么都不会说露馅的!” 偷安眠药的是她,吼人的是她,这会儿示弱的还是她,脸变得是快,可惜糊弄不到自己,最后还是白搭。 谭有嚣臂膀一使劲把人整个带进怀里,手撩开短袖的衣摆就往内衣扣那儿去,佛串贴在脊背上冰得女孩儿一激灵,忙挣扎着想要下去,紧贴胸前的布料却在这时松落,勉强靠肩带挂着,而男人的另一只手则从正面探进来,捏住了她的小乳。 “谭有嚣——”宁竹安惊呼出了男人的名字,她试图制止那只冒犯了她的手,却抖得压根使不上力气,眼睛轻轻一眨,眼泪便从睫毛尖上滚落,然后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男人的胸口处,很快没了踪迹。 “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谭有嚣吻上她的脖颈“不老实就得乖乖陪我上床。” 第15章侵占(h) sep orn 8.co m 女孩儿的胸不大,甚至填不满他的手,但却软得像奶豆腐,以至于谭有嚣揉捏时总难以控制好力道,粗暴到每碰一下都会让躺在沙发上的女孩儿抽噎出声,哭得像朵被人踏碎了的白色小花。 宁竹安的衣服被随意扔在地上,想遮挡却连手臂都被浴袍的带子束缚住反剪在背后,只剩下哭泣还享有自由的权力。 “谭有嚣,我真的不行,我才十六岁——”回应她话语的是男人放肆的亲吻。 带着酒香的舌尖轻扫过女孩儿的上膛,痒的同时口腔内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更多唾液,光顾着吞咽便也无暇顾及其他,愣是被人含住舌头吮了又吮,直把舌根扯得发麻发苦,她试图扭头回避,舌尖就被男人咬得刺痛。 粉嫩的乳尖被男人掌心里的薄茧蹭得一点点发硬,又夹在他指缝间颤巍巍地挺立,看起来,捏起来,都像极了新鲜的石榴果实。 谭有嚣直起身子把碍事的浴袍脱掉,又解了裤子,粗大灼烫的性器贴上了她细嫩的大腿内侧。至于女孩儿嘴巴里说的什么“年龄论”在他听来就是单纯放屁,事情发展到此番地步谁还在意这个,反正捅进去了插几下到最后都是一样射。 男人的手摸上那两片软肉,此时只略微泛潮,这种情况他没遇到过,毕竟平日里跟他做爱的女人大多不需要过多撩拨水便多得泛滥,真要说的话,想来是因为女孩儿太怕他了。 如果这样直接进去,恐怕两个人都不会好受。 “这种事强来没意思,”谭有嚣用两根手指抵开了女孩儿的嘴“但我现在不介意多开辟一种新体验。” 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压着她的舌根,可喉咙照着本能不断收缩着对外来的物体进行排斥,只要男人稍微用力,胃部就酸胀着涌上来一阵干呕的冲动,她甚至在某个瞬间分不清自己和任人宰割的牛羊有什么区别。看好文请到:p o1 8a r.c om 当手指从嘴巴里抽出来时,男人连掌指关节上都沾了些唾液,而宁竹安得来了片刻的喘息,连喉管都是火辣辣的,头一歪呛咳得厉害,全然不曾注意到谭有嚣把手指上的东西抹在了哪里。 男人已是耐着性子忍到了临界点,伸手拉开她一条腿后便把沾着唾液的性器抵了上去,来回蹭着那粒暴露出来的小肉珠,惹得女孩儿下意识想躲,性器却挤开了那道狭窄缝隙硬撞进去,同时,穴口处的一层薄肉瞬间紧箍住棒身,柔软的内壁也纷纷绞上来,快感如同激烈的电流般攀住了他的背脊。 宁竹安脑子里空了下,只觉得像是有一双手把她从里面撕裂开来,连呼吸都带起阵痛,可她叫喊不出,只能皱起眉头哭到看不清东西。 哪怕谭有嚣自认已经很温柔了,但抽动时性器交合的地方仍细细密密地往外渗出血珠,最后尽数顺着股缝滴落到沙发上。 男人不在乎,撞得极深,每回撤出去再挺进都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给捣碎,直把宫口挤压得变了形。 挑空客厅顶上的吊灯在宁竹安眼里花成了星星点点,像冰凉的嘴唇在身体上留下的疼,烙出来一个又一个痕迹。 泪眼婆娑中,她只能看到谭有嚣胸前和臂膀上繁复的纹身——那从不知名的花丛中钻出的两条蟒蛇缠绕着双臂,一路延伸至掐住她腰的手背上,像真蛇舔过般把人冷得颤栗。 谭有嚣的唇舌从脖颈一路舔咬至女孩儿的胸口,镶在翘挺嫩乳上的石榴果实便自然被含进嘴里,湿滑的舌头从乳晕舔至乳尖,硌到牙上酸痒得她娇哼出了声。 此刻,征服宁竹安带来的快感甚至比其他任何时候的性爱体验都要刺激无数倍,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享受爽得他浑身发麻。 你宁竹安再讨厌他又怎样,现在不还是得乖乖张开腿让他操? 埋首于女孩儿颈侧,男人咬着她的肩膀抽送得正来劲,耳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却突然弱下去没了动静。谭有嚣觉得有意思,直起腰后粗鲁地掰过她转向另一边的脸,言词暧昧地说道:“怎么消停了,是被我操舒服了?” 宁竹安沾满泪水的小脸登时红上加红,她腾不出手,只能用力眨去眼前挡得视线模糊的水雾,哀戚得让人心碎:“谭有嚣,你究竟想要什么,我们一家从没招惹过任何人,更别说是你——”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发飘了,眼泪扑梭梭地没进鬓发里。 “说得对,”谭有嚣替她擦了把眼泪“确实没招惹过任何人。” 可下一秒,他直接掐住了小丫头的脖子,神经质地笑笑:“但是你呢,明显已经不止一次招惹到我了。” 脖子被紧掐带来的缺氧叫她目眩,连带着身下最私密的软处也像在呼应主人的无助般,一缩一缩地绞着那根让她生不如死的东西。 在她误以为自己要死于窒息前,男人适时松了手,转而摁住她的腹部用性器抵着宫口往里射出了汩汩白精。 待沾着水光的阴茎拔出时,光是穴口处吸附着被带出的薄肉就已经被磨得通红,更不用说那相当紧致狭窄的深处会是怎样一番情况了。 谭有嚣射完精,心情倒好了些,竟大发慈悲地解开了她纤细手臂上的束缚。 宁竹安动了动发麻的胳膊,然后忍着全身似要断裂般的酸痛侧过身去,一手遮挡住脸,一手将自己抱紧,长时间被插弄的穴口此时还未合上,混杂着血丝的精液就那样从小洞里流出来糊满了她整个大腿内侧。 “你不如把我杀了……”女孩儿哪里还有之前破釜沉舟的劲,一时间脆弱到了只能发抖。 可惜在谭有嚣这里活着简单,想痛快地去死反倒是难如登天。 “杀了你又能怎样,折磨你才更有意思。” 他把宁竹安翻了过来,一把提起她的腰让她的下身跪在沙发上,随后强行用膝盖将女孩儿的两条细腿分至大开,就着刚才射出的精液把性器捅了进去,心满意足地听到了她埋在手臂里的痛呼声。 那粒藏在软肉里的小珠子又被谭有嚣找了出来,粗粝的手指恶意地掐住它之后开始不停捻弄,陌生的酥麻感没几下就把女孩儿逼得腰腹震颤,连腿根都不受控制地痉挛了几下,刚分泌出的爱液很快便随着抽插被挤了出来,亮晶晶地裹满了整个棒身。 那只手又往上摸去,结结实实摁在了被性器撑出个轮廓的小腹,原本上身趴在沙发上闷哼不断的宁竹安猛地扬起脖子小声而绵长地叫了声,勒出淤痕的小手绕到后头试图推阻:“别、别摁了……” 泛红的指尖堪堪蹭过手腕时便把谭有嚣勾得心痒,他干脆直接攥住了那只细弱的手腕,借力往前一撞,另一只手则依旧按在宁竹安柔软平坦的小腹上,细细感受着自己的性器在那儿顶出的轮廓。 甬道里酸得宁竹安小腹发胀,甚至连那肉刃上头迸起的青筋都可以清晰感觉到,也正因如此,谭有嚣每次将退未退,又再度挺进宫口处时,阴茎顶端总能够不偏不倚地擦过内壁上的敏感点,让她腰肢软塌,即将接近溃败。 终于找到借口可以理直气壮地把这么合他喜好的女孩儿当成那些个情人一样操弄,谭有嚣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以至于从现在到宁竹安体力不支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自己都数不清楚往里头射了多少次。 他只知道最后在帮宁竹安清理完身子的时候,浴缸里的水都被精液染得浑浊了。 第16章过火(微h,七夕快乐) “嚣哥,谭涛派去泰国顶班的人已经被我们留在那儿的亲信一个不落全抓了,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舒适的泡澡水温叫谭有嚣连眼都懒的睁,只相当随意地叮嘱电话那头的人:“出来都是为了讨生活,想来骨头也不会太硬,先劝着,愿意帮我们做事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到时候直接宰了送去给诺缇普喂他的宝贝宠物。” “最后还有件事,让萨婉找个信得过的女医生来,”男人从浴缸置物台上摸了根烟衔进嘴里“要管得住嘴的。” 权御听这话最先是以为谭有嚣受了伤,但随后转念一想,反应过来找女医生许是为了那个女孩儿,虽没个具体的答案但他多少有了些猜想,短暂停顿后便不再打扰男人泡澡,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嘟”的一声,浴室里陷入了寂静。 谭有嚣睁开眼,视线游离四处,最后停下时落在了浴缸边缘挂着的一根细长发丝上。 他将发丝捻起举到面前,绕着指尖轻轻缠了几圈,恰好早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入室内,给墨色的发丝镀了层金。 这无疑是女孩儿昨天被他硬压在浴缸内壁上做的时候留下的。 宁竹安恹恹欲睡地依偎在谭有嚣的臂弯里,浴缸里的水没到了脖子,把她整张小脸热得通红。 刚刚在沙发上做的那几回她被折腾得不轻,思绪早已经不知道飞去了何处,哪怕此时男人的手指正模仿着性交的动作埋在体内抠弄,眼下的她恐怕也只能全靠身体感受做出最本能的反应了。 “你怎么一直夹得这么紧啊?我想拔都拔不出来。”耳边传来男人下流的调笑声,末了是片濡湿的酥痒,连头皮都麻了,身下便夹得更厉害,指甲稍一擦过肉壁上那点凸起,女孩儿就抖着腰偏过头去,无意识地将脸颊紧贴上了男人的锁骨。 显然这种异样的感觉宁竹安仍未适应,所以全程难受得直哭:“不要了……”口鼻间呼出的热气撩过谭有嚣的脖颈,他喉结一动,忍不住低头去亲吻那张急促喘息的小嘴,同时暴起青筋的手力道也加重,几番快速的进出后,女孩儿就开始不老实地扭腰挣扎,甚至指甲还在男人的胳膊和腹部上划出了好几条血印子。 可谭有嚣不允许她躲避。 他要让女孩儿在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年纪里饱尝情欲,把肢体纠缠当成习惯;他要把女孩儿干净单纯的根须一点点割断,变成如妓女般卑贱的存在。 她越是想躲,男人就越往狠了弄。 宁竹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住了嘴里谭有嚣的舌头,随后颤栗不止地到达了高潮,喉间不断溢出的哼声近乎崩溃。 “你说,”他抽出手指,拍了拍女孩儿黏腻一片的穴口“沉警官要是知道会不会把我杀了?” 听到男人提到爸爸,宁竹安逐渐清明了,等意识到自己方才是何等荒唐的模样后,她一瞬间绝望到了极点,以至于想到了死:“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如果只是想用我来威胁爸爸,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真的,谭有嚣,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也有自己的尊严……所以拜托你杀了我。” 谭有嚣算是发现了,只要不提那帮狗屁家人,就算是被操个十次八次她到最后也讲不出什么重话;可一旦提了,她那张嘴巴就跟要把人气死似的硬气起来,尽说些光是听着就能叫他火冒叁丈的话。 “警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男人微笑着阴阳怪气“这么勇敢,这么有——骨气。” 不待宁竹安说话,他直接扣住女孩儿的肩膀把她背对着自己摁在了浴缸内壁上,动作相当用力,荡得水都晃出来不少。 女孩儿双手紧扒住浴缸边缘刚有要逃跑的迹象,就被男人捏住脖子给扯了回去,随后另一只手抬起她软得几乎难以直起的腰,对准红肿的穴口就顶了进去,全然不管女孩儿是否还吃得消,连水也一并凿进了子宫里。 等到最后结束,他撩开女孩儿的长发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 宁竹安是在自己房间里醒来的,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身体上的疼痛,下床时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因为腿软跌了个跟头。 此刻女孩儿脑子里是空的,像是灵魂被抽离的漂亮洋娃娃,鬼使神差地下了楼,一路颤颤巍巍地走到昨晚的沙发旁边。 看着沙发间那抹突兀的腥红,宁竹安猛地跪了下去,捡起件衣服就开始疯狂地擦拭,好像只要血迹没了,她受的伤就能够消失一样。 可惜痕迹抹不掉,身上也依旧在疼。 谭有嚣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眼睛随便一瞥就瞧见了捂着脸跪坐在沙发边的女孩儿,整个人有种和周遭氛围割裂开的落寞。 他走过去,并不温柔地把宁竹安拉起:“在这儿坐着干嘛?” 小丫头指着沙发说不出话,眼下被泪沁得通红,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模样。 谭有嚣摸了把额头发现果然烫手得很,也不管她是想表达什么,直接把人扛起就转身往楼上走,肩膀硌着小腹上的淤青,疼得女孩儿又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但最后到底是没有挣扎,任由男人把自己放回了床上。 没过几分钟,萨婉着急忙慌地出现在房门口,身后跟着累得直喘气的女医生和没什么表情的权御。 只一眼,她便清楚明白发生了什么。 医生放下药箱后面露难色地看了眼站在旁边压根没打算挪位置的男人:“可能要麻烦您回避一下。” “我还需要回避?”话刚说完,一个枕头就照着谭有嚣的面门砸了过来,他轻松接住,但看到靠坐在床头的女孩儿脸上那平静到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表情时,男人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一咂舌,他带着怒气把枕头扔掉,然后揪住权御的衣领摔门走了。 “姐姐,”宁竹安嗓音沙哑,却还是那样温声细语地叫着萨婉“你怎么来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但萨婉又怕碰疼女孩儿满身的伤,所以只好轻轻去摸她的头:“不太放心……来看看你。”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是正确的。 医生给她打了退烧针,随即说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阴道口有点撕裂,我给你开个药膏,记得每天涂,半个月就能好——对了,他有做避孕措施吗?” 女孩儿抿着唇,摇了摇头。 “真是不负责任,”所谓医者仁心,哪怕知道谭有嚣是什么货色,女人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你才多大啊,他怎么能不做措施,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翻遍药箱,从底层摸出个黄白色的盒子递给宁竹安:“赶快吃了,下次就算躲不掉,你最起码也要让他戴个避孕套。” 原本女孩儿不想哭的,可盒子拿进手里,让她再一次对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有了实感,没忍住就掉了几滴眼泪。 “姐姐,我是不是回不去家了。” 萨婉和医生走下楼梯时,谭有嚣正靠在一边玩打火机:“阿御,去送送人家。” 待人走后,她往前靠近了几步,表情不太好看:“嚣,你这回太过火了。”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眸子间仿佛藏着团黑气,他没忍住笑了下,语气却冷漠:“你别管我。” “你要是想换个口味我可以帮你找,可是竹安才十六岁,嚣,你不可能不懂那种感觉,当初你这么大的时候——” 砸在脚边台阶上的打火机终止了她的话语,随后男人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用力抵在了楼梯扶手上。 “萨婉·沙瓦里拉,你别他妈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愿意把你带在身边是因为你聪明,而不是为了让你多管我的闲事!” 女人艰难地喘着气,看着那张自己爱了整整十年的脸,心里也突然蹦出股无名的怒火,竟直接抬起胳膊环住了谭有嚣的脖子,狠狠吻了上去。 一番激烈的缠吻过后,男人扯着萨婉的头发将她从面前拉开,眼底烧起的火焰几乎要将人焚毁。 可萨婉不怕,她伸出舌头舔去谭有嚣唇边残留着的血珠,最后笑着将他一把抱住:“拉瓦嚣,你就是个混蛋。” 第17章石麒 沉寰宇扶着额头把桌上有关于刘猛那几起案子的卷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看到眼睛干涩发酸了,他也就是随手拿起边上快要见底的眼药水往里头滴,用洛川的话来说就是这人做事做得已经魔怔了。 2017年7月21日20时许,在小石县复兴街等待多日的刘猛看到一位男性正独自走在路上,便掏出锤子连续砸向被害人,并抢走手包1个,包内有10000元人民币;2017年10月24日21时许,刘猛在小石县平安小区的车库内,持刀将一年轻男子逼住并用绳子捆绑,抢走手机2部、现金5000余元后用早准备好的锤子将被害人杀害;2018年1月15日19时许,刘猛在小石县小石村公路东侧伺机拦车抢劫,在用锤子砸死司机后驾驶车辆逃往江抚市。 据2015-2016年期间曾和刘猛在同个汽修厂工作过的好友所述,刘猛是土生土长的小石县人,高中辍学后就去学了门修车的手艺,因自认读过些书,所以在为人处世方面他总有种自我骄傲感,而这种情况在2016年夏天刘猛从江抚市回到小石县后更是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刘猛他直接辞了汽修厂的工作,说这里只会限制他的发展,他有更好的赚钱方法,我们这样的井底之蛙不会懂——唉,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去杀人,这种事……” 刘猛杀人的最直接目的就是搞钱,当时沉寰宇确定他“黄赌毒”里最起码沾一样,他东躲西藏几个月,这会儿冒头再作案也是相当合理的,可眼下问题正是出在警方光有理,而没据,说白了,他之前杀过人难道就能证明这次也是他杀的吗?没准真是个意外呢?所以在找到指向性明确的证据或抓到刘猛前,这些都只能作为少部分人的猜测,“工地斗殴案”还变不成“工地杀人案”。 凡事总会有个突破点,而沉寰宇觉得那个突破点离他极近,好像脑筋一转就能想到,却又极远,因为想不到而让人坐立难安。他反复摁动中性笔的尾端,仅仅只是因为常年焦虑而产生的刻板行为,本人对此毫无意识,连那“咔哒咔哒”的声音都是听不到的,一直等到洛川走过来把他手里的笔抽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洛川把笔丢回笔筒,随后抬手搭上沉寰宇紧绷发硬的肩颈,捏了捏又拍了几下,说道:“今天又不打算吃饭了?” “没心情吃,”男人转了转自己半僵的脖子“真希望我有能把违法乱纪的人一次性抓个干净的超能力。” “你有超能力你也得吃饭。” 沉寰宇敷衍地点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 “你别总说‘知道了、知道了’,这到底是吃还是不吃?你要不吃我回头就告诉安安,让她来说说你。” 听到女儿的名字,除了皱眉就是皱眉的沉寰宇难得笑了笑,虽然他嘴角上扬的幅度不大,笑起来也不像在笑,但一双眼却是半弯的月牙。其实他以前就是会这样笑的,洛川在脑内细细回忆了一番警校时期的沉寰宇,比他小几个月,不光爱笑还爱哭,可是人啊,在担起责任后好像总是要学会长大的,懵懂是种幸运,但现实需要他们清醒,说得浪漫些,人生不过是条向着大海奔流的潺潺小溪,大家只是其中一粟,得已或不得已都被卷着走,到最后殊途同归。 沉寰宇侧过身子,在洛川胸口处擂了一拳:“你别跟她瞎讲,她会担心我。” “你自己也知道有人会担心你啊,”洛川回敬了一拳“况且你是不是又好久没给安安打过电话了?多关心一下小丫头吧,别整天跟案子在这儿死磕。” 男人自知理亏,神色也蔫了下去,眉心间深深的沟壑蓄满了难以言说的忧愁,最终也只是缓慢摇了摇头。 隔壁科室的警察恰好提着袋水果路过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发现整层楼就他俩还没去食堂,便在门口探头探脑道:“洛队宇哥不吃饭啊?” 洛川又在沉寰宇的肩上连拍了好几下,调侃道:“还不是这位不肯去吃。” 对面的警察闻言从塑料袋里掏了俩油桃远远地丢过来,手指向某个方向:“行嘞,那我先回办公室了——噢对,我在食堂听宣传科的人说,前段时间运营的官方号下面评论区全是在问警方什么时候给工地的事情一个说法的,结果死者家属出来发声说愿意接受建工集团的赔偿,到今天就已经没什么人提这件事了。” “那对母子俩要是还有别的直系亲属,怎么认尸的时候没来?”洛川边说边把桃子往沉寰宇的手里塞。 “有个叫石麒的大儿子来着,出事的时候在外地走不开,这几天刚赶回小石县去给他老娘和弟弟办丧。” 听完他说的话,沉寰宇一拍大腿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肩膀愣是把靠在桌边的洛川撞得连退好几步,可他此刻无暇顾及其他,眼中冒光似的在桌面上一堆档案里翻找出了死者的个人资料。 石麟,同样是土生土长的小石县小石村人,甚至连住的地方和刘猛家都只隔了个档口。 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洛川揉着胸口,看着男人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嘴里还不断碎碎念着什么“没错”“就是这样”“得这么查才行”,便冲门口的警察露出个很是无奈的微笑,勉强摁着沉寰宇的肩膀把人摁了回去,可对方正在激动劲上,屁股刚沾到椅子就又弹了起来,握住洛川的肩膀就是一顿前后晃,透棕色眼里的光打双闪似的晃人。 “明天我们去一趟小石县,去找石麒。” 抵达小石县小石村是在下午一点钟左右,尘土遍布的土路两侧只稀稀拉拉的有几个孩子光着上身拿水枪互相滋着玩,于是沉寰宇抬手把他们叫住:“石麒是住在这儿吗?”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大的立马揽着几个小的往后拉开段距离,警惕地说道:“我们不认识你。” 沉寰宇这幅样子乍一看确实凶了些,于是洛川便把他拦到后头挡住,自己温柔笑着弯下腰,好声好气地问他们:“我们是从江抚市来的,有些事想找他了解一下,你们——呸!”话还没说完,就有小孩儿拿着水枪滋了他一嘴巴的水。 其他几个孩子见这招管用,纷纷开始举起水枪效仿,对着两个人的脸乱滋,虽然跟警队配的催泪喷射剂没法比,但进了眼睛后多少还是会发涩的,所以他们只能一边用胳膊遮挡一边缓慢后退。 “现在孩子的防范意识这么高了?” “是好事啊是好事。” 他们一时被逼得手足无措,好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钻出来了个男人,他开口喊出最大的那个孩子的名字后,一帮人都围了上去,说着说着还不时回头指指沉寰宇和洛川,竟让他们平白无故生出了些被认成坏人的局促来。 不知道男人跟孩子们说了些什么,这帮小麻雀便欢呼着一窝蜂地飞走了,而他则是理着蓝色短袖的衣摆朝这边走来,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就是石麒,你们是?” 二人一对视,竟想不到就这样误打误撞还真把人给找到了。 说明来意后,石麒意外地平静,连表情和语气都淡得像是旁观者:“谢谢警方关心我弟弟和母亲的事,但建工集团已经给了我赔偿,所以我并不打算再追究。” 沉寰宇表情没什么变化,进门后便默不作声地把房子打量了一遍,除了空气中挥散不去的烧纸味,其余地方几乎很难看出这儿刚办过一场丧事,就连专门摆放遗像的供桌上也是空空如也,只随便放了些水果。 “这事我们略有耳闻,所以来找你并不是因为这个。”洛川打头阵,从包里掏出那张视频截图打印出的照片,推到了石麒面前示意他看。 “戴眼镜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石麒拿起照片仔细看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村里出了个杀人犯谁会不认识,但这跟我家的事有关系么?” “我们认为你弟弟的死不是意外,”沉寰宇点了点照片上的人“而凶手就是刘猛。” 男人脸上的表情终于凝滞了一瞬,桌下的腿不自觉抖了起来,洛川感受到了他突然产生的紧张情绪,接着补充道:“我们知道你和他是发小,但在大是大非前还是希望你能实话实话……在他逃到江抚市后,你们之间还有没有联系过?” 几人轮番沉默,这下是连空气流动的速度都变慢了,眼看时钟分针转了快半圈,石麒像是终于下足了某种决心,起身跑去拉上了窗帘。 “他只联系过我一次,内容我还记得很清楚。”他重新坐回凳子上,却像是被人抽空了灵魂,视线直直粘在自己的手上。 “大概是两个月前吧,他突然发消息告诉我说有位很厉害的人物愿意保他,以后只要听话就能不让他被警察抓到,但我当时很害怕跟通缉犯扯上关系,所以没有回复就直接把那个号码拉黑了。” 说完这些,石麒侧头看向空荡荡的供桌,表情苦着:“石麟难道真是被人故意杀死的吗?建工集团的人都跟我说那只是个意外,还有妈她明明平时最胆小了,为什么会跑到工地去做那种事情……” 这一趟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收获,但多少也得了些线索,石麒把他们送到了村口的公路边上,仍然像之前那样客客气气地说道:“辛苦了,之后要是有事情我会再联系你们的。” 沉寰宇和他握了握手,刚松开,一辆中型货车就失了控地往这儿直直冲来,几乎快擦过他面前,方才还在跟他们说话的石麒就这样被撞飞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而且那货车根本没打算停下,猛地调头后又重新开始往回撵,洛川手快,揪住沉寰宇的衣领把他扯到一边,而那辆车子在把人硬卷进车底后就一头冲进了路边的河流里,动静震天响。 “这……”洛川看着公路上留下的那触目惊心的血痕一时间语塞了。 等他们和闻讯赶来的村民们跑到河边时,货车已经沉得只剩了个顶,恍惚间,沉寰宇猛地回头四处张望起来,他觉得很恐怖,一种仿佛被某样东西窥视着,找寻时却空无一物的吊诡错觉几乎让他回想起了第一次在犯罪团伙当卧底时的窒息感。 “其实,有时候就算知道了真相我们也不一定有办法,现实就是很无力的,就连建工集团都有可能是背后那个更厉害的人的玩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大概生来就只剩下等着被捏死的份了。” 石麒抹着泪说的话竟像是神谕般应验了。 第18章阴影 洛川见沉寰宇从开始到现在都只顾着开车没说过一句话,便随便挑起了个话头:“江抚估计在下雨。” “胳膊又酸了?” “嗯,”他侧过头去看沉寰宇“你别自责,当时的情况恐怕只有超人才救得下来。” 车内车外皆是片昏黑,仪表盘柔和的蓝光姑且能照亮一隅,男人不回话了,无悲无喜的脸没在阴影里,却早已疲惫到了极点,像是被抽干力气,每次呼吸都沉重得仿佛在为下次呼吸告别。终于,他忍着冷汗直冒的不适感把车稳稳停在路边,随即捂住自己的心口跌撞着下了车,笔挺的脊背一瞬间弯成了道沉重的弧线,他刻意回避的那段记忆现在把他压得脆弱,几乎就要跪倒下去。 “寰宇!” 搭档呼唤名字的声音也像是隔了层玻璃罩,沉寰宇听得不太真切,周遭的一切现在都变得空白了,他只能感受到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和抽疼跳动着的心脏,意志却使他握着洛川的手强撑着站了起来,但还是难受得闭上眼缓了很久很久。 “美荷她当年就是这么死的。” 大雨天,她拿着他的伞说要去街对面买东西,结果刚走出去几步就被失控的货车卷进车底,之后在医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痛苦地死去,当时刚满十岁的小宁竹安就站在自己旁边,同样目睹全过程的她被吓破了胆子,低烧烧了小半个月,再清醒时就已不大记得清那场事故了。 沉寰宇也试图忘却,但越是努力不去想就记得越发牢固,这件被定性为意外交通事故的案子成了他的心结,因为他确定及肯定地认为,这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他不想表现得像有被害妄想症,但今天这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作案手法很难不让他觉得是奔着自己来的,而且刚刚如果不是洛川及时把他拉开,他怕是真得要跟着一块死了。 “很怪,”他逐渐从应激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各方各面都很怪。” 洛川跟他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搭档,见他表情难得严肃得真情实感,便也往最坏了猜:“你觉得今天的事是有人安排的?那他对我们的行程未免也太了如指掌了。” 闻言,沉寰宇扭头看向他,那双眼睛里表现出的情绪一清二楚,只是片刻交汇的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市局里怕是有内鬼。 二人默契地没再往下说,见男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洛川便抢先一步拉开了驾驶位的车门,朝副座努了努嘴:“离江抚还有几小时的路程,我来开吧。” “你胳膊呢?”沉寰宇伸手捏了捏他的上臂,纵然隔着层布料,他也能清楚地摸出那条凸起的疤痕。 “酸就酸了,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倒是你好久没像今天这样了吧?” “算是吧,”沉寰宇绕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看着尸体和看着活人变成尸体在我心理上还是有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车再度启动,他的心脏还是隐隐有些发紧,哪怕轻拍也缓解不了,于是他默默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等真摁出拨号界面后,他看着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却迟迟没有拨通,反而是切回了主屏幕盯着他设定的壁纸发起呆来——照片是宁竹安十岁生日时候拍的,小丫头脸上被抹了奶油,抱着她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和宁美荷脸贴着脸笑得开心。 如果可以,他其实更想要能让时光倒流的超能力。 等他终于纠结完拨通电话后,对面却只传来了机械的电子女音:“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沉寰宇又尝试播了几遍,结果依旧如此,他看了眼现在的时间,也是还没到女儿睡觉的点,又想到以往的夏天她都会跟着舅舅出去玩,转头便给宁家平打去了个电话。 这边接得倒是很快,周围还有呼呼的风声:“怎么了,寰宇?” “哥,安安是跟你们在一块儿吧,她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了?” “她跟茹茹一块儿在海边玩呢,”宁家平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前几天竹子她手机丢了,我就给她买了部新的,顺便办了张卡。” 沉寰宇没怀疑,甚至可以说是深信不疑:“那到时候你让她给我打个电话吧哥。” 等对面挂了电话,宁家平才发觉出自己的四肢都在颤抖,他哪里是在海边,分明是怕被蒙在鼓里的陆秋红发现所以专门躲到阳台上接电话来了。 如果不是自己把早就捏造好的谎言在脑子里重复了几百遍,刚刚肯定就露馅了,不过也是托了沉寰宇跟宁竹安在某些方面是完全相似的福,不然恐怕对方真不会这么容易就把他的谎话照单全收。 美荷啊美荷,你在天之灵可千万千万别怪哥哥啊。 第19章电话 听完宁家平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缠着手带的谭有嚣几乎要笑出眼泪,末了却冷冰冰地回了他四个字:“关我屁事。” “嚣、嚣哥,您不能这样啊,”这会儿男人不光是捧着手机的手在抖,连声音都飘得像是被风吹出了波浪“沉寰宇是警察,我就一普通人,我瞒不住他啊,要是事情败露,他、他第一个不会放过我的!” “反正还是那句话,关我屁事,你他妈当初自己不赌不就没把柄落我手里了?”男人边说边动了动脖子,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沙袋上,随即慢慢压低了自己的重心,然后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右臂迅速收缩后击出,拳头结结实实打中沙袋的中心,左拳紧接着跟上,与右拳交替出击,形成了一道道快速而有力的拳影,沙袋随之剧烈地摆动,发出沉闷的回响。 权御一手举手机,一手背后头,听着电话那头宁家平好话说了几箩筐,心中只添鄙夷,不过嚣哥今天还真是好脾气,都这样了还没叫他挂电话。 宁家平急得抓耳挠腮,可听着那边一时没个结束的打拳声又唯恐自己说错话把这活阎王惹怒,只好抽着烟在阳台上瞎转悠,等消下去大半包了,谭有嚣才重新开口:“哟,还没挂呢?这么有耐心。” 于是他急忙撇了烟,乞求般说道:“嚣哥,就让竹子打个电话,无论说什么沉寰宇最后都不会怀疑的,他连我都信!” “是么?” “真的!沉寰宇他亲爹亲妈死得早,身边也没其他亲戚,所以就把我妹妹这边的家人看得格外重,压根儿不带怀疑的。” 那谭有嚣终于理解了宁竹安为什么把家人看得比命还重要了,原来这也是遗传的,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父女俩的家庭观念还都挺纯粹的,而且纯粹到了愚蠢。 “那我让她打吧,”他将汗湿的发丝捋向脑后“你外甥女喜欢什么?”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宁家平差点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外甥女,反应过来说的是宁竹安后,他没忍住呆了好几秒才讷讷回答道:“音乐?唱歌和弹吉他什么的——”不等他说完,手机里便只剩下了忙音。 十叁、十四……宁竹安洗完澡后准备涂药,她数了数两条腿上里里外外的淤青,发现有些小的已经淡下去不少,膝盖上和大腿内侧的痕迹也在逐渐好转,变成了紫红色。 身体是精神的载体,这几天女孩儿一直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她实际上的心情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一天二十四小时里,光是醒着的时间就有一大半被她用来哭泣和思考人生,况且今天外面还久违地下了场大雨,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湿毛巾掩住了口鼻,呼吸很累,但不呼吸又活不了。 她叹了口气,微蹙着眉从抽屉里拿出药膏,刚要拧开盖子,门口处就传来了拧动把手的声响,好在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反锁了门,不至于让某些小人在她上药的时候直接闯进来。 但显然宁竹安高估了门的质量,低估了谭有嚣的无耻程度。 木板门先是发出一声巨响,紧跟着又是较小的一声,大概是门把手撞到墙上后的回弹,吓得女孩儿抖了两抖,手上一个没拿住,药膏便“啪嗒”掉到地上,但她现在顾不得去捡,忙拉过被子盖住光溜的下半身——谭有嚣竟然直接把门给踹开了。 “锁门干嘛?”他穿着件简单的黑色运动衫和短裤,手臂上的肌肉在灯光下显得尤为突出,随便一动都能感受到肌肉的张力,看得宁竹安直发怵,不着痕迹地又往床头缩了缩。 男人注意到了掉在地上的药膏,又看了眼悬挂在床沿上那条纯白色还没他巴掌大的内裤,便直接把手伸进被子里,猛地攥住女孩儿的脚踝把她拖向床尾,盖得好好的被子一下全子堆到了胸口,两条细白的腿怎么藏也藏不住。 宁竹安刚要撑起上身就被压了回去,小巧下颌被手骨卡住抬起,谭有嚣的舌头自然而然从她的唇缝溜了进去,勾着她的舌尖纠缠,没几下就把女孩儿亲得哼哼,像是喘不上气,而男人刚练完拳,正是全身兴奋的状态,只是随便一擦就能撩出火来,他的的另一只手更不老实,把人短袖的下摆掀到了肩膀,带着薄茧的掌心不断在那片滑嫩肌肤上摩挲,蹭得她皮肤都泛红了也舍不得收手。 在被亲到脖子的时候,宁竹安终于忍不住了,近乎是扯着嗓子把话给吼了出来:“谭有嚣我伤还没好,你想我死直说!”吼完她就委屈地哭了,手边抓到什么就往男人脸上砸什么,没东西砸了就偏过头继续哭。 他皱了皱眉,把扔过来的枕头垫到女孩儿腰下,又扯开还留有自己印记的大腿仔细看了看,发现连穴口处两瓣嫩肉上的嫣红色都还没有消下去,他才勉强卧旗息鼓,俯身把地上的药膏捡了起来。 宁竹安伸手去接,结果男人只是轻佻地瞥她一眼,转而拧开盖子把药挤到自己的手指上,随后一点一点涂抹到了她裂开小口子的地方。 膏体冰凉,女孩儿用手捂着的脸却是滚烫,涂完后她动了动腿,瓮声瓮气说道:“我可以自己来,用不着你帮我。” 谭有嚣装没听见,把药膏拧紧后扔给她“给你爸打个电话。” 话刚说完,宁竹安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闪着光眨啊眨地盯着他,就差把“你不怀好意”几个字写在脸上亮给他看了。 “开免提,五分钟。” 宁竹安似乎一下就高兴了,泛红的小脸上笑意难藏,忙翻过身用被子遮挡着爬到床头拿矮柜上的手机。 从谭有嚣的视角来看,女孩儿这遮得不如不遮,反正那天晚上他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了,最怕的是像现在这样,遮了,但没遮完全,半边白嫩的屁股还露在外头勾得人心痒,偏偏自己又意识不到,这要他怎么办?肉都送到嘴边了,左右没有不吃的道理,可女孩儿那惨兮兮的样子他又是真怕稍不留神就把人给弄死了。 沉寰宇大概一直在等着,所以电话接得很快,父女俩彼此思念着,等到开口的时候又都怯了,可谭有嚣只给了她五分钟的时间,女孩儿不想浪费,调整了下情绪后便笑着冲那头喊道:“喂,爸爸,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宁竹安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因为这会很容易地被听出来,她不知道谭有嚣这么做的用意,但既然要求了开免提,那男人肯定也是在一旁听着的,万一哪里让他不高兴,之后伤害到爸爸就不好了。 其实她也不用特意去斟酌,毕竟光是关心的话语说出来就不止五分钟了。 “安安,在家好好照顾自己,”沉寰宇的语气温柔到小心翼翼“等爸爸忙完这一阵就回蒲渠县看你。” 理想和现实一旦对比就会显得现实尤为残酷,归家遥遥无期,就连宁竹安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得去那个温暖的小房子,她努力去笑,把语气装点的好像自己有多开心似的:“好啊,那爸爸一定要快点回来,我可想你啦。” 亲人间的对话于谭有嚣而言简直是恶心得像吃了苍蝇,所以五分钟刚到,他就不耐烦地把宁竹安重新拽了回来,以至于女孩儿只能胡乱找了个借口匆匆挂掉电话。 背朝上的姿势让宁竹安很没有安全感,可刚想翻身,谭有嚣就已经压上来凑到她耳根处舔吻,饱满紧致的胸肌紧贴着女孩儿的肩胛骨,末了还相当下流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安安,这下是不是高兴了?” 亲人间唤的小名从他嘴里蹦出来简直是种羞辱,宁竹安不想理他,就顾着把头一个劲往被子里埋装鸵鸟,结果对方见状反而更来劲了,一边喊着“安安”,一边隔着裤子用下面顶她。 小丫头被逗得快哭了,身体在白色的床单和白色的被子间红得鲜艳,她顶着脖子和肩膀上新的吻痕侧头骂道:“谭有嚣,你欺负伤员真不要脸。” 本来谭有嚣都准备解裤子了,这话一出愣是把他给骂笑了,他拉起她的一条腿搭到自己胯上,理所当然地往下探去:“那你有本事别出水。” 手指如愿触到了一片滑腻,却不是爱液——而是殷红色的血。 于是谭有嚣理所当然地被赶出了房间,跟楼梯口守着的权御对上视线后,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来:“您……今晚要去花苑吗?” 女孩儿突如其来的生理期中断了谭有嚣的企图,得不到疏解的性欲让他现在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不想自己动手解决,但又不至于要憋着,简单思索几秒后他心里就有了个合适的人选。 “去升平路。” 权御有些讶异,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升平路的那位似乎早就被谭有嚣所厌弃了。 第20章卑微 宁家平蹲在阳台上抽完了剩下的半包烟,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越抽越愁,他抬头看看天,今夜的松立上空连颗星星都没有,厚重的云团堆积着压在头顶,远处偶有闪电破开云层勾出轮廓,几秒后雷声滚动而来,远远地让人听了个响。 妹妹死时就是这样的天气。 最后一根烟很快也烧到了烟嘴,宁家平沉默注视着点点火星融进风里消失不见,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说不清楚,只觉得风更大了些,那团积雨云不知何时飘了过来,于是他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转身时却恍惚在玻璃门后瞧见了宁美荷的身影,再一眨眼,站在那儿的变成了自己的妻子,恰逢有闪电从头顶的云层中窜出,让他看清了妻子冷漠的脸。 宁家平自己做贼心虚,紧随着闪电蓝白色轨迹而来的雷鸣声竟把他吓得瑟缩,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在陆秋红眼里是何等的怪异可笑。 他强装镇定地拉开门,讨好似的朝陆秋红笑笑,正欲凑近,女人便伸直手臂挡在了二人中间,隔出了段半米多的距离,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显然要远比这还远:“我们聊聊。” 自从赌博欠债把陆秋红气走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疏离的态度,即便是现在答应回来继续过日子,宁家平也清楚知道这不过是家教良好的善良女性在帮他保全最后一丝体面,他又怎么敢再去奢求得到伴侣无微不至的爱呢?所以现在光是听到对方主动提出要跟自己聊聊,他几乎就快感激涕零了。 “秋、秋红,你要聊什么,你说,我听着。”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卑微得像是个不要钱的侍从,但陆秋红可完全不吃这套,甚至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显出了刚得知他赌博时那样的厌恶表情。 “你用不着这样伏低做小的,”她推着眼镜走回客厅“我不想再继续跟你扯那件事,错了就是错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刚刚是在跟谁打电话。”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算不上亮,又黑得不彻底,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女人抱胸坐得端正,单薄的镜片后,一双凤眼锐利如刀而难掩锋芒,仿佛能轻易看穿每个人表面的伪装,直逼人心。 此刻妻子的眼神于宁家平而言称得上是种残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快速消耗妻子的信任,但他甚至没有开口坦白的勇气,而是选择像个懦夫一样低垂下沉重的头颅,沉默应付。 陆秋红人生里有二十多年的时间都用来跟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她不是傻子,更恨别人把她当成傻子,从宁家平嚷着钱还清了求她回来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刚刚偷听到的电话内容更是直接解答了她所有疑惑。 可笑她当时竟然还等着宁家平向自己坦白,现在想想,那样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怎么敢告诉自己?! “你真把竹子送去给人抵债了?你当时说债还清了就是用的这种手段?”陆秋红的声音难以控制地发着抖,是被气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有朝一日竟然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 男人的回答依旧只有沉默。 陆秋红最讨厌的就是遇到事情只会沉默,不管是不是你好歹都要说句话吧,逃避要是能解决问题那大家干脆都睡觉别活着好了。 “宁家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吧,怎么十几二十年过去还越活越回去了?我看你就是失心疯了,那是你外甥女,你亲妹妹的孩子,你这么做对得起小荷吗?” 许是被戳到了痛处,宁家平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辩解道:“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我要是不把竹子交出去,他们对你和茹茹下手怎么办?!” “我让你赌博了?”陆秋红同样毫不示弱地拍桌起立,气势直接压了他一头“少找借口了,你把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送到狼窝里你是怎么想的啊?” 撞上女人的视线后,宁家平结巴了几秒,先一步服了软,走到她身边“扑通”跪下,也算是顺带着跪了妹妹的在天之灵:“秋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这事千万不能让寰宇和其他人知道,否则最先死的只会是我们啊。” 见陆秋红不说话,他抬头握住了她紧攥成拳的手,贴到嘴边小心翼翼地亲吻,结果下一秒就挨了记结结实实的耳光。 “该死的人是你——我当时就该跟你把婚离了,可你现在——要杀就杀我吧,是我对不起小荷。”向来要强的女人突然间碎了一地,她摘下眼镜跌坐到沙发上,没忍住呜呜地哭了。 更早的时候,在认识宁家平之前陆秋红和宁美荷就已经是好朋友了,她们在一场音乐会上结实,以此为契机才认识了当时大学刚毕业的宁家平,她大半辈子都自诩有才华有能力,最后婚姻一塌糊涂不说,到头来连朋友的孩子她都没照顾好,她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其他人呢? 宁家平跪在一边也红了眼眶,但他深知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过于苍白,所以便低头将自欺欺人的赎罪贯彻到底。 卧室里,坐在电脑前的女孩儿用被子蒙住头,默默把耳机里的摇滚乐音量调到了最高,然后重新将手放到了键盘上:“我爸妈又在发神经了。” 聊天框很快弹出了新消息:“不是前不久才刚吵过吗?” “不知道,但大概率是因为我表妹,他们总这样,分明我是亲生的,这样搞得我好像才是那个外人。” 这次对面回复得慢些,宁以茹便随手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对方很爱记录生活,照片更新就没停过,而且去的很多地方都是她这种普通人平日里完全接触不到的,更何况——女孩儿随手点开一张,看着照片里长相优越的男性露出了憧憬的表情。 “既然待着会让你感到痛苦,那茹茹干脆逃来找我吧。” 新的消息提示看得宁以茹心头一颤,于是她竟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么做的可行性了。 第21章病态 谭有嚣看着埋首于自己腿间舔弄得卖力的女孩儿,尽管她每次都吞含到最底部,戳着嗓子眼快把自己弄得干呕,但他心里头竟难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满足感,反而总觉得哪里差了些什么,于是他扯住女孩儿的发丝将她的脑袋提起,细细地从嘴唇打量到了眼睛,脑子里用来做比较的对象却只剩下那个边骂他边踢他下床的小丫头。 嘴巴,不像;鼻子,不像;唯独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但宁竹安那双爱哭的眼睛灵得跟会说话似的,眼前这双则更倾向于麻木,只有在看到自己时才会闪出些难以言喻的光来。 “有嚣……怎么了?”应眠紧张兮兮地抬眼瞧他,印象里男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地摸过她的脸,更何况这还是在他们上次接近撕破脸皮的情况下。 一开口就更不像了。 如果不是因为只有应眠的身形跟宁竹安相似,他根本就不会忍着膈应的心情来这儿找个曾经试图用孩子拴住他的“野心家”。 谭有嚣皱眉将女孩儿的脸甩开,随后示意她上床,等人到了床上,他又觉得那张脸看得实在不顺眼,干脆一下把她翻了个身:“就这样做吧——有套吗?” 冷漠的语气让应眠感觉眼眶酸酸的,但男人时隔两个月还愿意来见她就已是意外之喜,所以她转过头殷切地表示可以吃药,谁料这话恰好踩中了二人间的暗雷,直接换来了谭有嚣的一句嘲讽:“我可不敢了,免得到时候从哪儿冒出来个孩子管我叫爸爸。” 是了,这就是他们之间目前最大的矛盾。 应眠不觉得想给心爱之人生孩子是错误的,因为她妈妈就是这样,所以哪怕到现在为止她都只觉得男人是单纯把她的爱当成了枷锁,当时才会发那么大的火找医生直接把他们的孩子给打掉,那之后她认真思考过了,这种事情不能太着急,他们都还年轻,只要他能回心转意,两个人在一起相处久了孩子什么的都是顺带的——直到做完后她发现了男人身上分布不均的指甲抓痕。 有纹身遮盖的地方不仔细就看不到,但连大腿上都有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应眠呆滞地盯着那处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谭有嚣重新穿上裤子她才回过神来。 大腿这种地方平时别人很难碰到,那就只能是在床上的时候留下的,而且看那猫挠似的痕迹集中分布的位置,不难猜出那定然是场极度疯狂的性爱,可谭有嚣向来是很抗拒别人往他身上留下痕迹的,哪怕是一丁点口红印都不行,所以能这么做的人肯定非同一般,想来比萨婉还要更厉害些。 男人随意叼出根烟走到窗边,殊不知应眠已经默默恨上了那个自己构建出来的假想敌。 升平路算是江抚市“上了岁数”的街道里最出名的一条,说是为了保留城市文化,这么久了也没打算拆掉,江抚文旅每年不知道光靠这个赚了多少,谭有嚣忍不住感叹起某些人赚钱赚得轻松,数钱数到手软。 许是因为下雨,平时熙攘的街道今天难得安静了一回。 身后突然贴上了片柔软,应眠大着胆子抱住了男人的腰,细若蚊吟的嗓音里沾着被情欲浸染后的甜腻,她恳求道:“有嚣……我们好久没见了,这次你多陪我几天吧,好不好?” 谭有嚣本能地想拒绝,但想想家里某只炸了毛的小狗一时半会儿不想见他,他也暂时动不了她,几秒后便答应了下来。 等一周之后再回去,他倒是很好奇宁竹安还能有什么理由再拒绝他。 应眠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心里头还在为此而窃喜呢。 第22章苗头 沉寰宇在办公室里等得无聊,来回转转停停最后走到了窗户前,那儿摆了一整排叶片肥厚的多肉盆栽,颜色从深绿渐变到浅绿,边缘还带有一抹淡淡的红晕,他没忍住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是种柔软而有富有弹性的质地。 “你等会儿别把它们捏死了,”刘定守端着泡了茶的玻璃杯走进来“他们说你不去吃饭就一直在这儿等我啊。” 沉寰宇刚想随便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就被走过来的刘定守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他条件反射地捂住额头,脸上错愕的表情倒是一点儿也没变,还跟上大学的时候一样:“刘局——” 他和洛川这俩都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说是当成亲生的也不为过,洛川还好些,当了队长后已经沉稳不少,可沉寰宇就不一样了,年纪越长越爱往一处地方死磕,不吃饭不睡觉就为了查案的事也是屡见不鲜,刘定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 “咱们当警察的前提是先有一个健康的身体,那些什么案子啊、为人民服务啊它都得基于这个,你说要是身体累垮了,其他事情到最后不都是白搭嘛。” 这种一对一的生活教育环节让沉寰宇不太好意思,他并不擅长找借口,只是很认真地低着头听,但至于听进去了多少,下次做不做得到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了,刘定守当然也清楚这点,便不再多絮叨,把剩下的话都藏进了叹息里,拧开茶杯盖子喝了一口润嗓。 也是这会儿功夫才终于让沉寰宇有了开口的机会,他立马走到刘定守身边小声说道:“我觉得咱局里有内鬼。”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天的事情和猜测一并都说了,他知道没有切实的证据很难让人信服,但如果不说出来,他更害怕错过调查真相的最佳时机。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我们不能仅凭这个就断定有内鬼,贸然下结论只会影响组织团结性,总之在没有指向性明确的证据前,这件事先保密。”到底是能当上局长的人,刘定守表情平静,语气却严肃得不给任何回旋的余地。 沉寰宇还试图说些什么,可看着刘定守理都没理他转身往窗边走的背影,他一上头就闭嘴摔门走了。 不就是线索吗?大不了他自己查。 刘定守无奈笑了笑,倒是挺心疼自己办公室这门的,上回被洛川摔,这回被沉寰宇摔,难怪俩人能做朋友,但拥有这样的性格也未必是坏事,毕竟他们这行总是需要有走在前头为众人抱薪的角色……至于自己这种老油条呢,能护他们一天是一天吧。 沉寰宇气势汹汹地回了刑侦支队的办公室,一推开门就看见有个穿着便服的男人正坐在自己位置上偷偷摸摸地找东西,他也不急着出声,放轻了脚步缓慢靠近,等到了跟前又猛地一拍桌子,把正着急忙慌往嘴巴里塞面包的贺明吓得虎躯一震,噎得直梗脖子,喝了他桌上半瓶水才终于顺下去。 “噎死了……宇哥你要谋杀我。” 垃圾桶里此时快要被塑料包装袋给堆满了,沉寰宇弯腰拾起自己放在桌下用来顶饭吃的一箱子——现在是叁分之一箱子的小面包,一时竟不知是该无语还是该同情:“隔壁禁毒支队不让你吃饭?” “你是不知道,”一说起这个贺明可就来劲了“为了抓那个毒贩子,我和搭档在线人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地儿蹲了一整夜,我眼睛都没敢闭上,结果完了回头人告诉我是他记错了——不行了,饿死我了。” 沉寰宇自己从里头拿了一个面包走,随后便把剩下的连带着箱子全塞给了贺明,后者也不跟他多客气,乐呵呵地收下后问道:“你们呢,最近还在处理那个案子吗?” 见男人点头,贺明瞬间摆出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腿侧:“宇哥,今年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克咱,我妈找人给我算过,说——诶唷!” “当警察的别搞封建迷信。”不知何时出现的洛川手拿文件夹往他头上一拍。 贺明捂着头抗议:“我又没信,这不只是说出来分享一下嘛……” “那是什么?” 沉寰宇指了指那个文件夹。 “哦,这个,”洛川把东西递给他“事故调查报告。” 贺明揉了揉头,察觉到他们两个要开始讨论案子后便准备起身离开,走之前还嬉皮笑脸地抱走了装面包的那个纸箱,可谓是把连吃带拿贯彻到底。 “刘局怎么说?” “没有证据,暂时保密……你那边呢?” “司机没死,还在昏迷,等到时候醒了小石县派出所那边会把他送进我们局子里来。” 等于说一番东奔西走后到目前为止依旧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饶是他们再有干劲,此时也都不免有些哑火,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沉寰宇看见事故车挂靠的单位是谭记实业,他猛然回想起了石麒最后说的话。 “一定是谭记实业的——他们要杀我——” “洛川,告诉小石县派出所务必要多派些警力去医院看守。” 洛川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你是怕有人要灭口?” “对,这个司机绝对不能死,”他点了点报告里的那四个字“有他在,我们至少能请谭家的人进来坐坐。” 第23章温柔 再见到萨婉时宁竹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她没发烧,清醒时总隐隐带了些负罪感,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萨婉和谭有嚣是实打实的情侣关系,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似乎又远比自己想的要更加复杂……女孩儿逐渐迷惑以至于更加难拿出个合适的态度来面对她了。 女人倒是丝毫没有被那件事所影响,一见面就热情地托起宁竹安的小脸凑近亲了几口,等离远后才看清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被印了好些个珊瑚色的唇纹:“哎呀,忘记姐姐我涂了口红。” 这种热情的打招呼方式小丫头显然招架无能,她捂着半边脸低下脑袋,很快就又熟到了耳朵尖尖。 “我来这儿看看,你身体好些了吗?”女人亲昵地拉起她的手往客厅走,那儿的沙发已经全部换成了新的,但宁竹安生怕触景生情,从那天到现在一次都没再踏进过这里,眼下如果不是因为拉着她的人是萨婉,她大概率会直接落荒而逃的。 “我呢,给你买了些衣服和吃的。” 刚才跟在萨婉身后的小跟班立马放下了手里的大包小包,冲女孩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所以说是小跟班,其实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对萨婉实在过于殷勤,哪怕只是简单的手指触碰都能让他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和别墅周围那些机器人似的保镖一点也不一样。 宁竹安惊讶地“啊”了一声,购物袋上那些大牌子的标志她还是认识的,也许这里随便一件衣服就能抵得上她半个月伙食费呢。 萨婉挥手赶走了那个小跟班,拿出衣服一件一件在她身上比划,随后又指挥着她去衣帽间里挨个试试,等好几套换下来,宁竹安已经有些疲于应付了。 “姐、姐姐,这个布料会不会有点少,我觉得不太好意思……” 白色的裙摆随着宁竹安的动作摇曳起来,不经意间轻轻拂过她的小腿,整个人像朵羞怯的小花,静静地在角落里开放,偶尔偷偷看向萨婉,也会因为不好意思而迅速地收回视线,纯真得毫无攻击性,即便扭扭捏捏也不会叫人生出反感等负面情绪。 不得不说脸好看的人哪怕裹破麻袋都会好看,何况现在的女孩儿还是没长开的状态,等再过个几年褪去了稚气变得成熟,不知那时又会是何等惊艳的模样。 女人将她的长发拢到耳后,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很好看啊,很适合你。” 宁竹安从没穿过这样的裙子,总觉得裸露在外的肩头空落落的,尤其是上面还有男人留下的痕迹,本来就容易害羞的女孩儿此时羞得更加厉害,在萨婉面前抱着胳膊根本连抬头都困难:“我还是穿我原来的衣服吧。” 萨婉又怎会不知道女孩儿今天别扭的原因,但她对此其实并没有太多感受,要说吃醋吧,放到她十四五岁的时候或许还有可能,但她今年二十四了,早已经过了对爱情憧憬的年龄,真要说的话,撑死了也顶多是对这个小丫头有几分心疼吧,毕竟谭有嚣在那方面实在不是个正常人,玩得花不说,还凶残得很。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小丫头在这没什么人气的别墅里待得久了,心情不好肯定想得事情也就乱七八糟,萨婉其实也没什么能做的,何况她自己还是谭有嚣的人,但她还是想力所能及地试着让她开心。 于是她温柔地用手捧起女孩儿的脸,笑着在手心里揉了揉:“你们那儿有海吗?我今天带你去海边玩吧。” 虽说自己跟谭有嚣是一丘之貉,但也许就有没有人性这点而言——她比他强些。 反正规矩到头来都是上位者制定的,那下位者比起互相撕咬,为什么不能去选择抱团取暖呢? 第24章海边 不知是心态原因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海边的天看起来好像总比别处高些,连着晚霞也像是无边无际,跟她一个月前刚来江抚那天看到的景色没什么分别,只是感受完全不一样,宁竹安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暂时被保释出来的囚犯,对他人而言正常普通的社会生活仿佛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海呢……”宁竹安伏在围栏上,随后把半张脸埋进了胳膊里,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轻拂过她的脸颊,混杂些许草木的清香,自由地穿过她每一根发丝,又钻进领口鼓动起她的衣摆。 海这种东西萨婉早看腻了,她从小就在海边长大,而江抚的海比之家乡的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看女孩儿确实比之前要放松了不少,她也跟着乐得个高兴:“跳到海里那才算近呢,追着浪花玩儿,怎样都好。” 她撑着围栏轻巧地坐了上去,看得旁边的小跟班一阵胆战心惊。 晚霞的颜色逐渐从橙黄变到粉红,再到深紫,就像是在看大自然最绚烂的调色盘,自然而然给女孩儿的眼瞳也上了色。 “姐姐,”宁竹安突然侧过头去问萨婉“你为什么要和谭有嚣在一起呢,他不是好人。” 女人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掩住唇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棕色的长卷发像极了海里头的浪花,在残阳的余晖下发着光,美得简直和油画一样——宁竹安不免有些看呆了。 萨婉笑完便伸出手揉了揉宁竹安的后脑勺:“哎呀真是个小傻瓜,大人的世界可不只有简单的黑白对错,不要因为我对你好一点就把我也当成好人,这样很容易被骗的。” “可是……” “没有可是,姐姐我这辈子要真是个好人,你也就不会在这儿遇到我了。”这么多年她跟在谭有嚣身边,手上是不可能不沾人命的。 宁竹安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这才看见了女人腕上的几个手镯里夹着自己给她的那条白绿色绳链,她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后才把脸缓缓转向海面。 成群的海鸥掠过天空又掠过天空的倒影,自然而然也成了景里的一部分,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了几个晶莹的泡泡,把眼前的场景衬托得更加梦幻,可到最后它们又像梦一般轻易地破掉,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我的确不懂你们的世界,我也不了解你的过去。” 宁竹安突然站直了身子,扭过头冲萨婉一笑,月牙般的眼里有了水光,声音轻柔得像是可以被风吹散,但其中又藏着份独属于她的坚定:“哪怕之后我发现你确实是坏人,但至少我们现在的情谊和相处的时间会是真的。” 说到最后,女孩儿强忍着泪意捂住自己发烫的脸,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想哭的,但一到跟别人抒情的时候就总会忍不住。” 萨婉跳下围栏,像普通的领家大姐姐那样将她抱进了怀里。 “哭也没关系,你已经很坚强了。” 听到这句话的宁竹安一瞬间就忍不住了,她紧紧回抱住萨婉,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一次性哭个干净,呜咽着落下泪来,女人则是略显生疏地轻拍着她的背,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静静地陪伴。 身后的太阳已完全沉入海平面,天空被泼上了一层深邃的蓝黑色,偶尔能找到几颗星星,虽然光芒微弱,却从未熄灭,这里其他的事物好像也是如此——大海、海风、天空,时间在这里停滞,它们都亘古不变。 也不知道二人以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机会一同来海边玩,只希望到那时她们彼此间都不会改变吧。 第25章柳宅 而谭有嚣那边则远没有这般岁月静好。 他本来是打算在升平路待个几天的,但抵不过谭涛那个老东西又突发什么奇想,在七月半的前一个晚上通知他必须要回老宅祭祖。 如果只是单纯祭祖也就算了,大不了走个过场完事,偏偏这所谓的“老宅”它不姓谭,而是谭涛第一任妻子柳娅的娘家。对外,他还能勉强装装是从小没被养在身边的谭家老叁,但到了柳家,他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身份可就算是直接明牌了,估计到时候自己什么也不说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能招揽完柳家人的所有仇恨。 结合自己这边调查出来的信息,谭有嚣随便思考一下都能猜出谭涛要他来是为了什么。 谭涛他早年混迹街头走狗屎运当上凤凰男攀了高枝,在全盛时期的柳家扶持下一路青云直上走完了别人要奋斗十几年的路,背地里爱乱搞不说,还把黄赌毒的行业碰了个遍,现在人到中年功成名就又适逢柳家落败,便想抓紧时间完成割席,结果他自己已经半截入土力不从心,就只能把锅甩给儿子来干——远在加拿大挥霍度日的老二暂且不提,谭恪礼就是个浑身没有心眼只有针眼的,想来也就只有自己能胜任工具人的角色了。 “嚣哥,你真要帮他动手吗?”权御脸上难得露出了除冷漠以外的表情,他一边注视前方的路,一边不时分出几秒钟的时间去看副座的男人,眉头皱得厉害。 谭有嚣不置可否,他刚往新到手的左轮里填了颗子弹,手指把弹槽拨了几圈后重新推了回去,紧接着他便用擦得锃亮的枪管抵住了自己的下颌:“问问老天的意思咯,我要是死了一定帮。” “嚣哥你别——” 话都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喀哒”一声响,权御握着方向盘的手险些打了个晃,反应过来是空枪后他狠狠松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太危险了。” “别担心,”谭有嚣终于畅快地笑出了声“难得玩一次找点乐子而已。”他随手把转轮重新推出,取出里面的子弹后连带着枪一并丢进了座椅下的储物盒内。 “谭涛的事情就让他自己解决,他越烦恼我越开心。” 柳家老宅此时从里到外皆是片灯火通明,却挡不住日渐衰落的垂暮之气,连里头的佣人们都不大严肃,谭有嚣往餐厅走的这一路上没少听到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您就是谭小公子吧,谭先生正和柳老他们在里间说事情呢,您先在外间稍等片刻。”也就只有这个管家模样的人还有些职业素养——如果没看见他转身时翻的白眼的话。 谭有嚣一走进餐厅就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由高到低的转变,一群人纷纷向他投来了针刺般的审视视线。 柳家的小辈们此时已是酒过叁巡,对于这个姗姗来迟的私生子他们早有耳闻,却没想到当事人要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扎眼而难以忽视。 “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会儿,因为是初次见面,我给大家带了些礼物。” 男人把拿礼物的佣人招呼了进来,脸上温柔得体的微笑和手臂上的纹身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人到底都是看脸的生物,哪怕嘴上再不承认,但在面对一张好看的脸时潜意识里总会将底线放宽些,就比如现在。 家族成员里年轻些的已经完全把他尴尬的身份抛到了脑后,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了他的身高和混血的长相上,一时间餐厅嘈杂了起来。 当然其中也有看他极度不爽的。 谭有嚣保持着礼数亲自分发着临时搜罗来的礼物,等给到最后一个看起来比他还混的年轻男人时,对方竟直接把东西甩在地上,站起身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 “你在我们家装什么啊野种?” 第26章忍耐 柳恩承认自己的喊话有虚张声势的成分,他刚刚撞的那一下完全没收着力,可眼前的男人连晃都不带晃,反倒是他把自己的肩膀给撞疼了,还顺势被对方扶了一把,现在光气势上就矮了好几头。 其他人本来还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现在见自家人吃瘪变相损了他们的颜面,于是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个年龄相仿的:“表哥你别这么说他啦,人家好歹还是个海归呢。” 在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下,柳恩心满意足地尝到了被众星捧月的滋味,再加上他刚刚喝过酒,现在狂得几乎快要找不着北,抬起脚就把地上的礼盒踏得稀烂,末了还不忘当着所有人的面往上啐了口唾沫。 “人海里的才是海龟呢,我看他充其量就是个陆地上的臭王八!” 低劣的谐音笑话反响热烈,柳家人或直视或斜视地看向谭有嚣,似乎都迫切想要看到这个男人露出什么失态的表情。 柳恩像只受到大家鼓舞后急着表演的鹅,伸长了脖子凑到谭有嚣跟前,食指恨不得直接戳到他的脑门上:“听到没有谭有嚣,你就是个臭王八!” 在浑身酒气的男人把口水喷到谭有嚣脸上时,他的眼角终于没忍住抽搐了几下,权御实在看不下去将柳恩一把推开,迅速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了块方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污秽。 “怎么,你还要打人啊?!” 谭有嚣好歹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忍耐力和演技都是一等一的好,哪怕他上一秒确确实实快咬碎了后槽牙,但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能调整好表情,露出一个满是困惑的微笑:“你似乎对我有很强的敌意……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也许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他又把话头丢给柳恩身后的众人:“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一时间竟没有一人敢主动搭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不约而同看向满脸谦逊似乎真的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谭有嚣,再一对比旁边的柳恩…… 高下立判。 “其实,谭叁表哥挺好的……”某个手快拆开了礼物的男生已经默默改口。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总比柳恩那缺心眼强吧。”原本就看不惯柳恩的趁机开始拱火。 “私生子就私生子呗……又不会影响到我们什么,再说了人家不比这帮歪瓜裂枣加起来好看啊?”只看重长相的女性凑在一块儿小声议论。 谭有嚣微眯的眼睛藏住了极强的攻击性,笑意仅浮于表面:“讨厌我的原来只有表弟你一个人啊,我还以为大家都是那么想的呢。”毕竟柳家这帮人在他看来就跟群牲口一样蠢不自知,哪边占优势就向着哪边说话的行为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没什么可高兴的。 而柳恩这傻子就不一样了,这一听你们竟然敢不向着我,转过身去就开始无差别攻击:“之前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让他难堪吗?你们现在骂我干嘛——” “吵什么吵!” 柳国才和谭涛一前一后出了里间,旁边跟着谭恪礼,在看到谭有嚣时他还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男人理正衣襟,走到柳老爷子跟前板板正正地鞠了一躬,可他越是谦卑就越显得自家外孙在后头疯疯癫癫得像个地痞流氓,柳国才试图在鸡蛋里挑出个骨头,但除了他胳膊上那怪异的蛇形纹身以外压根就找不到其他可以指摘的地方,最后老头别无他法又不想丢面,所以只得敷衍地回了个“嗯”。 “有嚣啊,来晚了,快给柳老赔个不是。”谭涛虽然也很乐意看这老头难堪,但该给台阶的时候还是得给一个的。 “柳老,这事儿确实是我做的不到位,希望您能原谅我的疏忽……”谭有嚣从佣人手中接过红色的大盒子,恭敬地递到了柳国才跟前“一百五十年的野山参——祝柳老健康长寿、幸福安康。”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柳国才现在是越看柳恩越不顺眼,让管家接了礼物后自己走上前去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外孙一脚:“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回你房间反省去!” 不管柳恩有多愤愤不平,他现在都得听外公的话乖乖夹着尾巴离开餐厅,谭有嚣凝视着他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很快转头看向柳国才:“柳老,方便找个人带我先认一下房间吗?” 柳国才巴不得他也赶紧从餐厅里离开,所以安排人的速度也很快,谭有嚣再次道了歉,带着权御出了餐厅。 他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 “真是辛苦你了,就带我到这儿吧,我大概已经知道房间在什么地方了——上楼后左拐第叁间,是吧?” 说话间谭有嚣已经摘下了手腕上价格不菲的表,轻轻塞进了佣人的口袋里:“多谢。” 本来一脸不高兴的佣人完全没想到带个路还有这意外之喜,表情都来不及摆出来就生怕他反悔似的揣着兜跑没了影,也因此没看见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意。 柳恩并没有直接回房间,他一边碎碎念地骂着谭有嚣,一边踢着路边的灌木丛,不知不觉走到了景观湖旁边,突然他尿意上涌打了个颤,左顾右盼后想也没想钻进了边上的小树林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他刚岔开腿准备拉下裤链就被人从后面绞住了脖子,全身血液仿佛被从这里截断,一瞬间全部涌入到了头顶,撑得像要爆开,而柳恩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就直接被勒得晕过去了,谭有嚣一松手,他便直直地倒进了草丛里。 几秒后柳恩睁开眼,见有一道背光的漆黑人影正骑在自己身上时,他几乎被吓得连喊叫都忘了:“鬼、鬼——” “柳恩,我他妈是你爷爷。” 谭有嚣一拳砸在了柳恩的面门上,脆弱的鼻骨显然没办法跟拳头硬碰硬,更何况是铆足了劲儿砸下来的,一瞬间似有骨头断裂的声音从拳下传出,但他几乎是完全不带任何思考地挥出了第二拳、第叁拳……鼻血粘在掌指骨上被带出一条弧线,滴落后成了树木的养分。 像是要把之前受的羞辱给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一般,他次次都下的死手,反正小树林里黑灯瞎火的,活人和沙包打起来也没什么分别。 看着那张已经难辨出本来面貌的脸,男人笑着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即便暗红色的血蹭到了脸上他也不甚在意:“你马上就要被我这个野种杀了,高不高兴——操你妈的柳恩。” 头歪斜向一边的柳恩可能醒着也可能晕厥了,或者直接死了,但那又有谁在乎呢?到最后恐怕也只有景观湖里的鱼晓得了。 谭有嚣站在湖边点了支烟,那火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风一过,权御悄声给他披了件外套遮挡血迹。 “路上没人,回去吧嚣哥。” 男人朝着湖面略一抬下巴,弹掉烟灰后将手里未燃尽的烟头远远地丢了进去,转身潇洒走人。 被丢下的烟头在湖面上溅起了一圈圈涟漪,随后缓慢沉底,而此时陪着它的还有同样沉下去的柳恩。 第27章失眠 谭有嚣回到房间后若无其事地洗了个热水澡,即便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也未必能有他这样松弛的心态,似乎抹去条人命在他眼里就跟路上随便踩死了只蚂蚁一样,平常到不能再平常。 但这份轻松只维持到了睡觉前——他毫无疑问地又失眠了。 行李是随便收拾出来的,他想着第二天祭完祖就走也懒得特意带什么东西,直到现在躺下了他才开始后悔当时没有往里头扔瓶酒。 一睡不着觉他就开始烦,一烦他就躺不住,一躺不住他就更睡不着……他干脆掀开被子下了床,报复似的狠狠用手腕敲了敲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里头的钻子配合地停了一停,随即又开始加倍撕扯起他的神经。 反正这症状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谭有嚣索性打算找点事做分散分散注意力。 不过现在这个点…… 电话打了五遍才接通,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对面突然“哎哟”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手机似乎掉进了某个夹缝,他挑眉,饶有兴致地听女孩儿在那头慌里慌张地解释。 “我没拿稳,手机掉床缝里了……你别着急,我马上把它捞出来。” 宁竹安试图用手去够,但缝隙的宽度只够她把手指伸下去,等到了厚一些的手掌位置便卡住下不去,她锲而不舍地又尝试了几次,反而擦着手机的边角把它推得更加里面,思索几秒后她猛一拍脑门跳下床,从衣柜里翻出个衣架出来,边捞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烦死了,干嘛要给我打电话啊。” 等好不容易把手机拿出来她才终于松了口气,仿佛干完什么大事般疲惫地倒回了床上,耳边适时传来谭有嚣满是嘲弄的哼笑声:“宁竹安,嫌我烦还接我电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细微而清晰的呼吸声顿了顿,女孩儿努力在自圆其说“我是觉得刚刚它掉进去了很烦,你别误会……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睡不着想找个人打发时间而已,听说萨婉今天带你出去玩了?”谭有嚣缓缓走到窗边把帘子拉开了一角,本来是想瞧眼月亮,却意外看见了一对正倒在花丛里忘我交媾着的男女。 说柳家人都是牲口还真一点儿也不假。 宁竹安惊讶于他消息之快,转头想想又觉得正常,可谭有嚣不管生不生气听起来都差不多的语气让她实在拿不定主意,便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不开心了吗?” 谭有嚣正在回忆那二人的身份,这问题倒是把他问得脑子空了一下,毕竟过去的二十四年里从没有人这样问过,只要是他表现出来的,那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至于他内心究竟是何种想法……以前是没人在意,现在依旧还是没人在意,所以他把这句话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发现自己并不满足于此。 “我开不开心对你而言重要吗?” “嗯……是重要的。” 宁竹安思考得认真,回答得也认真。她从始至终都只是单纯害怕男人会因为生气而迁怒萨婉,从小受到的教育又让她喜欢把话往委婉了说,这才导致她完全没觉得话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自然而然也就对男人语句里那份模糊不清的暧昧毫无知觉了。 而被满足了自我价值感的谭有嚣头一次这么想回家——他想好好尝尝那张既能把人气死又能轻易哄人高兴的小嘴:“那看来我不开心也得开心咯。” 男人仿佛突然愉快了起来“不过我这儿有点好玩的东西。” 就在刚刚他终于把楼下的这俩人对上了号,女的是柳恩他妈,男的是柳恩他表哥。 宁竹安虽然已经隐隐预料到了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抵不过占了上风的好奇心,她问道:“什么东西?” “有人正在我楼下的花丛里做爱,你想不想看?” “不想!”小丫头拒绝得斩钉截铁,连说话的音量都不自觉比平时大了好几度“那种事情干嘛要给我看?” “这么抵触干嘛,难道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给你进行过性教育?况且退一万步讲,我们那天不是才刚做过你嘴里的‘那种事情’吗?” “你、你别跟我说了,我要睡觉了!” 谭有嚣得逞似的笑了几声,他几乎能想象到女孩儿此时一定通红着张漂亮的小脸,狠皱着个眉在心里头骂骂咧咧,便也不再太过分地逗她,只是叮嘱要“好好养伤”,结果下一秒就被人撂了电话。 手机屏幕逐渐变暗关闭,男人嘴角的笑也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他抱起胳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两只动物。 虽然他不想帮谭涛,但先前这柳家的人又实在是恶心到了他……左右权衡之下,谭有嚣重新打开了手机,而这次,他把镜头对准了楼下。 第28章祭祖 po1 8 a m.c om 清晨的柳宅被一道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宁静,佣人和佣人之间不断地奔走相告,不出半小时柳恩醉酒后溺死在景观湖里的消息就飘进了柳家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进到大厅前,谭涛别有深意地拍了拍谭有嚣的肩膀和脸:“好孩子。”跟在旁边的谭恪礼也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只是眼神总不自觉扫向男人手腕上的那条血红的佛串。 大厅正中间停着被白布蒙住的尸体,每个人都很沉默,若是平常死了人,大家哭闹一通也就散了,偏生今天是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时候,柳恩的死就像突然黏着在了身上的蛞蝓,纯纯是在恶心人。 柳国才坐在主位上,变成了一尊只会摇头叹气的雕像。 “柳恩啊!”夹着哭腔的女声由远及近,跑过去时刺痛了谭有嚣的耳膜,她掀开白布只看了一眼就“哇”地哭出声来,旁边跟着的男人试图把她搀扶进怀里,却被挥手抡开,白布也扯到了柳恩肩膀的位置。 有站得近的在看到那张被泡发的脸后尖叫出来,猛地捂住眼睛向后退,不小心就被凳子腿绊了一跤,临了摔倒还不忘把凳子上的人也拽了下来,两人迭在地上就是一通推搡,结果又碰翻了旁边的架子,用作装饰的昂贵花瓶应声碎裂,一时间所有人都各自吵嚷了起来,不是在撇清责任就是在借机清算之前的矛盾。 谭有嚣虽然很想垂着头默不作声地为死者吊唁,但眼前的混乱让他看得津津有味,可惜不能拍下来,不然他一定要给宁竹安看看。 “够了!”看好文请到:m iqin gw u.co m 柳老爷子从没有过任何时候是像现在这样难堪的,他恨不得用拐杖把地上杵出个窟窿,大厅很快便只剩下了柳薇一个人的哭泣声。 女人环视大厅一圈,最后死死盯上了正满脸兴味看热闹的谭有嚣,她猛地扑过去掐住了男人的胳膊,尖声质问道:“我的柳恩不可能喝醉后失足落水,是不是你害的?!” 当谭有嚣垂眸看向她时,柳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当他开口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时,她更是感受到了如坠冰窟般的寒冷,他说—— 昨晚我都看见了。 柳薇恍惚着要往后倒,脑子里男人的话正在循环播放,她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已经被人发现,如果说出来,她将会被永远钉在家族的耻辱柱上,就连死后都只能下到地狱里去,面前这人一定是地府派来的鬼魅邪祟。 “姑姑!”柳玉书连忙上前将她扶住,略带歉意地朝谭有嚣一点头,在请示过柳国才后便扶着呆愣的女人先行离开了大厅。 柳老爷子撑着拐杖缓缓站起,中气十足得说道:“上山,祭祖,其他事情回来之后再说。” 许是因为今天家里死了人,所以今天祭祖时大家都显得格外严肃庄重,生怕哪里做的不够好而失了祖宗的庇佑被鬼怪找上门来。 他们这辈人年龄基本都相仿,所以也就没什么太要讲究的地方,等谭恪礼拜完退到了一边,谭有嚣便拿着叁炷香走到香烛前点燃,然后靠着记忆里不清晰的方式下跪、叩拜、起身。 可柳家的祖先似乎并不愿意庇护他。 就在谭有嚣准备把香插进香炉里时,一只半死不活的鸟猝不及防从天空坠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案台上,寻着它而来的老鹰一个俯冲用爪子重新把它捉住,扑腾翅膀离开时意外把香炉碰到了地上,之前上的香还没燃完就这样匆匆地摔断了,一阵风刮过,把里面的香灰吹得到处都是。 “爷爷晕倒了!”有人喊道。 被突发状况惊得呆愣住的人群瞬间朝一个方向涌了过去,“外公”“爷爷”“爸”的叫喊声不绝于耳,而谭家的人倒像是被隔绝在了这氛围之外,心思各不相同地看向了那座修缮良好的墓碑。 谭有嚣拾起香炉重新摆回原处,单把自己手里的叁炷香插了进去。 被送回房间的柳薇像是丢了魂,一会儿哭一会儿愣,就连柳玉书跟她说话也完全像听不见似的。 “鬼,有鬼……” “你说什么?” 男人凑了过去,却被狠咬住了耳朵,挣扎中他用力地推了柳薇一把,女人便一头磕在了柜子角上,可她像不觉得痛似的,突然指着柳玉书笑了起来:“你和那个男人一样,你们都是鬼!我要去阎王那里告你们的状,你们都欠我和我的柳恩一条命!” 柳玉书好脾气地笑笑,从抽屉里翻出了根麻绳,那双桃花眼依旧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完全疯癫了的女人:“好啊,那姑姑快去死吧。” 第29章审讯 医院的走廊总是静谧而紧张的,长长的过道铺着洁白的瓷砖,反射着头顶冰凉的荧光灯,空气中经年累月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轻声交谈的声音,走廊尽头的窗户透下来些许阳光,与室内灯光交织在一起,成了为数不多的暖意,而其中有两抹蓝色格外显眼。 沉寰宇敲了敲病房的门,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位护士,她指了指里面,小声说道:“进去吧,人正清醒着呢。” 躺在病床上的是肇事车辆司机李讨,此时两条胳膊一条腿都被石膏固定着,脖子上还戴着颈托,比起被直接轧成两段的石麒来说他这样已经算是幸运,至少还捡回了一条命。 男人扭不了脖子,就拼了命地斜过眼去看,喉咙里一个一个蹦出来的音节凑不成段完整的话,沉寰宇和洛川相视一眼,预感到接下来的审讯可能不太容易。 “李讨,你的案子现在被移交到了江抚市公安局,我是负责本案调查的刑侦支队队长洛川,这位是我的搭档沉寰宇,接下来就该案我们有些问题需要向你了解,还望您能配合我们调查。” 沉寰宇拿出录音设备靠近了李讨的脸,示意审讯可以开始。 “你开的货车挂靠在江抚建工集团名下,但当天公司并没有给你们安排运输任务,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小石县吗?” 李讨像是见了猫的耗子,浑浊的眼睛在二人间不安地来回游移,他不敢看洛川,更不敢看沉寰宇。 指派他去灭口的男人许是料定他会按照计划进行死在河里,所以并没有告诉他面对警察时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而他念及被威胁的家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从昏迷醒来后就一直装作说不了话的样子,这招糊弄得了小石县派出所的民警,未必能糊弄得了刑侦支队,可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李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张开嘴咿呀啊呀半天都说不清一个字。 沉寰宇听出了不对劲,将录音设备重重放在床头柜上,语气严肃道:“李讨,我们这是在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别给我装。” 坐在椅子上的洛川接收到了开演的信号,说的下一句话就开始扮起红脸来:“是啊,毕竟受害人还在抢救中,如果现在老实把事情交待清楚,之后说不定还能有减刑的余地,你说是不是?况且我们是警察,如果有人胁迫你,你更应该告诉我们才对啊。” 石麒没死?李讨顿时感觉天塌了。 那个男人给他的任务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让石麒再也开不了口,否则就杀了他老婆和七十岁的老妈——他快恨死了当时那个去赌博的自己。 “李讨!你别以为自己瞒得很好,警察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已经查到在这之前你见过了谭记实业的人,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你到底要包庇谁?!”沉寰宇演得跟真的一样,实际上警察还没有挖到这么深的地方,他只是根据石麒死前说的话发散了一下思维,而神经高度紧张的人一般很难觉察出破绽来。 洛川看着被吓得瞪大了眼的李讨,冷声将沉寰宇呵止:“沉寰宇,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知道了……队长。” 见男人离开病房,李讨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谭家人让我那么做的。” 沉寰宇关上门的瞬间便卸了力,心脏咚咚直跳,连额角都迸起青筋,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吵到别的病房才弓起背长舒了口气,装狠果然也是个力气活。 审讯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他便捂着心口靠在了门边的墙上,连续几日昼夜颠倒的连轴转终于让这个拼命叁郎生出些困意,他闻着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缓缓闭上了眼。 “嘿,寰宇,站着都能睡着了?” 洛川的声音惊得他一个激灵,记忆里自己不过只是眨了个眼:“都没感觉到。”但当他看到录音设备后又一下来了精神,急忙伸手示意。 “你确实得好好休息了,”洛川无奈笑笑,把东西塞给他“今天这趟倒不算白来。” “有人把石麒的住址告诉了他,要他去杀人灭口,据他所说并不知道警方那天也会去小石县,所以被我们碰上纯属巧合,他也没真想撞死你。” 沉寰宇摇了摇头:“这倒不重要,他有说是受谁指使吗?” “他只知道那个人姓谭,其他一概不知——靠这个抓人怕是难喔。” 沉寰宇和洛川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果想要制裁谭家这样根系深厚的家族,单凭李讨的口供是远远不够的。 但这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契机。 “那到时候就让李讨听声音认人。” 第30章死亡 祭祖后的柳宅在第二天也静得可怕。 继柳恩之后,柳薇又被发现吊死在了房间里,短短一天时间内接连死了两个人,所有人几乎都沉默了。 虽然依照习俗这人死后当停尸叁天,但是看眼下这情况要是真把尸体那样放着,暂且不说天热会不会发臭,就柳家这帮子胆小的吓都快被吓死了,有人提议直接联系殡仪馆先把尸体拉走,到时候再办个葬礼完事,可没有柳国才拍板大家也不敢随便做决定,这件事只得搁置下来,尸体被暂时停放在了冷库里。 谭有嚣不信这什么神那什么鬼的,难得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后便准备去干正事,却发现这一路上压根没几个人在走动,想必是都躲到各自的屋里去了。 “那老头这一晕怕是不中用了,听小王说,柳恩少爷的脸都烂完了,差点给他臭吐。” “嗳,真是晦气,我想辞职不干了,昨晚睡觉都没睡安稳,总感觉有人在我耳边哭似的……诶!” 路过转角时一个佣人打扮的女生撞进了谭有嚣怀里,没想到他竟然相当温柔地低头冲她笑了笑:“抱歉,可以问一下柳老的房间是在什么位置吗?这柳宅太大,我可能有点儿迷路了。” 近距离的接触使她面上不觉一热,语言中枢也跟着临时宕了机,她想都没想就连比带划地给男人指出个方位,像之前带路的人那样,这回谭有嚣从口袋里摸出来个镶了钻的小饰品,就像他说话是那样温柔地放进了女生手心。 “多谢。” 他再次点头道谢,朝着佣人手指的方向绕上了小洋楼的第二层,此时分明是大白天,走廊里却黑得阴森,一阵过堂风吹过,压抑感扑面而来,这层就一个房间,而本该守在门外的佣人们此时正躲在某个角落里赌钱,就这样给了谭有嚣光明正大登堂入室的机会。 屋内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床上,是正在费力呼吸的柳国才,他大概是真的被香炉那件事刺激到了,此时双眸空洞无比,离行将就木也差不了多少。 谭有嚣走到床边后跪了下来,轻轻握起老人干枯的手将其抵在自己的额头处,动作虔诚,可嘴里讲出的话却相当不敬:“老东西,你到这个岁数也该死了,也别怪我要杀你,对我而言——杀谁不是杀呢?反正你的宝贝外孙和宝贝叁女儿也都死了,你刚好还能下去陪陪他们呢。” 柳国才似乎对最后几句话有了反应,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抽了出来,“吭吭”地喘着粗气 “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看看呢。”男人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前天晚上拍的视频调出来放给他看。 “你看你的好女儿竟然和自己的侄子不清不楚……这是乱伦吧?亏外界对你们柳家的评价一直是文学世家,结果竟然连姑侄关系都这么混乱,你说把这视频卖给媒体怎么样?你们柳家能霸占几天头条?大家会怎么评价?你柳国才这一世英名到时候可就全完了吧。” 谭有嚣说到最后忍不住捂脸笑了起来,如果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话一定会被这种场景吓得头皮发麻。 “你、你个……”柳国才浑身剧烈发抖,已经到了只出气不进气的地步“野种……” 男人伸出食指把他昂起的头颅重新摁回了枕头上:“你们有多高贵?说来说去都只会揪住我的血统不放。” “在你死前告诉你个秘密吧。” 谭有嚣凑到了柳国才耳边,清清楚楚地说道:“你的宝贝外孙是我杀的,是我亲手把他扔进了湖里。” 柳国才本身慢性病就一大堆,几分钟之内接连受到如此多的刺激,瞪大眼哀叫了一声后便再也没了动静,死不瞑目。 这下谭涛那老东西肯定得高兴了。 站起身后,男人慢条斯理地将手腕上的佛串理顺,“哗啦哗啦”的磕碰声在死潭似的卧室里格外清晰,柳玉书躲在屏风后听着那声响逐渐远去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看着床上的老人,伸手合上了那双凹陷的眼。 本来他是想亲自杀掉柳国才的,结果却被那人抢先了一步。 “你们柳家人还真是群怪胎。” 柳玉书听到声音后猛地回头,就瞧见谭有嚣正藏在阴影里,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就像是在观察动物园里的动物般,上位者的姿态一览无余,他感觉得出面前的男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恐怖,这令他鬼使神差地相信这会是他脱离柳家这个囚笼的唯一途径。 “你到时候能不能带我走,”他盯着男人的眼睛“我会打架会杀人,如果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去帮你陪客,不管男女都没问题。” 谭有嚣眉尾微挑,最后冷笑一声:“我这儿不缺精神病了。” ps:周六休息一天~ 第31章过往 柳玉书在某种程度上或许能勉强和谭有嚣感同身受,因为他自己就是柳家人口中的“野种”。 他的父亲柳望,家里排行老二,是个披着大学教授皮的畜生,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勾引女学生,搞大别人的肚子后被厉害的原配知道了,说是如果不处理掉孩子就走法律程序离婚,到时候一定要叫柳望和柳家颜面扫地,最后结果显而易见,他选择保全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柳望是爽完还不用负责任了,给了女学生一笔钱后就单方面切断了所有联系,不再管人死活,而那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很难打掉了,好不容易从大山走出来,她却草草结束了自己的大学生涯,家里人在知道这件事后嫌丢脸,不肯认她,等孩子生下来后,当初男人留下的钱也所剩不多,她只能拖着虚弱的身子连打好几份工,一直到孩子上小学,女学生终于受不了了,可怜的她直接找到柳国才,跪下求他把那孩子收留。 “柳先生,我真快活不下去了,这怎么说都是您儿子的种,求您发发善心把他收留了吧,哪怕让他当佣人也是可以的。”曾经美丽的学生已经被生活磋磨得满脸疲态,她说得恳切,柳国才最终勉为其难同意了,瞒着柳望收留了那孩子,给他改了名又换了姓。 一方面是他动了恻隐之心,而另一方面则是柳家确实丢不起这个人。 当时柳玉书还以为这是像以前妈妈打工时把自己寄放在邻居家里那样,只要静静地等几个小时,妈妈就会手拿从工厂、菜市场、小饭馆里顺来的别人都不要的东西出现在门口,接他回家,那时哪怕是一根扎带他都能玩很久,烂菜烂叶煮出来的汤也很好喝,可分别往往就是在这种不经意之间,他却没听清妈妈离开时最后那句被风吹散的话。 后来听别人说起,才知道她那时已经谈到了一个心仪的结婚对象,想来是自己成了阻碍。 不过那样就很好了。 而真正把他逼疯的,是病态的柳家。 谭有嚣说得对,柳家就是群怪胎,即便是没病的进去,出来都得高低得个精神疾病,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柳国才在吃穿用度上没有差过他的,但平时只管大事,小事上一律都视若无睹,加之柳玉书身份尴尬,私底下不光是柳恩那帮比他小些的孩子,就连佣人都可以随便欺负他,于是少年时期的他在常年的高压下就这样轻易地就扭曲了。 柳玉书知道自己需要一块能让他在柳家活得更舒服的挡箭牌,而死了老公后一直疯疯癫癫却倍受柳国才疼爱的柳薇就成了那时候的最佳选择。 “这就是你睡了亲姑姑还要把她杀了的理由?” 坐在床尾的谭有嚣对于他动情的讲述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趣,于是疲倦般打了个哈欠,连眼睛都懒得再抬,这种时候他的睫毛就格外明显了,挺长,只是不翘,投下的阴影细碎,像团雾,模糊了本就和深渊相差无几的眼。柳玉书本以为这同是私生子的经历兴许能得到男人一丝共情,但就对方目前心不在焉的程度来看,他显然毫不在意。 “她自己想死,我不过是给她递了工具。” 柳玉书顿了顿。 “表哥……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能懂你的感受,我希望以后能多帮帮你。”他还想再努力挣扎一下。 这话让谭有嚣皱起了眉,抬眼的时候眉压着眼,他本就是眼白多些的,这下眼黑又被眼睑遮去了一部分,看着冷得足以结出霜花:“你懂谁?你懂我?你懂我什么?我用得着你懂吗?” 论年龄,二人只差了四岁,论气场,他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柳玉书沉默地垂下头,若是最后真的别无他法,那么自己只能把整个柳家的人都杀光了。 “但是呢,毕竟你是第一个喊我哥的人,拉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突然话锋一转。 男人左手轻轻摩挲着右手掌心经年累月的茧子,纹理的沟壑深刻,刀疤从中间经过,摸起来像平白多了一条生命线,他又看了眼柳玉书,随即站起身走到床头柜翻找出纸和笔,利落地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过来拿。” 柳玉书赶忙走过去接纸条,还没来得及看,谭有嚣就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还有个要求——你得交投名状,柳薇不算,毕竟她是在这之前死的。” “我需要怎么做,要我杀几个?” “不用那么麻烦,”男人脸上又显出了温和的笑意“你只需要闹出个大新闻给我看看就行。” “嚣哥,咱们就这么直接走吗?”权御话还没说完,迎面就碰上了谭恪礼。 谭有嚣墨镜后的眼已经快要翻到天上去了,他撇过头佯装没看到,二人擦肩而过就当谁也没见过谁,谁料这回谭恪礼竟主动拉住了他的胳膊,面露忧色:“有嚣,这又是要去哪儿?最近还是老实些吧。” 没有谭涛在的场合他连装都懒得装,讲的话就跟带刺儿似的:“去死呗我去哪儿,撒手,你用不着在这儿跟我假惺惺的演戏。”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伤了谭恪礼的心,男人苍白的脸上是多种情绪的融合体,可他并不擅长跟人辩驳,而此时的沉默在谭有嚣那儿更成了种佐证——某些人不装就连话都不会讲了。“我知道,你们不就是觉得我是流氓、臭混子嘛,对,我谭有嚣这辈子就这样烂到底了。”他狠狠甩开胳膊上那只根本不算在拽着他的手:“别再来指手画脚,我们不是亲兄弟。”话说完,男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半亲怎么不算亲呢?谭恪礼捂着心口默默想,兴许他只是从小没被人好好爱过吧,而他这个当哥哥的又怎么能真放着不管。 “嚣哥,我们直接回江抚。” “这儿是不是有家挺出名的琴行?” 权御习惯了谭有嚣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转头便在导航上搜索了一番,等完全确定后才回答道:“在市中心,要去吗?” “去吧,给某人买份礼物。” 第32章品尝(微h) 等回到江抚的家已经是半夜,谭有嚣甩下吉他包随便冲了个澡就直奔二楼宁竹安的房间,那儿的门几天前被他踹坏了还没修,晃晃荡荡敞出条缝隙,一推就开,此时床上正隆起小小的一团,连女孩儿的脑袋都瞧不见,只有些许乌黑的发丝还露在薄被外头,于是他掀开被角从床尾处钻了进去,待直起上身后被子便顺着脊背滑下来堆在一起,他这才得以看清蜷缩着,睡得毫无防备的女孩儿。 宁竹安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觉有东西压在胸口上,凉一阵热一阵,有如潮汐往复的酥痒感来得强烈又转瞬即逝,她难受,下意识伸手向胸口处摸索,却先触碰到了属于人类的体温,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人也跟着醒了,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差点被吓得尖叫:“谭、谭……” 谭有嚣吐出嘴里被咬得软烂的果子,脸贴着女孩儿的乳房,抬眼去瞧她那张惊魂未定的小脸:“怎么,不认得我了?”说罢,他又伸出舌头左右扫动起嘴边那粒小得可爱的乳珠,好像这真是什么能吃的东西似的,羞得宁竹安直接上手去推他的脸,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她小腹发热了。 宁竹安心底抗拒,下头的热液却滴滴答答往外流,她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阻止的办法,最后只能希望不要被男人发现,便又开始挣扎起来:“不行,我还没好……会裂开的。” 这话说得似乎有效果,谭有嚣手肘支起上身凑到她脸前,未干的发梢滴下水珠,冰凉的,像打伞时偶尔落到脸上的雨,他伸手替她抹去,但并未停留,而是沿着女孩儿光裸的身子一路往下,少女最后的防线花似的脆弱,他很轻易地挤进腿缝,粗粝的手指拨开两片软肉,除了湿热的液体之外哪儿还有什么伤口,早好全了,于是男人哂笑不已,用另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鼻头。 “又骗人。” 宁竹安象牙白的小脸染上了惨淡的月光,躺在床上也发亮,像夜一样黑漆漆的睫毛下是从柔软的湖泊里打捞出的宝石,荡着泪圈那么无助又哀伤,她吸着鼻子想说些什么,一个为了让她闭嘴的吻就剥夺走了话语权,宝石上现出裂缝,最后隐没进了黑漆漆的夜里,被泪水浸出了雨雾。 她像是被捣碎了的草莓,从身体里流淌出的汁水都是她的血和泪,这分明是自己的身体,到最后却全凭别人说得算,她清楚而感到极度的无可奈何。 谭有嚣并不温柔地咬着女孩儿的乳尖,连带着乳晕下的部分嫩肉也一并含进嘴里,像是被章鱼的吸盘吸住,宁竹安眯起眼喘得厉害,原本推阻的小手不知不觉就插进了男人的发丝间,无意识地揪着:“好疼……” 直到在两边的小乳上都留下了几圈牙印,谭有嚣才捋着后脑勺处凌乱的发丝直起腰来,哼笑着拍了拍女孩儿滚烫的脸颊:“宁竹安,老子头发都要被你扯掉了。”随即他又掐捏起左边那团痕迹累累的奶豆腐:“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这么小。” 他都怕给捏碎了。 “那你去找别人吧,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做那种事情。”宁竹安抬起胳膊遮住眼,话刚说完便哭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小声啜泣的声音。 眼泪不仅没让谭有嚣心软,这说出来的话反而还把他给惹生气了:他谭有嚣难道是什么很脏的东西,能让她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还去找别人,她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很特别的角色吧? “没有那个必要,”谭有嚣扯开女孩儿遮眼的手臂,啜泣里掺进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冷笑“今天要是不他妈把你给操了,老子就跟你姓。” ps:今天忙着收拾东西,就先写个前戏吧。。。 第33章溺毙(h) 说着,谭有嚣解开了身下的浴巾,捏住宁竹安的膝盖把她两条腿往上推起又分开压至两侧,正淌水的私处被牵扯着敞开道小缝,性器就硬挺挺地贴了上去,顶端正因为兴奋往外渗出粘液。 宁竹安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她认命似的扭开头,嘴唇咬得死紧,明明还没开始她就仿佛已经饱尝了所有痛苦,在男人身下颤得像被雨珠砸得破碎的浮萍,她最终选择抬起手臂遮去眼里的光,在吞吃人骨的黑夜里静默了,连哭泣声都藏住,被折去翅膀的蝴蝶飞不走,逃不了,最后只能丑陋地死掉。 这副样子看得谭有嚣想笑——被气笑的,动作便也狠了。 第一下,他本想直接撞进去,但因太滑而堪堪擦过上面的小肉珠;第二下,他才勉强耐着性子慢慢把顶部挤了进去。 肉壁上的褶皱被撑开,这还只是最简单的插入刺激就足以让他脊骨发麻。而宁竹安呢?腰弓在那儿,两条胳膊交叉挡在眼前,愣是忍着没发出声音,一派贞洁烈女誓死不从的模样,下身却吸绞得热情,逃避不看也没用,男人直接往前一冲,胯骨结结实实撞在女孩儿腿下的嫩肉上。 宁竹安只觉得那块地方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男人缓缓退出到入口,这回更加用力地往最里面顶,随之而来的是声闷响,“咚”的一下,女孩儿捂住头呜咽了几声,他这才意识到刚刚是离床头太近,把宁竹安直接撞上去了,听那动静肯定撞得还不轻,好在是木头的,不然得出个大包,于是便把人往下拖了点,性器也陷得更深。 谭有嚣并不含歉意地摸了摸她用手捂着的地方,发顶柔软而温热:“撞疼了?那我下次注意点。” 何止是疼,宁竹安都被撞得懵了,大概之前的委屈也算是一部分,她突然伸手死抵住男人的大腿,螳臂当车似的想要让性器从身体里拔出去。 “我恨你,谭有嚣我恨你!” 恨的分量太重,从她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倒是更像在撒娇,况且……一边推他一边夹他算什么? “这就恨我了?”谭有嚣攥住腿上那两条细白的胳膊,把它们当成借力点,性器整根拔出后直接一捅到底,二人不留任何缝隙的相连在一起,宫口亲吻着阴茎的头部,一颤一颤地吸着,汩汩热液流出,让他插得远比上回畅快。 宁竹安单薄的上身几乎被男人拽得挨不着床,乌黑笔直的发丝自然垂下,两条细胳膊的关节处火辣辣的,她忧心是否会脱臼,穴口和小腹更是酸胀得厉害,顶得她胃里一阵翻腾,但比起第一次的时候那种无休止的疼痛,这次虽然也疼,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满足感,燃起了她的渴求。 她的理智不想承认,但身体却乐得接受,每次被用力顶弄带来的都不再是疼痛,而是一下高过一下的酸胀,以至于每次顶到底后再抽离时她的空虚感都会翻倍。 谭有嚣在性爱方面颇有心得,总喜欢快几下慢几下地来:快起来,是把这当成最后一次般,狠厉粗暴得让人招架不住的狂野;慢下来,却又是仔细摩擦,难耐得恨不能把人腐身蚀骨。 两者交替着来,对此毫无经验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受得了,于是她闷在喉咙里的哭声渐渐压不住了,从微张的小嘴里一点点漏出来,最后通通变了调,听得谭有嚣腹下发烫,性器大了一圈,把穴口处的肉膜撑得紧绷,带出来又推回去,挤出不少淫液,湿淋淋地沾在男人的耻骨上。 在谭有嚣又一次加快速度的时候,宁竹安捏起拳头的手突然反握住了男人暴起青筋的手臂,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不要了,你快放开我,我难受……!”她的唇咬着又松开,话还没说完脑袋就直接后仰过去,几秒后震颤着嘤咛一声,随即悬空的腰塌回到床上,性器被动拔了出来,往下滴着属于宁竹安的淫液。 谭有嚣松开手,放她绵软无力地躺下,随即重新压上去,拉起她的胳膊环住了自己的脖子:“五分钟不到就高潮了?安安,你这样我会觉得是自己太行了。” 他喊着女孩儿的小名,吻过女孩儿的耳廓、额头、鼻尖,最后在她的嘴唇前停留。 “安安,你亲亲我,亲我我就不弄你了。” 那对眼睛终于望向谭有嚣,此时里头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是从松柏上坠落的树脂偶然封住了路过的昆虫,成了珍贵的琥珀,宁竹安沉默地瞥开眸子,不回答也不亲他,只是沉默,无休止地沉默,像是发蓝的月光已经成了只有她自己看得到的海,而人在海里是不能说话的。 但男人这边显然等不了了,他刚刚没插几下,现在下面硬得快要炸开,要是真去等女孩儿主动来亲自己,他怕是得憋出病,反正本来也就是逗逗她的,没指望这个,他便准备重新将性器插进去,宁竹安却在这时嘟起嘴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啵”。 这还是谭有嚣迄今为止第一次被人亲脸。 水火不容,碰出无形的水蒸气,男人突然热切地吻上了宁竹安的唇,阴茎也一并捅进小穴,他失了理智,竟然觉得当场把她弄死也挺好。 但凡宁竹安亲的是嘴,他反应也不至于这么大。 太过纯真也是种邪恶,因为她把肮脏衬托得更加肮脏。 还没消散的余韵再度被激起千层浪,宁竹安难耐的呻吟声悄悄落在谭有嚣耳边,像蝴蝶振翅时扇起的风,男人挺动得卖力,手紧扣着小丫头的肩膀,整张脸都埋进了她颈窝里,舌头打转地刻着印记,不时还要咬几口才过瘾,而她温软的臂膀此时正圈在男人脖子上,二人交颈相拥,泪滑下也沾湿了他的鬓角。 谭有嚣不知道自己究竟抽插了多少下,背上指甲抓挠的细微疼痛让他兴奋不已,腰眼发酸得厉害,他干脆直接掐住女孩儿的臀部把她往自己的性器上撞,强烈的冲击感把两个人都刺激了个彻底。 宁竹安头一歪,狠狠咬住了男人的脖子,溢出的叫声可怜得很,而谭有嚣也没好到哪儿去,被湿热的小嘴这么一咬,低喘几声后性器便颤抖着在女孩儿体内迸出了精液。 男人缓缓支起身子,看着分开时,宁竹安的嘴唇和他脖子之间扯出了一根反光的银线,她眼神迷离,竟像是只在吐蛛丝的小女妖,可怜又可爱。 不够,这还完全不够。 谭有嚣随手扯起腿边堆着的被子,蒙在了自己身上,将宁竹安也一并罩进了黑暗里。 丝绒般的夜晚寂寥沉静,薄被之下却又是另一番世界,里头不时便会传出女孩儿的娇吟声和男性的低喘声,那响动一直持续到凌晨两叁点才算完。 第34章抚摸 rouse8.com 宁竹安睡着时要比平时乖得多,蜷在被子里,躺在他手边,好像摆放在基督教堂里瓷烧的天使像,却又是轻飘飘的一片,风能吹跑她,雨能打伤她,脆弱得近乎透明的身躯,谭有嚣侧躺着撑起头端详她,心想怎么会有人可怜成这样,连睡觉的时候那眉头都不曾解开,细细的忧愁绕成蓝色的毛线团,滚到他手里,分明身体已经得到满足,心上却平白无故开了个口子,竟让他生出了些空虚的情绪,他形容不出,总觉得很不是滋味儿。 如果这是场梦,那一定是场很糟糕的春梦。 鬼使神差地,谭有嚣抚上了宁竹安的脸颊,那儿有他所缺失的温度。 暖和,柔软,还带着点眼泪的潮湿。 睡梦中的女孩儿好像觉得冷了,身体不自觉又往里缩了缩,脑袋直接贴上了谭有嚣的胸膛,用脸颊挨着,男人也不矫情,伸出胳膊供她当枕头,自己则顺势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下来,出神地望向天花板。 他们又做爱了。 连谭有嚣自己都想不明白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性吸引力,要身材有比她性感大方的,要配合有比她老实听话的……而宁竹安活脱脱就是张什么也不懂的白纸,总刺猬似的惹他生气,笑容一个不给,倒是从不缺哭的时候,还喜欢自作聪明地打小算盘,这但凡是换成别人,他简直半天都忍不下去。 正想着,胸口处突然搭上来了只热乎乎的手,宁竹安大概是把这也当成了枕头,搂得极为自然,男人垂眸盯着那只手看了许久,最后把它勾进自己手里比着玩。看好文请到:po18h k.c om 女孩儿不光胸小,连手也小,在他掌心里勉强能占去一半,难怪挠人也不疼,十指相扣后,他把手拉到唇边,轻轻碰了碰。 宁竹安越是抗拒,谭有嚣就越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想看看,摧毁女孩儿口中那所谓的尊严到底需要多久。 又是陌生的房间,这是宁竹安醒来时的第一个想法。 黑色的床,黑色的被子枕头,空中有淡淡几缕烟雾,她嗅了嗅,和谭有嚣身上的味道相同,顺着其轨迹一路看过去,没穿上衣的男人正站在窗前,满背的纹身狰狞,依稀可辨其中主体是条张着血盆大口的蛇。 在他手边的架子上放着略显笨重的香炉,竟也是黑色的,烟气正从里丝丝地往外冒,没忍住让她打了几个小声的喷嚏。 谭有嚣听到声音后朝香炉里轻轻吹了口气,把盖子随意盖回去,转身拾起搭在沙发背上的睡衣就这样边穿边往床头走,女孩儿见状连忙拉着被子试图坐起来,却扯痛了布满青紫色指痕的腰,苍白的脊背瞬间弯下去,在大面积的黑色里像融化不掉的雪花,男人笑她没出息,上个床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看着实在可怜,于是干脆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在腰后不轻不重揉摁起来:“疼得厉害吗?” 宁竹安受不住这种力道的按摩,酸得她扭着腰直躲:“你别碰我。” 刚说完,她的屁股上就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落指的地方很快红肿起来:“宁竹安,这就不认人了,昨晚是谁爽得一直咬我?”谭有嚣捏住女孩儿的后颈让她转向自己,眼神恨不能再把她生吞活剥一遍:“看见了没?” 宁竹安确实看见男人脖子上有好几个迭在一起的牙印,但那又说明不了什么,况且她本来也不是故意的:“扯平了,反正……最开始是你先咬的我。” 她那次被咬得才狠呢,两个多星期印子都没彻底消掉。 “这么记仇,那这个怎么算?”女孩儿的手被谭有嚣握着从喉结摸至胸膛,他连睡衣的扣子都不系,总归是要把胸口处她叫不上名字的花型纹身露出来,明晃晃地展示花瓣和叶托上的新鲜血痕,还要让她用手指细细去感受,女孩儿好几次想把手抽回来,但都没成功,也就逐渐老实了,任由男人按着自己的手东摸西摸。 谭有嚣身上疤痕很多,被纹身覆盖着的,压在纹身之上的……指甲挠出来的跟那些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难以想象他之前过得都是怎样的日子,总不会是天天被人追杀吧。 女孩儿这边是越摸越起鸡皮疙瘩,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谭有嚣,我想去洗漱,而且……我还没吃药,能不能让我回自己的房间?”她又觉得羞怯了,声音越说越小,然后别别扭扭地将脸转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临时请的佣人大概还没来得及去收拾,你现在回去也睡不了床,先在我这儿待着,药我去给你拿。” 男人做事丝毫不拖沓,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进门时背上还多了个黑色的“大家伙”,待宁竹安穿上衣服吃完药,他才把包里头的吉他递给了她。 那一瞬间宁竹安的眼里是惊讶错愕的,想不通男人为什么要给她送把吉他,但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来接,又在将要碰到吉他的时候无端地忸怩了,重新将手背到身后,纠结得直咬嘴唇,这还是谭有嚣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这种表情,没得到父母的同意就不敢收下礼物的小孩,娇憨可爱,分明连眼睛都黏在了上面,却因为送礼的人是他而格外犹豫。 左右是等不到宁竹安自己做决定的,所以谭有嚣直接把吉他塞进了她怀里。女孩儿抱着吉他,像终于沾到水的小鱼,藏不住的高兴,忽视了所有疼痛的高兴,纤细手指轻轻拨动,尾鳍便从水里分出条小溪,里面每个音符都是她的一瓣心。 谭有嚣不懂音乐,算是听个热闹,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笑容上:“又不说谢谢?” 宁竹安装没听见。 “行啊,不说也行,”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今天没别的安排,我不介意你用身体来谢我。” “那我还你。” “送出去哪儿有还的道理。” 结果又是一室旖旎。 第35章美梦 沉寰宇推开层层迭迭的人群,飞蛾般扑腾向镁光灯唯一照亮的地方,倒悬纷飞的尘粒下是活在梦里的美荷,周遭的所有他便再也看不清了,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她坐在台上弹钢琴,人那么纤瘦,指尖下的音符却像是离弦的箭矢,来得那么气势汹汹。 美荷不像荷花,更像是一棵小仙人球混进了荷花堆里,性子烈,说话直,爱看弗洛伊德,对所有人都竖着细细的刺,但就是这样的美荷,会在他被噩梦里的残肢断臂吓醒时,用那双弹出激昂琴曲的手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那一刻,他似乎也成了其中的一个音符,除了爱什么也不需要拥有。 可是啊美荷,时间为什么把你留下,我却还在往前走? 他真的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安安的吉他越弹越好拿了好几个比赛的第一、妈又被返聘了、这几个月尽忙着案子都没去看你…… 终于,他穿过人群坐到了宁美荷的身边,柔软的烛火接纳了飞蛾,沉寰宇将头倚了上去。量子力学理论提出,等量的粒子可以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形成另一个平行世界,而梦或许就是沟通两个世界的桥梁,某种投射,为此他特地买了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看完了,但没看懂,时间一长就演变成了用来压泡面盖的工具。 宁美荷指下的琴曲由急转缓,他认真地听着,一时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如果是现实,那他的幸福还在;如果是梦境,那可不可以就让他这样任性地沉睡一辈子。 “累坏了吧,”烫成了羊毛卷的长发轻轻荡过他鼻尖“累了就休息啊,笨蛋。” 沉寰宇缓缓闭上眼,笑得无奈:“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江抚今年很不太平,如果不把背后的人揪出来,我担心……会有人像当年师父那样。” 十二年前,也就是2006年,江抚市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杀人分尸案——“6·23洛峡案”,之所以能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无外乎是受了同年叁月份发生在荆龙市的“警员枪击案”的影响,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位爱岗敬业的好警察最后竟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殉职。 和弦逐渐转变,宁美荷突然抬起一只手把他从凳子上推了下去,在光圈中笑得漂亮:“行啦行啦行啦,那你可得快点回去,时间不等人。” 于是沉寰宇重新掉进黑暗,坠落感使他浑身一抖,膝盖便狠狠撞上抽屉的边角,抬头时袖子又刮倒了笔筒,一瞬间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宇哥你醒啦,”原本正挤在隔壁桌跟人聊天的贺明凑上前来,腋下还夹了个大纸箱“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没好意思打扰你,就寻思在这里等会儿。” 梦的后劲还未消,一看墙上的钟发现才刚过去十分钟,沉寰宇搓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清醒,转头看向那个大箱子:“这是?” 男人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嬉皮笑脸地拍了拍:“上回不是拿了宇哥你一箱小面包,今天我是特地来还你的。” “不用还,你拿回去吧。” “哎呀,”贺明跺了跺脚,小声说道“你不收的话,洛川可就要教育我了。” “对了,宇哥,还有件事我不知道对你们的调查有没有帮助……据从老鸦那儿买过毒品的人说,老鸦经常会去某个地下赌场,但具体位置在哪儿他就不知道了。” 沉寰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声谢谢,这边就收到了新的警情通知。 “有人报警称在升平路人民大桥底下发现了一具男尸,请尽快出警。” 第36章勘查 几人抵达时,升平路派出所的民警们已经先一步封锁了现场,但碍不住人类与生俱来的猎奇心理,桥上还是有不少过路的跑到围栏边往底下的芦苇荡张望。 沉寰宇和洛川习以为常地戴上手套,而跟着一道来的王植从下车后则显得踌躇了。 在局里刚得知要去现场勘查的时候他可激动了,毕竟同期入职的警察里他这算是第一个,当时王植还拍着胸脯跟沉寰宇说一定会冲在最前面,可他现实里连鸡都没杀过,就连看恐怖片解说都要用手挡去一半,这会儿要他去面对真的尸体…… 沉寰宇见他手套戴了半天都没戴好,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鼓励:“都要迈出这一步的,别紧张。”一旁的洛川也配合地说道:“你师父当年也是被这么吓过来的,你也不用太紧张。” 说得对,但他至少不能给师父丢脸。 王植深以为然地一点头一握拳,表示准备好了,叁人这才沿着桥边被人踩出来的土路走下去。 “喏,他们就是报案人。”民警抬手指了指警戒线外各占“高矮胖瘦”一个字的四人组,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着发现尸体的经过,几张嘴谁都没有要闲下来的意思,吵得做笔录的小警察没忍住呵斥了一声,结果几人消停不到五秒,便又开始鞭炮齐鸣了。 沉寰宇撩起警戒线从底下钻进去,比人还高的芦苇中间被趟出一条空隙,里头是正在做检测的法医和拍照取证的技术人员。 王植刚起了劲头,抬腿就打算紧随其后往里冲,被洛川扯着胳膊给拉了回来:“你等会儿。” “洛、洛队,咋了?”“给你个口罩。”“那师父就这么进去了?”“他不怕臭。” 那样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不臭是不可能的,沉寰宇也并非不怕臭,只是归功于鼻炎的症状让他闻不到太多味道,所以他格外平静地走到法医身边蹲下,简单问起情况。 而王植就不行了,一下冲进来转头又冲了出去,胡乱扯下口罩后就开始使劲地干呕。 这确实不能怪王植,尽管他已经努力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场的冲击力还是太大,光是看到在眼眶里蠕动着的大片米白色蛆虫他就心脏一滞,再说那味道哪怕是隔了层口罩也清晰得不得了,直接就让他胃里的东西全反到了嗓子眼,他也有试着咽下去,但根本忍不住,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来之前师父为什么要问他有没有吃过东西了。 洛川此时无暇顾及他,只能投去个关切的眼神,同时还得分出耳朵来听面前几人的激烈讨论:“停停停,你们能不能一个一个说?” 小警察连连点头附和,他是真快被吵炸了。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高个的先站了出来:“我们是十点来这儿钓鱼的。” 矮的补充道:“本来是在对面的,但这里看起来更好打窝,我们就过来了,大概是十一点半左右。” 胖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在芦苇荡里头发现了尸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们那天我钓到了一条叁十斤的鱼。” 旁边瘦的差点被胖的一胳膊拐倒,于是气冲冲地说道:“还不知道那是不是你钓的呢。” “就这些?你们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四人异口同声:“没了。” 洛川无奈地抹了把额头。 “颅骨右侧出现骨折,初步推断是被钝器击打而成,但尸体被水泡过,也有可能是溺亡,具体死因还是得等我们回局里做个鉴定。” 死者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汗衫,下身是条宽大的迷彩裤,都脏得变了色,男人手指轻敲着膝盖扫视过一遍后发现裤子口袋的位置鼓得明显,伸手往里一探,摸出来个老旧的MP3。 又搜完其他口袋后,沉寰宇把MP3放进了证物袋,随后站起身和法医走到边上,给搬运尸体的警察腾出位置,待裹尸袋经过自己时,王植又是一个激灵,随后赶忙跑到了男人身边,苍白着脸强装镇定:“师父,有什么发现吗?” “回去让技术员把这个修复了,”他把东西递给王植“现在还想吐吗?” 对方一下变得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碰碰鼻子:“对不起啊师父,我还是给你丢脸了。” 这话恍惚间让沉寰宇回忆起了自己刚当上警察的那段岁月,他那个时候也曾跟洛峡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沉寰宇没忍住笑了,即便他笑意很浅,但眉眼间的温柔却是实打实的,他摘下手套,在王植后脑勺处摸了摸。 “这有什么的,我以前做得还不如你呢。” 现在终于轮到他来说这句话了。 之后二人和其他民警把周围的芦苇荡都细细搜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对案件有帮助的东西。 “师父,你说这尸体有没有可能是从上游一路飘过来的?” 沉寰宇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转头去问整理笔录的洛川:“这条河的上游在哪儿?” 洛川对各种地图的记忆力不错,手中的水笔转了几转就有了大致的印象,他随手撕下张没用的纸便开始绘图:“南淮区、武桥……上游是在江徒区,错不了。” “江徒区……?” 二人的心思同时汇向一处。 发生斗殴案的那个工地也在江徒区。 ps:明天请假一天~这几天有点忙所以写得比较草率,请见谅? 第37章分析 “死者名叫罗发,四十二岁,外来务工人员,死因判定为重度颅脑损伤所致,后被落水沉尸,尸体被发现时呈高度腐烂状态,死亡时间约在一个月左右,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线索,我们推测这不是第一现场,而之前工地斗殴案中我们整理出的工人资料里有他的名字,所以尸体很有可能是从江徒区顺着河一路漂下来的。” 听完洛川的讲述,副局长周呈不置可否地点了“那么你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就是在工人里头找凶手了吧。” 原本一直在摁笔的沉寰宇拿起张照片走到白板前,用磁铁把它贴在了死因那一栏,和罗发的颅骨照片挨着:“罗发的死因和石麟相似度极高,并且他们生前都在建工集团承包的工地上做工——我们认为这两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他又拿起支蓝色的白板笔在两张照片下打了个箭头,所指的地方写下两个名字:“消失了两个月的通缉犯刘猛化名贾仁出现在工地,斗殴的那天中途有人看见他抱着包跑走,之后再没了踪迹,就连监控也没拍到他的去向,简直像是专门为了杀人而蹦出来的……” “这是你们专案组所有人认为的,还是你沉寰宇一个人认为的?” 本来分析得正投入的沉寰宇手上动作一顿,笔尖在白板上停留戳出个积了墨的蓝点,他缓缓向后退几步,那点缩得很小,视线便投放到了整张白板上。 洛川看他许是又要犯轴,便连忙从他手里拿过笔,努力解围道:“副局,这当然是我们专案组一起讨论得出的结果。” “这样,”周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仍盯着白板出神的沉寰宇“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申请并案处理。”沉寰宇侧过头,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是副局长就生出退让的意思,其余人神色各异,有的是共事太久习以为常,有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中年男人神情严肃,他很是不满地用指节叩了叩桌面:“首先,斗殴案是斗殴案,到目前为止警方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是故意杀人?就靠那一段视频?其次,查案需要保持镇定和理智,我敢肯定你沉寰宇现在完全是在带入个人情绪地先入为主……十几年警察当下来,这些事情还用得着我说吗? 周呈和刘定守不同,对待事情更趋于理性,他说得虽然不客气,但其实挺客观的。沉寰宇自知不占理,心底却又是不服气居多,洛川只好边低声安抚边把他往位置上推,可男人倔着不动,几秒后闭了闭眼,突然把手里的笔盖往桌上一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说罢便甩开洛川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植半张着嘴自顾自地惊讶这竟然是可以对领导说的话,旁边坐着的人则悄悄怼了怼他的肩膀:“你可别学你师父,他是脑子里一根筋拧成了麻花结,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周呈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深吸一口气后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个精光,转头对愣神的男人说道:“洛川啊,你是支队队长,来跟大家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吧。” 等真从会议室里头出来了,沉寰宇便开始进行反思,直到这会儿他才终于肯承认自己最近的确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情绪化……总之到时候还是抽空去给副局道个歉吧。 这么想着,男人便又挺直了背。 他刚推开办公室的门,身后就有人着急忙慌地叫住了他:“寰宇哥,接待室来了个人,说是你叫他来的,等了挺久,你过去看看?” 沉寰宇闻言立刻转过身,想来是罗发的那位朋友到了,便重新把门关上,步履匆匆地跟着往那儿去了。 第38章进展 尸检完成后,正常情况下都是需要通知家属来办理丧葬事宜的,沉寰宇本想通过罗发的工友联系到他的家属,却意外得知这位中年男人的双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他虽然人缘不错,但真正交心的朋友还就只有一个,此时正拘谨地坐在接待室里头四处张望。 男人干瘦、矮小,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树皮似的钉在身上,这好像是他唯一得体的脸面,所以在等待期间他时不时就要扯着衣角去抻平布料上的褶皱,亦或是里里外外翻查袖口处有没有跑出来的线头,紧张到在沉寰宇推开门进来时一个起身碰翻了椅子:“警、警察同志,出事的真是罗发吗,会不会是弄错人了啊?” 沉寰宇当然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事实无不残忍,他扶起倒地的椅子,然后点了点头:“请节哀。” “啊、啊……” 来之前他还不信,觉得是那帮人在诓自己。 赵志强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干枯的手捂住了干枯的脸,于是整个人缩得更小,沟壑间淌下几颗浑浊的泪滴:“老罗你咋就这么没了……” 看着眼前悲伤得不能自已的男人,沉寰宇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暗自叹息着拿起桌上的纸杯去给他接了杯温水,轻轻放到他面前,但理解归理解,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给人悲伤,毕竟案情不等人,查清真相总归还是排第一位的:“赵先生,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凶手仍在逍遥法外,所以希望您能尽力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这样也好早日给逝者一个交代。” “警察同志说得对,还得抓凶手呢,”赵志强听进去了,把脸上的老泪狠狠一抹“您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沉寰宇拉开椅子坐到他的对面,先绕着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比如怎么认识的?关系怎么样?老家是哪儿的?等到他在回答的同时完全放松下来,他才将问题切到有关于凶杀案上面:“你最后一次见到罗发是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前,七月十叁号左右。” 赵志强捏着纸杯,努力回忆着。 “因为那会儿吴硕坤拖欠了我们散工快两个月的工钱,所以我记得挺清的——老罗他主意多,啥都不怕,说晚点去问问吴硕坤,好巧不巧我当时中了暑,请假休息了几天,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听有人在讲说那天晚上老罗被吴硕坤一帮人给打了出来,我们这些短工待遇本来就不怎么样,大家都挺生气的……” 他事情讲得很碎,且有越走越偏的趋势,好在沉寰宇听得足够认真,及时从里面抓住关键信息,把话题重新引了回来:“听谁说的?” “一个叫贾仁的短工,戴个小眼镜,”男人抬手在脸上比划了个眼镜的形状“干活不怎么积极,倒是挺喜欢讲些闲话的。” 果然这件事跟刘猛脱不了干系。 聊完后,沉寰宇和赵志强握了握手:“辛苦您配合了。” 男人黝黑的脸上只是挤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警察同志,麻烦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会的。” 等找人把赵志强引去办理遗体手续后,沉寰宇又拜托刚刚那位警察帮忙把笔录送回支队,自己则去了楼上的副局办公室。 “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不对,语气还是太硬了……”他面朝着门自言自语地编排着待会儿见到周呈要说的话,肩上却在这时冷不丁落下只手来,他一惊,条件反射想要回身扭住那人胳膊,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悻悻地收回手:“副局。” 周呈平静地看着沉寰宇,绕过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有话就过来说。” 于是沉寰宇就别别扭扭地挪进了办公室,同时还没忘记把门关上:“副局,开会的时候我就是太激动了,没有真觉得您眼神不好的意思。” “你这是来阴阳怪气的还是来道歉的,”周呈脸上终于有了些无奈的笑意“你十几年前就是这幅样子,到现在也一点没长进,我能说你什么好呢?” 男人语塞,只能用摸鼻子来掩饰尴尬。 周呈缓缓坐下,格外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有些话说了你不爱听,可这两个月你确实太浮躁了,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有干劲是好事,但我们查案最终都是要靠证据说话的,没有证据,哪怕全世界都知道是那个人做的,我们也不能抓他。” 他的话虽然直白,却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以及对警察专业性的尊重,于是沉寰宇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虽然未必会改,但下次做事前怎么也会把这些话想上一想的。 “所以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洛川说你想查谭记实业?” 闻言沉寰宇立马把李讨的证词复述给了周呈听:“谭家既然会找人去灭石麒的口,那么至少说明他们是想把工地的事给压下来,虽然我很想直接得出一个结论,但像您说的,我还真是又没有证据,所以我现在只能做个大胆的猜测。” “谭家要么是在内斗,要么是被人陷害。” 等回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室时,一群人正围在技术员的电脑边讨论,还是王植最先看到他,毫不顾忌形象地冲到了跟前:“师父啊——副局没削你吧?” “像什么样子,”沉寰宇伸手往他头上一拍“你们是在听什么?” 王植猛一跺脚,着急忙慌地推着他走进人堆里:“是师父你拿回来的那个坏MP3,早晨修好的,文哥刚把里头的音频文件复原提出来。” 此话一出沉寰宇压根用不着推着,一下就挤到了技术员身边,其他人见来的是他,便默契地往后退出个距离,邓文瞄了这边一眼,把音频进度条直接拉至关键处放给他听。 一阵激烈的扭打声——更确切地说是单方面的挨打声后,有人喘着粗气开口说道:“你别怪我,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毕竟我杀了叁个人,要是被警察抓到肯定死定了,只有这么做老板才会保护我,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所以你啊,安心地去吧。” 随即便是锤子反复击打头部的闷响声。 完事之后,男人似乎给谁打了个电话:“喂?诶,哥,是我,刘猛,老板交代的事情我完成了……” 证据这不就来了吗? 通缉犯刘猛,的确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才犯下的这第四起案子。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寻找他的下落。 第39章上门 在沉寰宇第八遍摁响门铃时,对讲喇叭处才传来说话声:“麻烦稍等一下。”随后铝合金的庭院门缓缓打开,保镖打扮的男人将他和洛川二人引了进去。 穿过蜿蜒的鹅卵石小道,一栋气派的现代别墅映入眼帘,从周围的花卉盆景到户外摆设无不散发着金钱的气味,保镖只把他们送到这儿,适时停下步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远处的入户台阶上,体态优越的男人正靠在墙边抽烟,宽肩窄腰,黑色短袖的下摆掖进黑色的阔腿裤里,一指宽的白色皮带绕着腰系了两圈,和金属搭扣相辅相成,是身上唯一一抹亮色,而他无论长相还是身形,竟都丝毫不逊于秀场上专业的模特。 待谭有嚣瞥见身着警服的沉寰宇和洛川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立马显出笑容,迈着长腿就直接从平台上跨了下去,连那几级台阶都懒得走,轻狂得很:“真是稀奇,沉警官和洛警官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 “顺路过来看看,”沉寰宇的目光移向男人指间还在燃烧的香烟“你别墅里的保镖似乎听力不太行,门铃响了八次才听见。” 谭有嚣心领神会,抬起手最后抽了一口才把烟头踩灭在地上,然后笑着点点头:“确实是怠慢二位了,等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教育他们,不如先进来坐坐?” “不用了,我们就是刚好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洛川拒绝得很快,说话间就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张照片拿给他看:“这个人你见过吗?” 男人接过照片后习惯性地屈起食指摩挲起唇下的位置,似乎很认真地在端详,但实际上他只粗略扫过一眼,因为照片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已经被他拿来泄愤了的刘猛。 “没见过,他干嘛了?” “在逃的通缉犯,披了层假皮跑到你哥谭恪礼负责的工地上杀人,你确定自己真的没见过么?”沉寰宇步步紧逼地试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谭有嚣倒是意外的坦荡,不会像以前遇到过的某些一被怀疑就挂脸生气的人那样,他反而是无所谓地摊开手耸耸肩,甚至还笑得出来:“没见过就是没见过,父亲一直不让我插手有关公司的事,招工这块也都是大哥手底下的人在负责。” 他敲了敲自己的肩颈,思考过后感慨道:“所以我估计呢,是像吴硕坤那样忙着捞油水的人太多,所以才让老鼠混进了人堆,至于具体是怎么样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不过是棵没人疼的、刚回国的小白菜。” “小白菜”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实在违和,洛川好笑又无奈地把照片给拿了回来。 “行了行了,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哥和你父亲那边咱到时候都会去问,当然,这件事跟谭家没有关系是最好。” 谭有嚣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配合地“嗯”了好几声,真没关系又怎样?他照样会把锅直接扣到他们身上。 他的目标在六年前就已经明确——先整垮谭家,再回到自己待了大半辈子的泰国继续做那些他擅长的生意,江抚这个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城市终究不是能容得下他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冬天实在冷得太过刺骨,冻伤了多年前刚来到这里的他。 沉寰宇低头看了眼手表,离他们跟看守所定下的时间还差一个小时:“好,那就先这样,我们有别的任务在身,就不多叨扰了。” “行啊,二位路上注意安全,之后要是有需要直接打电话联系我。” 等他们走远,谭有嚣才相当随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身回到屋内,一边哼着断断续续的曲调一边往浴室走。 想不到此时里面竟然出奇的安静。 第40章伤心 谭有嚣打开门走进去,点了一下放在盥洗台上的手机,刚刚他们说话时这边一直都是通话状态,男人还生怕她听不见似的,非常好心地开了免提,让女孩儿能清清楚楚地听完全程的对话。 宁竹安沉默地低着头,她的手被男人用裤子上作装饰的金属链条捆在一起,绑在水龙头上,想不到平时动不动就要哭个昏天黑地的女孩儿到这种时候又格外倔强了,忍着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比起哭泣,谭有嚣显然更讨厌她一句话都不说的样子。 “怎么了?听到你爸爸的声音不开心吗?” 男人轻轻贴上女孩儿的身子,这才注意到了她手上被勒出的青筋,想来是方才出去得匆忙,随便一捆也没管是松是紧,现在解开看看,就发现宁竹安的手腕处已经被磨得破了皮,里面红艳艳的肉露出来,黏着血,难以想象她在这儿挣扎时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会弄成这样,竟让谭有嚣有点想把那双手捧进自己的掌心了。 可下一秒,他好不容易生起的那丁点儿怜爱便被宁竹安用胳膊肘撞了个稀烂:“滚开!” 女孩儿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开,像急于躲避猎手的小动物一般跑了出去,只留下那简短的两个字还在谭有嚣耳边不断回响,他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下颌正因为咬着后槽牙而紧绷着,并不是因为撞得有多重,而是单纯被某人的态度给气得不轻。 快一点,再快一点。 宁竹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样费劲过,手疼,胳膊疼,腿疼,哪哪儿都疼,光脚踩在鹅卵石铺成的路上更是像把她丢到了刀尖上,等把所有疼痛都咽进肚子里,才勉强吊着口气支撑着她跑出去十几米,可权御拦住了她的去路:“宁小姐,请您回去。”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同样人高马大的保镖,此时正在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宁竹安,毕竟他们之前从未见过,只知道向来爱玩露水情缘的老板突然一反常态带了个小情人回家,感到好奇也实属正常,但女孩儿不这么想,他们的目光在她看来就是种赤裸裸的折辱和冒犯,所以她急恼,什么都不管的就要往前冲,结果当然是被挡得只能在原地转悠。 “送宁小姐回去,别弄伤了。”权御冷漠地退到一旁,几个保镖反而颇有些为难地互相看了看,确实不能弄伤,但不弄伤未必能把她捉到,就比如现在,女孩儿弯腰从人群的缝隙中钻了出去,他们不得不赶紧伸手去拽,谁料刚碰到胳膊,人就直接“扑通”摔在了地上。 其实宁竹安这么急着跑出来没别的原因,就只是想碰碰运气,万一爸爸没走远呢?可这一摔算是把她这点微小的希望也给摔没了。 女孩儿撑着地面坐起来,裸露在外的膝盖磕在石头上是一跳一跳的疼,她觉得好像有什么更疼的东西堵在喉咙里,让她不得不撕心裂肺地叫喊出来:“爸爸——爸爸!” 要是她跑得再快一点,兴许就能追上了呢? 本来准备上车的沉寰宇脚步突然一顿,下意识扭过头去,又恍惚觉得是自己幻听,于是他问洛川:“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保持着开车门动作的洛川疑惑地看他一眼:“没听见,怎么了?” “感觉听到了安安的声音,”说完他自觉好笑地摇了摇头“看来真是幻听了。” “所以我早就叫你多休息休息……” 宁竹安不知道的是,如果她现在再喊一遍,沉寰宇就一定会听见,可她就这样呆愣地望着大门的方向,开不了口,心脏抽疼时眼泪便滚落下来,她突然被自己的懦弱给击垮了,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唯一傍身的就只有这流不尽的眼泪,可它又不是能刺向敌人的刀。 众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搡你,半天竟也没人敢上前来,还是权御看不下去了,弯腰打算把她扶起,却在这时瞧见了单手插兜正往这边走的谭有嚣,男人冲他摇了摇头,权御便心领神会地带着保镖退到了一边。 越靠近,谭有嚣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像要吃人。 要是穿得整整齐齐跑也就跑了,可此时女孩儿瘦伶伶的身子上就套了件他的衬衣,松松垮垮地露出半个肩膀,两条腿更是毫无遮挡地出现在视线里,尤其是脚踝处的那根红色绳链,太亮眼了。 谭有嚣不知道在场的人看见了多少——或许他们根本不敢多看,但他还是觉得很不爽:“宁竹安,你再大点声,把天也捅个窟窿,做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功夫,连叫床都不会。” 宁竹安顶着张满是泪水的小脸回过头,因情绪激动而产生的生理性发抖让她几乎很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要回家……”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低劣的挖苦了,孩子会用哭泣来换糖吃,她只奢求自己的眼泪最后能得到一丝怜悯。 可惜面前的男人软硬都不吃,一切全凭个人心情。 “这么想回家啊……”谭有嚣缓缓蹲下,又起了些恶趣味“那你过来抱抱我,我高兴了或许能考虑考虑。” 同样的招数,同样的哄骗,同样死马当活马医的女孩儿张开双臂,哭着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就像那天晚上选择亲他时一样。 真傻,怎么会有人这么不长记性,被骗一次还能上第二回的当。 不过被她主动抱着的感觉……谭有嚣并不讨厌,于是他托住宁竹安的臀部就这样直接站了起来,转身往别墅走去。 女孩儿把头埋在男人颈窝处哭得伤心,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颈线滑进领口,不知不觉间就把黑色的短袖濡湿了一块,大概是因为这回哭得比以往都惨,谭有嚣还是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就这么想回家?” 宁竹安一时半会儿还讲不了话,只能狠狠地点头,男人感觉到了那幅度,便继续说道:“那你把这里当成是家不就行了。” “况且就算我放你走,你又能回哪儿去?外婆昏迷住院,爸爸又是个工作狂,反倒是留在我这儿,你还能有个说话的人——安安,家人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第41章恨你 p owe nxu e15.co m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家人都很重要,至少在宁竹安的世界里一直如此。 男人对此只是讥嘲地低笑了几声,胸腔震着,随后很不留情面地戳破了她对血脉连结的忠贞信任:“也不想想是谁亲自把你送到了我手里,这就是你所谓的家人?” 宁家平的事从那天起就一直硌在她心里,像腐烂了的鱼刺,卡不死人又无法完全忽视,使她每每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惊悚可怖,于是之后便常常假装忘记,这不提还好,一旦提起,新鲜的无助和迷茫就足够让她放弃思考了。 进门后,谭有嚣突然走不动了,扭头一看发现宁竹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手死死扒住了门框,指甲因为用力过猛而变得苍白,或许是刚刚的那番话刺痛了她,此时的女孩儿就像棵倔强的藤蔓,拼了命地也要将上身探到可以照到光的地方,可正因为是藤蔓,她其实脆弱得毫无反击能力,所以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掉下来的每一颗泪里都藏了份恐惧。 谭有嚣可懒得陪她在这儿拔河,便往她伤口处一摁,就是再犟,身体的本能反应也比脑子转得快,她下意识把手缩了回来,等再想去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要进去,我要回家,”宁竹安终于缓过了劲,边哭边破罐子破摔似的捶打起男人的肩膀“强奸犯、变态、卑鄙小人……你放我走啊。” 见谭有嚣毫无反应,女孩儿吸溜着鼻子,干脆扭过头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满腔的委屈顿时倾泻而下,快要把她给淹没:“我恨你,我最恨你,我恨死你了!”说完她就把脸埋进了掌心,管他是要生气还是要威胁,亦或者是其他事情,她现在除了哭泣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愿管,至少咸涩的泪水在把手腕上的伤口打湿时,还能向她反馈些许普通的疼痛。 到底还是只纸糊的老虎,连恨都说得像爱,来时惊天动地,落下就变成了微不足道的毛毛雨,谭有嚣不在意,还是抱着她往浴室走,毕竟从来就不缺别人的恨,现在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还不如就把这当成是表白,反正二者仅一字之差,况且他们也的确有过爱——做爱的“爱”。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o 1 8e.v i p 宁竹安闹也闹了,哭也哭了,现在闹累了,哭累了,便不再那么的让人咬牙切齿,只是安静地蜷坐在浴缸里,伏在膝盖上发呆。 “舍得消停了?”谭有嚣把那件衬衫扔开,转而在女孩儿的脸上左右一抹,擦去还挂在颊侧的泪珠后把手伸进了浴缸里:“烫不烫?” 如墨的长发在水面散开,她微微摇头时发丝便贴到肩上,又再度没进水里,瘦削的小脸很快红润起来,盖过了眼圈和鼻尖处哭出来的粉色,谭有嚣望着她,然后坐到了浴缸的边沿上,难得正正经经地说道:“放心,只要你听话,我是不会伤害你外婆和你爸的,相反——还是我有求于沉警官呢,不过你应该不会好奇?”他就是拿捏准了宁竹安对沉寰宇的关心,所以特地说起了反话卖关子。 小丫头轻轻摁着自己膝盖上的伤口,果然一钓就上钩:“是什么事?” 男人意味不明地一笑,坦言道:“我要把谭家给端个底朝天,而你爸爸作为警察刚好能帮到我。” 第42章卖惨 宁竹安满脸疑惑地抬起头来,男人这话说得好像自己不是谭家人似的,可她转念又一想,这事情放在谭有嚣身上没准还真不算奇怪。 谭有嚣维持着坐姿侧眸看她,眉眼间天生带股子轻蔑劲,随时随地笑着,阴阴暗暗的心思其实并不显于表面,大多数时候只藏在那口沉积淤泥的枯井里,他的眼睛。 人类在意识到剧毒的蛇往往都拥有更艳丽的外形之前,总会不小心把它们错看成开得妖冶的花,被咬了,疼痛了,流血了,才在濒死中醒过味来,成了后人的前车之鉴。 宁竹安见过蛇吐出毒牙时的模样,现在光是对视就已经让她感到压力,生怕被咬破喉咙,于是匆匆地把脸埋进露在水面外的膝盖里:“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不是纯正的中国人血统。”他撑着浴缸沿仰起头,叹息般喘出口气:“狗娘养的谭涛年轻时候管不住裤裆里的东西,在泰国做生意期间拿着老丈人给的钱和狐朋狗友跑去红灯区玩女人,一不小心操大了妓女的肚子,嘴上哄着说肯定会把她带回家,可等到真要回国了,他又反悔不认那是自己的种。” 分明是自己的过往,谭有嚣说起来却像是站在上帝视角讲故事,除了用词粗劣些,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宁竹安听完则有点无所适从了,因为分辨不出他话里真假,所以只呆呆地盯着水面中他模糊的背影,小小声问道:“那你的妈妈现在在哪儿?”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怜悯的味道,谭有嚣听得出来。 “我的妈妈?” 单拎出一个字他骂人时倒常用,但组在一起成了词汇反倒陌生了,他还在讲泰语的时候就没说几次,等到了中国,最多最多也只是喊过谭涛的原配一声蹩脚的“母亲”。 可惜柳娅不稀得听个私生子来乱攀关系,最后便让他跟佣仆一样叫自己夫人,于是亲缘性称谓自然而然变生僻了。 女孩儿见谭有嚣不说话,自以为是戳到了他为数不多的伤心处,虽然依旧讨厌他,但无可避免地联想到了同样失去妈妈的自己,然后心悄悄剥了壳,果肉柔软,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男人的尾指:“你的妈妈在天之灵如果看到你活得好好的一定会……嗯……很开心。” 谭有嚣忍不住冷笑,心思却都集中到了手上被宁竹安触碰的地方,果然是从小不缺人爱的,也善良,也共情,也干净,美好得让人嫉妒:“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父母疼的。” “那个婊子不配当妈,”他直言“她跟谭涛一样都是畜生。” “妓女看谭涛次次出手阔绰,才设计怀上了他的孩子……多余的烂事没什么好讲,反正她后来给将军当小情人的时候又想玩儿这招,结果被人家的正牌妻子发现,直接找人把她分成七十多块抛了。” 男人说得倒是轻巧,宁竹安只觉得有阵寒意直冲她脑门,让她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宁竹安,你别可怜她。” 搭在沿上的手被他一把握住,动作相当不温柔,扯痛了破皮的伤口,并且有越捏越紧的趋势:“小的时候她隔叁差五就往死里打我,说我克她的好命,有几年我和路边的野狗没什么区别,甚至抢垃圾还抢不过它们,再大些,十叁岁?她想把我卖给拉皮条的——这你应该知道是什么行当吧,她说我该去陪那帮烂了裤裆的睡觉,毕竟扭扭腰让他们往屁眼里一插就能赚到钱。” 宁竹安没忍住吸了口凉气,把所有情绪都直接写在了脸上,从害怕到同情到二者交杂不分你我,她有想过谭有嚣经历的事情多,但绝对没有往这样惨的方面上想过。 “你别跟我讲这些事……”她眼眶酸得厉害,长长的微翘的睫毛颤着,她本不该哭泣,在爱里养出的过分强大的共情能力却轻易让她垂下泪来,为了谭有嚣。这难道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她也是受了伤害的,她难道就不无辜吗? 好恐怖,理智和感性在脑子里掐架,如此矛盾的情绪让她觉得恐怖至极。 此时谭有嚣简直爱惨了那脸上的几滴泪,不是因为害怕和抗拒,也不是被快感给逼急了,而是单纯地心疼他的遭遇。 她心疼他。 脑子里和心里便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于是抚上女孩儿脸颊的手也因为亢奋而发起抖来,血红的佛串头一回尝到了眼泪的滋味,世界上还会有像她这样善良到蠢的人吗?不会了,宁竹安就是独一份。 即使被她恨着也能得到这样强烈的正向情感,那要是被她爱着呢? 所谓做戏要做全套,谭有嚣咬了下舌尖让自己清醒些,然后托起了她的下巴:“谭涛欠我的东西太多,而且我知道江抚的警方这两年也在想方设法地查谭家,所以我会亲手把线索和证据都送到沉警官手里。” “你要是真心想帮爸爸,为什么不能好好告诉他?抓我只会让你犯法。”这下轮到委屈巴巴的宁竹安握住男人的手腕了,绵软的小脸待在他掌心,作势就要用尖尖的犬牙来咬他的手指。 “因为我更想让他听我的话。” 沉寰宇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吓得洛川和铁窗内的吴硕坤皆是一激灵,他忙抬手示意“不好意思”,扶着椅背侧过身去又打了几个才重新转回来。 他们正在就罗发一案提审吴硕坤。 洛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再好好想想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头发已经剃成了圆寸,明显要比之前第一次见时瘦了些,也是活该,那些个被他拖欠工资的工人可都是得紧着口袋过日子的。 “诶唷,我的青天大老爷诶,我真不知道这事儿,”吴硕坤抠着指腹欲哭无泪“当时我单纯就是看罗发偷听我们讲话不顺眼,我跟大伯把他揍了一顿这事就算完了,我真没想到他出去就死了啊。” “去去去,什么青天黑天的,你说你们只把他打了一顿,怎么证明?”沉寰宇抱起胳膊猫盯老鼠似的盯着对面的男人,吓得他瞬间坐直了身子。 吴硕坤焦急地回忆着,下意识想揪头发,无奈手被拷着,头上也没了头发,两叁分钟过后,他突然激动地拍了下桌子:“我住的宿舍楼那块有监控,指定拍得到!” 第43章耻辱 “你们是说的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至于打人家吗?” “大人——” “严肃点!你是在拍古装戏吗?叫‘警察同志’。”沉寰宇敲了敲桌子。 “对、对,警察同志,”吴硕坤讪笑着点点头,眼角挤出道道细纹“其实没什么,就是大伯跟我说舟汇小学那条街上有家地下赌场,他想带我一起去见见世面,诶!但我可没去哈,我可以对天发誓。” 沉寰宇的眼神锐利如刀,冷冷地盯着吴硕坤,说话时吓人,不说话时也吓人,盯得他直咽唾沫,浑身不自在:“警察同志,我真没去,大伯他提了一嘴,我立马拒绝了,我对那种事情没兴趣,真的。” 反正他们待会儿要去把吴平一起审掉,这个话题便暂时按下不表,洛川拿出警方悬赏令上刘猛的照片,伸直了胳膊好让他看个仔细:“这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吴硕坤虚起眼看得费劲,半天才辨认出来上面人的长相:“这不是那个什么贾仁嘛。” “记这么清,别是看错了。”沉寰宇拿过照片走到铁窗前,让他好更仔细地看看。 “绝对没错,我当时还笑过他名字呐,啥真人假人妖人……”“他是我们目前锁定的凶手,在此之前已经背了叁条人命。” “啊?这我不知道啊,我是看他工钱要得比别的散工还少,我就招他来了,可不是我叫他杀的人啊。”吴硕坤瞪大了眼,总在出问题之后才后悔,生怕他有裙带责任,其实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的富贵享乐化为天上云烟而感到可惜,那些或直接或间接被害了的人,他才不在乎呢:“嗨哟——你说罗发当时要是不来找我讨工资不没这事儿了嘛。” 沉寰宇闻言忽的一下把手收回来,生了气,皱起眉头厉声厉色道:“怎么,你拖欠工资还有理了?!” 好好的包工头位置愣是让他当成了混蛋草包,该是合法合规的招工流程也草率敷衍,让杀人犯浑水摸鱼进来不说,连普通工人们的基本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属实可恨,亏得建工集团还曾是江抚的龙头企业之一。 饭吃得多了,就以为那是商店里定时刷新的物资,从天而降,入口的却满满都是人血骨皮,得益阶级手握权力,反而更加学不会尊重底层人民。 再所谓讨工资、讨工资,本来是他们应得的东西,如今竟然需要去用“讨”,的确成了耻辱,却不是农民工们的耻辱,而是攥着民脂民膏把自己吃得肥头大耳的人的耻辱。 “我要不是警察,当时也该揍你一顿才好!” 洛川咂舌,赶紧攮他几下:“闭嘴。”沉寰宇这张嘴有时候是这样的,话都讲出来了脑子才刚开始转,十几二十年里此类情况不在少数,洛川生怕他不小心得罪人,也就逐渐习惯了去管他那张嘴,好在沉寰宇情绪上来得快冷却得也快,不过哼了一声,然后哐哐当当地坐下开始装起深沉。 之后继续审他大伯,说法上别无二致,但吴平坚称自己没去过赌场:“我这个年纪的人么,吹吹牛逼很正常吧。” 男人臃肿,坐在那儿是一摊用他人血汗钱堆出来的白肉,几番问询下来便呼哧呼哧喘粗气,额头上也冒虚汗,往下淌,把盐分刺进小眼睛里,辣得他挤眉弄眼,远看只有条条肉褶翻涌。 “大把年纪了还耍心眼子?快说实话吧。”洛川看着和和气气,审问的套路倒用得一点不马虎,揪住话里的几个矛盾点颠来倒去把他问得混乱,最后终于受不了了全盘托出。 “警官,我承认我是去过一次,可我去的时间不对,没见到那儿的老板,所以只在门口晃悠了几下,跟普通文具店没什么区别,其他的……其他的您就是问死我我也不知道了啊。” 被叫“闭嘴”后的沉寰宇真就没再吭一声,但耳朵仍竖着,听完吴平讲的便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 前几年江抚带头打掉了一批靠赌博盈利的棋牌室、桌游店,还没消停多久,想不到今年竟然又冒出来了地下赌场。 这边的凶杀案还没解决,那边的非法场所也得处理,真是连丁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警方留。 待提审结束离开看守所,洛川见沉寰宇还是紧抿着嘴想心事,便熟练地放下脸来安抚:“行了行了,刚刚让你闭嘴是怕有人拿你的话做文章,实际上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也想揍他。” “这有什么。”沉寰宇脚步停顿,抬眼看了看头顶上快速滚动着把天压得很低的灰色云层,明明上午还艳阳高照的江抚马上又要沐在新的雨里了,没办法,这个季节的天就这样,总毫无预兆地说变就变。 “让你录音你录了吗?” “谭有嚣的?”洛川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放心,录了。” “去医院。” 走进病房时,李讨旁边的椅子上正坐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应该是来陪护的妻子,她一手端碗,一手拿勺,边喂边抹泪,在见到沉寰宇和洛川后她立马把碗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往碎花的短袖上胡乱抹了抹手,被生活压得向下撇的嘴角怎么努力抬都抬不起来:“二位警官,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是来找李讨的,可能需要您回避一下。”洛川微笑着和她握了握手。 女人大概是不太放心,频频看向自己那算得上是半身不遂的丈夫,狠狠咬咬牙才往门口走,沉寰宇贴心地替她打开病房门,同时注意到了她一高一低的跛脚。 李讨的脖子好了些,至少能小幅度地转动,他扭过脸来,问道:“警官,今天找我啥事啊?” “上次你不是说只听过那位谭老板的声音……”沉寰宇等不及似的在后面一拍洛川的背,后者无奈地止住铺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出录音给他听。 “这个你听着耳熟吗?” 李讨眼睛转了转,反复听过几遍后才给出答案:“没听过,应该和那个给我派任务的不是同一个人。” 并不意外,他们家的人如果真要安排这种事,怎么会蠢到直接自己下场,只是这样的话又得重新找理由才能把谭有嚣请进局子里来,实在头疼得很。 氛围一时间僵住了,李讨打量着二人的神色,试探性说道:“警官,其实我有事情瞒了你们……我是因为赌博欠债才被威胁的,上回怕罪加一等就没敢说实话。” 又是赌博。 他们这些个沾过赌的就和魔怔了一样,无论自不自愿,威不威胁,事后总要祸害点人才觉得爽利。 “赌场在哪儿?” “舟、舟汇区小学旁边。” 沉寰宇和洛川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瞧见了一抹光亮,于是立马严肃了,非要叫他说个详详细细不可。 第44章赌徒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李讨也不敢再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道:“那地方叫希望文具店,有叁层。一楼是普普通通给小孩子买学习用品的地方,二楼是不需要门槛的棋牌室,而真正的赌场则开在了它的地下仓库里。” “开在文具店里的赌场”,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像恐怖片的标题,想想自家孩子在精挑细选卡通橡皮的时候,嚼着小零食把油往衣服上擦的时候,骄傲炫耀作业已经写完的时候,楼上楼下的大人们正扑在牌桌边一轮一轮地消耗金钱和生命,也确实算得上恐怖了。 “这竟然还有门槛?” “嗯,怎么没有,”李讨颇有些沾沾自喜了,在这种并不值得骄傲的事情上“老板那儿有记录,只要是在二楼赢钱金额达到十万的人,就都可以去地下室玩大的……” 沉寰宇二人是越听心情越复杂。 原来这赌场搞了个类似会员的分级制度,先搞出噱头,靠着人本能的好奇心和赌徒薄弱的自控力来不断刺激他们在二楼的棋牌室里小赌,一次一次又一次,运气好的凑够个十万,被夸着捧着请到地下的赌场,不光赢的钱翻了几番,好像连自己都变得高人一等起来,然后就是小输、大输、满盘皆输,已经陷进去的赌徒们肯定无法接受这种一下从天上掉到地下带来的落差感,总认为赌运会在下一把来个触底反弹,等最后看到欠条上一连串的“0”后才痛哭流涕地清醒,其实天早就塌了。 他们会就此戒赌吗?不会,他们只会再次把生家性命交给赌博。 房子、车子、父母的养老金、伴侣的存折、少一个也能活的器官……用所有不是靠运气得来的东西去为运气买单。 以借养债,以债养赌,无数个“0”都填不满人性贪婪的窟窿。 “刚刚出去的那是你妻子吧,她知道你赌博的事吗?”沉寰宇问他。 “不、不知道,我从没跟家里人讲过。” “那你为什么要赌博呢?” 每每询问起犯人类似的问题,沉寰宇的思绪就忍不住飘回自己那还不需要把唯物唯心分得清清楚楚的学生时代,“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唐朝慧能大师说的话时常出现在对主观唯心论的探讨中,书本上,考试时作为错误选项被排除在外,但白纸黑字硬是让他看出了温度,毕竟人的内心世界关联着道德,伦理又源自个体的良知,总觉得算半对,不能一棒子打死,悄悄想想也还能当个心理慰藉。 李讨支吾不语,那点得意早在警察目光的逼视下跑出窗外,令他自惭形秽地闭上眼,包括吴麒的死。 如果没去赌博的话—— “警官,如果你们要去查那家赌场的话,得等到舟汇小学开学才行,假期时间那儿的老板不会营业的。” 他心里有愧,能做的只有这些,不说捡条命回去,但求死后别把他打下十八层地狱。 “嚣哥,你跟她讲那么多没关系吗?她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权御所知的计划里并不包括对方要和警察的女儿不清不楚,所以他疑心谭有嚣受了什么蛊惑,竟然愿意把以前在泰国时的经历当成故事似的讲出来,怪得很。 谭有嚣笑而不语,在黑丝绒的盒子里挑拣着戒指,这个太花,那个太宽,没几个喜欢的,大部分也不适合他,最后勉勉强强才选出俩最素的普通银戒戴到食指和中指上,虎口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了半圈牙印:“这设计师审美堪忧,以后再送东西来直接给我扔了。” “用来给薛兰的那条项链还不错,”权御接过他递来的盒子“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对宁竹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男人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谭有嚣忍不住哂笑出声,随即往后仰靠到椅背上,眯起眼对光端详着那两枚戒指:“长得不错,就是性格比她爹还奇怪,有点像我小时候捡到过的一条小土狗,逗逗她还行。” 谭有嚣说是这么说,自己也知道这话里的扯淡程度,也明白权御的担忧,毕竟哪有逗着逗着逗到床上去的,那还是个半大的小丫头呢。 要说喜欢,肯定没到那个份上,除非他今年也十六岁,但显然不可能,何况他自己也理解不了何为喜欢,何为爱,这方面大概还是宁竹安更有天赋。 她怎样都美好,怎样都洁白,像香格里拉山脉上化不掉的积雪,污秽攀不上去,只能看她泠泠地待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末了不忘骂上一句,怎么这么清高。 没错,谭有嚣突然想通了,问题就出在这儿。 他对宁竹安讲的故事真假对半分,有杜撰出来夸大其词的部分,也有羞于言说一两句话带过的部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以前的确过得很下贱。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作为畜生们的孩子也是畜生,这其实叫天经地义,可凭什么必须得是他? 天堂离自己太远,于是只能当山脚下腐烂的泥泞,仰着偶尔从山顶处漏下的光,繁殖出最恶毒的细菌。 宁竹安有错吗?当然没有,她只是个比较幸福的普通人罢了。 但男人看不惯的恰恰就是这点,有时还觉得她傲慢,简直恨得牙痒,既然落到了泥里,就不应该还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人生还真是不公平,所以我想让她变得跟我一样脏。” 权御听谭有嚣已经这么说了,也就不再多嘴,反正这么久以来不管他做什么决定自己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哪怕最后真喜欢上了宁竹安,他能得到幸福也是好的。 “您里面请。” 守在外面的保镖此时打开了包间门,踩着恨天高的女人扬着下巴走进来,臂弯处挎个精致的名牌小包,一身黑色的吊带裙,扭得摇曳生姿,连头发丝都是新烫过一遍的。 “薛助理,您来了。”谭有嚣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替她拉开椅子,随后递给权御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很快离开了包间。 “哎呀,”薛兰嗓音娇嗲得刻意“谭小少爷今天单独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呀?” 谭有嚣笑意不减,却是在忍着强烈的厌恶:“自然是有求于您了。” 第45章圈套 男人把桌上的礼盒推到薛兰面前,打开,里头是条坠着钻的细项链:“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给您,可千万别嫌弃我的品味啊。”其实这条谭有嚣也觉得丑,不过转手拿来当赠礼敷衍敷衍,嘴上还是要夸,真称你,真适合你,不着痕迹地溜须拍马,把女人哄得直乐,喜滋滋地就准备把项链戴上脖子。 但看着谭有嚣,她动作又停顿了,拢着发丝将项链放回盒子里,嗔怪地埋怨起自己新做的美甲如何如何影响生活:“哎呀,真是一点也不方便,能不能麻烦小少爷帮我戴上啊?” “行。” 男人答应得果断,拿起项链绕到了她身后。 “您不晓得……谭涛身边的年轻女助理原来是潘龙的姘头,靠他牵线搭桥才攀上了高枝,两个人现在还藕断丝连着没断,再说了……那女的水性杨花,见到好看点的男人就走不动道……您不妨去试试勾引她?” 现在看来老鸦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似乎都是实话,那么也不枉他还要在这儿扮演个男婊子哄人高兴,否则回去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薛兰不知道此时身后的谭有嚣脸上表情如何阴毒,只以为他也和谭涛似的轻贱,但颈后温热的鼻息竟让她萌生出了一种作为上位者的快感。 毕竟她在谭涛那儿需要随时照顾一个身材发福、五官走样的中年老男人脆弱的自尊心,生怕不小心做错什么,整天谨小慎微,连在床上都得演戏,要对他那同样萎缩了的男性特征装出有多折服的样子。 如果不是为了填满自己空荡荡的口袋,谁会愿意去给别人当玩物。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说的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的俗,超脱在其之外的那是圣人,少见,至少不会降临在这个包间里,大家都在沼泽里打滚,各有各的无奈,所以谁又比谁差? 这会儿薛兰支配着谭涛的儿子,何尝不是让她扬眉吐气了一把。 女人的手搭上了谭有嚣的胳膊,然后缓缓摸到了他的手腕,那里戴着的血色佛串实在好看,早在上次他和谭涛吵架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底下则压着凸起明显的筋脉,这一沉稳一张扬的对比,用性感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随后她便自然而然注意到了那块沿着虎口处咬出来的牙印,两侧深,中间浅,“这是?”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恰好这时服务员推门走进来,谭有嚣便不着痕迹地把手拿开了,重新换上笑脸坐到她的对面,回答道:“被别人家养的小狗咬的。” 胡说,那分明是人的齿印。薛兰没戳穿,只是意味深长地回之一笑,将垂在胸前的头发全撩到了肩后,上身往前探了探:“我不过是个普通工作的小助理,怎么能帮得到你?少爷还不如直接去找老板呢,父子又没有隔夜仇,他虽然平时面上不表现,但心底还是很在意你的。” 不愧是能在谭涛身边待这么久的人,讲话跟那个老东西一样圆滑。 所谓父子没有隔夜仇,前提至少得是谭涛有把他当成过亲儿子,他有认过谭涛这个爹,可现实显然不是这样,他们两个更像是被司法鉴定所一章盖定,因血缘诅咒不得不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仇人,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心里都巴不得对方赶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好,只是谭有嚣迁怒的人更多罢了。 “薛助理既然能踩着老相好的头爬到现在的位置,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小少爷,这种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谭有嚣盯着薛兰不说话,习惯性地去摸掌心里那道疤,女人倒不觉得恼,迎着这道目光看回去,没过几秒脸颊就开始烫了起来,她只得咬着手指低下头,颤颤地呼出几口气。 她是穿着衣服,可男人的眼神却偏偏把她看得赤裸:“小少爷不妨直接说目的,这种事情拐弯抹角的我可看不懂。”薛兰嘴上虽是在装傻,但桌下高跟鞋的鞋尖已经滑进了男人西装裤的裤腿,不轻不重地蹭着,等看到他微变的神色后忍不住在心里面讥笑,果然男人就是男人。 谭有嚣没把腿收回去,就任由她蹭着,想骂的话都努力憋回了肚里,硬是演出一副恳求的模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有些事情需要见见潘龙,但如果是我亲自去找他,这事儿肯定没法瞒住,所以我想请薛助理帮帮忙,您去把他约出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薛兰大失所望“潘龙那个憨货会听我的话,但——” “外头正在下雨,你今晚可得好好陪陪我才行。” 第46章触怒 y e d u6 .co m 薛兰的眼神在谭有嚣脸上游移,像融化后烧焦的过期糖浆,黏腻地甩不开。锋利的眉,多情的眼,他简直不像谭涛的孩子,也和她的炮友们完全不一样,这分明是张用来取悦女人的脸,似妖非妖,兴许连有钱的男人们也会喜欢,却偏偏命好,要让人仰望着,令她不住地为谭有嚣是谭家的小少爷感到一种近乎愤恨的惋惜。 这是她提出无理要求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想在看似地位无法被撼动的男人身上找补自己空缺的肉欲,像收藏家那样,只不过追求的东西没有实体,更偏向于去享受精神上各式各样的满足感罢了。 “薛助理不管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女人,我不能逾矩,您还是换个条件吧。”谭有嚣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都是千年的狐狸,以进为退当然比打直球更有效果,而他在正事上意外地很擅长等待。 垂钓者在钓上大鱼后无法立即将它们拉上岸,便自动产生了一个名为“遛鱼”的阶段,以此来改变鱼的游向并让它们脱力,最后收入囊中。 谭涛那老树皮好不容易离开这么长一段时间,薛兰自然不肯放过送上门的机会,快速地握住了男人的手,用尖尖的指甲在他掌心里画着圈:“名不正言不顺的情人哪儿有那么重要,我看他都想把我给踢了。再说了,人活这一辈子当然怎么开心怎么来,要是凡事都按规矩活,还不如不活着呢……况且你情我愿的,又不伤天害理……” 这话说与不说都一样,谭有嚣本来就是个不规矩的,主要是没人制得住他,所以可以明着暗着地为所欲为,大概对“自由”的见解也因此比薛兰要深得多,于是心里十分地不屑,笑着攥住了她的手指:“既然薛助理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 世人总警惕越强势的女人越危险。白天酷爱用“蛇蝎”来形容,好叫人避之不及,等到了夜晚,就要悄悄在后头补上个“美人”来框定范围,免得意淫时把恶毒的丑女也算进去。反观男人,尤其是长得美的男人,那都是被女人惯坏了的,不自信的也自信,不傲慢的也傲慢,之后作恶就更容易,因为不光同性群体能帮着说话,连部分女人也把“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云云,一并当成圣旨给接下了。 薛兰对谭有嚣的态度正是源于此,不为别的,就为初见时男人眼中的那把烧山烈火,沸腾了她的血和心,随即她撑着桌子站起来,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嘴唇,而男人并不回应,睁着的眼盯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逐渐黯淡下去。看好文请到:h e huan8.c o m 他总嫌宁竹安清高,结果自己又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女人这种讨好性的行为,分明是同流合污,他却一下子高贵了起来,顿时觉得好笑,他竟然贱成这个样子,难不成非要去热脸贴冷屁股才好? 想来还是那小丫头带来的影响太大,毕竟在以前如履薄冰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什么机会去接触正常人,导致现在普通的人和事到他这儿也成了丢入池潭的炮仗,轻轻地落入水面,重重地掀起一汪波澜,哪怕最后归于平静,空气里也还会残留着火药的味道。 薛兰感觉到了男人的走神,突然有些不高兴了,至少说明在当下的情境里,接吻并不能让他提起兴趣,这不单单是尊不尊重的问题,而是对她魅力的一种彻头彻尾的否定。 “怎么还走神呢?好伤人。”她手撑在桌面上,大方地展示胸前傲人的沟壑,谭有嚣看着,画面传输给大脑,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家里宁竹安涨红着脸死命遮挡胸部时的场景。 小矫情鬼连换衣服都要防贼似的躲起来换,稍微逗狠了就急眼,“谭有嚣你能不能别再一直盯着我看了?”说完还得抄东西往人身上砸,好在枕头就算扔中了也打不出暴击,他甚至可以借此嘲笑她“多吃点饭争取砸死我”,等到了这一步,女孩儿大概率会自己气自己似的闷闷不乐一整天。 简直就是个笨蛋。大笨蛋。谭有嚣忍不住哼出声笑来,薛兰还以为是对她的,一时间有些被迷住。 长得美的男人其实不应该笑,因为那太容易把人引诱得不知好歹。 二人就这样开了房,但谭有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和她做——和自己的爹操同一个女人——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够他出一身冷汗,更别说还能硬得起来,他不阳痿就不错了。 薛兰热情似火,可心里仍想着男人刚刚走神的事,唯恐他到了床上也如此,便趁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包里掏出了瓶写满外国字的药,取出一小片含进嘴里,转而搂住谭有嚣的脖子亲了上去,舌尖直把药片往他嘴里顶。 之前的男人们都会乖乖吃下去,可谭有嚣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一幕的既视感太强,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逼他咽下过劣质的药丸,所以他扯着女人的胳膊将她一把拉开,牙齿刮破舌头也不在乎,歪过头去把东西狠狠吐了出来,又连续呸了好几下,直到口腔内干涩:“你给我喂的什么?”他声线颤抖,分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其他。 薛兰被扯痛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反应如此之大的男人:“能是什么药——” “权御!” 吓了女人一跳。 外头的权御还想着计划竟然实施得这么快,带着找来的人就开门走了进去,结果一看自家老大那副被气得青筋直爆的样子跟着一愣,赶紧走过去关切道:“嚣哥……怎么了?” 谭有嚣用胳膊把他拦到一边去,指着后面的人,喘了好几大口粗气才说出话来:“你,去把她给我绑床上。”然后又转向权御:“一个不够,再喊几个人来,随便谁都行。” 看他气成这样,权御丝毫不敢犹豫,立马掏出手机来摇人。 “等、等等!谭有嚣你这是什么意思?!”薛兰在强壮的男人面前根本挣扎不了几下,叁下五除二地被绑了个结实,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药瓶被冷着脸的男人一把捡进手里。 恰好外包装上的都是泰文,他看得懂。 “春药,”男人晃了晃瓶子“你他妈的就这么想睡我?”于是走过去,打开盖子就往她嘴里倒,吓得女人顿时花容失色,左右扭着头躲避,真要吃那么多可是会死人的。 “我错了!我错了!小少爷你冷静点!” 薛兰立即服软下来。 谭有嚣示意旁边的人掰开她的嘴,自己则用手拣起两片药丢进去,确定她吞了后才怒极反笑道:“你带来的东西你就自己好好享受吧,贱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跑阳台上抽烟吹雨去了。 这种程度的发怒近两年来实在少见,权御简单嘱咐完几句待会儿拍视频要如何如何仔细后便跟了上去,同时还不忘关上通往阳台的推拉门,一把隔绝了里头的噪音:“没事吧嚣哥?” “有事。”打火机一连几下都没打着火,他暴躁,干脆把东西往地上一扔,立马就用鞋跟踏了个粉碎:“猪狗不如的东西,如果不是还有用处,我今天就该杀了她!”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其实是想蒙住薛兰的眼睛,然后让别的男人来跟她上床的——结果谁能想到她的胆子大成这样,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权御从口袋里掏出备用打火机,习以为常地替他点燃了嘴边的香烟:“但至少我们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第47章落雨 打火机的碎片被踢进阳台的角落里,破破烂烂地和阴影融合。 谭有嚣又拿了支烟出来,递给权御,自己则转过身去,抱着胳膊伏在围栏上,烟尖不时被风刮来的细碎雨沫碰的亮一下暗一下,他用力吸进一口,黑色的烟身便消融大半,吐出时成了加倍的荒芜,轻易把他给笼罩了:“我第一次来江抚的那天也下了场雨,比这还大。”男人的脊梁也不时时都直着,房间内暖色的光落在他低下去的背上,正面却还是片冰冷的月白,没什么区别,因为心早凉了——大概也没有暖过的时候。 “嚣哥,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你好好的就行。”权御没点烟,把它放进口袋里,伸手搭上了谭有嚣的肩,只作兄弟间的安慰。 雨从城市里生长到天上,又从天上尽情垂洒下来,划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一场一场反复,生命也就在这一场一场的倾盆大雨里孕育、成长、消亡,哪怕扎根再深将死时也跟烟灰似的,风一吹便没了。 人只要还是人,就都避免不了脆弱,这么想来,谭有嚣又觉得自己算得上是这个脆弱的种群里面坚强的那个,心里才终于好受些:“外面的人都想我快点死,就只有你们这些跟着我的才希望我好——也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呢。” 权御点点头,附和道:“毕竟它们也没有回头路了。” 光影和雨滴交错,模糊了高楼大厦里的灯火通明,一层层珠帘般串起来,就是江抚人的一生。谭有嚣忍不住笑了,把烟头用力甩出去,笑声淹进浪一样的风里,被雨哗哗地破开:“说得对,大家都没有回头路了!去他妈的人性道德,江抚早晚得有我的一份,谭涛……哼,爽了大半辈子他也该去死了。” “不过嚣哥,事成之后那个宁竹安该怎么处理?我们还是要回泰国的。” 听到女孩儿的名字,谭有嚣脸上的轻狂顿时消减下去,他侧过身,用一条胳膊继续靠着,似乎真在很认真地思考关于宁竹安的去留问题:杀了吧,几次水乳交融下来他多少对小丫头产生了些情分,觉得死了怪可惜;不杀吧,放走她准要惹出一堆新事情,烦都能把人给烦死。综合来看倒还不如就把她留在身边:“大不了一起带走咯,多一张嘴吃饭的事,反正离开中国之后再想找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除非他沉寰宇能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说得也是,但她肯定不会愿意的。” “到时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她再不愿意也得乖乖跟我走。”往往谭有嚣表现得相当笃定的时候,就是已经做好了决定的时候。 权御点点头表示了解,但说句实话,哪怕他抛开所有主观色彩来看,仍旧没办法明白向来以自我为中心的谭有嚣为何会对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人这么上心——甚至算不得女人,只是个小姑娘,让她轻易地享受到了连萨婉都不曾拥有过的待遇。 他不禁回想起了那天去柳宅的路上,男人在听说萨婉偷偷把宁竹安带出去后只是叮嘱一定要把人送回来,竟丝毫没为对方的自作自张而感到生气,只说什么“出去玩玩也好,省得天天在家里哭,恨不得把我的房子给淹了。” 难道嚣哥喜欢爱哭的?可他以前明明还嫌女人哭起来很吵呢。不过权御对感情上的事情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开心就好。 “对了……嚣哥,上回萨婉小姐找来的那位医生走之前让我告诉你,跟宁小姐……最好还是做点措施,因为她年纪小,总吃药对身体伤害很大的。” “意思是我得戴套?”他不喜欢戴,因为不管多薄的戴上去以后都隔着层东西,总归不如肉直接裹着肉来得爽,不过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那做的时候戴上倒也也无所谓,主要是他从来不曾带过女人回自己住的地方做,所以家里似乎一盒避孕套都没有:“那等回家的路上你去帮我买几盒。” 权御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如果告诉谭有嚣自己根本不知道这种东西该怎么挑选,大概率会被直接赶去花苑“进修学习”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里头还未来得及整理好衣衫的男人快步走到推拉门前,打开一条缝把头探出来:“嚣哥,我们这边忙完了,您快进来,可别被风吹着凉了。” 谭有嚣挺拔起来,不经意地微仰着头,“哗”一下拉开门,嘲弄的话张嘴就来:“怎么样啊,薛助理,自食其果的感觉。” “你算计我——”女人揪着被子一脸愤怒,刚刚那两片药可是把她折磨得够呛“你们谭家人就是一帮心理扭曲的变态!” “嚣哥,没问题,看得见她的脸,画面也很清晰。”权御认认真真地把录像机里的内容简单过了一遍,其他几个手下则是迅速地收拾好了现场遗留的东西,然后一窝蜂地离开了。 谭有嚣没什么看的兴趣,有个把柄就行:“我难道不是为了投你所好?而且,把这个视频放给谭涛看,到时候他的反应才能叫‘心理扭曲’呢。”他威胁得轻巧,薛兰却先怕了,忙换了语气卑微道:“小少爷,你我无冤无仇,有什么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啊?” “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我帮,我帮您就是了。” 许是白天睡得太久,宁竹安不管怎么闭眼都还是睡不着,于是干脆努力睁大眼,免得把垒放在一起的东西也错看成鬼脑袋。今天的房门依旧是坏的,确切地说是谭有嚣存心不想找人来修,非要整天像个二房东一样催她拎包入住到自己的狼窝里来,无耻得让人无语,而雨夜里穿堂风一过,就是在门缝里夹了厚纸壳子也能硬给吹开,好几次把她吓得缩在被子里一抖,总以为是谭有嚣又趁黑摸进来了。 越想越气,女孩儿拉开台灯猛地坐起:“我真是受够了!”然后把被子团成一坨,当成是男人那张可恨的脸,又捶又砸地泄愤,等胳膊酸累了,她才愁眉苦脸地重新扑进被子里,蒙住整个脑袋发出一声无意义地尖叫。 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脱离现状?宁竹安毫无主意,只知道绝不该是像现在这样。 第48章书房 一直这样下去不行,等人来救不如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也不能掌握得太明显,毕竟谭有嚣安排了人去松立市的医院,凡事还得想想家人会不会遭了连累。她苦恼地翻了个身,思考时总无意识地把指尖放进嘴里咬,其实这更像是在发呆,眼睛却亮晶晶的。 白天,他们的谈话宁竹安有认真听完,而爸爸和洛川叔叔最近查的案子她在网上也看到过了,被江抚新闻夸大其词写得扭曲,搞得案件不像案件,倒成了都市怪谈式的狂欢,怎么编排的都有,其中阴谋论最为主流。 案件仍在调查中,就说警方消极怠工拖延时间;删除不良帖子缩小影响,又成了警商勾结各种包庇。情绪成了无良媒体套在群众颈间的一条绳,调动起自发的愤怒把他们牵着鼻子走,后果是一律不管的,反正有了阅读量。这倒好,他们动动笔打打字,就要叫好人自己剖了肚子。 指尖被咬得发麻充血,宁竹安拿出来甩了甩,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摸了摸被牙硌着凹下去的那个小点,然后是指节、手背、手腕,腕上雪白的纱布勾起了她指甲侧边的倒刺——谭有嚣非要包扎上的,搞得好像最开始绑人的不是他。 宁竹安骂他假惺惺,把坏的好的都一并做完了,之后话自然得全按照他说的来,正因如此,她的直觉认为沉寰宇调查的案子跟谭有嚣脱不了干系,不是主谋也是从犯。尽管男人在面对警方的问询时说得云淡风轻,但结合他的经历和平时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一切只能证明他真的很会装。 “爸爸说凡事只要做过就会留下证据,既然逃不了,那我干脆……”女孩儿坐起来,叁下五除二地扯掉了两只手腕上的纱布,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过外面的动静后才从床上下来,扎起头发往外走。 暴雨如注,此刻的走廊更显幽暗,风夹着雨呼呼地从窗户往里灌,把门吹得又一声响。 因为谭有嚣从晚上七八点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所以她可以就这样放心大胆地一路走下去,直奔书房,毕竟在大部分的影视剧和文学作品里,有钱人家的书房或大或小,也同样藏进了或大或小的秘密。 继上次宁竹安偷鸡不成蚀把米后,谭有嚣出去之前都要特地确认一遍书房门关没关好,但她在家也不闲着,偷偷用储物间的胶带一排排把密码锁的键粘了一遍,有痕迹的就是摁过的地方,反正二十四种组合,一天试两种,到今天刚好也能试出来。 “1、6、2、8……” 随着一声清脆的电子音,门开了条缝,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宁竹安丝毫不敢多犹豫,摸着灯的开关之后就钻进了书房。 她眯起眼来适应屋里的光线,轻轻关上门。还好是暖色的,不至于像冷冰冰的白炽灯一样在突然亮起时刺得人流眼泪——她还在上学时就不太喜欢,尤其到了冬天,总觉得坐在教室里长时间被它照着,人也跟艺术馆的展品似的麻木而动弹不动了,只靠着一股子向上走的热血熬过日复一日的早午晚。 宁竹安走近书桌,桌面随意散落着几份文件,最上面则压着一本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了的书,叫《语言的艺术》,她忍不住腹诽,就谭有嚣而言,估计这书读个几百遍用处也不大,于是直接把它丢到边上去,继续往下找。 可惜她没时间挨个细看,大致瞧过以后发现这都只是一些商业合同和财务报表。毕竟是她这个年纪从未涉及过的领域,里头一个字一个字凑起来拼成的枯燥天书,咀嚼不动,看不明白。宁竹安倒也挺干脆,直接选择放弃纠结,把东西摆回了原位。 随即她的视线落在了铺满整面墙的书柜上,五层五列。 各式各样的书,琳琅满目,宁竹安走上前去,手指轻轻划过书脊,从硬壳的到软皮的,从经典文学到现代小说,从历史传记到科学杂志……她的手指停顿在正中间一格,随便抽了本书出来,果不其然就在后头看见了属于嵌入式保险箱的密码锁。 她随便往里输了几个数,所需的密码得是六位。 就在这时,宁竹安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说话声,她被吓得一激灵,反应过来是谭有嚣回来后,女孩儿立马把书放好,紧接着慌不择路地猫着腰钻进了书桌底下的空处里,顺便把那本被她丢到地上的书也带上,手忙脚乱,连灯都没来得及关。 心脏随着门外密码输入的声音提到了嗓子眼,她紧抿着唇咽了咽唾沫,恨不得缩成只蚂蚁。 脚步声停在了桌前,此时哪怕是心脏跳动的声音都显得太过聒噪了,宁竹安紧闭起眼一点一点地呼吸着,慢慢把书挡在心口处,纯粹当个安慰,只希望他能快点走。 谭有嚣习惯了焚香,书房里也天天点着,里头稍微掺杂进些别的味道他很快就能闻出来,比如现在,空气里就有股子若有似无的山茶花味,清冷地混着檀香——看来某人又当起小偷跑书房里来探宝了。 甚至连灯都不关,是生怕他发现不了吗? 怎么没动静了……宁竹安疑惑地把眼睁开一条缝,就看见谭有嚣正靠在桌边弯了腰看自己,把她吓得不轻,喉咙还没来得及出声,眼睛就先帮她尖叫过了。 “宁总,你这是什么爱好?”他话里话外尽是揶揄。宁竹安强装镇定,淡定地从桌子下爬了出来,仿佛刚刚那恐惧的表情并非是她做出来的一样,理不直气也壮地拍拍衣服站起身,把书正面朝向他:“我睡不着,随便来拿本书看看。” “哦,睡不着,”男人突然推开书,向她逼近“我的书房好玩儿吗?” 男人凑上来的气势过于汹汹,宁竹安看了一眼忙往旁边让,却匆匆止于桌角撞到腰侧,她不得不因疼痛而停下,又是吸气又是揉的:“我、我马上走就是了,你的书房你说得算。” “走?你还走什么啊。不是睡不着吗?我来帮你。” 第49章虔诚(h) “‘说话的艺术’,你看这个是打算学些漂亮话来说给我听吗?”谭有嚣从宁竹安怀里抽走了起盾牌作用的书,扔到旁边,半推半抱地把女孩儿抵靠在了桌沿上,然后一边嗅着她的鬓角一边垮下了她的头发,耳语道:“比起这个,你不如学学怎么叫床。” 宁竹安迅速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梗着纤细的脖子不让他咬耳朵:“我、我已经困了,你快让我走!”男人原本还在心底暗暗笑她可爱,一摸手腕发现白天缠在那儿的纱布没了踪影,不自觉皱了皱眉,便撇开脸问她:“你自己拆掉的?”戒指硌在了伤口处,和他手掌本身的温度不是很分明,一脉相承的冰凉,她的伤口却是暖的——就没有不暖的地方。 “不小心沾了水……而且那么点疼不至于痛死我,没必要的。”女孩儿机灵,但话里多多少少欠了些底气,这种心虚又恰恰是谭有嚣极为敏感的,所以不用细想也能知道她在说鬼话。 宁竹安想说些什么来佐证谎言,伤口处传来的湿热触感却搅乱了她的思绪,一阵一阵刺痛她的是男人的舌头,吮着皮肉,她嘶嘶地吸着气,用力把手腕扯回来,被含进嘴里的那一小块皮肤上沾着淡淡的血渍,一抹就没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谭有嚣就凑了上来,吻得蛮不讲理,直把她的舌头往自己嘴里带,原本撑在桌沿上的手也开始脱她的裤子,裤腰脱离了胯部便顺着两条腿自然滑落,是抓都来不及抓的,雪白地堆在脚面,轻飘飘没有重量。 谭有嚣把她抱到桌上,什么文件啊,摆件啊,能往旁边推多远就多远,摆明了是打算在这儿弄她,引得宁竹安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字,挣扎着想从上面下来。 “为什么你这么不想跟我做爱?那天晚上你高潮了几次?十一次?宁竹安,我不是也让你爽了吗?” 男人随随便便吐出的几句话听得她满脸通红,准是为了羞辱她,才会把那种事情的次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对于床上的事,宁竹安最是羞愧。羞于明知该奋起反抗,身体却总先一步沦陷;愧于身为警察的女儿,却丝毫没有父亲的魄力。她一定是整个家族里最差劲的人了,宁竹安心想。 强烈的自辱感让她不得不把当时的自己和平时的自己割裂开来变成两部分,舍去受了伤的,就又可以假装是好端端一个人。 而产生这种想法的本源,大概可以归结到在传统思想影响下社会氛围对“性”的过分回避,哪怕是平日里最热衷于滔滔不绝、戳人脊梁骨的长辈,在被问及“我从哪儿来”的人生哲学问题时也就叁缄其口了。 没人告诉过她“性”是对是错,更没人教过她在受到侵害后该如何自处……她是孤立无援的一个,只能手足无措地把剥削者无法产生的歉意通通揽成了自己的: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外婆。 可她有什么错呢,花被折断难道要怪花开得不应该? “我不喜欢……”她摩挲着自己的胳膊说道“你非要揪着我不放吗?” “可能因为我天生就是把贱骨头。” 说完,谭有嚣自己都笑了,扶着女孩儿的膝盖跪下去。宁竹安起初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一直到他把她睡衣的下摆卷到了腹部,才终于惊觉出来他想干嘛。 “别人勾引我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竟然都是你,你说这是不是贱?”像是在询问宁竹安,但末了一声自嘲的哼笑让这成了自问自答,他好似多么虔诚地亲了亲她斑驳的膝盖,却连多一秒钟都不肯再装下去。扶着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打开她两条腿,尚且稚嫩的粉色阴部暴露出来,还没有尾指一半宽的小肉缝正紧张地收缩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吞进比它大出那么多倍的东西的。 那凝视的眼神实在灼人,宁竹安慌忙想遮挡,谭有嚣就已经张开嘴覆了上去,一瞬间她惊恐得想要尖叫,结果伸下去推他的那只手被一把握紧,腿间的人用着恨不得把她捏碎的力道强行十指相扣,二人紧贴着的生命线从此弯弯绕绕缠成了孽缘。 “你……你……”这于她而言实在低俗得不像话。 谭有嚣分明是冰凉的,口腔内却同眼神一般烫得要把人融化,情场上老练的猎手此时倒成了初出茅庐的臣服者,生疏地舔吮着女孩儿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 他大概是疯了才会想到给宁竹安口交。 舌头理所当然要比手柔软,又湿又热的一片从穴口向上舔至小阴唇顶部凸起的肉珠,舌尖不轻不重地抵在它周围打转,还只是这种程度宁竹安就明显受不了了,更别说男人在感受到她的颤抖后直接把阴蒂吸进了嘴里,报复似的用牙咬了咬。 “啊!”宁竹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打湿了手掌,令她控制不住地要合起腿,可谭有嚣的头还埋在里面呢,愣是把他夹得顿了顿,随即抬起胳膊挡开女孩儿一条腿,直直伸进她的睡衣里捏住了挺翘的乳房。 她仰着头,屈着身子,棉麻混纺制成的窗帘拉得严实,黑绒绣的蒲草图案从底部一路长到了天花板,杂乱野蛮,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她也成了其中的一束,风吹来跟着晃啊晃。 谭有嚣试着把舌头往里探,女孩儿的指甲便陷进他的手背留下几个深色的月牙,私处收缩得厉害,一紧一放地夹着他的舌头,流个没完的热液顺着这进了他嘴里,照单全收之余还要故意弄出点响来让人听着才好。 剧烈的刺激让宁竹安闭上了眼,戴着红绳的脚踢蹬着把男人的裤子踩出了道道笑纹似的褶皱,心脏跳得太快,她想吐,呼出的鼻息把眼泪烫得蒸发。 舌头在里面快速进出着,她稍微一动都会连累到上头的阴蒂,小腹的酸胀感很快延伸至全身,踏在男人腿上的那只小脚痛苦地蜷缩着脚趾,整个人已是溃不成军。 眼中的那团蒲草被一道白光烧灭,宁竹安突然掐住了谭有嚣的肩膀,发抖的指尖攥着他的衣服,纤弱的上身像绷到极致后断裂的弦,猝不及防整个弯了下去,睡衣下摆正正好好罩住了男人的头。 谭有嚣知道她要高潮,没想躲,由着她把柔软的肚子抵在自己头顶磨蹭,热气腾腾的,他也跟着掉下几滴汗来。女孩儿本就是个水多的,高潮得激烈,那淫液几乎灌了他一嘴,有的甚至溅到了脸上,他抬头时咽下一半,剩下的则用舌头抹在了女孩儿的小腹、肚脐、肚子,勾丝带线地吮出糜糜红痕来。 直到现在,他们紧扣着的那双手才松开。 腿间的人终于撤离,宁竹安软着身子从桌上滑了下来,站不起,蹲不住,只好抱着自己的肩膀半跪在地上喘气,从穴内滴下的热液淅淅沥沥,把地毯染湿了一大片。 耳边传来拉裤链的声音,“宁竹安。”她下意识抬头,硬邦邦的性器就擦过嘴角贴在了脸颊上。女孩儿难以置信地看向谭有嚣,后者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依旧皱着眉头笑得顽劣,语气里满是遗憾:“其实我本来想插进你嘴里的。” 此话一出,宁竹安立马挡住了嘴,浑身写满了抗拒。 “怎么,这不是你最爱的礼尚往来吗?”男人用阴茎顶端蹭了蹭她的手背。在他的视角里,宁竹安手掌下的小脸泛着潮红,一双眼里全都是他——这个角度用来口交刚刚好,但看女孩儿那副样子,今天怕是难了。 “不口算了,”谭有嚣从兜里掏出盒避孕套扔到她腿上“帮我戴上。” 宁竹安犹豫了几秒,还是把盒子拿了起来,但仅仅是拿了起来,并未打开。谭有嚣见她迟迟不动,便“贴心”地补了一句:“你不想用套也行,我是没意见,大不了最后吃药……” “我不会。”女孩儿眨去眼下的泪,手上动作倒是根本瞧不出害怕的,盒子被直接摔在了地上,她扶着桌沿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走,完全把谭有嚣当成了空气晾在那儿。 这种态度几乎瞬间把男人心头的火给激了出来,他动粗了,一下子把宁竹安背对着自己推到桌面上压着,从肩膀处撕扯开她的睡衣,而失去了原本作用的衣服成了甩在地上的一块破布头,毫无尊严地被踩在脚底下。 谭有嚣又用手臂勾起了她一条腿,同样摁在桌上,然后从斜后方插了进去:“我他妈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谁都瞧不上的样子。不想用?好啊,那干脆药也别吃了,生几个小畜生下来我弄死了喂狗。” 充分湿润了的肉穴让性器插得毫无阻碍,宁竹安涨红着脸啜泣出了声,口中连连喊着“不要”,这没有后文的话是最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许是“不要插进来”,也可能是“不要怀孕”,但不管怎样,都色情得让人口舌发干了。 穴内是层层嫩肉不断蠕动,被撑成了标准圆形的穴口仍凄凄惨惨地在又一次抽插时从丁点缝隙里吐出蜜液,顺着大腿一路流到了正打哆嗦的腿肚子上,踮着的脚尖同样抖个不停,随时要站不住的样子。 “宁竹安,给我道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就悬在头顶,他将粗大性器退至穴口,只留下个顶部塞在里面摩擦。 犹如隔靴搔痒般的挑逗止不住身体里越来越汹涌的欲望,宁竹安偏过头,呜呜咽咽说不清楚,她其实根本不懂这道的是哪门子歉,毕竟没觉得有做错的地方:“对、对不起……对不起……” 谭有嚣哼了一声,意味不明,但大概是接受了这样的道歉,把性器再度深插入底,花白的小屁股被胯部砸得通红,书房内一时间只能听得见肉与肉之间的碰撞声。 女孩儿虚握着拳抵在唇边,小狗似的急促哈着气,胀得连眼皮子都发抖,只得闭着,腋下却突然穿过了男人的手,握住了她的下巴,同时,戴着戒指的两根手指溜进她嘴里,恶趣味地夹住了里面的软舌,在指间各种拨弄。 做爱时的宁竹安总是有一种很脆弱的美,说得再直白些,就是看起来能被操烂、操死。 谭有嚣俯下身子,像狮子叼住鹿的咽喉,他咬住女孩儿的后颈叼起了她整个上身,微咸的血腥味在口腔内扩散开来,血色一路红到了她下垂的漂亮眼尾。 “唔……疼、疼啊……” 一句话最后的尾音转了好几转,染着可怜兮兮的哭泣声,原本粉嫩的阴部在男人性器的挫磨下已经成了艳而媚的娇红,咽不下的涎液顺着唇角往下淌,混着眼泪,平日里那略带忧郁的眉眼此时被情爱染得迷离。 这成了某种新鲜的乐趣,谭有嚣啃咬得尽兴,末了强行掰过宁竹安的脸,把血液混杂着唾液推进了她嘴里,两条滑腻的舌纠缠到了一块,把女孩儿反复吻得几乎窒息,这样子施虐带来的快乐无论多少次都体验不够。 性器还是同之前一样,颤抖着抵在宫口处射出精液,宁竹安腰肢一僵,绞着那东西无意识地胡乱扭了几下腰后便软塌下去,趴在桌上边哭边喘,背上凸出的精致脊骨像极了雪地里拔起的皑皑山脉。 谭有嚣低着头缓了缓才将阴茎拔出,那里原本小小的一条缝此时被插得合不上,东西流得到处都是。 他轻轻摸了摸宁竹安后颈上血肉模糊的伤痕,呢喃般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我要把你带走——” 第50章上瘾(h) 宁竹安紧贴着桌面以寻求一丝清凉,实木被她的体温捂得发热,挤出层薄汗。那高潮的滋味她实在吃不消,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被那股酥痒的劲儿给融化了,只剩下胸腔里那颗急促跳动着的心脏还有力气咚咚咚地震,声音透过木头传进她的耳朵里,频率与喘息相和。 盖在后颈上的手冷不防一捏,她立马痛得哀叫,嗓音却裹了层蜜似的甜,远比春药来得还有效。谭有嚣只觉那娇吟声咽下肚里刮得他喉咙干涩,愈发不肯就这样饶了她,脱下上衣后便掐住了她桌上那条腿的腘窝往横向掰开,同站着的那条拼成了一道直线,然后重重将胯部抵了上去。 才高潮过的娇弱身体敏感到经不住任何一点刺激,几声哼哼后女孩儿的细腰不受控制地抽了几下,牵扯着私处左摇右晃地挤压谭有嚣的阴茎,柔软的内壁努力颤动着试图将粗巨的肉柱排除在外,绞出细微的水声。 “我还没开始动呢,爽成这样?”原本停在腘窝处的手在把她的小腿拉到自己肩上后便滑下去固定住了髋骨,另一只则擒住大腿。 性器缓缓抽离了一半,宁竹安紧张地舔舔嘴唇,下一秒就险些咬了舌头——髋部的手用力把她往胯下撞,大腿被固定着动弹不得,圆硕的顶端“噗呲”一下撞在花心上,迸起的青筋擦过肉壁上凸起的小点,难受得她尖叫着大哭出来,侧过身去胡乱抓挠谭有嚣的手:“滚开、滚开!谭有嚣你不要碰我——呜!” 谭有嚣撑开极度的紧致狠狠贯穿到底,大概是被骂得生气了,他下颌的筋凸起,隔了层皮肉一鼓一鼓地跳动着:“再骂就把你舌头割了。”实际上哪怕他不说这句话,此时的女孩儿估计也骂不出什么东西了,她张着嘴,只发出阵阵细弱的好听呻吟。 毕竟在如此强烈的快感之下,理智早已套上枷锁沉底,残余下来的,便是人类最本能的生理反应。 男人被情欲激得狠厉的双眼紧盯着宁竹安头发遮挡下半边透红的脸颊,她双眼紧闭,把下颌挨在肩上,眼泪直跑,满满都是稚气的娇媚。谭有嚣弯腰把她压住,下巴刚好卡在颈窝的位置,胳膊从腋下穿过,牢牢扣住了她湿乎乎的肩头。 宁竹安上身扭在那儿,悬在空中的小脚蜷了蜷,两条腿之间已是被分到极致,类似舞蹈练习中拉筋的动作把她腿部的韧带扯得酸涩难忍,嫩滑的大腿底侧紧贴着男人坚硬的腹肌,若非她身子骨本身柔软,这样弄肯定是要受伤的。 谭有嚣想不到这个姿势反而让本就紧窄的肉穴变得更逼仄了,他被夹得低喘一声,肉壁上的褶皱尽数展开,把阴茎吸得深陷其中,严丝合缝得仿佛天生就是配套的一对用来享受欢愉的性器,抽动时殷红的穴肉在入口处若隐若现,还未翻出来便又被塞了回去,淫液撞得到处都是。 女孩儿只觉得浑身都是酸的,小小的红色舌尖吐了出来,带出一声声羞怯的娇吟,看得男人气息也乱了,原本撑在桌上的手绕过她的脖颈掐起了她的尖下巴,强把沾着血迹的手指递到了她舌边,又凑近耳畔悄声道:“舔。” 宁竹安不肯,可手指已经塞进她嘴里,她刚要咬下去,男人就连着好几下狠撞在了宫口处,无声地警告着她,无奈之下,她只得略显笨拙地一点一点去舔,从指节到指尖,她格外小心地嘟起嘴吮了吮。 即便她已经这样服软了,身体里的外来物却没有要温柔的意思,依旧我行我素插得凶狠,就差没把两颗阴囊也给塞进去,顶得她直往前冲。“宁竹安……”谭有嚣嘬着她的颈子,伏在耳边反复呓语姓名的声音轻易盖过了外头的雷雨,和身下撞击的力道一样重,重重地落在她耳边,轻轻地回到他嘴里,唇舌搅弄间又把唾液亲得不管不顾往外流了。 上下两张嘴都被堵着,女孩儿无力招架,很快就泄了身,软滑的肉穴里愈发粘稠起来,性器根部每次与阴道口分离时都要扯出好几条银丝来,粘在裤子上痕迹明显。 “安安,你听,书房里全是你的水声。”“小色鬼,这么舍不得我拔出去啊。”“我以后都内射好不好?” 又是几十来下残忍的操弄过后,汩汩浓精终于浇进了子宫,加上之前的,里头已是被灌得满溢,稍微用力一按,就从宫口处流出来不少。 谭有嚣满意地亲了亲宁竹安的小脸,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情欲之外的东西。 对他来说,有些事物一旦碰了就再也舍弃不掉——烟、酒、钱、权。以前是如此,但之后哪怕是为了单纯的肉欲,其中也未必不能再添上个宁竹安。 第51章走心 天蒙蒙亮,被雨洗刷得干净,落地窗像是巨大的显示屏,被它框出来的世界里正快速跑过一片又一片轻薄的云,接连不断的粉色蓝色混成一团,紫色尽数飘进宁竹安眼里,她缄默着趴在谭有嚣腿上看得入迷,小小的脸颊埋了一半进手臂,石灰色的光线照进来,在她颤动的睫毛底下描摹出羽毛般的浅淡阴影。 谭有嚣手拿棉签沾了红霉素软膏一点点上给她后颈处凹凸不平的伤口,有印象的就只咬了一次,没想到给她伤成这样,倒也不奇怪为什么能哭哑了嗓子。他有意收减力道,毕竟本身手重,怕一疼了女孩儿连涂药也不老实,便硬憋着口气数着心跳做那细致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帮蚂蚁接腿,给蝴蝶按背呢。 彼时那忧戚的哭嚎哀叫仿佛萦绕上来,宁竹安现在有点太安静了,呼吸声都小。沾着半透明黄色膏体的棉签头子在眼中逐渐虚化,谭有嚣的目光潮湿如苔藓,还是控制不住地附着在了女孩儿身上。 她完全就是朵开得透明的花。 纤瘦的身体藏在宽大的丝绸睡衣下,黑色花瓣白蕊心子,男人分明把扣子一粒一粒地给扣全了,衣服却还是因为跟体型不匹配哐啷啷地露出宁竹安半边的肩膀来,痕迹红也红得妖冶。 他其实特别讨厌别人动自己的衣服,尤其是贴身的。一件新衣服从入手到扔掉哪怕穿都没穿过,除了他之外,别人基本也是挨不得。但在宁竹安这儿,反倒是他开始屡屡自破原则,不光让碰了,还不止一次地亲手给人家穿上。 你可真是有够贱的。这是骂他自己。 情绪一起伏,手上便不太能收得住力道,木制的棉签戳着伤口断在手里,女孩儿仍是反应平平,谭有嚣故意抖了抖腿,把趴在腿上的女儿抖得一颠:“睡着了?” “没有,”宁竹安摇摇头,瓮声瓮气地从胳膊里回答道“在看天。”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儿什么都没有。“天有什么好看的。”显然谭有嚣理解不了小女生这种浪漫主义思维,天仅仅是天,不会因为任何事物改变本身,也不会改变任何人,与他毫无干系:“你很喜欢?” “嗯,天很美,云很自由,尤其是上学的时候……” 最美的天空永远都出现在不能带手机,只能依靠眼睛记录的学生时代。教室当时在顶楼,她坐的位置又靠窗,占据了整个赏景的天时地利人和,午休、自习课、走廊背书,久而久之就养下了这样的习惯,只要想起,抬头望向窗外便是一片天。云从东边飘来,过眼后又是新的颜色、新的形状,不同的云,不同的命。那时爸爸常常提起江抚的海,她没见过,就把天看作海,鸟作海里的鱼,自己的思绪也跟着长出翅膀和尾鳍。 最后天还是所有人的天,却单单成了她心头的海。 听着女孩儿絮叨高中时的事情,谭有嚣脑子里不自觉勾勒出了个大致的人物小像——穿着校服的,尝遍明媚艳阳的她,会像现在这样趴在课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发呆:“我以为你很讨厌学校。” 宁竹安垂下眼帘,过了许久才说道:“学校里的人不喜欢我而已。”她对此类话题依旧持回避态度,说一半出来,吞一半回去。 谭有嚣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反正这种事情只要想查就都能查得到。他扔掉棉签,伸手撩起宁竹安额前的碎刘海,在指缝间重新理顺:“那不如来聊聊你是怎么进到我书房里的。” 反正她已经被抓包了,再隐瞒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便把自己如何确定数字,又如何推出密码老老实实告诉给了谭有嚣,结果不出意料地收获到了他的嘲笑:“穷举法用得不错。” “那密码又没特殊意义,我只能挨个试了。” “怎么没有意义,”他揉了揉宁竹安的后脑勺“‘1628’,是我第一次来江抚时的年龄和日期,十六岁,一月二十八日——这难道算不得是个纪念吗?” 她愣了愣,男人问她怎么了,于是颇有些犹豫地开口说:“我生日刚好在这天。”“那更值得纪念了。”谭有嚣也学她,讲话只讲一半,不讲来龙不讲去脉,想到什么说什么。 宁竹安眼眸一转,伸了伸压麻的胳膊,缓缓侧躺过来,倒真是把他的大腿给当成了枕头,越躺越自然,然后伸出手指悄悄拨了拨那佛串坠下来的吉祥结穗子,状似不经地问道:“你的生日呢?” “不记得了,我从来不过,不重要。”男人边说还不忘把手递到她脸前好让人看个仔细,眼睛却留神在她脸上,细细地端详着她每一秒的表情。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强攻不如智取,直接不如间接,宁竹安决定靠曲线救国来慢慢降低谭有嚣的戒心,所以别看她此刻貌似是在数串上的珠子数量,实际上注意力早全部放去思考该如何说些好听的话来拉进距离了。 “谭有嚣,”女孩儿玻璃似的眼睛望向了他“你就当我们是同一天生日吧,毕竟那天对你而言也很重要不是吗?” 男人表情毫无波动,她不禁大失所望,脸上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得匆匆用哈欠盖过,随后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爬到枕头边背对着他躺下去,心里不免直犯嘀咕,难道他没听明白? 宁竹安不知道的是,谭有嚣内心的惊讶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往的阈值,哪怕从前对这种故作包容的话极度厌恶,但真正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便再难假装波澜不惊,而这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近乎矛盾的愤怒。 直至她真的睡着,男人依旧处于某种强烈的情感震荡之中,一簇簇油绿的藤蔓在他心上迷了路,没有阳光做牵引,因而长得漫无目的,层层迭迭缠起,覆盖住了变质发霉的心。 宁竹安,如果这是你的计谋,我一定会杀了你。 第52章捕蝉 5ha ita n g.c o m 市局决定在舟汇小学开学后的第二周联合周边派出所,对希望文具店的老板及参与赌博人员进行依法逮捕。警方担心影响到学生,为此他们特地把时间定在了提早一小时放学的星期叁下午,并安排好便衣警察在周边见机行事。 “王植,待会儿和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好好配合。这是你第一次单独出任务,演的时候不要紧张,也别想着会不会暴露,只有把自己给说服了,别人才有可能相信你的话。”身旁的沉寰宇仔细地叮嘱道,恨不能把曾经当卧底时的演戏经验全一股脑塞给王植,而副驾驶位上的洛川也回过头来给他鼓劲:“咱们在暗他在明,相信你自己可以完成好。” 原本紧张的,在感觉到被人委以重任之后反而定了心。 警方起初还是打算让沉寰宇和洛川两个人探口风的,但考虑到赌场营业模式成熟,老板是惯犯的可能性极大,贸然让他俩这当了十好几年警察的去有被认出来的风险,因而一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派出生面孔的王植,先不说做好做差,给他当个历练总还是好的。 “洛队,我们这边准备好了。”对讲机内传来声音。 “收到,”洛川一拍王植的肩膀“现在开始行动!” 要跟他一块儿演戏的民警叫杨拜文,年纪不比他大多少,但看着十分老练——裤腿一高一低地挽着,腰带上挂着钥匙串,走几步路响几下,叮铃哐啷奏乐似的在腿侧甩来甩去,裂了屏的手机套着灰旧翻盖手机壳贴在耳边,男人边走边冲电话对面骂着些什么,其中混杂着王植完全听不懂的方言,闹得脸红脖子粗:“谁打牌不输钱?!区区两千块,老子下次又不是赢不回来,你懂个屁懂!” 王植忍不住惊叹他的言行举止太过符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自大赌徒形象,真实得仿佛能照着他这个样子在现实里揪出一比一的复刻版。 吵嚷着走进文具店,王植则跟在后头假装是和事佬:“行了哥,你也别真跟嫂子生气,她是不懂,要我说啊,这有输有赢才叫正常,咱牌运总有好的一天吧?”内心不断默念着演的就是真的,他逐渐跟杨拜文对接上了频道,看起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行了行了,不跟你讲了——你说闺女要买啥学习用品来着?” 就跟计划好的一样,站在收银台后头记账的老板此时被交谈的声音吸引,正往这处投来探究的目光。王植注意到了,随即充分发挥出以往见姨叫姐,见叔喊哥的社交美德,笑着走过去问道:“哥啊,你这儿有那个什么文具套组没啊,我哥家姑娘要买。” 左一个哥,右一个哥,哥来哥去,恭恭敬敬,露出牙齿的标准微笑,整个给人的感觉就很舒服。老板上下看他几眼,还了一副笑脸,然后把圆珠笔往本子上一搁,绕出来去帮他们翻找。 “你看看要的是不是这种?”他拿了好几款不同样式的出来,分别递给二人看。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o1 8a t. c om “嚯,真花哨。”一看标价一百叁。 “最近的小女孩儿就喜欢这种的,买吗?” 杨拜文眉头皱起,小声把这价格来来回回骂了几遍,掏出钱包抖出一堆灰扑扑的零散纸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到的,沾着脏污的硬币中途掉了好几次,来来回回数也数不出那么多钱,于是把视线抛向王植,外人看来貌似是想叫他垫付的意思。 王植清了清嗓子,不情不愿地掏出自己的钱包:“哥呀,我最近不是也抄麻将去了……实在没剩多少。” “你等哥翻盘的,两千早晚赢回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拉扯着,就是谁都不付钱。老板听着听着也听明白了,忍不住呵呵一笑:“我还以为是输了多少钱,才两千啊。” “这话说的,”杨拜文更不高兴了“我那可是一把就输了两千,你打过这么大的吗?少在那儿虚张声势的。” “诶,哥!”王植佯装慌张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似乎不希望他在外面说这么多敏感话题。 “两千算什么?我这儿天天来回滚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个两千了!” 杨拜文继续用激将法激他:“你就吹牛吧你就!” 自大惯了的人是最接受不了别人否定的,何况还是在自己的主场,便更加要急于证明自己,他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天花板和地板:“你们玩的还太低级了,不像我这儿……上下都是给人赚钱的地方,每人每天最少能有个把万,那是两千的多少倍?啊?” “真的假的,”王植挤到杨拜文前头“这不违法吗?” “我上头啊,有人。” “我反正是不信。”杨拜文在后头抱着胳膊面露不屑。 “嘿,你这人真是死脑筋。”老板咂舌,把文具一把拿回来丢到货架上,左右观察了一番,说道:“你们要不信,跟我上去看看好了。” “看就看,谁知道你是不是吹牛逼的。” 事情发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王植头一次这样清晰地见识到了激将法的威力。不得不说,杨拜文一定在卧底伪装这方面有什么过人的天赋。他的演技简直浑然天成。 他俩紧跟老板钻进了帘子后的杂物间,挨着窄小的楼梯一路爬至二楼的门前,打开,进去,门里还是门。王植难免紧张,用余光观察着四周的环境,问道:“哥,我看你店面蛮大的,应该容得下挺多人的吧?” “不好说不好说,但几十个还是绰绰有余,毕竟今天这里上下加起来就有二十好几个人呢。”说罢,他打开了第二扇门,浓烈的烟雾从里头飘出,熏得王植下意识想捂住鼻子。 老板走了进去,毫不吝啬地自夸起来:“看吧,我还能说假话不成……” 杨拜文突然一脚踹在了没彻底打开的房门上,喊道:“都不许动!警察!”和方才判若两人。 老板回过头惊恐地看了眼门口的二人,大叫一声:“妈的,原来是条子!”随即叁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窗边,打开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王植冲过去看时,人已经瘸着条腿开跑了。 “师父,人往你们那儿去了。” “收到。”沉寰宇放下对讲机,打开车门冲了出去,而洛川则是和便衣一起去文具店内逮人。 那老板发现有警察在后面追且距离缩得越来越短,只好拖着崴了的脚改变路线,一头扎进狭窄的巷子里,边跑还不忘把路边堆放的各种东西全推翻了来挡沉寰宇的道,好在他反应算快,还跳得过去。 但这样猫抓老鼠着实是浪费时间,他眼睛扫过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抄起个易拉罐便用力掷了出去,只是没想到里面还有未喝完的饮料,所以仍带着些分量。 那人被砸得身形一晃,脚下不偏不倚踩中了长满苔藓的地砖,最后直接跪摔出去。 沉寰宇扑上前叁两下地将他铐住,喘着气骂道:“跑什么!” “警官……警官想不到你身手这么矫健……” 待把这老油条押上警车,竟瞧见洛川身边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简直熟悉到让人感到意外。 “沉警官。”谭有嚣似是想打招呼,无奈手被铐着,只得笑着冲他颔了颔首,比起其他些个人被捕时的灰败神色,年轻男人的脸上只见某种兴致勃勃的亢奋。 洛川拍了拍谭有嚣的肩膀,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我一进地下赌场就看见他坐在那儿。刚刚又非说要等见到你之后再上车。” “你参与了?” 他笑而不语,转头自己坐上了警车,倒松弛得很。 前段时间他们还在思考要如何把人请到市公安局里审一审,想不到最后竟这样误打误撞地实现了。 “真是奇怪,他简直像故意送上门来的一样。” 第53章穷富 “……11年在高平市内多次参与非法赌博活动,被行政拘留十五日;同年又在高平市郊外组织并开设非法赌场,吸引周边居民参与赌博,判处有期徒刑叁年;14年出狱后通过网络组织中国内地公民参与境外赌博活动,并从中抽取佣金,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沉寰宇嘴里念着,视线则从那一摞天书般的罪状上平移到了对面坐在审讯椅上的人,他还是今年年初刚出的狱,这就又进来了:“你挺厉害啊,赌博老手。” “哪里哪里。”丁培的厚嘴唇抿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倒没了之前炫耀自己的那股子神气劲,只要沉寰宇和洛川两个人一盯他,他就立马心虚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手中的笔“啪”一下拍在桌上,不怒也自威,沉寰宇严肃地说道:“我是在夸你吗?都进去几次了出来还要继续赌,不仅违反了法律,还破坏了社会秩序,行为相当恶劣。”知道就怪了,对法律没有敬畏心的人最难审,他话锋一转,说起了那家文具店:“亏你开的店上头挂了个‘希望’,还是卖东西给小孩子的地方,赌博的人里要是有学生家长呢?” 丁培不吭声了,没立场说话,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苍蝇似的乱转,自欺欺人,以为只要不跟警察对视,那罪责就永远落不到头上。 “你也是当父亲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在你家孩子学校附近有无良商家组织赌博,你会怎么想?”洛川语气轻柔,讲的话却戳人心窝子。 丁培是结过婚的,育有一子,前妻在他赌博被抓之后提出了离婚,带着孩子回到老家,这么多年来,他们间唯一的联系就只有出狱后固定的汇款。“看你两次出狱都把在里面攒下的钱全打给了前妻,想来也还是个有家庭观念的——不觉得惭愧吗?” “我本来不想的!”丁培的头猝不及防垂了下去,如同石块沉甸甸地压折了枯腐的木枝,不管不顾地断了“是阿龙要我这么做的。” “阿龙是谁?” “潘龙。说起来,这都是我欠他的……” 丁培和潘龙从小在同一个山村里长大,两家几代人住得挨靠在一起,山坳坳里的乡里乡亲,家家都穷时并不大顾忌什么人际交往,反正铜钱没个响,彼此间又知根知底,比不出差距,当然人人都淡泊。 直到丁培的父亲抓住时代机遇在城里赚了钱。 某天村里盖起了第一栋自建别墅,哐哐当当迭了两层,洋不洋土不土,谁也看不出来,大家只知道它有两层,和周边平房组成了个“凸”,一截高出去,“凸”能念成“富”。老丁家的有本事,阔了,村里就他阔了。黑压压的山挤着山,白是瓷砖的白,横看竖看都是“凸”,人跟着字敲锣打鼓地往上走,淡泊的也就不淡泊了,晚上纷纷关起门来在背地里说,老丁肯定学坏了,城里都这样,我们多淳朴,他是没办法守住家底的,唏嘘感慨之际,又在第二天往他们狠戳脊梁骨的人家里送去自己种的瓜果蔬菜。 悠悠众口的唾沫星子淹不到别墅哪怕一级台阶,反倒先把人的自尊给腐蚀了。那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丁、潘两家的长辈逐渐疏远直至形同陌路,当时还不懂原因,等十多年以后步入社会到了大城市里,丁培才终于参悟出些道理来。 富人接近穷人,那是富人的仁慈悲悯,要赞美,要歌颂,好像这是恩赐,捧得高高的,拔一根毫毛抖叁抖;穷人接近富人,大多则成了心术不正,哪怕有血缘关系,也得被人用嘴抽筋拔皮,等瞧见清白的肉,人早烂成泥了。 老潘一家子是只知道种田的,头顶天脚踩地,靠的就这身上一把子骨头,断不得,不敢断,人嘴虽是两张皮,但若是天天讲,抿也能抿折了。 “所以我跟阿龙……潘龙就不怎么接触了。” 沉寰宇听完后表情略有松动,他摁了摁笔,继续问道:“那么你欠了他什么,不惜犯法也要还上?” 丁培终于看向了他们,笑得很苦,或者说那根本算不上是一个笑容,只是面部肌肉习惯性地向上扯起嘴角:“他是很聪明的,比村里所有孩子加在一起还要聪明……考个大学完全不是问题,那个年代,嗬,以后出国都有可能……” “他最后没考上?” “不,考上了,”男人再度低下头,陷进某种痛苦的自责里“我顶替他去了。” 潘龙寒窗苦读的成果最终以叁千块钱成交——他着急给父亲凑钱做手术,甚至没敢多要,匆匆交代了自己的过往和未来,却还是比死亡慢了一步。这交易是相当不公平的,丁培后来才知道,可那时他们之间已是泾渭分明。这些年来他曾多次尝试联系潘龙,想要弥补过错,但对方并不领情,久而久之也就渐渐不敢再打扰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往东,我往西。或许是现世报,我大学毕业没几年,家里就破产了,老爹他一病不起,苟延残喘活了一年多,好在老妈走得早,没跟着我吃苦。”应了村里人的酸言酸语,丁家的确没守住家底。 丁培为了生计干过许多职业。阔过的,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怎么赚都嫌来得慢,不够用,于是在大学时期的酒肉朋友带领下,他第一次接触到了赌博。 小小骰子一掷,从此便中邪般地依恋上了。 “我出狱的时候想着肯定要金盆洗手,但阿龙突然联系到我,说他现在在江抚做了一番事业,问我要不要来帮忙……满打满算,从那时到现在也已经有半年多了。” 丁培断断续续把所有关于赌场的事情都抖了出来,但是对于潘龙所说的“上头有人”他其实一概不知,自己权当个令箭使;同时,在被问及潘龙现在在什么地方时,男人颇为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从来不说。” 见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沉寰宇和洛川默默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时丁培又将他们叫住,说道:“如果抓到了阿龙,我想当面跟他道个歉,行吗警官?” 二人不置可否,最后相当默契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离开审讯室后,洛川翻看着笔录,忍不住感慨道:“一对朋友就这样散了。” “咱俩会散吗?” “你这问的什么,当然不会了,除非咱俩谁先光荣殉职。” 沉寰宇呸了呸,用肩膀撞他一下:“说得真不吉利,就不能一起退休吗?” “寰宇哥!” 迎面跑来个负责审讯其他犯人的警察,站定后一副吃了瘪的样子,脸色很差:“那个谭有嚣的嘴跟焊起来了一样,说除非你在场,否则什么都不会透露——你快去看看吧,小李都快被他气晕了。” 差点忘了还有这小子。沉寰宇点点头,把东西递给洛川:“我去审他。” 第54章布网 “寰宇哥,”站在审讯室门口的小李警官深深吸进了一口气,面色沉如铁般“我从没见过这么——”一声忿忿的叹息替代了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贬义形容词。他是局里年轻的警察当中最擅长审讯工作的,出了名的直给,凡是经他手的案子,基本上很快就能审出结果,像今天这样被气得直喘粗气,还真是头一回。 沉寰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待会儿进去你就负责记录,我来跟他说。” 推开门,他就看见谭有嚣靠在椅背上后仰着头闭目休息,虽然手脚都被铐住了,但他硬是把审讯椅坐出了沙发的感觉。只是和他的身形比起来,这里的位置略显拥挤。 “谭有嚣。” 男人缓缓低下头,睁眼,虹膜黑得分明,灯都照不亮,他太轻佻,逢人便笑,上下眼睑半睁不闭,好像觉得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美好,与沉寰宇记忆当中六年前那个十八岁的,不爱讲话的谭有嚣相比,如今活像是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唯有那双眼睛是经历了时间洗刷按原样保留下来的。 “还是沉警官好,”他嘶嘶往外吐着气,笑容熟稔地说着大家都能听到的悄悄话“不会像旁边这位警官一样吼我。” 对上那道轻蔑嘲弄的眼神,小李还未好转的脸色又是一僵,心里不断默念着沉寰宇进来前的叮嘱,咬牙在电脑前坐下。 “你忘了,六年前我也吼过你的。”沉寰宇是在说谭有嚣当年打架斗殴被逮进来的事,那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青年挨了揍,没打赢,到了警察面前起初什么也不肯说,等被吼了,就梗着脖子默默地呜咽,最好面子的年纪,眼泪从破裂瘀肿的眼缝间滑落,在满脸血渍泥沙中开辟出了一条明路。 年轻的男人抬眼扫视了遍四周,仿佛恍然间回忆起了当年的事,很是怀念地点点头:“也是在审讯室里,你和洛警官两个人一起问我话,最后还把我给说哭了。”至于当时那眼泪中情感的真假,想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现在来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在赌场——麻烦好好回答。” 无论在外面是怎么样的旧情和交际,进到审讯室里来人际关系便有且仅有警察和嫌疑人,想太多只会影响到问讯的客观性。当然,他私心里还是希望谭有嚣什么都没干的,毕竟当初还帮了他们的忙,留下来的印象实在不算差。 如炬的目光打在脸上,盯得死紧,试图找出他的破绽,谭有嚣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摩挲着指腹上的茧子和疤痕,嘴角那抹轻佻的笑容丝毫不曾减褪,很享受这种心理游戏似的。良久,他突然挑了挑眉:“我说的话沉警官能信吗?我可是姓谭。”他语气中的态度模棱两可,说成是种自嘲,完全能理解,若是当成挑衅,亦有理有据。 小李皱皱眉,看吧,这家伙的脸皮子是真厚,竟然跟谁都是这样嬉皮笑脸的。 “你就算是跟我一个姓到这儿也得说实话。”沉寰宇用笔尾敲了敲桌子。 “要真是跟你一个姓倒还好了,”谭有嚣的身体微微前倾,因为被束缚着,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困难“沉警官,还记得我上回说的话吗?” “我家这情况你是知道的,虽然我才刚回国,但这段时间里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一些关于父亲的传闻……都不大好。”谭有嚣露出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动作却难得的孩子气了,他掰着指头细数。小事,养情人,放高利贷;大事,沾赌毒,买凶杀人。实话里面夹几个谎,都说得煞有介事,真真假假也就无从判断。 小李可还记着之前的事呢,忍不住厉声插嘴道:“谭有嚣,我们是在问你为什么去地下赌场,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谭有嚣原本正看着自己的手,听到后抬眼望向小李,眼中划过一丝不耐:“沉警官都没说什么,况且审讯不就是要慢慢来吗?你这么一打断,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 两个人都是年轻小伙,此时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以防失态升级,沉寰宇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哼……恰好父亲有个平时不怎么靠谱的下属,我偶然听他提起过江抚的地下赌场。结合之前的传闻,我不知道这是否真的跟父亲有关,所以才打算亲自来看看,能拿到证据最好,到时候直接交给警方……但你们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男人皱起的眉逐渐舒展开来,他低下头去,半垂在额前的利落发丝把阴影罩在脸上,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地扫过带点异国风情的脸,灰色背景下,竟给人一种凉嗖嗖的错觉。 “你的意思是,”沉寰宇笔下未停“又想帮我们抓人?” 谭有嚣坦然承认道:“对啊,我很想知道真相,查出来幕后不是我父亲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是他——当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子犯错吧。”他演得自己都快信了。 见对面二人皆是半信半疑的神色,男人笑着摇了摇头,瞄了眼钟,已是晚上十二点。“知道你们是想看证据,这样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另一个赌场在什么地方。” “升平路21号有家饭店,叁楼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改成了个简易的赌场,你们去看了就知道我有没有在说谎。” 正准备追问,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四分之一,洛川面露难色地在外面冲沉寰宇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出来。 “怎么了?” “放人。” “放谁?” 洛川朝门内努了努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市长那边儿直接把电话打给副局了,说谭家的事情风头还没过,现在贸然抓人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舆论,让我们先调查完了再议。” “不抓人我们怎么调查,”沉寰宇一时间无语得甚至笑出了声“谭家的面子能有这么大?” “副局说了,等有确切的结果之后再抓也不迟。” 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沉寰宇现在就是再有意见,也只得退回去给谭有嚣打开审讯椅。 第55章暗示 缚手缚脚的禁锢解开,谭有嚣终于得以脱身。他笑眯眯地站起,转了转发酸的手腕,那儿本来是戴着佛串的,此时却空了,佛串被警察收得去,与兜里的打火机、香烟一起。男人冲沉寰宇伸出手,掌心中明显的刀疤痕,新长出的肉比周围的肤色要浅,像他年少时那张哭脸上的泪痕。“既然能走了,那麻烦把东西还给我吧。” 哪里是谭家的面子大,只是许宜春刚好看得起谭有嚣罢了。 小李警官还在状况外,怎么出去一趟的工夫回来就要放人了,这是被允许的吗,他疑惑,看向沉寰宇,后者摇了摇头让他什么都不要说,拿过桌上的东西递给谭有嚣:“你出去之后得做好随时被我们传唤的准备,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别随便离开江抚。” 谭有嚣抖开佛串,一圈一圈绕回手腕,边绕边说:“我知道了——话说市局变大了好多,待会儿还得劳烦沉警官亲自送我出去了。”许是怕沉寰宇拒绝,他补充道:“应该不会耽误你太久。” 沉寰宇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领着他出了审讯室。下楼梯的间隙,他掏出手机给洛川打了个电话,就解锁的那几秒,谭有嚣瞥见了男人的手机壁纸,他的妻子和女儿。他虽然讨厌小孩子,但不得不承认几岁的宁竹安很可爱,那张精灵似的笑脸几乎闪伤了他。 当然这小丫头现在也挺可爱的,往那儿一坐就像是只随时要磨牙的幼犬,让人忍不住想上去逗逗弄弄,直到看着她脸红生气地撅起嘴。这样的时候,他觉得宁竹安简直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可她太犟,耍小聪明惹他心烦、当他是仇人的时候最可恨,即便被摁在床上,也总还要绷着汗津津的漂亮脸蛋儿骂几句,明明已经是肉体上最亲近的人,精血交融的热情里却只有他。谭有嚣其实想说自己可恨,总那样犯贱地去啜吻那双眼睛滴落下的泪。 “你先继续审别人,我马上就上去,”沉寰宇挂断电话,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我待会儿只送你到楼下。” “沉警官这么忙,应该不怎么回家吧。”谭有嚣长久地凝视着男人的背影。宁竹安的性子就是从这儿遗传来的,根正苗红,底色干干净净,他却是里外皆肮脏不堪的,于是迫切地想要以炫耀的口吻告诉对方,你好好的女儿现在在我手上。 沉寰宇在面对有关家人的问题时似乎总习惯性地警惕,所以回答得含糊其辞:“不……其实也还好。” 那样就低级了,落了俗套,效果得被硬生生地砍掉一半,所以谭有嚣还不能直说,要忍着预想到结果后的兴奋,耐心地把网一点点织得更大,等待最好的时机。 下到一楼后,沉寰宇还是把他送到了大厅门口,再次叮嘱其一定不要乱跑,正待他准备往回去的时候,男人叫住了他:“沉警官。”谭有嚣脸上的笑容依旧滑笏,眼中却是灰蒙蒙的,指缝间不知何时多出了支燃着的烟,或许正是被它熏染的,五官也逐渐模糊了。 “有空还是回家看看啊。” 哪儿还有家啊。丈母娘在医院里靠着医疗设备勉勉强强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宝贝女儿在男人的床上做着与年纪不符的事。烟递到嘴边,手掌遮挡住快要破开来的微笑,他冲沉寰宇颔了颔首,扭头大摇大摆地走下了台阶。 沉寰宇怔愣在了原地。那样的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是相当正常无害的,简简单单对工作狂的叮嘱,但若是谭有嚣这样的人讲起,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迎面而来的诡异,只能竖起汗毛。 谭有嚣走出市局的大门,将烟头随手弹进路边的灌木丛里,坐上了一早就收到消息前来接应着的黑色汽车。 上车后,他顿觉浑身都不爽利了,动动脖子,咔咔两声,那老虎凳坐得实在难受,亢奋过后才显出来酸劲,他抬手捏着,道:“阿御,打个电话给他。” 拨通后,权御把手机拿给了谭有嚣,那边的人讲话恭敬,里头带着点熟悉的客气感:“小谭总,您出来了。” “许宜春怎么跟你说的?” “我白天的时候跟市长先生提起这件事,他表示愿意做个顺水人情,日后有什么事彼此还能互相照应,于是叫我晚些的时候以保谭家的名义直接给市公安局的副局长打个电话。” 谭有嚣含混不清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的本事了,不管怎样这次还是得谢谢你,另外,改天我会亲自登门拜谢市长先生的。”“冯秘书。” “小谭总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其余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联系,隔墙有耳。”此时的冯霖哪还是之前那副慌里慌张的模样,每句话都说得进退有度,冷静得不得了。 挂了电话,谭有嚣把手机丢开,用一个十分不羁的姿势歪斜着倒回了靠背上。 “老东西他们父子俩终于舍得回江抚了吧?” “是的,就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沉寰宇会不会去问他们话。” 谭有嚣摁了摁眉心:“肯定会的,他那职业操守……”男人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失眠过了,头疼的次数都跟着变少许多。 是因为在宁竹安身上花费了太多精力吗?连带着觉都睡得好了。 直到这时,谭有嚣猛地反应过来——为什么他现在不管干什么,到最后脑子里都会不自觉地想起某个爱哭鬼呢? 第56章自虐 像是急于证明自己有多瞧不上宁竹安一样,谭有嚣直接让权御把车开去花苑,强压住心头上那份虚无缥缈的空落落,还是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一会儿嫌车开得慢,一会儿又嫌车上闷得慌,嫌来嫌去嫌回自己身上,佛串底下一缕缕顺下来的穗子丝嫌凌乱,扫过额前的头发丝嫌戳眼睛,他没事找事地不知道跟谁较起劲来,拨拨穗子,弄弄头发,嘴角因为焦躁而往下撇出一个弧度。 权御感觉到自己的车座椅被连续踹了好几脚,有些无奈地看向后视镜,此时男人的脸尽数淹在阴影里,没个具体,唯有路灯闪过时才能勉强窥探到那一瞬的情绪,他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还是回去找宁小姐?” 空气凝固住了,牵扯出凉意,一阵风,椅背上落下两只手,耳边传来道阴阴的低语声:“你什么意思啊?”平静的话语里生出了毒刺,用以自卫,谭有嚣拍了拍权御的脸,又重新问一遍:“你什么意思啊。”他黑眼眶,黑眼珠,黑得是见不着底的被封锁的危险海域,亲自把笑意用浪推到人面前,却像生了牙,硌得人肉麻。 若非二人交情够深,此时肯定得吓得一惊。 “只是觉得你在宁小姐身边看起来会比较轻松。”权御不敢说“开心”,因为那是一定要挨谭有嚣的骂的,更不可能说什么“幸福”。思来想去,翻出个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同义词来折中,末了看向后视镜,谭有嚣已经坐回后座,同这夜晚的旷野般陷进了若有所思的沉默里。 越是刻意地回避,脑子里反而全被别人占得去,浮起各样的声音,哭的,骂的,服软的,连续不断,又幻想出某种气味,雪,阳光,小山茶花,没闻过的,靠多年的见识也补足了,恍惚间,那道纤瘦笔直的身影出现在了酒杯中金澄澄的液体里,谭有嚣仰头将它一饮而尽。 “嚣哥这是怎么了,叫我们来陪他喝酒,结果酒全进他自己肚里去了。” “跟萨婉姐吵架了?可是萨婉姐刚刚跟我们聊天的时候心情很好啊。” “总说女人的心是海底针,我看明明男人的也不遑多让嘛,咱别惹他别惹他。” 女人们不敢随便往谭有嚣的边上靠,于是几个人凑在一个沙发上,借着音乐的掩盖紧贴着彼此窃窃地说小话,各式各样的美甲挡在鸟喙样子的嘴唇边,只在竖起耳朵听别人讲话时放下,转而去戳盘子里的水果,这场面实在怪,该是左拥右抱的人此时正独自霸占着一整条长沙发,默不作声地把酒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 她们自以为很小声,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可在谭有嚣耳朵里听着就跟蚊子响似的,绕来绕去地叮他,疙疙瘩瘩,心里直冒火,把杯子往茶几上重重一放,骂道:“再吵就滚出去。”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闭了嘴,其中比较有眼色的短发女人赶忙走过来帮他倒酒,脸上不乏谄媚和讨好:“嚣哥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烂命一条,死了拉倒。” 女人果断把想好的说辞全部咽了回去,发出“唔”的一声,她笑容抖着,差点垮下来,心想果然越有钱的人越容易得精神病。 谭有嚣懒得再说话,机械地端起酒杯,抬头,吞咽,威士忌入喉,碳火炙烤的烟香气还停留在口腔内,越喝却越清醒,反而灯光比酒先一步晃迷了眼。 他头一次觉得酒量太好是坏事,轻易醉不得,空瓶越来越多,他自虐似的喝。等几个员工怕他喝死了叫来萨婉时,谭有嚣正搂着权御一会儿笑一会儿骂,醉得像是疯了,中文和英语混着说个没完。 “我这辈子最傻逼的就是他妈这几个月,你说我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啊?你说话啊!”权御被揪着领子前后摇得快搀不住他了,只得匆匆向萨婉投去个请求帮忙的眼神。 萨婉走过来,看着那一地黑压压的酒瓶子愣住了,问:“这些全是他一个人喝的?” “我、我们就算想喝也不敢啊。”女人们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全是58度的,不醉就怪了,但还能耍酒疯就说明没什么大问题,她帮着一起扶住谭有嚣,沉得很,记忆里他上次醉成这样还是刚学喝酒练酒量的时候,这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谭有嚣要么不醉,一旦醉了就是这副德行,实在是难得的,所以别人应付起来也困难,这会儿往沙发上一坐便不肯动了,掏出手机眯起眼来试图寻找宁竹安的号码,一个分成两个,两个裂成四个,重影厚得他什么都看不清,最后忍不住地暴躁起来:“权御!你过来给宁竹安打个电话。” 你看,这喝醉了其实也没什么用,该想到的还是会想到,原本暗着来的都跑上了明面。 这么一说萨婉就回过味来,眼里多了些别样的深意。她不知道这未曾见到女孩儿的一个月里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但有了那次经历作为开头,之后毫无疑问地就会有相同的、新的事出来呼应着,而她因为和谭有嚣并没有爱情作为根基,用不着去患得患失些什么,所以对此只有些心疼和怜悯。 这边电话打了几遍,没接,再正常不过,毕竟都已经凌晨,但被酒精激得已经没什么理智了的谭有嚣不这么想,一味偏执地认为是宁竹安故意不接,气得笑几声,权御怕他误会,赶紧解释道:“嚣哥,这个点宁小姐肯定睡下了。” “是呢,嚣,你也赶快上去休息吧。”萨婉瞪了瞪权御,扔给他张房卡,意思是让他赶快把人带到楼上的客房去,这会儿谭有嚣倒是平静了些,但嘴里还是锲而不舍地问着权御“凭什么”。 等侍者把包间里收拾干净,权御折返回来,说道:“多谢您了,萨婉小姐,我也没想到嚣哥能喝成这样,他平时是很知道适可而止的。” “我问你,”女人拢了拢灰呢子的薄外套“嚣和竹安是吵架了吗?” “没有……我印象里是没有,难道嚣哥这样是为了宁小姐?嗳……真是奇怪。” 萨婉略显鄙夷地看了眼情史比纸干净的权御,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知道就怪了”。 第57章假装 不管喝醉后怎样,醒了又是两样,谭有嚣绝口不问昨晚是如何发了痴,只在看见手机通话里那一溜排下来的拨号记录时变了脸色,他没道理对别人发火,所以自己跟自己怄气,闷在客房里一睡就是一整天,等到傍晚才彻底起来,喊了人送酒上来,结果来的是萨婉,手里拿一瓶泥煤威士忌,是他最喜欢的。 “你坐。”主人般的说话口味,萨婉成了客,听他的安排随便找了地方坐着,谭有嚣私底下向来是不乐意演出绅士风度面面俱到的,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又自顾自地喝起来,液体烧进胃里,只辣了他一个人。 “花苑穷成这样了,送酒就拿一瓶上来。” 萨婉说,怕你把我这儿的酒给喝光了,谭有嚣哼一声,说,又不值几个钱,再买就是。萨婉又说,小心酒精中毒,这回谭有嚣不哼也不说了,大概清醒的时候总还是想活不想死。 女人摸着自己养出来的长指甲,摇摇头说道:“嚣,我知道你不乐意别人管你的私事,但你要是真对竹安有什么想法,就该试着对她好些,小女生的心思都是很脆弱敏感的。” “你这么说是想听我回答什么,”谭有嚣冷笑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善心。” “看到她总让我想起可怜的拉弥,她们都是多善良的孩子。”拉弥是萨婉早逝的小妹。 谭有嚣抿着杯沿的嘴唇不自觉用了点力,那样的家庭,别说什么宁竹安从出生起底色就是注定干净的,若是换做别人,待在里头受个十几二十年的熏陶,出来也照样能是活生生的一个善良的好人。男人感到心头上“噌”地冒出团火,便像催眠自己宁竹安没什么特别之处一样,他催眠自己这只是喝酒喝的。 之后他一连在花苑待了好几天,除了每天少量多次地饮酒外什么也没干,一直到觉得把脑子喝得清醒了才回别墅。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保镖很是自觉地准备向他汇报宁竹安的动向,似乎已经默认谭有嚣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那女孩儿,权御插在中间轻咳了一声,还是没拦住:“嚣哥,宁小姐在后院。” 他本能地皱起眉头,却是在纠结,真要说不管她在做什么都直接回屋去,又觉得有爪子一下一下挠得心痒,但要是去,这几天的酒岂不是等于白喝了。“保不准她在打什么歪主意,去看看吧。”于是男人给自己寻到了个十分合理的由头,这样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往后院去,理直气壮地。 入秋后的风是带凉气的,阳光倒还是暖融融,洒在空气里,细细的尘埃变作金粉似的飞,镶在树叶间的桂花上,草木也镀了金,馨香一片地堆聚起来。 谭有嚣远远瞧见宁竹安站在树边,把那件宽大的浅灰色连帽衫反套在身上,用帽子充当临时的箩筐去盛放黄色的小花,旁边的保镖热心地替她摘下高处的,女孩儿便冲着人家露出个桂花味的笑,拉开帽子去接,香甜甜的月牙,泼翻了一坛醋,他看在眼里几乎要把牙咬得碎掉。 周呈见他走过来,忙恭敬鞠躬,喊道:“嚣哥。”肚子猝不及防挨了一脚,被踹得跌坐下去,掌心里的桂花落了个精光。 宁竹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扶,想到谭有嚣肯定在看着,硬是忍住了,转过头去拉他的袖子:“你干嘛一回来就发脾气——我不过是够不到高的地方喊他帮一下忙,你又没说连帮忙也不可以。” 张嘴就是责怪,都没想着问问他这几天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对别的男人倒是舍得笑脸相迎。他又看向周呈,越看越觉得碍眼,甩开宁竹安作势就要上前,腰间立马被两条胳膊箍住,抱得紧紧的。 “不要!” 谭有嚣顿时觉得新奇,低下头看看搁在他腹部上的手,雪白的,袖口遮了一半,掌心里还攥着几支紫红色的野花。女孩儿的下巴搁在他背上,一呼一吸地把热气蹭上来,是委屈极了的语调:“是我喊他帮忙的,你别让我难做人。” 权御走上前去把周呈扶起,拉到一边给他们腾出二人世界,嘴里嘀嘀喃喃地责备着:“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怎么搞的?” “嗯,对,他们赚着我的钱不守本分,我打还打不得,打了就是老子十恶不赦,是吧?”男人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了背上那处温热的地方。“不是。”两个字都拖了长音,听起来黏黏糊糊,宁竹安松开手,绕到他面前,把衣襟往肩上搂了搂,抖开帽子给他看:“我只是想做个糖桂花给你尝尝,哪个知道你今天回来啊。” 她忍着像沾到了泔水般腻滞的恶心,用最稀松平常的语调说起打算,脸颊上像被扇了巴掌似的阵阵发麻,因为紧张,红色很快晕抹开来,倒把说谎的心虚掩饰成了一种羞涩。 “开得那么好,要是等你回来帮我摘,桂花树上恐怕早就掉得只剩叶子了。” “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宁竹安?”谭有嚣伸出手指戳起她一边的嘴角,那句“给你尝尝”听得他脑热,低下头就吻了上去,舌头抵开唇齿,仿佛也有了桂花的香气,宁竹安被吻得发蒙,无力地拍了拍男人的胸口,半晌才被放开。 她捂住自己滚烫的脸,说道:“你别这样,花还不够呢。” “我来,”谭有嚣大概是觉得这东西最后要进自己的嘴里,所以理所当然地来了劲,即便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后院里种了些什么“多简单,直接把枝折了带回去慢慢摘,要多少折多少。” 不过由于宁竹安的再叁劝阻,他最终没这么做,用手捧了堆回来,往女孩儿帽子里放:“这么多总够了吧。”耳后突然传来野草茎干冰凉的触感,他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宁竹安的手腕,问道:“把什么东西别我耳朵上了?” “四叶草,送给你。” 这也是纯属巧合,刚好看见了,索性当成特地找来的,谭有嚣要是有心,或许之后就能放松些戒备方便她逃跑。 正思忖着,宁竹安突然被单手抱起,把她吓得一抖,顺手就拿野花在男人那张笑意渐浓的脸上拍了拍:“你不要总是突然抱我!”谭有嚣罕见地没有生气,由着那几朵花在自己鼻尖扫来扫去,他依旧抱得稳当,耳边的四叶草被风吹得晃了晃,末了归于一份平静。 第58章蠢货 满锅的蒸气,带着桂花香,腾腾地扑上来,烫热了她的鼻尖和下巴,仿佛睫毛也沾到了,沉甸甸地要往下耷,她揉了揉眼睛,睨向门口,发觉谭有嚣也在盯着她看,她便又一揉眼睛将视线收了回去,鼻翼微微颤着去嗅那甜味,糖浆翻滚着冒出泡泡,与记忆中家人做的相比没什么区别,但心里多少有些感到不值当,以后再想起这糖桂花,就总不免要捎带着些不愉快,像透明的玻璃杯上沾了块顽固的黑斑,用力去抠,牙先酸倒了。 一切都是为了自由,她宽慰自己,能在这种情形下保持着镇定和思考,她做的已经很好了。 木制的锅铲开始搅动,戳破了许许多多的气泡,桂花跟着在里头打转,晃得眼眶酸了,触景生情,心也跟裹了层厚厚的糖衣一样,被拉得沉下去。 宁竹安张了张嘴,想随便找点话说说,免得待会儿控制不住又要哭,自己也觉得烦人:“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市局、花苑。”这还是第一次听女孩儿主动问起他的行程,因此觉得格外新鲜,走到身后用手捏了捏宁竹安的腰,举止一如既往的轻浮,又把下巴抵在她肩上,淡淡的香味不比酒浓烈,成瘾的概率却是无穷大。 女孩儿那块地方的肉连带着颈部生来就格外敏感,一碰就麻起来,只好偏了身子去躲他,谁知道这回不捏了,又改成摸,就是摸也摸得不温柔,恨不得捻掉一层皮,细细的疼,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心脏跳得极快。 “顺便呢,我还让你爸爸没事多回家看看,说不准啊,过个几天他就要来找我算账了。嗯……我好害怕。” 他这样的人哪里是会害怕的,恐怕巴不得沉寰宇赶紧找得来。 谭有嚣用嘴唇去蹭宁竹安的脖子,顺着颈线一路向上,落在她的脸颊,嘴角,共享一片的体温,吸进同样的空气:“亲我——不对,应该是吻我。宁竹安,我要你来吻我,就像我平时对你做的那样。” 她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拧小了火,宁竹安缓缓偏过头来,她错觉自己的脖子发出了有如老旧机械运转的声音,“嘎吱、嘎吱”,或许只有她听得见,也可能是幻听。“那你不要伤害我的爸爸,好吗?”男人挑了挑眉,随口答应下来,此刻心向往之的是那条藏在口腔里殷红的舌。 宁竹安抿了抿发抖的唇,脑子里喊着豁出去了,便微张开小嘴凑上前,哪晓得谭有嚣这会儿反把嘴闭上了,任她的小舌头在外面怎么舔过去就是不张,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笑声低低地全闷在喉咙里,等女孩儿略有些恼了他才终于打开嘴,顺势把那果冻般的软舌吸进嘴里,缠住了,没注意到她看向窗外的眼睛里满是厌恶。 虽然她一直在别墅里待着,但作为“内部人员”的周呈这几天偶尔会跟她提起谭有嚣去了什么地方,因而对其去警局的事情并不是很惊讶,但既然谭有嚣已经准备跟爸爸摊牌了,那就意味着把她当成把柄的计划也要提上日程,到那时候,一面是家人的安危,一面是警察的职责……她越来越能感觉得到眼前男人的恶毒。 再说周呈,抛开他为谭有嚣做事不谈,平心而论,宁竹安觉得他算是个好人。 被绑架到这里后她最常出现的情绪首先是害怕,仅次于它的,毫无疑问便是孤独。 说到底人还是群居动物,以前在家时,虽然也总是自己待着,但有街坊四邻的好心长辈,再不济身边还有乖乖的小黄陪着——不知道小黄怎么样了,现在到了这里,周围人是不少,可新请来的佣人只会埋头干活,保镖又一个赛一个的冷漠,几乎磨灭了任何交流的可能,于是她每天除了弹吉他就是弹吉他,直到发现有人隔着客厅的玻璃窗子远远地偷看她。 “抱歉宁小姐,我只是……”男人高高壮壮,意外得不擅长说话,又意外得很胆大。 她讨厌这种假模假样的称呼,于是冷冷地告诉他:“我有名字,不是什么小姐不小姐的。”自然而然交换了姓名,喊姓的时候很顺口,“竹”却在他嘴边卡了半天说不出来,像锈蚀后的磁带,他也老化了,反倒是脸先一步流畅得变成红棕色。 托谭有嚣的福,宁竹安对他身边的人不可避免地要带几分恶意的揣测:试探或另有所图。要说试探,恐怕犯不上,毕竟外婆都还在谭有嚣手里;如果是另有所图,那样子看起来又实在不像坏心眼的。所以干脆偷偷当成个说话的伴,每天总能聊会儿,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宁竹安一个人在讲,周呈嘴笨,往往会站得远些听,然后默默把她扔在地上草编的小动物捡起来收好。 今天害他挨了一脚真是抱歉,希望不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本来糖桂花是打算做好送给他的,这下只能悄悄从里面匀一份出来了。 舌头冷不防被咬了一口,宁竹安吃痛地回过神来,对上了男人含着几分不满的眼睛。 “宁竹安,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亲嘴的时候去想?显得我跟个眼巴巴的蠢货一样。” 她很快地低下头,为自己辩解道:“我是在担心锅里头煮得反沙了。” 她最后搅了几下关上火,把锅放进冰箱里晾凉。 谭有嚣靠在灶台边,用指节蹭去唇上的口涎,似笑非笑地歪头盯着她,视线同毫无温度的蛇一样,冰冰凉凉地揭过衣服噌噌往上爬:“宁竹安,我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宽容的。” 她仿佛听到另一个声音很快地把这句话给翻译了出来:“你有事瞒着我最好现在就说,等到被我发现了,后果你自己清楚。” 要说宽容,他其实是最不宽容的人。 宁竹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是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在冰箱旁守着,十分钟她以为过去了一小时。等把糖桂花端出来倒进透明的玻璃罐,她主动拿到谭有嚣面前示好:“这其实是我第二次做,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你喂我。” 女孩儿撇了撇嘴,用木勺的头沾起一点琥珀色的粘稠糖液递送到男人嘴边。 “还可以吗?” 谭有嚣认认真真地品味了一番,其实他的味觉已经很不灵敏了,小时候因为营养不良落下的,除非真的是什么很重的味道,否则一律尝不出来。他看了眼面露期待的宁竹安,想了想,答道:“甜度刚刚好。” 女孩儿很是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这种时候当个蠢货也还不错。 第59章归家 在谭有嚣回别墅的第二天,沉寰宇也请了假准备开车回蒲渠县的家里看看。 那天年轻男人说的话一直堵在沉寰宇的心上,他太在意了,不能不在意,尤其是在发现秦娟和宁竹安的电话都打不通之后,焦虑不安瞬间到达了顶点,他是一定要在意的。办公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发现沉寰宇在工作时间心不在焉了许久,比如,刚接完一杯水还没喝就当成隔夜水倒掉,转头又去接;再比如,拿笔写东西,笔都掉地上了手还在照原样运行。 这些事情加加减减,放在他这样一个时时刻刻都清醒,清醒得时时刻刻的“劳模”身上是极为罕见、奇怪的事。 他那个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好好徒弟王植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以为他是太累了,想着再厉害的机器也得定期歇下来上上发条才行,便带头拉着支队的几个新人轮番劝他去跟刘局请个假。“师父,你就回去休息吧,一天!一天都行!”诸如此类,叨叨得沉寰宇感觉耳朵生茧,知道是在关心,但连想回个微笑都觉得嘴角跟挂了秤砣似的,重得抬不起一点。 洛川是清楚的,不等他在那儿魂不守舍地做完决定,直接替他跑去找刘定守要了两天假,然后半开玩笑地告诉他:“你就老老实实地回去看看,该怎样怎样,咱刑侦支队又不是你一走就要塌了,我这边能忙得过来!” 风从开了叁分之一的车窗里拥到脸上,充实起整辆车,沉寰宇觉得自己的思绪也跟着成了一片一片薄如蝉翼的轻纱,被风吹得飘起飘落,翻起了浪,中途撞上坚硬的礁石,被生生割成一丝一丝的系带,撵着风,把风也缠得惆怅而不耐烦了。 他年少时被阵风撵着向前跑,青年时才勉强够跟风并驾齐驱,到了现在——身边处处都是风,沉寰宇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风刮一天也是刮,一个月,一年……一辈子,能一直被吹下去才是种幸运。 跑了一路高速,到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九月份的天黑得渐早,是群青色的蓝,没开灯的房子在天底下只有一个黑色的轮廓,像用女儿小时候从卡纸上裁下来的几何图形拼凑成的。沉寰宇一边低下半边身子去口袋里掏钥匙,一边昂着下巴往黑洞洞的门堂里看。 “汪!” 一声震耳的狗吠响起,随即两只有力地前爪往他大腿上一扑,泥土渍在上面印出完整的梅花印。小黄见到熟人激动得直嘤嘤叫,四只脚来回在地上踏来踏去,尾巴甩成了虚影。 “小黄?”沉寰宇低下身来摸摸它的头“怎么变得跟流浪狗似的?” 宁竹安是很喜欢它的,和家人相当,天不冷时给它洗澡洗得最勤,眼看脏成这样,想来是许久都没有回来的——他走到熟络的邻居家门前,拍了拍门,喊道:“王嫂!” 一脸和气笑容的女人撩开门帘子走了出来,在围裙上揩揩手,走到门口才看清是沉寰宇,惊讶问道:“呀,寰宇回来了,是来拿东西的吗?” “不算是……妈和安安最近都不在家吗?” 王嫂很是疑惑地摇了摇头:“你竟然不知道么,秦老师在松立出车祸住院啦!小竹子也好久没见过了,家平当时回来说是跟他们在一块儿照顾着呢。你不知道也对,警察总是要忙得比别人多,来不及操心自家的!” 沉寰宇傻了眼,他是完全不知情的,自责和担忧瞬间如潮水般没过头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撞着带小黄上的车,又是怎样把车发动,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沁出汗来,打滑,他全往衣袖上擦,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一忙起来永远顾头不顾尾,儿子、丈夫、父亲,他是样样都没当好,所以只得在岗位上多付出几倍的努力,至少要做个好警察,为人民服务——他原来是靠这个来宽慰自己的。 手机屏幕亮起又灭掉,沉寰宇思考再叁也没给宁家平打去电话,他不想做最坏的打算,但职业习惯已经让他联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于是怕打草惊蛇,只闷声开车往松立赶。 什么事都没有当然最好,彼此可都是亲人。 到了快靠近午夜的时候,沉寰宇站在了宁家平的家门前,一下下摁着门铃,脸上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去做什么表情,他只想赶紧要个答复。 来开门的宁家平很是不愉快,嘟嘟囔囔地咒着,眼还没睁完全就被人撞开肩膀推到一边,顿时瞌睡全消,刚要喊人抓贼,声音便立马堵了回去,只能颤抖地轻轻道:“寰、寰宇啊……?” 沉寰宇在房子里东张西望了一番,扭过头来问他:“安安呢?” 宁家平怕大晚上别人听着,赶紧关上门,并不直接回答,打着哈哈地哄他坐下,可就他那满脸心虚的表情,哪怕不是警察也都能看得明明白白了。沉寰宇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男人面前,黝暗的灯光下,他眼中没了以往飞扬的神韵,活像是丢了魂,只剩下一副空壳。 “哥,安安在你家吗?” 他愈发不敢说出实情了,只拿眼神来规避:“在、在吧……也许……在呢……” 陆秋红觉浅,刚听见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时就已经醒了过来,方才隔着门她又多听了几句,想着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人寒了心,便决心不再帮着隐瞒下去,赶紧整理好衣服从次卧走出来,把沉寰宇拉到一边。 “我来跟你讲,”她把蠢蠢欲动的宁家平给瞪了回去“这王八蛋前几个月沾了赌,把我们这么些年攒下来给茹茹当嫁妆的钱输光了不说,人家一威胁,他就跟个什么似的怕了,把安安骗得去填那人的狼肚子——你说亲舅舅怎么能干得出这等子丧良心的事。” 宁家平被说得直掉冷汗,讷讷地反驳道:“我不这么做,他要杀了你们的。”话刚说完,一拳就劈头盖脸地冲他面门砸下,他被打得摔到地上,紧接着又被揪住领子提了起来。 沉寰宇气得发抖,此刻的他不是警察,仅仅只是一位因女儿的遭遇而感到愤怒的父亲。 第60章警察 沉寰宇再度扬起拳头,宁家平这回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忙抬起胳膊遮挡,但预想中的疼痛仅仅停留在预想中,现实里只剩几息沉重的长叹刮出的耳旁风。 他大可以再次将拳头挥在宁家平的脸上,借着怒意,不会有人说他如何如何使用暴力,因为合情合理,毕竟警察也是人,有七情六欲的人成为了警察,而不是圣母、圣父,他不念《圣经》,不说“愿耶和华赐你恩惠”,他是规行矩步的一个唯物的人,可——在当下的情境里,他成了唯物的一个可怜的人,而这份可怜先一步让别人尝到了滋味,他的妻子,女儿,都因他而变得可怜了——靠暴力解决不了的,沉寰宇感到自己的大腿和小腿无可避免地在一阵阵发软,最后抖着和宁家平一同跪了下来,手因为愤怒的惯性依旧紧拽着他的领口:“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谁!” 宁家平不说话,嘴一咧撒泼似的哭起来了,他是胆小自私,可社会里难道就只有他是这样?这世道,普通人想要普通地活下去已经很难了,总得圆滑些,有棱角也得打磨光溜给人看,凭什么要求人人都勇敢,人人都大无畏? 男人一抹老泪纵横的脸,愈发无理取闹起来:“这都怪你沉寰宇!” “十几年前我告诉过美荷不要嫁给你,我说得不错,我说得不错!你果然害人啊你,你把我们宁家给害惨了!如果你——世故一点,谁会盯上你?枪打出头鸟,打得就是你!就算我不赌博,也难保别人不会用别的手段来对付你!” 这话说得太过分,沉寰宇的眼睛蓦地红了,看东西像隔了层硫酸纸,他只觉喉间涌上一阵咸腥气,浑身凉得发麻,跟失血过多似的,只看到面前世界的光影交杂错乱,黑的,白的,硬生生乱作一团脏色,最后通通晦暗了,剩下来铺天盖地的虚无。 “你少说两句吧!”陆秋红觉得自己当时的心软简直就是个天大的错误,这个男人,她曾经的枕边人,此刻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在这种任谁都可以分得清对错的情况下,他竟那样毫无负担地对着妹夫叫骂,嘴巴拼命往外吐着刀子,一个字是一片肉。 但凡,面对谭有嚣时有这一半的硬气呢? 女人顿时觉得恶心,一眼都不愿再多看到宁家平,走上前踢垃圾般将他踢开,转头扶起前所未有落寞着的沉寰宇在沙发上坐下:“寰宇,这事我也有不对,怎么说都不该替他瞒着,但那个人的手段……” 男人两只手肘支在腿上,近乎痛苦地抱着头,手指反复多次地去摁后脑勺处藏在头发底下的疤痕,这样无意识的行为持续了许久,他才开口问,声音和他平时相比简直是两样:“那个人是谁?” “说是叫谭有嚣。”陆秋红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一旁的宁家平见没人理自己,又哭了几声才终于消停,转而后怕起来,小心翼翼地窥探着沉寰宇埋在手掌里的神色——追究起来,他是一定要坐牢的,到时候别人会怎么说,他几乎能想象得到。 “寰宇啊,我刚刚说得都是气话” 沉寰宇抬起头,眼泪顺着抬头的轨迹从眼眶滑下,缓缓渗进唇缝,晕在舌尖,他一张脸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悲伤,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某种恰似恬淡的平静,至于心…… 心早在眼里碎成了片,泪是心头血。 男人就这样平静地流血:“所以那次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安安就已经在他身边了,是吗?叁个月,你都没想过告诉我真相。”现在想想,宁家平编的谎真是漏洞百出的,可就因为是家人,他信以为真,亏得自己还是个警察呢。 再说那谭有嚣。 依仗着几年前留下的印象,他们见他都有意略过姓,毕竟“歹竹出好笋”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嗬,真是傻,他和谭涛相比明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做了亏心事还要来当面挑衅,把人耍得团团转——沉寰宇反应过来他之前每一次的意有所指都是挑衅:“真蠢,女儿丢了都发现不了。”所以他是警察又能怎样,敬畏警察的本质其实是敬畏法律,如果一个人连对最基本的法律也嗤之以鼻,那么警察在他那儿自然什么都不是。 否则谭有嚣也不会想到要拿他的女儿当把柄。 安安……她当时得有多害怕啊。 沉寰宇简直不敢往深了想,心脏气得抽疼,他低头把眼泪擦了去,重新看向宁家平时神色清明许多,仿若隐隐有火星子一闪而过:“现在给他打电话。” 电话响了又挂,挂了又响,谭有嚣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快五分钟才终于披上睡袍懒懒地接起:“有事吗?” “是我,沉寰宇。” “欸,沉警官,”男人故作惊讶的语气末尾吊着一声轻笑“这个点,沉警官莫非也失眠?那我建议您服用点维生素。” 听对面一时没人讲话,谭有嚣便晃着步子走到了落地窗前,今夜外头的月亮不错,柳絮样的云把它围着,盖一会儿,敞一会儿,光亮丝毫不减,原来夜里也有太阳,难怪宁竹安睡前要一个人扒在这儿看很久。他拿着手机转过身,靠在窗帘上盯着床中央的女孩儿看,像她看月亮似的看她,越看越觉得长得好,窄而细的下巴,厚薄适中的唇,纤瘦的鼻子,娇矜的眉眼。天生的精致,天生的一幅油画像。 沉寰宇再度开口说话,用着审讯时的口吻:“不打算解释一下你的所作所为吗?” 这电话打进来时谭有嚣就猜到了是为些什么,倒真是有些感叹他的效率,本来还打算再等个几天的:“您这么跟我打哑谜,我可不清楚讲的是什么意思,倒不如呢,我们找个时间来当面说说。” “明天我会回江抚,定个地方吧。”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沉警官——明晚七点,我会在瑞禄人家等你。” 那头匆匆挂断了电话,谭有嚣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走到床边,坐下,手指绕起宁竹安耳边的一缕头发:“真是活得幸福。” 宁竹安一惊,差点以为是装睡被发现,干脆有模有样地翻个身,背朝着他,心里暗暗回想着方才那通电话的具体内容。 爸爸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现状,那就肯定不会放着她不管,所以无论如何,明天是一定得想办法让谭有嚣把她也带得去的。 第61章压抑 第二天,沉寰宇跟着陆秋红去了松立市医院,因为他着急要回江抚,而她又有工作要回公司,所以踏进病房时也还是个大早,里头只有一个护工打扮的中年女人在面无表情地替秦娟揩着身子,五官活像泥塑出来的,土黄色,服务型的机器人,见来了家属,她习以为常地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路过时多看了沉寰宇一眼。 机器人朝他点了点头,土黄色的背影消失在门框里。 陆秋红郑重地关上门,小声道:“单人病房是我出的钱,但护工是谭有嚣安排的,宁家平那会儿领了来,骗我说这是他亲自找的,呵,赤裸裸的威胁……所以之前我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你真相,谁晓得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沉寰宇表示理解,小心翼翼地走到病床边:“对不起啊妈,我来晚了——妈已经昏迷了多久?”老太太身体平日里还算硬朗的,所以车祸并没有直接夺走她的性命,可活着真得比死更好么?大部分植物人的家属愿意接受后续治疗就是为了赌一个奇迹,可奇迹之所以是奇迹,不正是因为能实现的情况很少,像这样浑身插满各式各样的管子,等待不知何时开恩降临的奇迹,会不会对病人太残忍了?沉寰宇的悲观是突发性的。 “有两个月了,”女人也走到病床边“医生说妈的身体每况愈下,之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你别说我咒她……也许已经时日无多。” “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 “还不是宁家平造的孽,几头骗,都说母子连心,光是听听就知道他哪句话是瞎掰,哪句话是胡扯,妈亲自过来松立一看,明白了,气得没注意到有车——那遭瘟的王八蛋,究竟怎么做得出来坑自家人的!” 说话的工夫,那护工又折返回来,这次她把头发硬硬地绕在了脑后,在透亮的日光下仿佛生出了金属的质地,她重新戴上口罩,说话时竟也不像个活人:“时间到了,家属请离开,路上注意安全。” 被这么个机械看着,倒还真就不如死了的好。沉寰宇拧起眉头,迅速撇掉了脑子里的负面想法,还是活着好,无论如何都得活着,千万分之一的奇迹也未必不可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可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这点细尘般的希望都要消失不见,太残酷。 两个人沉默着走出病房,若是大门就在眼前,便可以继续沉默着直到各奔东西,但现在大门距离他们还隔了几条走廊、几层楼,如果一路上都保持沉默,那气氛将会尴尬而窘迫到头皮发麻的地步,成年人最忌讳这个,所以不管心里多苦多累,此时也得抽出条话头来,沉寰宇手背在后头抠着表带上的小孔,问道:“以茹开学了吧?” “是啊,”陆秋红格外疲惫地叹了口气,面上仍是光鲜干练的都市丽人“还好她在上大学,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得来,这种事情让小孩子知道多少有点——”她恍然想起宁竹安还要更小,却因他人而不得已身入囹圄,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自责起来:“安安会没事的……”她亡羊补牢似的搜罗出了一大堆安慰人的话,最后又觉得通通过于轻飘,不如不说,沉默有沉默的好处,他们深以为然。 出了医院,便要各自奔赴各自的路。 宁竹安这边原想着是睡醒就跟谭有嚣提一嘴的,谁曾想他一大早就没了踪影,离开得悄无声息,留她在别墅里等得心焦,一直到下午两叁点才风尘仆仆地回来,直奔浴室,看着火气十足的样子,可眼下实在没有给她发怯的时间,等男人洗完了澡,宁竹安便悄默默坠在后头跟得去了衣帽间,做贼一样扒在门口朝里张望。要怎么说?说我昨晚其实没睡着,你和爸爸的聊天我全都听到了?可若是依着他那臭德行,指不定要揪住这点小辫子不放呢,更何况不知谁又惹了他。 谭有嚣一口气堵得太阳穴胀疼,谭涛这老畜生把他叫得去就是为了打骂一顿——因为赌场的事。要不是因为得按照原计划进行,他今天非得把这人弄死不可,再不济也要揍个半死,而不是只有忍的份,要知道,那烟灰缸实在把他砸得够呛。 男人瞥了眼来送定制西装的私人裁缝,把挂在架子上提前熨烫好了的挨个拽下来看,每件都不顺眼,摔在地上,恨不得要把布料摔碎,最后好不容易挑出件勉强看得过去的,嘴里又是和权御骂道:“做成这样的以后直接在后院里烧掉得了,省得老子还要一件一件看。”裁缝听得冷汗津津,不知是要烧了衣服还是要烧人,他的紧张同步传染给了正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宁竹安,使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权御先一步注意到了,偏头对着在试衣镜前整理衬衫领的谭有嚣说:“宁小姐在偷看。”他闻言侧开眸子看向门口,冷笑道:“那你们都出去,让她进来。” 宁竹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请进来,门“哐”地在身后关了个严实,她难免要在心里头忿忿地骂个几句,却是背着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用脚踢着地毯的边边,离得八丈远,好像男人周围有刺似的。 “你晚上是不是还要出去?”“是。”“那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不能。” 谭有嚣不回头,就从镜子里看女孩儿抗议着小声嘟囔几句,然后背着手往前走近几步,再走近几步,一直挪到他身边,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瞪他:“为什么不能?” “我杀人你也要跟得去么。” 女孩儿抿了抿嘴,咬咬牙决定说出实情:“我、我其实知道你是准备去见我爸爸的。” 这话终于让男人转过了身子,却是把宁竹安吓得一抖——谭有嚣半边脸上被大片的淤伤覆盖,从嘴角攀至眼下,大片的青色花瓣,鬼阴阴的好像映到了眼里,在眼尾处落下一笔紫色,她所有注意力几乎都被吸引得过去,半张着嘴,惊讶不已。男人见她如此,便用手扣住她的头往自己面前带,转而弯下腰去同她脸贴脸地面朝镜子站定,画面诡异却又带了丝病态的暧昧,让人光是看看也要顺着顶上的灯光眩晕了。 谭有嚣整张脸都凉,受伤的地方却是热的,又或许那是自己脸上的温度过到了他的脸上……宁竹安挣脱不开,紧贴的部分变得愈发滚烫起来,像是私自燃了一捧火,烧得她两颊绯红。这样的行为——脸贴脸,和妈妈、朋友都没问题,跟谭有嚣——却是怪极了,她不禁打了个颤。 男人格外贪恋那抹暖意,所以盯着镜子里的二人看了许久,方才如梦初醒地笑了笑:“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就别光提要求不谈条件。”谭有嚣在发了疯的边缘极度渴望着能从这具稚嫩的身体上谋得更多温度。 ps:明天出去玩所以休一天??? 第62章要求(h) 谭有嚣又用他那一味带着点引诱的口吻同自己说话了,宁竹安心想无非是要叫她亲啊抱的,索性表现得主动些,不等男人明说就抬起胳膊从前面绕了过去搭住结实的厚肩膀,转头吻了吻他的嘴角,约莫是潜意识里怕碰疼了他,女孩儿吻得足够小心翼翼,竟让谭有嚣生出了几分被人珍视的错觉,真是神奇的事。 在地位不平等的时候,往往有求于人的那方都会无意识地带点卑微的讨好感,可宁竹安不是:“这样可以了吗?你得带我去。” 她向来只“要”不“求”,因为觉得个人权力理应属于自己,所以不愿打断脊梁去助长他人威风,谭有嚣一想到她那脑子里揣着的是这种想法,瞬间连刚刚那抹错觉也厌恶起来,冷冷地说道:“这样是哪样,宁竹安你哄叁岁小孩儿呢。” 说罢男人将她推开,自己后退几步坐到了灰色的长条沙发凳上,青色的淤痕似是用几秒钟的时间扩散到了整张脸,他阴沉得吓人,女孩儿可看不明白他突变的情绪,用食指无措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扁着嘴露出孩子一般困惑的表情。 他不吭声她也跟着不吭声,谭有嚣半肚子的火这下全满了,他今天本来就是想带宁竹安一起去的,只等她主动撒个娇或是说几句好听的话,可偏偏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只盯着那点狗屁尊严看得比命还重要。 “宁竹安你又哑巴了?不想去拉倒。” 这么说女孩儿便醒悟了,赶紧走过去问他:“那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谭有嚣盯着她,盯得她先低下了头“我想你给我口,明白吗?” 上回没做成,他还觉得挺可惜的,不是要自尊吗?他偏要叫她伏低做小! 是要她用嘴巴的意思?宁竹安瞪大了眼,瞳孔不断颤动着,这怎么能行,用来吃饭说话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该——她不自觉瞄了眼男人身下,羞得浑身发热,额上隐隐冒出细汗:“这样就能带我去了?你不骗我?”见谭有嚣点头,她才终于下了狠心蹲去解他的皮带和裤链,可指尖沾了汗就捏不住那小小的黑色链头,直打滑,把她急得深吸了口气。 谭有嚣就没见过笨成这样的,便自己代劳拉开,然后握住女孩儿的小手隔着内裤直接放在了性器的位置,鼓鼓囊囊一大块。 宁竹安犹豫了半分钟才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裤腰的一角,轻轻往下拉开,已经有了反应的性器即刻弹出来,抖了抖,离她的鼻尖不过一厘米不到的距离,可是接下来呢?她犯了难,对这方面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好红着脸试探性地把嘴靠上去,伸出舌尖蜻蜓点水地碰了碰。 这来去匆匆的一靠一碰把谭有嚣惹得乱了呼吸,宁竹安的纯情劲儿有时候是真能把人磨死,还得他从零开始慢慢教育:“你手断了宁竹安,拿上来握住。” 她噘着嘴,老实照做,叫握住真的就是简单地握住,直到瞥见男人那副无语到极点的表情,她才意识到还得动一动。柔软的掌心裹着阴茎,握不大满,缓缓地捋上去捋下来,宁竹安觉得自己好像攥着根发热的粗铁,只是那上面有凸起的筋络正一跳一跳地彰显着强悍的生命力。 “不需要我教你怎么舔吧小朋友,你就算没有看过相关的‘影视作品’,也总该吃过棒棒糖。” “我……试试。” 为了见爸爸,所有事情都是值得的,宁竹安从善如流地劝着自己,把一侧的头发撩到了耳后,谭有嚣看着她粉红的耳朵,觉得那里差一颗白到发蓝的珍珠耳坠,可惜她甚至没有耳洞。 女孩儿张开小嘴含住了性器的顶端,舌头紧贴着龟头绕来绕去,一会儿是舌面,一会儿是舌背,不时还要忙着把往下淌的唾液舔回去,别人口交是故意要吸出点动静来挑逗神经,她反倒是生怕连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听到动静,拧着眉头的样子怎么看都悲壮得像是弹尽粮绝后准备自戕的败方士兵。 “再往下含一点。”谭有嚣把一只手撑在身后,认真观赏起了女孩儿第一次给人口交时的羞窘模样,握着他性器的手白得像块玉,血色都涌上了脸,两颊一鼓一鼓的,被煮得冒了馅儿的玫瑰汤圆,温热甜香的气息阵阵洒下来。 宁竹安很努力地在往里含了,但嗓子眼的位置就摆在那儿,现在才吃进去一半就明显有了干呕的前兆,于是她想起身喘口气稍微地缓一缓,而就在她即将把东西从嘴里退出来时,后颈突然被男人腿部的腘窝卡住,硬把她的头用力压了回来,性器整根直戳进嗓子眼里。 “唔——咳!”生理泪水决堤般滚了下来,她下意识用尽力气去拍打谭有嚣的腿,却听见了熟悉的笑声,随后头顶上落下来一只手,摁住她的脑袋就开始兀自往里抽插,那上下四颗尖牙不时要擦过柱身磕在底部,谭有嚣只觉痛完又是一阵爽。 每顶一下,女孩儿的喉咙里就得“咕”地一叫,鼻腔里的气声没断过,可她依旧觉得透不过气来,将要窒息,嘴巴和喉咙被折磨得全都麻木了,像被无数鱼刺扎过似的疼,嘴角大概也张得裂开了。 最后谭有嚣毫不犹豫地射在了宁竹安的嘴里,并且一直插到了确定看见她喉部的吞咽动作才扳着她的额头把阴茎拔出来。 嘴里一空,宁竹安便捂着心口低下头去干呕起来,眼泪混着唾液齐刷刷地往地上掉,可惜什么也吐不出来,那滑腻的东西早就进了胃里,恶心得她浑身打颤。 谭有嚣卡住女孩儿腋下的位置,把她提到自己腿上跨坐着,还是没忍住亲了亲那张红肿不堪的小嘴,她咳了好几声,用手背擦拭着眼泪哭得一刻都停不下来:“我喉咙真的好疼,我讨厌这样……” “下次不这样了。” 男人嘴上虽这么说,手却已经诚实地钻进了宁竹安的衣服里,熟门熟路地摸到内衣扣的位置。突然,他抬眼看到了面前的试衣镜——干净,而且足够大,可以完完整整映出两个人所有微小的动作。 第63章哭泣(h) 哭鼻子哭累了的宁竹安渐渐静下来,揩去脸颊上的眼泪,皱着眉头问他:“我是不是能去见爸爸了?” 谭有嚣意味不明地笑笑,掐着女孩儿的腰把她翻过来面朝镜子:“做完再说。” “什么?你……”等上衣被扒了她才反应过来,立马交叉双臂抱住自己光裸的肩膀“谭有嚣你骗我!你又骗我!” “这回是真的,做完我就带你去。” 但宁竹安说什么也不肯再信了,事不过叁,他的话信不得,一点儿也信不得,提出的条件完全是个随他心意变的无底洞,这会儿要这样,待会儿又要那样,根本算不得数,不过是变着法子来占她的便宜。 “那得了,我直接去跟沉寰宇说你死了,然后让他早点娶个小——” “你敢!” 女孩儿气得抖了抖,上牙敲着下牙,哒哒响,没出几秒却是又哭了,边哭边由着谭有嚣褪下她的裤子,光溜的白蕊芯子毫无保留地在镜子前展示着身体各处不同的曼妙,乳尖微翘着,肚子一抽一抽地喘着气,其中凹下去小黑纽扣样式的肚脐,男人用膝盖分开她玉藕般的双腿,少女粉色的私处就压在阴茎上。 趁着性器上的涎水还未干涩,男人拎起来她的腰将粗硬的柱状物对准了小肉缝,而后略微塞进去顶端的一半,一松手,宁竹安身上的重心聚不起来,自然就结结实实地坐了下去,大腿根部剧烈颤动起来,她尖叫着想从谭有嚣身上脱离,但因为没有受力的点,反而晃着腰把自己插了好几下。 “你也该了解了解自己平时做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男人掰着宁竹安的脸迫使她去看镜子,然后向上抽送起来“里头又咬我呢。”他另一只手伸下去,扒开饱满的外阴唇,把里头湿哒哒的粉肉露出来给她看,后者拼命地想要挣扎,却反被男人用性器蹭在穴内的敏感点上,酥痒感使得她不得不连续娇吟好几声,浑身像过完电似的彻底软了。 谭有嚣掐着她的胯部,总故意提起又松手,好让她借着自身重量一下下地把性器吃回去,水声直响。 “怎么不睁眼呢?” 他上下撞击得用力,女孩儿的小腹鼓起来又平坦下去,贯穿得格外彻底,恨不能要捅破宫口往子宫里进得去,带枪茧的食指猝不及防刮弄起了沾满淫水的肉珠,起初只是左右来回拨,之后变成了捻弄,一用劲怀里的腰就抖了抖,那点震颤他感受得不能再清晰。 宁竹安的纯情另一方面就是体现在这儿——她太容易高潮了,只要刺激稍微一大,保管几分钟就吃不消,若照她这么下去,没准以后还真有被玩儿坏的风险。 可男人的性器不会因为这点情欲方面的担忧而停下,那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况且,要是真能把她玩成个小淫娃——何乐而不为?到那时候,她会乐意待在自己身边的。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兴许也会是最后一个。 谭有嚣受到了这种想法的鼓舞,往后坐了点,紧接着把宁竹安的腿拉起来跪在沙发凳上,趁她还浸在刚才高潮的余震里时快速挺动起腰,浅几下深一下,握着她的腰一压就压到底,裤子很快湿了大块,温热的粘液沁到了布料底下他的大腿上。 镜子里,女孩儿幼小的乳上下跳着,腿间骇人的性器出现又消失,最后总会有一部分依依不舍地停留在里面,把那点凸起折磨得发痒,腐骨的酸涩快感几乎要叫她瘫下去,谭有嚣却突然停了:“你自己动一动。” 就快要到达顶峰的肉欲一瞬间降下去一半,宁竹安觉得像有人把自己挖空了,什么都没剩下,小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空虚整个麻了,热液反而流得更凶,她缩着肩膀打了个哆嗦,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不要欺负我了——” “不让你高潮就是欺负你了?哪次不是我在出力,你让我歇歇的。”谭有嚣笑笑,在她肩膀上吮出几个红印子来,这地方到时候有衣服遮着,所以不用怕沉寰宇瞧见,随即他紧掐住宁竹安的腰,前后来回推动:“就这么简单,我又不叫你玩出花。”女孩儿撑着他的膝盖,随那力道扭起腰来,完全没注意到男人何时拿开了手,之后竟都是她自己在动。 青涩的身体此刻成了欲望的奴隶,谭有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镜子里的宁竹安,用手拢起她脑后的长发,亲她的耳朵,脖子,肩膀,不能留下太明显的痕迹,要轻,要温柔,她多可爱,多可怜,分明是朵漂亮又脆弱的小花。 很快,他的小花就抖着腰咬住了手指,整个人僵住一瞬,随即得了解脱般蔫下来,舔着柔嫩的嘴唇直喘粗气。 宁竹安有了半分清醒,她看看镜子——镜子里岔开腿娇媚得不熟练的女孩儿正冷起脸来审视她,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没出息,太没用了。她被吓得彻底清醒了,镜子里的人同样露出惊恐的表情。 她是被迫的,她并没有屈服。 谭有嚣突然用胳膊勒住了她的肋骨,胯部直往上撞,她躲不了,宫口被凿得颤抖,尤其是在裤链擦过有些红肿的阴蒂时,她嘴里越哼越娇软,男人则把脸埋进宁竹安的发丝,贪婪地嗅闻属于她的味道,直到再也忍不住,把她狠狠摁回胯上,低吼着射进去许多。 “哈……哈……”宁竹安精疲力尽地仰倒在端坐的男人身上,后脑勺下枕着他的肩膀,弓起的纤纤细腰仍被紧紧抱着,抖了好一阵才逐渐安稳下来,透明的液体溅在前腹和臀部,弄得到处都是,被肤色衬得泛起粉色的光泽。 谭有嚣这会儿心情好了,低下头看看战况,发现又得废一套新衣服,便笑着拿手去羞她泪痕未干的脸:“怎么那么多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尿我身上了。” 女孩儿脸面薄:“别说了,呜——”眼睛闭上了却还在往下淌泪,鼻子里,嘴里,到处都是咸咸的眼泪的味道,她哭出了一整片眼泪的海,咻咻地出着气。 “待会儿,我把萨婉叫来,”男人亲着她的脸“我会跟权御先走,之后她再把你带过去。” 听罢,宁竹安才终于止住哭泣,生怕自己哭肿了眼睛到时候要被沉寰宇看出些端倪,她可不想给爸爸徒增忧虑啊。 第64章诉说 沉寰宇被人恭恭敬敬地请进了提前预定好的包厢内,引他来的侍者在搜完他的身后说道:“请您在这儿稍等片刻。”又来了,这同机械般的语调!他不耐地偏过头去,很是避讳同这类训练有素的人打交道,以防在不知不觉中被钝掉了心思。 待侍者走后,他已经打量这间包厢有一会儿了,中式的装潢里强塞了几件西式的摆设,吊顶的玻璃管水晶灯,两座陶瓷天使像交错摆放在墙上抠出来的一块圆形木镶边展台里,姿势相对,被风吹起的坚硬裙摆紧挨着一本接一本的名着古籍,打开一看,里头空空如也,旁边实木的折迭屏风围在卡其色沙发前,四面上分别画着梅、兰、竹、菊,样色像刻意照着古画仿出来的,走几步,绕过红木雕花隔断,里头一整面墙贴着麻纸样式的墙纸,其中山水皆是烫金工艺,灯光一照,各个角度看都不一样,是含蓄型的金碧辉煌。 包厢的门再次打开,不过这回进来的是传菜的服务员,沉寰宇数了数,不算冷吃的,足足有二十五道,相当标准的鸿门宴,用的食材也绝对不会便宜,怕是不小心喝了这儿的一杯水都能叫他被停职调查。 等分针走完两刻度,他才终于听见外头传来说话声,隔着门,那帮人的嬉笑像被塞进了正沸腾的煮锅里,咕嘟咕嘟翻上热气,挡得很不清晰,等门“哗”一下推开,煮锅反而盖上了盖儿,一点动静都没了,走进来的人全都换上满脸敌意,用近乎仇视的目光死盯着他。 除了被簇拥在其中的谭有嚣。 年轻男人脱下外套后便随手丢到身后某个人手里,由对方小心翼翼抖开了挂起,“沉警官。”他喊道,然后笑着朝沉寰宇这边走来,一拍掌,似是想要抬起胳膊跟他勾肩搭背,面色如常得仿佛只是来和朋友聚餐的浪荡子。 沉寰宇没有要回应的意思,同时也怕自己忍不住动手,外头不比家里,保不准哪个地方就藏着预备拍照抓把柄的人——之前听说过这种事。他干脆地往旁边让了几步避嫌,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女儿呢?” “别急,别急,我们坐下聊聊,聊几句。”谭有嚣也不尴尬,依旧笑着收回手,不过今天倒真是看他看出了几分亲切感。 他从小就埋头苦嚼中文,自愿的也好,被逼的也罢,十几年里看了不少或正经或歪门邪道的中国书,里面提到过旧时有一种说法,即女子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当以身相许。但到底是已经被剔除了的封建糟粕,若是早个百年,他刚刚还真该喊沉寰宇一声“岳父”。亲切感大约来源于此,他们差点是一家人,不禁更觉得好笑。 “如果你是想让我当你的保护伞,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男人深吸一口气,带着斩钉截铁的话语狠狠吐出来“不可能!”他的品格掷地有声,敲得人耳膜咚咚响。 谭有嚣给他倒了杯茶,再次喊他坐下:“我怎么会污了沉警官的名声,这事儿不是这么算的……还是先坐吧,你听我说完再考虑也不迟。” 遇着了宁竹安和沉寰宇,他就只有挨吼的份,一个舍不得,一个动不得,虽是平白无故要受顿鸟气,但最后还得就结果而论,若是沉寰宇太不识抬举,自己就算看在以前那点交情的份上不伤他,也自然有别的办法够他喝一壶。 沉寰宇想了想,拉开椅子坐下了,眉中间的“川”字纹存在感极强,时时刻刻都像在皱眉,所以难辨喜怒。谭有嚣依稀记得初见时那里还只有个字的雏形,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细沙经年累月擦过石头尚且能留下一丝踪迹,何况如影随形的愁苦。 “沉警官,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我家……”谭有嚣熟练地把那天跟宁竹安讲过的故事搬一半过来,剩下的部分二改之后又叁改,骗完小的骗老的,原版是什么样,全烂在心里,总没有人爱听事故的,当个底稿任他增添删减,做点艺术加工,那反而正正好好。 “你看,就我们家这情况,换沉警官来是不是也得发疯?” 什么“我家”“我们家”,都是狗屁,他是流浪的身和心,能当家的地方都容不下他,否则有一个半个的人约束着些,他自认不至于变得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听你说话得上测谎仪才行。”沉寰宇转动手中茶杯,盯着谭有嚣,隔断外又有七八双眼睛盯着他,此间种种使得他回想起当卧底的那些年里仿佛经历过同样的事。 他还是没喝茶,问道:“那么你现在是想揭发谭涛的罪行?说句不好听的,你明明连违法犯罪的事情都轻易做得出,怎么这会儿又指望起法律来了?” “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但不是现在。沉警官你好好想想,江抚的人之前对谭涛都是什么印象,慈善家。可他对我、对挡在前面的人明明一点儿也不慈善,这是不是得让大家都看清楚的?我肯定得等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了,再……” 他后面的话说得小声了,沉寰宇没听清,又或许本来就该戛然而止,便不认可地摇了摇头:“你要是真掌握了证据,大可以直接交给警方,何必非得来找我,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警察,哪天提前辞职了也说不准。” “不,你不会的,”谭有嚣只管冲他笑,一招手唤来权御“把那个东西放给沉警官听听。” 后者从外套口袋掏出一支录音笔,摁了几下递到沉寰宇手里,示意他放到耳边。 “薛秘书,谭总在么,我有些事想通知他一下……不,很重要,关于警方近期的调查方向,我大致整理出来……会托人发到您的邮箱,麻烦转告他……我之后不大能亲自过来了。” 一男一女的谈话声,男声尤其熟悉。 谭有嚣观察着他逐渐僵硬了的神色,交叉起手指遮挡住嘴唇——薛兰那个蠢货,稍微一威胁就把所有事情献宝似的交代出来,着实省了他不少时间:“我呢,听不大出来,但沉警官应该不会陌生吧。” 的确不陌生,相反,他觉得无比熟悉。如果他耳朵没出问题的话,那么对话中这个男人和市局副局长周合的声音就是一模一样的。 第65章血缘 沉寰宇揣着怀疑的心思又重新听了几遍,也许不是周合,也许录音是假的——谭有嚣像能读清人心里所想,微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谎话是多了点,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沉警官担心这是伪造的,录音笔送了你,你回头大可以去找技术人员做个鉴定,反正警方有的是办法。” 说完,男人呷了口茶,向来会装模作样,好借着热气翻个不耐烦的白眼,要说带着恶意,那倒还真是冤枉,他实在是急性子惯了,等放下杯子,照样得保持几分客气的笑脸:“你能抓内鬼,我能搞垮谭家,双赢,何乐而不为?” “你有你的打算,但那和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现在单凭绑架罪这一条,我就能抓你。”沉寰宇放下手,手心里攥着录音笔,他们面对面坐着,在彼此的对立面,圆桌仿佛是被劈开的一条黑色沟壑,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 “但你不能,因为她还在我手上。” 谭有嚣并不掩饰自己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不过几秒后他重新眯起眼,仿佛刚刚只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爸爸——”说曹操曹操到,一道灰棕色的人影从半开的包厢门里窜了进来,不等沉寰宇用眼睛看清楚,身体就因为这声呼唤先一步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眼疾手快地扶住因为太过激动而要腿软站不住的小姑娘,惊讶喊道:“安安?!” 听着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宁竹安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沾到了人气,于是立马扑到沉寰宇怀里,仰起脸来哀戚戚地应完一声后又要往地下滑,好在临了被紧紧回抱住,男人叹息着,阖了微颤的眼用脸颊去挨女儿的头顶,让人忍不住想要感叹一句:原来平时铁面无私的沉警官为人父时是这样的啊。实在是慈爱。 一道前来的萨婉走到谭有嚣身后,扶着椅背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她跑太快了,我可没办法给你拦住。” 因为要忍住不哭,所以宁竹安眉头蹙得极紧,父女俩站在一起,从侧面角度看,那两双眉眼简直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谭有嚣可不希望之后的某一天也要在女孩儿的眉间里瞧出个“川”字形来,倒不如现在哭出来的好,怪可怜见的! 沉寰宇身上半旧的黑色皮夹克被穿出了道道细纹,一条接着一条,一根连着一根,女孩儿非常认真地数着来分散注意力,放手时眼眶却还是湿了,她皱皱鼻子,又努力笑起来,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爸爸,抢在他之前问道:“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有按时吃饭吗?有好好休息吗?” 血缘产生的链接将他们与周遭分隔开,自成一派小世界,谭有嚣看着,听着,心里渐渐酸了,他一阵吃味,因为宁竹安并不是不会关心人,相反,她有很多要忙着分发的大爱,只是不想给他,就单说那样透亮的眼神,他从初见到现在一次都未曾碰上过。 于是哪怕对方先天占据父亲的身份,他的妒忌也因为差了一截体验而产生得合情合理。 萨婉从身后托着谭有嚣的脸,正用指甲轻挠他的下巴,明显感觉到后槽牙处有一瞬间绷起,再去摸,已经消了下去。她收回手,巧笑嫣然地走到对面二人身边。“沉警官不用多虑,这段时间她一直同我住着,我们……”她摸了摸宁竹安的头“相处得可好了。” 小丫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沉寰宇将信将疑,知道她是那种会过多考虑别人而委屈了自己的孩子,伸手把她拉到窗前,低声问道:“你跟爸爸说实话,他们到底伤没伤害你?”边说边把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又撩起袖子检查有没有伤口。 虽然什么都没发现,却仍是不相信的。 宁竹安摇了摇头:“真的没有,那个姐姐是很好的人,另外的……见过一回……还有那时候,我是怕你多心才撒的谎。”这话里七分假,叁分真,说出口来难免要心虚一番,可她当真舍不得叫任何人担忧,尤其是爸爸,而且萨婉告诉她,若是最后没谈拢,谭有嚣一个不高兴少不了要开始算计,他有钱有闲有人脉,到那时候沉寰宇吃亏是吃定了的。 她展开双臂转了一圈:“不信爸爸你看,我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沉寰宇又认真打量她半晌才舒展了眉眼:“你……你没事便好。”此时他浑身的硬甲都被父爱软化过,一戳,决明子枕头般的触感。 “宁小姐,”一直闷不作声的谭有嚣忽然开口道“你也帮我劝劝沉警官啊。” 装不熟他也会,得心应手的,但男人眼里促狭的意味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宁竹安这刻意十足的避嫌倒显得他像是个见不得人的情夫,所以不得不强行掰开点肮脏来提醒她即便穿上了衣服,在床上就还是那么回事。 宁竹安撇了撇嘴,她近来很爱重复这个动作,只要看见,谭有嚣就能晓得她有没有在认真听。 “安安,爸爸都听你的,”沉寰宇微微弯了腰,他是连俯视都不舍得的,将女孩儿微凉的小手紧紧握住,里面满是亲切的温暖和粗糙“只要你想走,我就算不当警察了也得把你带出去。” 原本止住的泪意又翻涌回来,宁竹安强忍着,再度钻进他怀里,把整张脸埋进肩膀:“爸爸。”她担心自己的声音被听出异样,急着用咳嗽掩盖了下去,然后极小声地说道:“爸爸,我走不了,你别担心我,先答应,他很会使诈……我之后会想办法逃跑的,真的,不要担心我。” 在场的哪个不是原生家庭一团稀烂的,眼前的亲情戏码看得他们直犯恶心,但谭有嚣不发话,甚至面上还带着笑容,他们也就只敢在心里骂个两句。 男人笑归笑,笑的点却不可说,因为实在脏得吓人——他是在幻想以后做爱的时候让宁竹安喊自己“爸爸”的场景呢,斯斯文文地意淫着,便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话说完了,宁竹安留恋般闻了闻那老旧的皮革味,贯穿起了从小到大有关的回忆,仅仅如此,就够她之后勇敢地往好了活。 “沉警官,既然叙旧叙得差不多了,那也该回来继续我们的话题。”谭有嚣约莫是等急了。 宁竹安缓缓放开沉寰宇,沉寰宇则抬手抚平了她头顶翘起的碎发,一拍外套口袋,从里摸出了自己的钱包,打开来,手指按顺序拨开放证件的第一层,放各种卡的第二层,再是放现金的第叁层,连数都不带数地将所有整钱一股脑塞进了女孩儿手里,只留下几枚卡在夹缝间他来不及扣的硬币,他顿时后悔没多带点钱出来。 “爸爸……?” “好好的,安安,你要好好的。” 他依依不舍地叮咛。 在眼泪彻底决堤前,宁竹安跟着萨婉离开了包厢。 她摊开手掌,低下头去看——红的、蓝的、紫的,各种面额混在一起,乱七八糟迭放的纸币,好多都折出了细细的小叁角,跟爸爸的外套一样旧旧的钱,叁百二十块——豆大的泪滴淌到鼻尖,一颗一颗砸下来,她差点因为看不清路摔倒,被萨婉搀着扶着坐进了车里。 “别难过,竹安。”女人不急着叫人开车,而是将女孩儿的头揽到了自己肩上。 宁竹安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哭脸,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方才说道:“姐姐你带我去别的地方吧,哪里都好,我不想回去,至少今天——” 第66章妹妹 p o1 8 p.co m 萨婉久久地凝望着女孩儿柔软的发顶,捂着脸凸起细微青筋的手,因哭泣而颤动不止的胸腹,她心疼她、怜惜她,却仅仅止步于心疼和怜惜,若真叫自己好人做到底去把她给放了,恐怕十分里就得有八分的顾虑。 一方面,她虽然觉得宁竹安同自家已故的小妹有几分性格上的相似,但这点不足以支撑她为其以身犯险,到底之后还是要仰人鼻息过活的;另一方面,按谭有嚣那性子,真能跑了倒还好,若是跑了还被抓回去——只怕是要遭受到更为严重的虐待。 女人搂着她,硌在胸前的是宁竹安的肩胛骨,她是太羸弱的身子,风嘘嘘一吹似乎都要抖叁抖,等到那时候,她能受得住男人的恶意吗?受不住的。 连他们这些常年陪在身侧的人都惧怕他发火,所以总不能让一个小女孩儿独自去面对。想了想,萨婉还是心软说道:“太远的地方肯定不行,但我可以带着你去江抚周边的小县城转转,我们兜一晚上风,你说这样好不好?” 宁竹安点点头,试图用一只手抱住自己,可是无论如何都抱不满,半边身子还是空荡荡的没个依偎,她不得不拿下脸上的手,这回可行了,把自己抱了个满怀,吸溜着鼻子,已是哭出一额头的冷汗。 她今晚迫切地想要逃离这片伤心地。 江抚就像是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钢铁巨兽,迷人眼的霓虹彩灯都是假的,暖只暖一瞬,像拼贴完整的钻石画,人为粘上去时流光溢彩,时间久了哪怕剥落又有谁会在乎呢?冷冰冰的城市早晚会把人腐蚀出钢铁的气味,最后化成碎屑了,被风吹起才算是活过一遭,片刻的自由身。 “姐姐……如果回去以后谭有嚣怪你,你就说是我闹着要走的吧。” 宁竹安深知自己要任性就不该让别人来买单,尤其是萨婉那样温柔的人。至于明天或更久远的以后要发生什么事,不是现在该想的,便都留存到未来去——她试着做一个活在当下的人。 萨婉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默默拿了包餐巾纸给她揩眼泪,这世界上总要有善人的,譬如宁竹安和她的爸爸。 听她说话,好像补足了自身的残缺,碰到了另一种叁观下的可能,因此只觉得可爱。 “小邵。”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 o1 8y y.c om 驾驶座上的小跟班刚才那会儿连大气都不敢出,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惊扰了两位女士,听到萨婉的命令后才窸窸窣窣有了动静,像密封的盒子猝不及防被打开,从里面一股脑儿冒出来了数不清的充气球,他喜上眉梢地扭过头来,问道:“怎么了萨婉姐?” 女人冲副驾驶的位置抬了抬下巴:“你坐过去,今天我来开车。” “那怎么行,还是我来,你新做的指甲不方便,万一碰断了,又得养好久……”萨婉嫌他啰里啰嗦像个保姆,直接把一包纸甩了过去,笑骂他比当了妈妈的人还爱操心。 正慢悠悠擤鼻涕的宁竹安没忍住跟着笑了两声,通红的鼻头像小孩儿嗅闻大人的腮红膏子时因离得太近而误沾上了一抹俏丽的奶桃色。 萨婉有意想逗她开心,便连推带拽地把看起来怂怂的小邵赶去了副驾驶,后者仍不放心,结果还没凑上前就被人摁着下颏推得老远八远:“你闭嘴,别弄得好像我没驾照,烦人。” 宁竹安边擦着脸边微笑望着他俩。这会儿的萨婉又不太一样了,她其实也爱玩爱闹,还年轻呢,不过平时没人可陪着一块儿闹,要管理那么大的会所,还得抽出精力帮谭有嚣办事——在宁竹安看来,萨婉和小邵的关系才算得上是平等,至少眼前的她表现出来的状态是放松而无戒备的,有点像自己和周呈那样,可以算半个朋友。 萨婉关了车内的灯,起步很快,小邵果真闭了嘴,看看她又回过头来看看宁竹安,晃晃纸巾袋子示意要不要再给她抽几张,女孩儿忙摆了摆手,笑容没消下去,淡淡地待在腮颊上,刚刚那儿还挂着两道泪痕印。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将捏得皱起的钱重新展开,一张一张按面额大小排好,翘起的角照反方向折回去,捋得差不多平整了,才折好塞进口袋。 爸爸给她钱,大概是怕那些人短了她的吃穿用度呢。 正想着,靠的地方突然空了,宁竹安一个激灵打直上身,发现是萨婉把四扇车窗全降了下来,风哗啦哗啦地携着橘黄色的路灯光往里灌,外头高低错落的绿植有如波浪起伏,拥着船一样的车往天际线跑,踏云追月。 “冷了跟我说!”碍于有风,说话得像唱山歌,要喊出来才行,萨婉捡起地上一颗颗的笑声串成珠串递给她——虎眼石样式,她那头蓬松的卷发正是这个颜色。 公路上汽车不多,在限速内开得飞快的更是只有他们坐的这辆,使得宁竹安忍不住产生了想要感受到更多风的冲动,于是几秒后,她果真两手扶着车窗沿,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她不怕风的,喜欢天空和喜欢风是划等号的事,想来她最终喜欢的还是未被规训过的自由。 专心开车的萨婉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惊呼一声:“肚里吃了风当心着凉呐!” “没事!”女孩儿咧开嘴笑,露出上下两排小而白的牙,显得犬齿格外锋利,划破了风,那是她柔软躯体上为数不多的棱角。 在行进到下个红绿灯前,她钻了回来,萨婉这才重新关上窗子,以便宁竹安用手梳理被风吹得齐齐向后倒的发丝:“今晚谢谢你,萨婉——我心里感觉好受多了。”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做,甚至算得上帮凶,是年轻而坚韧的生命自己在进行着反抗,即便那点力量尚且渺小。 女孩儿望向窗外,轻轻哼起不成曲的调子,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构建新的逃离方案。她得跑,同时还得确保不能让爸爸和外婆,或是其他的家人受到伤害。 可世间安得双全法?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想着想着就闭上了眼,许是白天那会儿受了累,这一闭便没再睁开,倚在车门上沉沉睡着了去,最终也没能有机会跟着萨婉到她所说的周边小县城逛逛。 “萨婉,下回别再带她到处乱跑,她不是你的妹妹。”谭有嚣从回来到现在就站在门口等着,这会儿正冷脸把宁竹安从车上抱下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没看着,她就又把自己弄病了,小脸烧得通红,唇角却一反常态地勾着,许是做着什么不得了的美梦。 萨婉笑了笑,抬手摸摸女孩儿的头。 没准可以是呢?有没有血缘或许不是多么重要。 这话她没说出口,怕男人起了多余的疑心。 第67章谭记 之后的一星期时间市局里所有人都变得愈发忙碌起来,这边要忙着审人,那边要忙着蹲人,所有事情背后有千丝万缕连接在一起,专案组是成立了好几个,却也因此没法把案子完全分开,办起事来弄得大家皆是晕头转向。 沉寰宇投入进去,倒也暂时把那日和谭有嚣见面的事情抛诸脑后了,只记得他特意叮嘱过有关谭涛的调查必须同步传达给他——无论谭涛善恶与否,这种泄密行为都会违背自己作为一名警察的初衷,可那人又拿安安来威胁他——世间安得双全法。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动起了辞职的心思。辞职了,他可以把女儿带走,回松立市或蒲渠县找个什么工作过完一生——但这只是想想。 “沉警官,你这么有责任心,怎么会选择一走了之呢?”正如谭有嚣所说,在明确了局里有内鬼的情况下,他是坚决不会走的,他走不了。 待开完早会,沉寰宇站在白板前摸着下巴上来不及剃的胡茬沉思起来。 在他请假的那两天里,洛川安排人去了谭有嚣所说的升平路饭店,不光抓到了一帮子赌徒,里头竟还有好几个是吸毒人员,这就是意外收获了。审讯时问起来源,所有人坚称是不久前赌场里一个中年男子低价脱手卖给他们的:“黑黑的,不高,呃……鹰钩鼻……”画像师照着这描述绘出幅人像,喊来禁毒支队的贺明一瞧,发现正是“心心念念”要抓捕的老鸦,于是和洛川又把饭店老板揪出来审了一顿,对方是这么说的:“这、这个人经常来这儿,是潘龙默许的,不过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再来的时候我也没拦他……” 赌场是潘龙的手笔,老鸦又是潘龙的人,要说他一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人只靠自己做到现在这种地步,背后没有更大的保护伞罩着,沉寰宇是肯定不信的。 那么背后真的会是谭涛么? 沉寰宇合上笔,退后到桌边将整个白板纳入眼底,暗自慨叹今年实在是相当不安定的一年:被杀害的石氏兄弟和罗发、下落不明的通缉犯刘猛、搞赌毒交易的潘龙……江抚暗地里竟乱成了这样。 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审讯谭有嚣时对方是如何轻松地闪烁其词,却明里暗里把每字每句的矛头直指向谭涛。 关于父亲,无论亲疏,做儿子的肯定知道得要比外人多,而谭有嚣很聪明地选择把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也说得模棱两可,并不一味地卖惨,待到别人要深究时,便已悄然落进了他预先设计好的圈套——若是这样,谭有嚣的心思未免太重,任谁能想到他才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 “寰宇,我看你回去一趟倒是变得更轴了,简直要把板子看出洞来!”洛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习以为常地搭住肩膀开玩笑,警服微凉的布料紧贴在后颈处,沉寰宇侧眸时不自觉往外套里缩了缩脖子,沉闷道:“一看到这么些个案子还没有解决,就感觉心没个地方放。” “那我觉得有件事你听了应该会好些。”沉寰宇问他是什么事,洛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跟刘局打了个报告说今天要去谭记实业走一趟,他同意了。”沉寰宇皱了皱眉,说:“你怎么不告诉我?”洛川把他绷起的肩膀拍了下去,笑道:“说之前那不是没把握嘛,有了定数再来告诉你,踏实!” 可沉寰宇显然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四下看看,压下声音:“副局不知道吧——你没告诉他?” “咦……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不管怎样,我还是怵他得很,能躲还是躲了的好,见了他总想起来我爸。”洛川的声音也被带得低了下来,俩人凑着絮絮说起曾经,像从旧铁皮盒子里摸出一颗颗玻璃弹珠,稍不注意从手里滑走,便要“铛铛”地发出磕碰声。 沉寰宇自然知道洛川指的是什么——他的父亲洛峡生前最后一次出警时的搭档就是周合,结果落了个一死一活,那会儿洛川也是年轻气盛,心里一度认为父亲的死有部分责任得归到周合头上,以至于他单方面埋怨了许久,时至今天,虽说那点冲动的情绪早消失殆尽了,但留存下来的情感习惯还是叫他想避着周合。 洛川总爱说沉寰宇轴,可他自己轴起来的时候又何尝能是无可指摘的。 沉寰宇悄悄松了口气,那录音他还没验过真伪,私下里却是已经开始防备起来,假如周合当真跟谭涛勾结不清,那风声太容易走漏了,保不准人前脚走了,他们后脚才到。 可局里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合知道他们的动向不过是时间问题,瞒不住的,非得即刻动身才行:“洛川,我们现在就去谭记实业。” 前台的员工在听他们说明来意后面上不无惊讶,忙打了电话通知董事长办公室,不多时便从专用电梯里走下来一个男人,挨个跟路过的员工微笑问好,斜后方跟着另一个壮些的,是很平淡的脸,戴个四方眼镜。 “抱歉警官,让你们二位久等了,我是谭恪礼。”谭恪礼穿一身灰色法兰绒的西装,将入十月的天还不算太冷,他外头却披了一件黑呢子大衣,再看他的脸,许是因为气血供给不足,白得简直透出了血管和血丝的青紫色,面颊两侧略有凹陷,像揉摁得不平整了的面团,显得灰扑扑的,这样的病容使得二人同他握手时也不太敢使劲,生怕捏疼他手部山石般绵延下来的骨头。 男人轻声道:“走,我们到楼上的会客厅说。” 上行的电梯里,洛川主动挑起话题来缓和气氛:“想不到您会亲自下来接我们,听说您身体不大好吧?”在此之前他们只在电视里见到过谭家的这位老大。 “肺上的老毛病了,不打紧,”谭恪礼笑得格外温和,衬得那副惨白的面容竟也显出了几分暖意“二位是客,我自然得以礼相待。” 沉寰宇和洛川不禁对视了一眼,心里想:一家人之间的差别未免太大,会不会是装出来的? 第68章恪礼 这儿的会客厅主色调是白的,白的帘子,白的大理石地面,白的皮质沙发,白茫茫一片雪地似的亮,恨不能要让人患上雪盲症。沉寰宇总感觉那地板能反出自己的倒影,又像行走在结冰的湖面上了。好在墙边立着的一排书柜是有颜色的,拿铁色,里面花红柳绿,中间空出来的位置安装了液晶电视,书柜前方摆一张圆形小桌,桌边配两把椅子,对得整整齐齐,桌上放一盏摇臂式台灯,装饰性目的大过实际性作用。 谭恪礼并不脱大衣,满脸强打起来的精神也显得苍白,他温和地招呼他们坐下,又问要喝些什么:“咖啡,茶……还是白水?” 沉寰宇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您快坐下吧,我们就是来简单了解下情况。” “嗯,好。”他撩起大衣的后摆缓缓坐下,轻轻捶着胸口侧过头去干咳了几声,像是要把肺里的氧气一股脑全咳出来,只出不进,旁边的秘书忙伸手顺了顺他的背,代替他致歉道:“警官,麻烦稍等片刻。” 二人表示理解,各自有一番心思。洛川想的是这么大个谭记实业竟要托付给病人打理,约莫家里只有他能靠得住,就谈吐作风而言,他倒是有钱人里谦以下士的那类;沉寰宇则悲观了些,想的是谭恪礼这般病态还能撑过多久,更确切地说是谭家其他人还能让他活多久,至少谭有嚣不止一次地表达出过对父亲和兄长的敌意。 谭恪礼揉摁着太阳穴,灌了一杯热茶,这才终于缓下来,只是把微笑的力气给咳尽了,顶着乌青的眼窝显得有点发窘:“真是失礼了。” “公司大小事务应该挺繁重吧,您也是辛苦。” “哪里的话,”男人重新抬起眼皮,却又因倦怠而耷拉了回去“公司是父亲大半辈子的心血,我好好守着,这是应该的。” 同警察提到家里的事情,谭恪礼好似终于找着了倾诉的口子,平时他不大说,因为所有人一致认同他过得已经够好了,只是身体差点,再抱怨就显得矫情,大男人不该矫情,有钱的男人更不该,这是约定俗成了的一种规矩。 他盯着自己搁在大腿上的一双手,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活像是初学刺绣的学徒在布上乱扎一气扎的——他的手是从小被绣出来的一双白骨手:“父亲就只有叁个孩子,我是最大的。二弟几年前因为商业联姻的事跟爸赌气跑去了国外,一直不肯回来;小弟是个不太好管教的,但也不能怪他,他只是太年轻,加上从小生活的环境不大一样,父亲又太想把他培养成另一个我——有嚣前段时间被你们带去局里了吧,真是给你们添麻烦。” 没错,谭有嚣是他的弟弟,他是谭有嚣的哥哥,所以不管他的做派再怎么好,最后还是得向着自家人的。沉寰宇忍不住在心里冷笑道:那可远不止是管没管教的问题。面上因此表露出来几分冷意,如石像般肃穆了,衬得旁边的洛川愈发随和。 他面带微笑地问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言归正传,我们警方查到令尊有个名叫潘龙的下属,对此您有印象么?” 谭恪礼闭起眼想了一想,答:“有,但他是做了什么?” “他涉嫌雇佣他人开设赌场实施聚众赌博,并放任参与人员买卖毒品,情节恶劣,所以希望您作为公司董事长能配合我们的调查” “这……可他已经不在公司了呀。”谭恪礼那张白面脸怔了怔,身子微微往前探出来,手捏成拳头,凸出了钝钝的骨骼,宽阔的大衣里他身子略一扭转,喊来了秘书:“你去把我办公桌最下层抽屉里的员工登记册全拿来,现在就去,快!”秘书连连应道,眼镜都来不及扶正就小跑了出去,为掩饰那几秒的慌乱,男人冲沉寰宇和洛川抬了抬嘴角,轻声细语地解释道:“父亲把公司交给我后员工大换血过,但既然是跟在父亲身边的下属,在那之前保存下来的资料里肯定会有他。” 沉寰宇点了点头,就这样和洛川静静地等待着,目光不时在谭恪礼的脸上和门口之间游移,几分钟后,秘书抱着一沓文件气喘吁吁地回来了,略一打量完谭恪礼的眼神,便直接把册子递给了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二人。 “你们找找看吧,我对潘龙了解的并不多,他跟着父亲的时候我大约还在上中学,那会儿虽然耳濡目染懂一点,但具体的事项父亲并不会轻易让我知道。” 沉寰宇和洛川接过厚厚的登记册,仔细翻阅起来,两个人效率极高,只听见几声连续的纸响,沉寰宇手指一点,就精准指在潘龙那页。 证件照上的男人长着一张大气的四方脸,五官分布的位置均匀,一切都刚刚好得让人看过一遍也跟没看过似的,记不住,因为实在太没特色了,能联系到许多不同人的长相。一栏一栏的信息挨个顺下来,和丁培提到过的并无出入,这才确认了和他们要找的是同一个。 洛川掏出手机把整张纸拍了下来,沉寰宇却发现了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他抬头看向谭恪礼,问道:“潘龙紧急联系人那里填的薛兰也是你们公司的,她现在人在哪儿?” 听到这个名字,谭恪礼的脸色一变,白脸皮上渐渐浮出一抹细微的因羞恼而产生的红色,他张了几次口,舌头紧抵着牙膛的模样似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最后只艰难地蹦出几个字:“她是父亲的秘书。” 总不能告诉他们那是谭涛的情人,甚至这个情人还屡次叁番地想要勾引一个病人。 好歹当了这么久的警察,什么样的离谱事情没有听说过?沉寰宇很给面子地答了声“好”,并未深究,转头就让洛川找出了薛兰的资料,顺带一并拍进手机里存着,此行的目的便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 把文件交还给秘书后,他俩起身作别道:“谭恪礼先生,今日多有叨扰,感谢您的配合,后续如果有新进展,我们会再联系您,请留步吧。” 谭恪礼也并无客气之意,脸上总又挂起了儒雅的微笑:“好,二位警官,路上当心。” 下行的电梯里,洛川重新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图片是否清晰,然后用手肘撞了撞靠在一边想心事的沉寰宇:“让你说对了,潘龙还真是谭涛的人。” 后者笑了笑,没说什么。他原先只做了个大致的猜测,苦于没有直接的证据证实,真正确定下来,其实是在那晚和谭有嚣的谈判之后。 “沉警官,我欣赏你,这样吧,公平起见,我给你一个确切的消息,至于要怎么查,好不好查,就得全看你自己了,所谓‘谋事在人’嘛!” 案子的推进,是女儿用自由换来的,于是非得加倍拼命才行,安安已经为他等待了太久。 第69章安抚 警察一走,谭恪礼便嘱咐秘书要把他们说的话如实转告给谭涛,转念一想却又改变了主意,先让他给谭有嚣拨了个电话,不出意外,这次依旧要反复打个四五遍对面才会接通,他的这个小弟是相当排斥他的,因此总爱揣起点架子,但这些行为在谭恪礼看来不过是怄气的一种,所以并不觉得对方是真情实感地讨厌自己。 “叁秒钟不说话我就挂了。”话是这么说,但男人似乎心情不错,连那一如既往不耐烦的语调今天听起来都仿佛掺进了些许惬意,他一没咂舌,二没催促,难得静下来等人说话,能听到他不时吐烟的声音。 “有嚣,今天市局的沉警官和洛警官跑到公司里来了,说是父亲身边那个叫潘龙的在外面惹了事,正查着呢——父亲知道他开地下赌场的事么?” “问我有屁用,”谭有嚣笑了两声,笑完后嗓子便哑下来,闷闷的“你不是他的好大儿吗?哪里能有你不知道的事,问我——你可真瞧得起我。”现在想起来,他那半边脸似乎都还是疼的,只是要用手指摁了才感觉得出来,估计磕着了颧骨,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谭恪礼停顿了一瞬,安抚道:“我们都是他的孩子,父亲向来是一视同仁的,你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不知道他性子……你二哥上高中的时候跟他吵起架来,那才是天雷勾地火呢……他对你严厉也是把你当成了继承人培养的。” 他?继承人?这话说出去能叫人笑死。谭有嚣只觉身体里有火气丝丝往上翻腾,以泄愤为目的,他一脚踢在旁边藤编的秋千吊椅上,结果忘了里头还坐着人呐,险些把正眯着眼晒太阳的宁竹安颠得摔出去,吓得她从齿缝间吸进一口凉气,于是猛地回头,皱起半张小脸瞪着男人,好像在说:你别动不动就来招惹我一下! 谭有嚣拿烟的手往前一摊,冲女孩儿做了个“不好意思”的口型,待她把头转回去了,便又不死心地伸出手绕起她脑后一缕被晒得璨璨的长发,很是随意地把玩着:“行了谭恪礼,漂亮话他妈的但凡有张嘴谁都会讲,哪个不知道老头子最喜欢的就是你。一视同仁?你先让他用烟灰缸砸个几遍再来跟我说一视同仁吧。” 那头的谭恪礼被一通数落,语塞了半晌,结果再开口时,语气反而放得更温柔了:“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受了很多委屈,这样,我待会儿要去见父亲,你也顺便跟着一道来吧,有什么误会我来帮你说,好不好?” “我跟着去干嘛?”这回轮到谭有嚣无话可说了,那头还在很认真地记挂着他:“今天的事我要当面跟父亲讲讲,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表现得上心些总没错。”这还勉强是个道理。 谭有嚣转着眼想了想,倒确实可以去探探口风。据薛兰所说,潘龙开的这两个赌场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谭涛这老东西,早年亏心事做得多了,到这把年纪就爱供些有的没的神佛,信奉上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为此,他有意要把在国内的产业洗白,照他个人的说法,这算是消解曾经留下的业力,好达到解脱的境界。连带着手底下的人也不被允许再往黑色交易里掺和。 但假如要他彻底舍弃掉那些暴利的老本行,却又是天方夜谭了,否则当初也不会留下谭有嚣这么个在异国长大的私生子——谭涛简直是顶虚伪的一个人,他既要这样,又要那样。 “我可以去,但得午饭之后,去早了他准得挑我毛病……其他我懒得管,今天老头子要是骂了我一句,别怪我之后跟你急眼。” 宁竹安听到谭有嚣说要出去,没忍住激动了一下。 那晚她发烧后,不知道医生是怎么说的,让男人这些天来恨不得跟她长在一起,除去上厕所,他几乎做到了寸步不离,连洗澡都空不出来片刻的独处时间让她喘两口气。宁竹安算是乐观的,自己逗自己说这是免费的坐牢体验,她是触犯了天条要被山给压着,只等着人来救呢。 谭有嚣挂了电话,从身后一手把女孩儿的脸倒扳过来,往她脸上喷了口烟,笑道:“知道我要出门了,这么高兴?”宁竹安等那烟气散了才开口辩解:“我没有啊。”男人又说:“那是想出来新的好点子了。”很不巧的,这两点都让谭有嚣给说中了,女孩儿的一双眼因为心虚而难得陪着点笑,唇角也向上扯起,尴尬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天天都待在一起。你别想那么多,我还能长出翅膀逃走不成?” “是吗?”掐着下巴的手缓缓滑至纤细的脖颈,冷不丁便要从宁竹安卫衣宽大的领口处探进去,把她吓得一抖,立马抓住了男人的手:“你、你能不能管着点自己!” 他丢了烟头,俯下身子,暧昧地凑到女孩儿耳边道:“我只是想摸摸看你说谎的时候心跳得快不快。”说罢,谭有嚣还是强硬地把那只手伸了下去,宁竹安想反抗,他便张嘴往颈窝处咬,再是轻柔地吮舔,小丫头痒得厉害,便也顾不上他把手按在自己心口处了。 起初还只是这样,渐渐地就又变味了,谭有嚣随意撩下她的肩带,将手钻进内衣里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宁竹安立马红了脸,将上身蜷缩成一团来躲他,嘴里叫道:“够了,我不喜欢这样!” 她究竟喜欢什么呢?谭有嚣心想,大概和自己有关的都很讨厌。哪怕他因为担心对方烧刚退又弄得生病,所以恨不得时时刻刻跟着、看着;哪怕他因为听了医生的叮嘱,所以大白天的才会把她揪来这儿坐着晒太阳。 谭有嚣沉默地收回了手。眼前的女孩儿看似已经在他的掌控里了,实际上并没有,至少,他没办法让那剧烈的心跳慢下来。谭有嚣觉得有人给自己从头浇了盆冷水。 他的脸还挨着她的肩,气场却很明显得阴沉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只听得到他呼吸的声音,像是睡着了。宁竹安敏感地察觉到了男人情绪从高到低的转变,觉得奇怪,生怕是谭有嚣起了疑心,便主动把头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鬓角,小声哄道:“谭有嚣,你真的不要多想,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还在,呃,这里——家里等你,你就放心吧,啊。” 于是那团火又下贱地燃烧起来。 第70章消气(微h) 谭有嚣觉得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听着,带点暖意,兴许是用绒线织成的围巾,底下用钩针勾出了几多白色小花,浮在表面,在阳光底下镶上一层金边,摸起来是热的,人体的温度——嘴唇的温度。 宁竹安有着与身俱来的一副玲珑心思,说起好话来是要叫听者口角噙香的,男人觉得这是他理应得来的安慰,却又认为女孩儿话里没半点真意,若是此时态度软下来,倒显得他自己像个傻逼,索性皱起眉头撇下宁竹安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诶!你别生我的气呀……” 吊椅轻轻晃了晃,谭有嚣身后多出来条小尾巴,两个人合用一道脚步声,他就听见宁竹安在后面很是卖力地解释:“我没故意要赶你走,还是因为我不让你碰?谁让你没事总爱动手动脚……我自我防卫难道还做错了?”男人不理睬,但还是放缓了步调。 他今天穿了一件血竭色衬衫,上头排布着灰白黑叁色交融起的竖条蛇纹,宽松的版型,垂坠下来的布料随着他胳膊摆动的频率产生了跌宕起伏的错觉,人拿眼盯着,被迷住就挪不开了。 宁竹安见谭有嚣有意慢下来等她,便赶紧去扯他的衣袖,结果那细致的袖口从指尖堪堪溜过,叁两下也抓不住个边,她最后只得强拉住男人的手,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哪儿得罪你了给你道歉就是了,你别不高兴。” 闻言,谭有嚣倒真停下了步子,女孩儿见状连忙绕到他跟前——还拉着他的手,刚要说话,男人就甩开她将她一把摁在了旁边的墙上,后脑勺不出意外是磕着了,磕得她仿佛挨了记闷棍,又像有人把寺庙里的钟给迎面扣下来,耳侧嗡嗡直响。 这实在算是无妄之灾,她捂着头弯下腰去,头顶直杵在男人胸口,想推他又推不开,只得委屈骂道:“死小心眼——” “知道我小心眼还跟着我干嘛?”谭有嚣揉了揉她的头,这一幕莫名熟悉,之前发生过似的,转而捏住了女孩儿的下巴,让她仰起脸来看着自己,又问:“知道我想上你——还跟着我干嘛?”宁竹安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不生气的时候要变着法子惹他生气,他一生气了就黏黏糊糊地过来安抚……总之千错万错最后都是他谭有嚣的错。 原本还没到那份上的,现在却是不得不发一通脾气了。 “宁竹安,你的心思我清楚得很,”谭有嚣压着女孩儿的头靠回墙上“你哪里是怕我生气,你只是怕我怀疑你想跑,对不对?”落在她下巴上的手不自觉开始摩挲起那两瓣粉嫩的唇,近乎贪婪得盯着,可此刻对它恨到了极点:“如果我是你,我肯定就乖乖地不吭声了,为什么你还非要凑过来?” 这般质问着,谭有嚣低头吻住了那张小嘴。宁竹安脑子转得飞快,心想这会儿再遮遮掩掩反倒坐实了他的猜测,而自己又是真的要跑,还不如想办法继续把他哄着,先应付过去,左右不会少块肉!所以她只在刚开始时挣扎了几下,之后就一反常态地认真回应起来,分开时还用牙轻轻咬了咬男人的嘴唇——完全是不小心的。 “这回耍得什么花样?”谭有嚣舔了舔唇上被咬的地方,眉尾处迸起一条细细的筋,手掌卡着她的颏部一下一下往上抬,似乎既想听她的回答又想继续亲她。 宁竹安压下眼帘,握住了男人的手腕,然后缓缓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掌心,而后是脸颊,女孩儿歪着头,抬起无害的眼来仰望谭有嚣凝滞住的表情,嘴唇微微翕动着:“是你太没安全感了,把我想得那样坏!冤枉我……分明我是希望你高兴的,否则才懒得理你。” 她其实在赌,赌谭有嚣会为这番话所动容,哪怕只有一点也够了,但求他个安心。 是他没有安全感么?或许。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特有一种能让人听得进话的能力,即使知道她在说谎,却实打实地感觉出了一丝温情,她连假话都能讲得这么好听,好像全然不觉暧昧似的。 谭有嚣突然拉起她的双臂环住了自己的脖子,衣服下摆随之缩了上去,露出里面一截细白的腰,男人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用手掐住,把她往上提了提,低头一连在她唇上啄了好几下:“不是希望我高兴么,靠嘴巴喊喊就完了?” 女孩儿主动吻了他,还是怎么教都教不会得笨拙。 腰间的手把宁竹安的内衣推了上去,一捏起乳珠她便闷哼着往后缩,摇头挤出句小声的“不要”,不说还好,说了,谭有嚣反而变本加厉,直接把她的卫衣掀到了锁骨处,用另一只手抵着她的脊背让她挺起胸部,张口将那小小的一粒乳头含了进去。 “唔——”宁竹安一个没站稳倒回墙上,但这回后脑勺处多了只手垫着,她不得不领情。男人吸咬得用力,好像真打算从里面吸出来点什么,可女孩儿只觉得低俗,哆嗦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谭有嚣,这是在外面,会被人看见的。” “谁看?”谭有嚣觉得她连担忧的点都呆里呆气“这是我家,我就算在这儿操你都不会有人看,知道吗?” 女孩儿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连脖子上都透出了淡淡的绯红,按他的性子像是真能做出来这种事,瞬间百般抗拒起来:“够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真奇怪,要我开心的不是你自己么?说话不算话可不行,我现在就挺开心的。”按在背上的手冷不防顺着脊骨向下滑去。宁竹安的腰是薄薄一片,填不满牛仔裤的裤腰,臀部的位置却刚刚好撑起,于是腰和裤子之间就自然形成了一条浅沟,男人的手可以畅通无阻地滑进去,隔着纯棉的内裤,将柔软的私处整个包进掌心。 正摸着,他突然冲宁竹安一挑眉,近乎嗤笑地凑在她耳边调侃道:“小骗子,你比我还着急呐。”女孩儿简直羞赦得不知该怎样解释得好。 谭有嚣把她臀瓣间的遮挡拉到边上,那点儿布料早已经被淫液润透,中指轻轻往里戳几下都恨不得要有水挤得流出来,糊在穴口处热腻腻的。男人也兴奋了,将中指和无名指一次性全插进去,刺激得宁竹安歪过头哀哀一叫,难耐地趴在他肩上咬住了唇。 即便二人做过这么多回,女孩儿的下身却依旧不见放松,每次性爱都像是给她重新破处一遍,但穴里的嫩肉想来是熟悉他了,因此可以源源不断地分泌出爱液,一吸一吸地绞起来,热情得销魂,比起最初多添了几分难言的媚意。 他轻车熟路地用指尖找到了阴道壁前端那点蚕豆大小的凸起,弯起手指在上方抠弄起来,宁竹安一把揪扯住男人的衬衣,好像条件反射般哭了:“你别……呜……” 谭有嚣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粗粝的茧子一下下擦过去,隔着裤子都能听到那响亮的水声,没过几秒,一阵强大的快感便直冲头顶,将要把小小的女孩儿击垮,使她不得不迫切地找寻个依托,于是用手臂紧紧抱住了眼前的男人,小嘴胡乱地在他脖子上亲着,咬着,尝到了自己的眼泪,咸涩无比。 男人拔出手指,爱液打湿了他整个手掌,抠得狠了,里面混着淡淡的几根血丝。 宁竹安挂在他身上喘息着,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紧闭的双腿内侧,浅蓝色的牛仔裤料子被染出大片流动的深蓝——施虐狂最爱的逼良为娼式的色情。 “乖些,不哭了,我今天不碰你,嗯?”谭有嚣把她的上衣好好地给理正了“我可能晚点回来,你有没有想要买的东西——不哭——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嗯?”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正准备来汇报工作的权御一见这场景,也不好贸然上前去,倒是瞧谭有嚣哄人哄得挺乐在其中,方才想起来还得再去叮嘱一遍别墅里的保镖们别跟宁竹安接近才行。 第71章阳光 谭有嚣陪着宁竹安吃完午饭便准备走了,临了把她喊进衣帽间,指着那几个大衣橱非要她给自己搭件外套,女孩儿心里还有股子气,被缠得实在不耐烦了,走过去左右扒开看了几眼,从中取下来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不情不愿地递到了男人手边:“给你。” “你觉得我穿这件好看?”男人含笑接过,不忘趁机摸摸她的小手,等穿上之后,又问:“好看么?” 这么一问倒让宁竹安不好意思敷衍了,她食指抵着腮帮子,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给他把衬衣扣往上系了一颗,口中小声念叨着:“这样差不多了,就是……”指尖划过脖子,她突然想起什么:“差条项链,我回头给你编一条配衣服吧。”谭有嚣光顾着看她的脸,并未在意她嘴里说的什么,点点头只管“嗯”一声。 除了因受伤而没法动弹的时候,他是从不叫别人给自己整理衣服的,印象里,这似乎得算夫妻间的亲密行为,再不济也是如胶似漆的情侣,而宁竹安和他的关系则别扭极了,算不了情人,说仇人却恨不得天天都睡在一起,单方面的,他好像对眼前这个女孩儿的身体着了迷。 如果她不是沉寰宇的孩子——没有如果,那样他们根本不会认识。 “宁竹安,”男人情不自禁捧起她的脸,低声喊道“你会老实在家等我回来的吧?”宁竹安眨了眨眼,回握住他的手:“你放一万个心……会的。” 可等到他好不容易离开,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女孩儿苦着张脸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只有谭有嚣不在的时候她才敢如此放肆地呼吸,可还是觉得胸闷气短,好像一颗心跳出了两颗的沉重。 她弯下腰去,把太阳穴抵在手上,手压在屈起的膝盖上,整个世界都为她倾倒了,灌木丛蓬乱的绿色随风奔流成就了瀑布,波光粼粼地消融进另一片绿阴里。 “咳——咳!” 循声望去,苍绿的泉眼里不知何时显出半个人影,阳光晒得宁竹安视线模糊,笑容却先一步涌上双眸,不消用看的,她清清楚楚知道那人是谁。 周呈确认四下无人了才好用这样的方式跟她打声招呼。阿御哥今天特地又把他揪出去叮嘱了一遍,说:“咱算是自己人,所以上回的事嚣哥才没计较,但不代表他心里不膈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个女孩儿总归跟普通的情人有区别,离远些对大家都好,再有下次我想保你也难了。” 可看到宁竹安轻快地起身,用同样小心翼翼的方法张望时,想挪动的步子没办法挪出去了,他站在原地,专注地望着女孩儿一路欢欣雀跃地走过来,也傻傻地跟着笑,然后用身子把她挡到阴影里:“小宁。”他叫不出名,于是特立独行地只喊姓。 宁竹安学会了这样的称呼方式,笑眯眯地喊他“大周”。 林子里也有石板铺出来的小路,二人就这么肩并肩地在上头走着,而周呈因为跨一步的距离得让宁竹安跨两步,所以不得不时时刻刻在脑子里提醒自己慢下来。面上除了比平时红些,倒是风平浪静的,还能兼顾着听女孩儿讲话。 她手捏着卫衣帽绳的止绳扣,把绳子搓得打转:“大周,上回给你的糖桂花你尝着怎么样?”周呈愣了愣,诚实地摇头道:“我没吃,放在冰箱里了。”宁竹安很是吃惊地“咦”了一声,但想到并不是所有人都爱吃甜的,便按下一半失落,很是理解地附和道:“那罐子放冰箱里看着还挺好看的吧——你要是喜欢别的,我没准也能做出来。” 周呈努力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会错意了,紧赶慢赶地解释起来,发现说好一句话竟这样费劲,说得是汗也下来了,人也糊涂了:“不,我不是不喜欢,我很喜欢你送的东西——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我舍不得吃,我——很想留着。”到底是因为“你送的东西”重要,还是因为“第一次”重要,男人混为一谈,根本讲不清楚,最后弄得自己和宁竹安双双红了脸。 女孩儿忍不住轻笑一声,引得周呈低头看过去——此时他们头顶上已经没了树冠子遮蔽,太阳光直直照射下来,无端地因欣赏起这般美貌而变得柔和,轻轻托起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抚出淡淡的桃红色,她说她也是第一次给男生送礼物,就担心对方不喜欢呢。 这会儿似乎不管怎样看宁竹安的脸都是可以理直气壮的,周呈只觉有什么东西想要破胸而出,鼓胀得难受,悄悄一摸,才发现是太过剧烈的心跳,他可以扭过头去不看,却躲不开那双会笑的眼睛。 “大周,你今年是几岁?” “过完生日就二十一了。” “啊,你只比我大四岁呐,出来混社会,大概是很有打算的吧?” “哪有那种事,我很差劲……真要说起打算,最想的可能还是以后买辆房车出去旅游吧。” 周呈露出了很是局促的笑,自认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他从小跟着拾废品的爷爷长大,爷爷过世后他就辍了学,那时才不过高中,之后便靠着健壮的体格一年一年混到今天,期间他进过厂,送过货,靠体力劳动赚钱的工作他干了个遍,直到今年被很是得法的朋友引荐给了阿御哥,日子才过得稍有了起色。 他怕女孩儿知道了会嫌弃——嫌弃他的贫穷和那很俗很俗的梦。 “我觉得很好啊,哪里差劲了,”宁竹安在一串草丛前站定了脚“你看,这里只有你愿意理我,你多善良。如果没有你陪我说话——”女孩儿蹲下身子,这回她想认认真真地找出一株四叶草:“我可能真的会孤独得疯掉吧。” 周呈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浮现出来,站过去用影子替她挡住太阳,先前的警告早抛去了脑后。他第一次见宁竹安正是沉寰宇和洛川登门拜访那天的惊鸿一瞥,她当时哭得好像要心碎了,连脖子都被眼泪打湿得发亮。 这时女孩儿兴冲冲地回首喊他:“啊,找到了——大周,手伸过来。” 男人顺从地把手伸过去,掌心里多出根四叶草,翠绿的心型叶瓣尖端共同指向中点,脉络清晰可见,茎杆要绿得更透些,尾根处趋于白色,夹杂着几丝铁锈红,这可比上回拿去给谭有嚣的要大,还更漂亮,因此宁竹安格外满意。 “祝周呈以后都好运!” 她总在哭,笑起来却也容易。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二个礼物,小宁——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小小的四叶草像小小的奇迹,周呈轻轻把它揣进了兜里。 到了傍晚换班的时候,熟识的保镖同事在别墅门口叫住了他,面带叁分难色,像要说些不可说的话一般压低了声音:“周呈,你和那宁小姐走得未免太近了——再怎么说她都是嚣哥的女人,你还是别胡来得好,我们惹不起。” 周呈下意识想替女孩儿辩驳一二:她就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但他最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诶,你!”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小心些,这回好在是让我看到了,要是叫别人看到呢?最后遭罪的不还是宁小姐。” 这么说男人便听进去了,若有所思地跟他道了别。 待回到自己住惯了的出租屋,周呈第一件事就是翻开日记本,将四叶草夹在了崭新的空白一页。往前翻,是很多从报纸和杂志上裁下来的文章,都是爷爷收来的废品,粘贴时在旁边挨个注明了日期。其中最厚的一页,是周呈高中时用不同女明星的五官拼凑出来的一个长发女孩儿——涵盖了他年少时对美的所有幻想,乍一看,当真和宁竹安极像。 摘桂花的那一天,谭有嚣其实当晚便下命令让人把他狠揍了一顿,还留了句话给他:“别拎不清楚,专跑我眼皮子底下犯贱,惹人厌的东西。” 对宁竹安,周呈自觉不该,谁知初见就像重逢,只需一眼,便叫人想掏心掏肺地对她好。男人想想,将四叶草重新放在了这页里,和那拼贴出的人像一起,最后郑重地合上。就当他们早已熟识。 第72章相像 po18 bt.co m 谭有嚣原本以为随便在谭涛家待会儿就得让他走了,可这老东西突然又发起邪疯,晚饭后特地让谭恪礼先行离开,硬把他单独留下来在客厅里干坐着,也不说目的,倒是茶给倒了一杯又一杯,恨不得灌他个水饱。实在是不耐烦了,谭有嚣勉强一笑道:“爸,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不急。”男人把手里的报纸左右一折后又上下一折,放到茶几上,招来谭有嚣坐到旁边,轻轻摸起了他脸上挨砸的地方:“这儿还痛吗?”说着,好像有多么感同他的身受,碰一下都要心疼得嘶嘶吸气。也不知在白天里,他没来之前,谭恪礼都同他说了些什么。 “早就不痛了,”谭有嚣一板一眼答得谦逊恭敬“如果这点疼都吃不消,我也没必要再在爸跟前晃着。”中年男人掌指间粗糙的触感是年轻时打拼留下来的痕迹,像红砂纸,磨得人脸皮发麻,而等到若干年后,兴许他自己的手也要变成那般。 这还是谭涛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小儿子的脸。对于那位其实连情人都算不得的泰国妓女,谭涛脑子里只剩下了个极淡极淡的影子,仿佛隔了层雨季清晨升腾起的迷雾,叫人不禁要伸长脖子,虚起眼,却总还有层层迭迭的棕榈树遮着挡着视线,犹抱琵琶半遮面。而等看到谭有嚣后,那雾便散了,他终于想起妓女的模样——整头蓬松的、烫染得枯倦的黄头发,圈在蓝绿色眼影里,时时刻刻离不开下贱的双眸,以及他曾多次表示嫌弃的,扁平而塌陷的鼻子,东南亚式的败笔——幸好没遗传下来,小儿子有着跟父亲一样挺拔的鼻子和一双旧时身着宝蓝色旗袍临水自照的歌女的眼。 现在再看谭有嚣,他当真拣尽了父母基因里的所有优点,让他即使流淌着一半泰国人的血,也不显得粗枝大叶,同自己年轻时有五六分相像。要看更多好书请到:y aogu oshu.co m 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悲哀的寂寥。他有叁个儿子,其中老大和老二是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可一个打从娘胎里出生起就落了病根,一个死不听话乐意做那天魔星。比来比去,竟还只有这无心插柳结出来的果稳妥些,却未必好掌控,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太少,万一养出个不听话的狼崽子……合该他命里是要绝种的。 谭涛摸着谭有嚣的脸:“好孩子,你从小到大受苦了,都是爸爸对不起你。” 从前的拉瓦嚣等这句话等了十六年,那会儿是真心地,期盼着有个爸爸,有个家。可真轮到他苦尽甘来的前夕,谭涛一个嫌弃的眼神便足以打破往日所有幻想,能记一辈子,哪怕是死了,也要把恨带进阴曹地府里去。 这话认亲时不说,过后便不再想听,就是现在说了,听了,谭有嚣也还得掂量掂量自己身上有什么能为他所图的价值。 纵然心下冷笑不已,面子功夫却还是要做的,他抬起那双女子气的眼睛,很是温和的样子,没半点儿幽怨在里头:“您有您的不得已,当儿子的怎么会不明白?我吃穿用度如今样样倚仗着您,哪怕从前有再多的怨言,就是靠着这些恩情也足够抵消了,我到底是有良知的人啊。况且,父子之间哪儿有隔夜的仇?就算是您把我给打死了,要怪,也只能怪我天生命浅福薄,白费了爸的一番良苦用心,枉来这儿走一遭,饶是当了鬼,怕是也不舍得踏过奈何桥!” 这话逗得谭涛一笑,随即故作严肃地偏过头:“诶!哪有自己咒自己的,当心好的不灵——”他重重地拍了拍谭有嚣的大腿:“坏的灵!” 这才像咒人,父子俩笑起来,演戏真比杀人还累,谭有嚣捏紧拳头,差点控制不住地垮下脸来。 “我这心里其实也烦呐。” 谭涛缓慢收起笑容:“我都这把年纪了,眼睛一闭,随时撂开手也就走了,可我能这样吗?不能啊!手底下那么多人都等着我来安排。你大哥身子骨不好,你二哥——不说他也罢!都靠不住嗒……我叁令五申过不要再在国内碰那些生意,结果手底下还是有人惹事!你以为我怕警察吗?我只怕大半辈子打下来的家业最后守不住,要你们平白无故陪我受苦!” 受苦?谭有嚣想不出还能有比他以前受得那些更苦的,左右不过被枪毙,人这一生谁还离得了个“死”字。 “而且有人告诉我,潘龙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打着我的名头跟毒贩子勾结,就在赌场里。”谭涛给自己说得生气了,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端起茶杯连喝了好几口。 “我略有些风闻,”男人抵着下唇思索起来“那可了不得,被‘狗鼻子’闻到味儿了准得来找您,尤其是那姓沉的……” 谭涛冷笑,把杯子重重放下,丝毫不在意地在空中一挥手:“沉寰宇?他啊……呵,洛峡的徒弟,是个难得的人才,我挺欣赏……不过太守本分,他们那一帮警察都是,我就看不惯整天嚷嚷着要为人民服务的……但他暂时还成不了威胁,我并不担心。” “我更担心的是有人要趁火打劫。上次工地出事做不下去,这次直接给老子扣了顶大锅。有嚣,你说该怎么办?” “爸不如抓紧把潘龙处理掉。” “那我该派谁去呢?他已经玩起失踪了。” 老东西的暗示已经快变成明示了,再装傻就显得假。谭有嚣挺直了腰板,一笑,称得上灿烂:“这事交给我吧。”至于要怎么处理,就全由他说得算了。 “好孩子,这才像我。”谭涛连说了几个好,欣慰地捏了捏他的颈侧,却无意瞥到了衣领下的牙印,是个相当新的伤口,周围一圈还泛着红,中年男人拿开手后又多看了几眼,缓声说道:“你这个年纪么,是爱玩些,但该收敛点,别跟些不叁不四的混着。” 谭有嚣听他意有所指,便抬手往脖子上一抹,略微有些刺痛了,才想起来许是宁竹安给咬的,索性含笑点点头,把事情敷衍了过去。 而旁边谭涛突然话锋一转,说:“有嚣啊,下周叁我要去普海市见位老朋友,你也跟着一道去。他的大女儿同你年龄相仿,想想也是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了——回去之后好好收拾收拾,别到地方了叫人家见笑。” “您难道是想我……联姻?” 第73章显露 十月一,国庆,身为警察却是没有半日假期可偷得闲暇的,要等待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的警情,比如本地的市民和外地的游客在某处推了搡了,或者是哪条路段间司机跟司机大打出手……得做到极速处理,大事小情总还离不了责任,因此派出所和市公安局要比平日更加繁忙,各有各的辛苦。 沉寰宇和洛川照着薛兰资料上填写的地址找到了她所住的一栋极简二层别墅,虽说是极简,可这一片小区位于市中心地带,市值就算再低也低不过五百万,日子过得是滋润,可看年龄,薛兰今年只有二十六岁,哪怕助理秘书的工资再高,到这种地步也还是夸张了。 “瞧瞧人家的二十六岁,我当时还住城中村呢。”洛川自嘲一笑,沉寰宇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就是现在,也不过是搬进了个稍微新一点的小区,离单位近些,有个歇脚的地方足矣,毕竟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自己住的约等于客栈,拿起脚就能走,便也不在乎好不好了。 透过铁艺大门,能看见院子里正埋头洒扫的,保姆打扮的中年女人。洛川从内侧口袋里掏出证件,走上前喊道:“您好,我们是市局的,请问薛兰女士在家吗?”沉寰宇背着手站在后面,脑子里想着事情一双眼就没什么可聚焦的地方,到处看,勉强还腾得出对耳朵来听人讲话。 “啊,在的……”保姆把笤帚往墙边一靠,揪起围裙揩了揩手,赶紧走过来开门,神色小心得过分,是低头低惯了的,看人时眉尾不自觉向下撇,只用眼睛悄悄觑着,讲话也细声细语,带点平翘舌不分的西南口音:“是啷个回事嘛,警察同志,她别是做了什么坏事哦——您二位快请进噻。” 洛川面带微笑地招呼上身后的男人:“我们就是来了解些情况,不代表她一定做了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女人个子不高,走起路来却风风火火,两条腿迈得像是随时要跑起来,引他们一路进到客厅:“请坐,她现在还在房间里睡着呢,我去喊她下来啊。”等她走上楼去,沉寰宇眉头皱得更紧,洛川看到了,问是怎么,他只是摇摇头:“有点奇怪。”但要问什么地方奇怪,暂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要等再聊几句才知道的。 保姆轻轻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兰兰、兰兰——快点儿起来的——”她喊得温柔,连语气都是哄孩子的语气,结果反而招致了厌烦,薛兰一把掀开被子,不耐烦地叫道:“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睡觉——”女人赶紧掩住她的嘴,手竖在脸边摇了摇:“兰兰你莫闹,楼下来了两个市公安局的,等着要见你嘞。”薛兰猛地坐起身,惊恐地抓住了保姆的手:“哪两个?姓什么?他们有说找我干嘛吗?”后者被抓得一愣,跟着紧张起来:“有一个是什么队长——兰兰,你在外头惹事啦?你真在外头惹事啦?” 薛兰坐着发完了几秒愣,只觉心烦,警察再怎么查案子,也不该查到自己头上来,她既不伤天害理,又不知法犯法,哪怕是图钱,她还得做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呢,那每一笔每一分,可都是凭本事赚来的,顶天了不过是她比别人多在床上效力些。早知要惹一身骚,当初还不如把眼界放低点,省得现在拎不干净,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去跟他们说我要洗漱,先取点茶叶给泡上,我马上就下去,要是问起你什么,一概装傻就是了!” 保姆连连点头应道,鬼祟地离开了,留薛兰一人在屋里,走前还不忘替她拉开窗帘,大好的阳光刺得眼睛发辣,女人紧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用攥紧被单的手胡乱搅了搅头发,一把将床头柜上的东西扫了个干净。 谭家人都是晦气的,明年开春——她要辞职才行,不能再跟那帮人纠缠了,实在太晦气! “来,警察同志请喝茶。”保姆倒下两杯茶,蹲着身子递给他俩,沙发便像长了刺似的,惹得一身别扭,沉寰宇匆匆接过杯子,想说什么,被洛川用胳膊撞止了,心领神会地埋头喝下几口茶,沉默起来,不着痕迹地留心着女人的表情。 洛川捏着杯子,和善地发问道:“平时别墅里就您一个人忙里忙外啊?” “诶,是嘞,不过打扫起来也还好,我一个人绰绰有余。” “那可了不得,把这么多人的活全交给您干,很辛苦吧?” 两个人基本保持着一问一答的模式,但沉寰宇注意到了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每每提起有关工作内容时 ,眼前的保姆都会流露出一种接近于幸福的表情。一次能说是巧合,反复多次就只能证明她内心是真情实感地抱有着这种想法。 一个人如果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很幸福的,那么无非是出于骨子里的热爱。没了热爱,纵是有丰厚的薪资待遇,面对上司同事时心里总还要摆几分怨念出来,何况大部分拿着普通员工工资的普通人。 沉寰宇终于品出了哪里奇怪:这保姆不像保姆,倒像是亲妈! 他觉得差不多该自己出声了,便说:“您一人干这么多活,工资想来应该不少吧?” 女人笑得悄悄的:“我是不大在意,反正到头来还都是她的东西——” “警察同志,问这么细难道是想跳槽到我这儿当保姆吗?您是市局来的,不至于吧?”薛兰一级一级踏下楼梯,面上只用口红薄薄在嘴上涂了一层,笑得略显疲惫,话里倒是在毫不退让的暗讽,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抱起手臂,活像只高傲的孔雀:“二位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我难得有个假期,想好好休息。” 这回轮到沉寰宇止住洛川,态度这种东西是相互的,他认为无论对方品行怎样起初都该客气些,可这得建立在将心比心的基础上,因而此刻问起话来严肃得吓人:“潘龙是你什么人?” 女人一愣,她刚刚想到了各种可能性,竟单单忘记了那个憨货因为赌场的事被警方列为了头号嫌疑人。“以、以前的同事啊。”这一结巴,气势就弱下去,她掐着自己的胳膊强打起精神,神态却怯了。 “仅仅是如此么?他在紧急联系人那栏里填的可是你,关系是夫妻。” “简直是胡说八道!”薛兰顿时被气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了“他哪儿来的脸填这个,我跟他不过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 沉寰宇冷脸笑出了声,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放,吓得女人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是诈:“看来你理解的‘同事’跟我们理解的不太一样。比起耍心眼子,我建议你还是老实点回答问题比较好——你和潘龙到底是什么关系?” 事已至此,薛兰咬咬牙道:“我们以前是情侣。” “那他在江抚开赌场的事你知道吗?” “自从他离开公司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偶尔打个电话也只简单聊几句近况,具体在做什么,他没有跟我提过。” “潘龙除了在江抚的住宅外还有别的可以去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让女人垂眸沉思了许久——她知道,当然知道了,潘龙什么事情都和她说,甚至最初开赌场也是为了她,即便她把他的行踪公布出去,最后也不会影响到自己,可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情感在里面。 思来想去,薛兰报出了其中一处地点:“我知道的就这里,至于他会不会去得另说了。”论情分,这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毕竟自己永远是第一位,往后怎样,是逃还是被抓,都只能看潘龙的个人造化了。 警察走后,保姆急急走来,比本人还焦虑的模样:“兰兰,你在外头怎么认识这种人的噻!赌场……你难道也赌博了?” “妈,你能不能别吵了!”女人不耐烦地甩开薛母的手,跑上楼去拿手机,她必须得跟潘龙说一声才行,因为号码是新的,所以也不用担心警方会查询通话记录。 可是等到对面接通,耳边响起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薛助理,这么巧,我跟你的老相好刚见上,你就打来电话了。” “谭有嚣?你为什么又——” 谭有嚣笑着,抖了抖腕上的珠串:“别紧张,我不过是来发一发善心,毕竟,潘先生之前把我们的约定履行得很好。” 第74章商议 旁边的潘龙听着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几次想拿回自己的手机,被谭有嚣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后才无奈舍弃掉念头,一双颤抖的手抬起又放下,只得紧紧攥住裤子,掌心被汗打湿后变得格外冰凉。 “总之,小少爷你不能伤他,别的什么事都随你。” “好有意思的话!我还以为像薛助理这样的女人是没心的呢,想不到还另怀着一番痴情 。”谭有嚣走到潘龙身后,把手机贴在了他耳畔,笑道:“你觉得呢,潘先生。”潘龙冷汗直流地接过手机,等同于接过一个未知的定数。他深知谭有嚣还记恨着接风宴上的事,哪怕自己说清了是受谭涛的指使,也难保对方不会像上次见面时一样,直接掏出枪来威胁。 可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身后男人短促的轻笑声,算得上最傲慢的那一种,只听见他笑完以后说:“我不棒打鸳鸯了,你们二位可得好好叙叙旧。”谭有嚣双手往潘龙肩膀上一拍,坐到边上去看起杂志来,丝毫不给人摸清内心所想的机会,面子是热的,底子却还是块儿冰。 之前他和潘龙在薛兰的牵线搭桥下已经正儿八经地打过了一次商量,到底是能在那个年代考上大学的,脑子挺灵光,也足够豁得出去,人到了中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野心,支着一身的骨气才不叫人跪下去。 谭有嚣随便翻了翻杂志,发现上面尽是些让人看得索然无味的爱情故事,无病呻吟的,看开头就能猜到结尾,极没意思——爱情让他感到极没意思。不论男女,凡是陷入了恋爱,无可避免地要变蠢,名也忘了,姓也忘了,动不动就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哪怕去死。”强行要给蠢人和蠢人之间的结合套上个好听的名头和价值,硬把它打造成必需品,好像没了爱情这辈子就废了,所以分开时宁愿交出性命,更是蠢到没边。要是叫谭有嚣遇到这种情况,恐怕笑都能把他笑死。 “兰兰……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他过来看看我……” 谭有嚣差点忘了,这儿就有一个为爱变蠢的,此时正旁若无人地安慰着电话那头的老相好。 但也有让谭有嚣感到意外的事——潘龙和薛兰之间其实差了快十五岁。比起跟谭涛只有虚与委蛇的金钱交易,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显然多掺进了份真情,也正因如此,年龄差显得更加忽视不得。图什么,他想不通。 胡思乱想的间隙,那边隔着电话腻在一块儿的俩人也差不多把话说完了,男人捧着手机,放低声音同薛兰道别:“这段时间不用再联系我了,兰兰,你照顾好自己,嗯,放心吧。”潘龙挂掉电话,轻手轻脚地在谭有嚣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小谭总,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可以在您整理好证据后向警方自首,但是您能保证他们会因为这个去抓谭涛么?毕竟我开的这两个赌场和他没关系,只要他想,怎么着都能撇干净。” “现在说这种丧气话是要打我的脸吗?”谭有嚣翻看得更加随意“谭涛不过是仗着局里的人脉有恃无恐罢了,要想撇得干净,除非他从来没做过亏心事。” 谭有嚣“啪”一下合上手头的杂志,弄皱了正反两面的封皮:“你这事的确瞒住了他,他也完全不知情,但可别忘了谭涛是靠什么发的家……刑侦技术不发达的年代,作案手法稍微高明些便不容易查了,再加上当时相关的法律还未完善,让他吃到不少红利,桩桩件件,总有处理不得当的。他向来自大。” 潘龙瞬间懂了,问道:“小谭总的意思是想把我的事情也一并推到他头上,那证据岂不是……” “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潘先生既是读书人,这句话应该不陌生吧。证据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给警方和检察官看的,伪造一些又怎样,他们只要信了,那就没人能说假——潘先生可以放心了吗?” 潘龙沉默不语,手握成拳轻轻捶着大腿,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哪儿还有拒绝的选项,甚至连眼下用来藏身的房子都是仰仗了谭有嚣。可万一稍有不慎让薛兰受了牵连……正在他暗自迷惘的时候,谭有嚣把杂志扔到了他面前:”这样吧潘先生,我呢,自然也不会让你白帮忙,有什么要求,你现在可以抓紧提出来,比如——安顿家人什么的。” 这话若是早说,也省得潘龙犹豫了,他听罢果断开口道:“等我进去之后麻烦小少爷您护着点薛兰,谭涛他从不会管手下人的死活,我担心哪天他要杀人灭口……除此之外,潘某便再无其他要求了。” “那好办,”谭有嚣答应得很快“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这么爱她,为什么还要把她送给谭涛。” “不,不是送,小谭总您误会了,这是薛兰自己的选择,我尊重,所以想尽可能地在有限的时间里帮她往上爬,虽然很多人接受不了她的行事作风,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也还是个脆弱的小姑娘呢。况且我已经这把年纪了,能看到她过得幸福,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明明该是很让人触动的话,到谭有嚣这儿却变成了懦弱和卑微的宣讲词。人们难道就管完全抛舍下自我的行为叫“爱”?那得到了爱的人岂不是等同于得到了别人的一整个世界,未免太幸福。他不屑一顾,只当爱是能栓住活人的圈环。 谭有嚣执拗地想着这个可笑的问题,一直到了晚上收拾行李时仍心不在焉的,弄出好大的动静,引得趴在床上看乐队演出视频的宁竹安频频侧目:“谭有嚣——” 男人听到了她的呼唤声,撇开东西走到床边坐下:“怎么了?” “谭有嚣,”女孩儿双手托着下巴抬起头“有专家说了,经常大喜大怒的人容易得精神病。” “这都是他妈的什么狗屁专家——” “是来自蒲渠县的宁竹安专家在本年本月本日刚刚得出来的研究结论。”说罢她将脑袋垂下去,在胳膊上挨挨蹭蹭地发出一连串细微的笑声,笑完了,她眨着眼看向谭有嚣:“信了吧?”谭有嚣被女孩儿那稚气的行为逗得没了脾气,伸出手去捏住她的脸颊:“信了。不过宁专家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平时这小丫头轻易玩笑不得,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因此谭有嚣不得不提醒自己多拿出些戒备心来,免得最后不知不觉间着了她的道。 第75章绳链 宁竹安抬起手,摇了摇食指,故意摆出副端凝的表情说道:“宁专家说她不告诉你。”她的幼稚是让人乐得观赏的幼稚,同样的行为,若是换成别的女人来做,谭有嚣大概只会觉得恶心。他看着女孩儿的脸,视线便缓缓移到她的身体,因为是趴着,宁竹安那点细腰被垂到床上的睡衣布料勾出了形,两条流丽的小腿正翘起来慢悠悠地晃荡,攒簇着白里透粉的脚心,让人不由得忽视了更为显眼的红绳。 “是吗?那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说罢谭有嚣转过身,拿一只膝盖支在床沿上,两手探去挠女孩儿肋侧。宁竹安不耐痒,一被挠了,立即笑起来,扭着身子试图躲避,却仍被控制在男人的掌心间,像软化了的糖糕,绵绵的触感叫他心热地咽了口唾沫。 女孩儿很快笑得没了力气,连连摆手求饶道:“诶唷、诶唷……别挠了!我告诉你就是了!”等谭有嚣停下,她便捂着脸坐起身来,眼角因沾了泪花而变得亮晶晶:“讨厌你!”她忍不住半嗔半怪地捏起拳头往男人粗壮的胳膊上打,被他顺势抱进怀里狠狠亲了一下嘴巴:“你今天有点太亢奋了——是因为我明天一早就要走?” 宁竹安啐了一声:“少往脸上贴金了,我开心跟你又没关系。”她拿过床上的手机,指着屏幕:“是我最喜欢的乐队发了新歌,你看。”画面当中面容略显沧桑的男人留着头中长发,穿一件重工铆钉风衣,正神态自若地进行吉他演奏。 谭有嚣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敷衍地瞟了几眼,随后冷哼道:“你喜欢这款?” “什么呀,我是听歌又不是看人,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头种马……”女孩儿嘟囔着划拉了几下屏幕,把有关视频挨个点赞收藏,结果环在腰间的手臂突然一个勒紧,男人咬着她的耳垂问道:“你说我是什么?” 刚刚光顾着看手机,宁竹安还真没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现在回想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是把心里话给讲出来了——她说谭有嚣是种马。生没生气的暂且不论,只是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管怎样回答,他这人最后都能借题发挥,免不了要挨顿欺负。 “我什么都没说呀,”宁竹安透棕色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就是一个主意“项链我编好了,拿给你瞧瞧?”谭有嚣没吭声,但果真松开手,于是她连忙蹦跳着下了床,走到窗边放香炉的架子前,在一堆绳子里翻找起成品。 要说生气,倒是错怪了谭有嚣,毕竟没有人能比他更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所以他只当这是调情的一种,从最文雅的嘴里说出来粗话,让他觉得格外真实:宁竹安不是从外到内白到底的,她会安慰人肯定就会骂人,会耍手段肯定就会犯傻,她认认真真地保持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一个拥有独立意识且活得幸福的普通人的常态。 “啊,找到了。” 宁竹安拿着东西回来,还没走到跟前便拉直绳链兴冲冲地给他展示起来,只等着夸奖似的:“怎么样?”她编的是八股辫,用了黑色和金色的绳子,中段隔着几个结串起一大一小两颗枣红色圆珠,完成度和质量竟丝毫不逊于外面卖的。 谭有嚣就着女孩儿的手认真端详了一番,很是遂她心意地赞赏道:“好看,你真舍得送我?”宁竹安垂眸一笑:“本来就是给你编的,不稀罕拉倒。”男人则陪她笑着,说:“冤枉,我可没这么想过。来,你帮我戴上吧。” 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绳链环绕在谭有嚣的脖颈上,手指划过肌肤,能清晰感受到男人的温度和跳动的脉搏。待好不容易把结扣上,她便被男人重新带进怀里,紧贴的部分让宁竹安瞬间局促起来,嫌烫似的撒开手,急急忙忙指着地上的行李箱问道:“你、你还不收拾么?” “那不重要。”谭有嚣拨正了绳链上的珠子,用嘴唇去蹭她的小脸,一反常态地温和起来:“我真想把你也给带去普海市……老东西要我跟别人家的女儿在一处培养培养感情……这趟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难不成你要在那儿待很久吗?”宁竹安边问边在心里盘算起来:她拜托周呈带的备用手机明天就能拿着了,到时候得先联系一下爸爸报个平安,再是问问舅妈那边外婆的情况。总之,她巴不得谭有嚣去得越久越好——永远回不来的更好! “半个月?也有可能是一个月。我尽快。”说着,男人缓缓抚上了宁竹安的大腿:“做不做爱?我现在特别特别想要你。” 第76章喜欢(h) 提起跟男人做的那种事情,宁竹安属于怨念颇深,每次事后,她都恨不能啖其血,嚼其肉。“这种事情你何必多此一举地来问我呢——我再怎么拒绝,最后还不是全由你说得算!”宁竹安板起脸,严肃的模样衬得耳后红晕变得愈加可爱。 正是这样可爱的一个人坐在怀里,让谭有嚣怎么能忍得住不下手。 “那今天让你自己挑个姿势?” “什么跟什么……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稀罕拉倒。” “你不准学我说话!” 宁竹安回过头去,皱着眉,红着脸,噘着嘴,上上下下把谭有嚣扫了好几遍,末了得出来一个结论:“你……你难不成是喜欢我?”她摊开手掌,贴在男人心脏的位置,更加认真地问了一遍:“你喜欢我吗?” 很多女人都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有时心情好了会给予她们肯定回答:“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可不管嘴上讲得再怎么好听,他的心终究是空荡荡四面透风,喜欢——他连自己都厌弃,所以他大可像以前那样敷衍过去,再说上些动听的情话,但谁叫问问题的人是宁竹安呢?她把敷衍变得很困难。 谭有嚣突然感到烦躁,于是用力握住女孩儿放在他胸前的手:“我根本没办法理解你说的‘喜欢’,我只知道自己很想上你,宁竹安,这能叫喜欢么?我弄不清楚,你来告诉我!” 那张妖冶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反而让宁竹安没那么怕了,她用另一只手捧住男人的脸,挨过去细声细气地说道:“喜欢……其实我也不太懂,大概就是你见到我的时候会开心,见不到我的时候会想念……这么讲会不会有点儿太自信?”她话说完了,柔和的笑容还凝在脸上没消下去,便猝不及防被谭有嚣往身后的大床上一扔。 床垫刚回弹完又陷了下去,男人骑上宁竹安的身,急躁地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一边解一边弯下身子寻找她的嘴唇,可连续好几次都是他刚亲到就被身下的人偏头躲开,实在被逼得不耐烦了,把脱下来的私定衬衫往地上一扔就算完——明天要离开江抚了,他舍不得让任何负面的情绪跑出来浪费时间,多温存一刻,才够叫他在异地的夜晚也能尽情回味。 谭有嚣掐着宁竹安的上臂把她的胳膊分别摁在头两侧,吻得用力了,再躲不得,舌头间像生出了磁铁,互相吸着,谁主动谁被动,不重要,纠缠起来反正都是一体的。吻着,吻着,女孩儿的腹腔开始剧烈起伏,伴随只出不进的鼻息,他知道这是缺氧的前兆,但故意不起身,非要听见她无助地哼哼了才满意。 果不其然一分开,宁竹安就大口大口喘息起来,男人要扒她衣服的时候,她还微弱地挣扎了几下,可惜一直到被制服,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十秒。她双手虚握遮掩在胸乳前,偏过头去小声骂了句俚语,抗议道:“你能不能做一下措施,我不想每次都吃药……它副作用太大了,恶心得我想吐。” 正在脱裤子的谭有嚣想了想,同意了:“也行。”于是伸手去床头柜的抽屉里一阵摸索,拿出了那盒上回没机会用到的避孕套,一盒是六个,今晚想必是够的。 等待的时间越长,宁竹安就越心慌,手指一刻不停地搓弄着头发尾端,几乎要发起抖来。羔羊在被宰杀前听到滚水沸腾的声音时会不会有同样的感受?她哀怜着自己,看向谭有嚣,只一眼便猛地闭上了,小脸热得发麻,很是避讳瞧见男人挺立在那儿的粗长性器。 谭有嚣笑道:“你用都用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怎么现在还怕看?”他捏住避孕套的前端,把卷曲的部分从龟头处一顺到底,又说:“不过,纯情是好事。” 接着,他像打开样式精美的礼盒一般轻松打开了宁竹安的腿。因为最近要忙着应付各种无聊的人和事,所以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来造访过这处禁地了,想来也是这个的缘故,女孩儿的小穴很明显要比之前更加紧张,颜色如同是在白纸上用水粉晕出来了片薄透的红,周遭一圈渐变下去,融进雪花堆砌起的肉里,相形见绌,把男人蓄势待发的性器衬得愈发狰狞。 起初裹着层薄膜的性器贴上来,自带的润滑液冰得宁竹安一抖,下意识睁开眼,最先看到的仍还是那些纹身花样。谭有嚣握住自己的性器沿着女孩儿柔嫩的小阴唇上下蹭动,腰往前轻轻一送,龟头便戳开穴口,两侧的薄肉跟着陷进去,烤热了外侧附着的凉液。 不同于往常那样插进去就开始撞,今晚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对宁竹安温柔些的,硬是提着口气,一寸一寸往里进,延长了插入的过程,却也不失为另外一种刺激——他发现宁竹安这会儿是叫不出声的,单单闭上一只眼,小嘴随着性器的深入慢慢张大,又猛地把唇瓣儿咬得像要流血。 “别……你不要盯着我看……”女孩儿转过头去,因为瘦,显出了下颌线的锋利,划破了灯光。“为什么不要,”男人俯下身亲她“长这么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谭有嚣擅长忍耐,但在跟宁竹安的情事方面是例外。等到他终于把整根性器插进去,便再难抑制住脑海里翻涌的欲望,一把拉起她交迭握在胸前的手,扣住了摁在头顶,紧绷起腰间的肌肉大开大合地操干起来,顶得人一口气还没理顺就又得急急地喘上第二口。 宁竹安涨红了脸,连求饶都不知该怎样说出口的好,穴肉被撞得乱颤,每一下都酸到了头发尖尖,只得喊道:“轻点、轻点——”因本能而吐出的话语她自己是听不清的,唯独在身上有意识想得到些屈辱反应的人能听见个十足十。 谭有嚣被她那点可怜的娇俏给媚到,便更加没办法顺其心意地放轻动作,甚至连原本刻意保持的频率也一并丢掉了。 第77章表白(h) 每每在宁竹安认为得慢下来的时候,他冷不丁就提起速度直捣上最深处;将要发狠地冲刺了,反而退至入口处蹂躏起凸起的敏感点……别说性爱经验稀少并且尽是跟他做的宁竹安,就连谭有嚣自己也摸不清楚下一步会干什么,仿佛全程是阴茎在带着他的腰往前动——个人控制不了的。 女孩儿的侧脸上好似堪堪飞过了一片太阳落山时被照得发橙发红的云霞,泪珠由内眼角滚至翕动的鼻翼,碎成了细小的水钻,上下都湿漉漉的招人疼。 他从不曾有多么认真地观察过身边谁的脸,因为没必要,无非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死了,腐烂了,所有人都一样,看着他们的脸,就是直接跨过几十年的岁月看着一堆森森的白骨。 因此谭有嚣歌颂不了世界的伟大——他觉得世界是个坟头,各式各样的骷髅披了层皮爬出来又钻回去。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荒芜的人生里,被他主动挟来了个鲜活的宁竹安,而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是二十四岁的谭有嚣离普通的人生最近的时候。 “你,”他喘息着停下了动作,性器深埋其间“你再问一遍刚才那个问题。”宁竹安懵懵地把头扭过来,绵软无力地配合着问道:“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宁竹安,真的——我见到你会开心,见不到你会想念,如果这就是‘喜欢’的含义——那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你了。” “啊……啊?” 宁竹安差点要从床上弹起,但被禁锢着,所以仍就躺在那儿,剩下惊恐的情绪一刻不停地从她眼中流出。按她的设想,谭有嚣最多最多只是对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好感,能支撑着她在背后搞出些小动作——怎么会到了真说喜欢的地步? 那双黑眼珠盯着她,把她的不安尽收眼底。他是表达了心意,可宁竹安呢?他们的身体还连接在一起,他们还在做着最亲密的事,彼此却好像都变冷了。也许是想掩盖掉某种因得不到回应而产生的焦虑,谭有嚣突然很想发火,但宁竹安比他更快地开了口,慌张着,结巴着,泪流满面地对他说道:“我会努力——我没喜欢过任何人——但我会努力。” “被谭有嚣喜欢”,于她而言未尝不是有益的。假如靠着缓兵之计能稳住他,那些定下来了却不敢实施的计划,往后大概可以提上日程了罢。 谭有嚣咧开嘴角笑了一声,松开女孩儿,自己趴下去,一手扣住她的肩膀,一手死死环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整个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性器在里头磨得四处发痒。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吓得宁竹安不得不一把抱住男人的脖子,即便两条屈起的细腿下有男人的肘窝托着,她依旧觉得摇摇欲坠而没有所依,抱得便愈发紧了,上身因着这个姿势和跪在床上的谭有嚣紧密贴合在了一起。 肉穴里的阴茎再次开始抽插,胀满了整条花径,爱液沾上了一切能挨得到的地方,可来回进出间分泌得太多,聚在一起哪怕原本再轻也有了分量,就是滴落在床单上,落得也不够果决,非扯出根细闪的银线,蹭得谭有嚣大腿上都是。 交合的动作因为蜜水的增多而愈演愈烈,男人的胸肌把宁竹安的乳尖蹭得硬起,从那两点扩散开的细微快感是锦上添花,伴随着同样被摩擦的阴蒂,一下一下,像有数不清的小虫子咬着她,她要咬回去,于是在混乱的思绪里用小嘴含住了男人的锁骨,汩汩淫液顿时喷洒出来,高潮得远比以往要激烈,弄得二人下半身皆是一塌糊涂不说,指甲还像画笔似的在谭有嚣身上记录下了每一条情欲的轨迹。 他留情了,但并不留情,连几秒顺气的时间都不愿给她——随她怎么哭叫吧,明天就得走了,为他开诚布公出来的那份感情多讨些好来当做念想是完全没问题的。 宁竹安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可以放松的地方,原先清脆的水声逐渐变沉闷了,透明的液体被捣得发白,带点沫子,深插入底时便黏在男人的耻骨上,粘稠得拉丝,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喘息声——虽然戴了套,但谭有嚣还是习惯插进最深处射精。 分开时,女孩儿的腿根仿若抽筋般抖动起来,带得臀上的肉跟着一哆嗦,漂亮的双眸失了神韵,雾蒙蒙一片,微微翻了白,眼尾和脸颊的红,红成了一片,生理性泪水滑落不断,被谭有嚣悄悄抿进了嘴里。 做到最后一次的时候,宁竹安直接骑在了男人胯部,后仰着靠在他支起的大腿上,一副被采摘过度后精疲力竭的模样,再经不起任何过度的刺激,连眼睛都快阖上了,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腰,交合处水光盈盈,小穴稍微收缩下就能听见声响。 可只要一停下,倚在床头看她的谭有嚣便开始尽职尽责地发挥起自身力量,配合得往上一顶,以至于她无论怎么做都不合适。“这就不行了?好没用的小骗子。”男人张开手臂,宁竹安立马如蒙大赦般欠身钻进他怀里,再不愿动了。真不知道他属什么的,精力这样旺盛,也不嫌累得慌。 “要我动还不亲亲我?” 宁竹安不情不愿地抬头在他脸颊上和嘴上各亲了一下,完事便把脑袋埋回其胸口,谭有嚣哼笑着,掐捏住女孩儿的髋骨,前两下后两下地来回推动,中间空出几秒,往她圆润的小屁股上拍,被她有气无力地捶了一把才收回手,转而摸了摸她的头。 平时没怎么注意,用手一路从发顶摸下来才发现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快要垂到腰际。时间果真是最稳妥的,不受控的是游走于时间里的人,当初第一次见面,有谁能想得到后面是他要动起感情呢?哪怕这里面有陷阱,如今也是他自己上赶着往里跳。 喜欢的确能把人变成个蠢货,谭有嚣忍不住自嘲地想,亏他还有脸去挖苦潘龙和薛兰呢。 但眼下再去纠结那些也来不及了,怀里的人温暖、柔软,他拥住后便再不想放开,往后的事如果以现在的角度分析,不管怎样,总也有说不准的时候。 反正——他随性惯了。 第78章苦恼 躺在床上,宁竹安反倒没什么困意了,睁着眼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想的是怎样逃跑才不至于连累身边的人——爸爸是很优秀的警察,可以先少分些担心;最重要的是在医院的外婆,她不能不多为其考虑考虑,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有转院,可那儿想必又有人看着;还有舅妈、表姐……若只有她自己,那还好些,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但她背后是整个的一个家庭,这就不同了,一个人仿佛顿生出多个肉身,想顾头就没办法顾尾,如果逃跑,除非带着全家人一起,否则谭有嚣多的是办法威胁她回来,那样的结果,她万万不想看到。 她苦恼地扭绞起一缕头发,绕得微微卷起,没防备地被人从后面握住了手。“别揪了——刚才不是还跟我喊困么,怎么现在又来精神了?”听声音,谭有嚣也没睡,一直醒着,放松下来的嗓子里颗粒感比平时重许多,说话时就是懒也懒得性感。 “突然有点睡不着……”宁竹安把脸藏进了被子,小声嘟囔“你自己不也是。”谭有嚣闻言笑道:“我是在想心事。你个小孩儿也有心事?”边说,他边用指尖抵开了女孩儿的手掌,十指自然交织到一起,粗糙的,柔软的,可以毫无顾忌地相连。 “我有什么心事,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此话一出,身后的男人久久地沉默了,久到宁竹安都以为他睡着了,便想着不管怎样得先把手抽回来,想不到下一秒就被拉着翻了个身。“安安,”谭有嚣用空出来的手支着头,喊得格外轻,好像生怕惊扰了她,那声音闷在女孩儿的头顶,挥散不去“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动你家的任何人。” 这叫什么话,好像她活该要被糟践似的。 宁竹安摇了摇头,皱着眉毛道:“我才不信你说的话——我做什么你都会觉得是错的,分明我不欠你——你总让我错以为自己有天大的人情要偿还。”说着,那股子真情实感的委屈劲儿渐渐涌了上来,女孩儿狠狠把头磕在谭有嚣的胸口处,扬起小脸骂道:“混蛋!” 亮堂的月意从天上洒下来,没被风吹散,却在穿行过树杈间时留恋上了一抹看不出程度的绿,自顾自地裹上去,等落进屋里时,因为受了叶片的削弱,那光亮只能草草照出窗棂下的一角,映不出来男人脸上的表情。 “但是混蛋喜欢你。”男人低下头去跟她咬耳朵:“知道了吗?宁竹安,我喜欢你。”女孩儿逮住机会快速咬在他的下颌上,怕他躲掉还专门用手扶住他的脸,磨牙般不肯松口。 实际上谭有嚣压根儿没有躲避的想法,反正比起报复,这性质更像是在跟他玩闹,索性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随她啃咬,除去唇瓣内侧的温热和湿润,他连丁点儿疼的感觉都没有,更多的是被那张小嘴里的牙齿硌出来的痒意,他抗拒不了。 最后先不好意思的还是宁竹安。她一下子推开了谭有嚣,倒是没忘记揪起睡衣的长袖给他擦擦脸,轻咳一声说:“我想去松立看看外婆。”谭有嚣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不出意外是拒绝了:“等我回来陪你一起去,你自己——我不放心。” 宁竹安“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但她可不会真傻到待在这里等谭有嚣回来。因为就在刚刚,她想起来男人还有个名叫谭恪礼的哥哥。 早在谭有嚣第一次跟她提起家人后,宁竹安就在网上搜索到了有关谭恪礼的访谈视频和记者会,论言行举止,那实在是个很儒雅的中年人。外婆常说,看人先看眼,眼看得顺了,人才是顺的。谭恪礼的眼睛是带点文人式忧郁的,有点像她的爸爸,莫名的亲切,区别在于沉寰宇更能凶得起来。 宁竹安知道靠她自己的力量无异于是蚍蜉撼树,要想保全家人,终究还得借助外力,因此,再没有比求助谭恪礼更合适的选项了。所谓长兄如父,哪怕只是单纯为保全家族的脸面,他之后肯定也会对谭有嚣多加管教——而当下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她该如何见到谭恪礼。 她拿手去玩谭有嚣佛串下的穗子,嘟嘟囔囔地说着:“那按这样的话,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岂不是得自己住在这儿了。”男人问道:“你害怕?”小丫头像是不好意思承认,纠结地点点头:“这里到了晚上会很阴森。”他笑出了声,垂眸轻柔地摩挲起宁竹安的手:“有意思,我在的时候你怕我,我不在了又要怕鬼。” 女孩儿小小的身子猛地往他怀里一钻,细腻的手指抚过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伤疤——她猜谭有嚣会喜欢这样,说话时可怜的语调恨不得要软了他半边骨头:“没办法,如果你只去几天那还好,十天半个月……谭有嚣,我有点害怕……” “那你想跟我一起去普海市么?我们可以在老东西的眼皮子底下玩儿偷情。” “才不要——诶,不如这样吧,你把我送去萨婉姐姐那儿,我跟她一起住。” “不行。” 宁竹安皱着眉抬起头,满是不解:“为什么?”谭有嚣听她话里情绪骤然由顶峰跌至谷底,心里顿觉不爽:“我可不知道她那儿竟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叫你上赶着跑的去。怎么,你很喜欢她?还是想背着我跟她密谋商量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劝你早点死了那条心。” 男人翻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咄咄逼人的态度说得宁竹安心里发虚,于是她颇有些恼羞成怒地甩开了谭有嚣的手,重新背对着他躺下:“算了,反正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宁——”他凑过去,刚开口,女孩儿就扯起被子蒙住了整个脑袋,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要睡觉了,你也睡!”之后不管男人怎么碰她、跟她说话,她都置之不理,慢慢地,也就睡过去了。 第79章决心 宁竹安说睡就睡,临近天亮前约莫是睡得冷了,身体凭着本能要往暖和的地方钻,一缩——像鸟类将头埋入羽翅之下,她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被子里,动来动去得蹭苦了本就没睡意的谭有嚣。 “蹭蹭蹭,再蹭把你扔出去。”说是这么说,男人还是弯起手臂揽住了她,又怕她闷着,顺便把被子也往下扯了点,而终于找到个舒适姿势的宁竹安轻轻砸吧着嘴,偎在他的胸膛前发出几声单音节的哼声,听得谭有嚣心软了:“哪里真是只小狗变的?”他叹口气,感觉再这样看下去容易出事,便抬起胳膊搭在额头上,逼着自己把注意力分散到别处。 天色已是蒙蒙亮,能见的范围就广了,床头柜上还放着表面光滑的空盒子,边上零碎散落着几个撕开了口子的方形包装袋,谭有嚣不由得想到了他打起结来随手跟餐巾纸一块儿丢进垃圾桶里的避孕套,皆被射得沉甸甸的,也难怪每次宁竹安跟他做到后面都要哭着说小肚子胀。谭有嚣愣了愣,随即一把捂住脸,心中道:“怎么想来想去还是离不了她。” 等天彻底亮起,他方从这道诡异的情欲陷阱里抽出身。宁竹安被灌进来的凉气吹得打了个哆嗦,无意识地想往谭有嚣躺过的地方靠,直到发现睡梦中那个现成的暖包不见了踪影,她才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唔,走了……?”谭有嚣分不清她这是不是呓语,总之弯了腰说道:“嗯,走了,你再睡会儿吧,晚点佣人会上来收拾。” 宁竹安脑袋还钝着,一时没想到要说什么,只管点头,好脾气得任他托起自己的脸把两边颊肉往中间揉捏。 待到男人走后,她彻底醒了,手撑着床艰难坐起,连肩膀都在因为昨晚的交合而传来阵阵酸痛。缓了一缓,她突然开始用劲搓脸,手一下下按上去的力道简直接近巴掌,末了身子倒下去,顶着张通红的脸,她趴着,狠狠揪打被子,沙沙作响,恨意使她悲愤地咬住了一口银牙,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没忍住“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累了,便蜷缩着,做她最擅长的事,抱着,哄着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宁竹安,你已经想到办法了……没什么好哭的,不要再哭了,有办法就有希望。” 只要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噢……昨晚车子忘记加油了,要绕个路,你告诉老先生不要着急……嗯,放心,我会转告叁少爷的。” 权御挂了电话,拿起胸针走向他家正对着穿衣镜整理袖口的叁少爷,轻声道:“嚣哥,谭涛那边的人打电话来催了。”谭有嚣冷笑一声,继续不慌不忙地整理,原本照例留着不系的两颗纽扣如今要比平时多扣上了一颗:“再催就叫他去死,狗娘养的,自己半截身子入土了,觉少,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权御示意其转过身,帮他把银色的胸针给别在了外头套的西装领上:“要是直接死了,你心里不得膈应——嗯?嚣哥怎么突然戴起项链来了?” 谭有嚣重新转向镜子,轻轻拨了拨绳链,才发现珠子上分别刻着“福”“禄”二字。他很想状似不经地回答,可嘴角那点儿笑意却收不住:“哦,你说这个,是宁竹安编着玩的。” 权御第一回见他露出这么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心头不觉感到一阵宽慰:“宁小姐心地是挺好。”今非昔比,虽然已经不缺什么钱和地位,但他深以为像嚣哥这样的人唯独缺了份善良人的爱——以前过得太苦,到这时候也该幸福幸福了。 “好是好,就是鬼点子太多,要说按我的性格,弄死多少个她这样的也不可惜。” “但你没有。嚣哥,如果能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如果”毕竟只是“如果”,仅存于幻想里才是常态。权御不了解内情,但作为当事者的谭有嚣深知这并没有多大的可能性,不是他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往往先动心的人总会被置于不利之地,更何况对方还是有着特殊家庭背景的。 谭有嚣拍了拍权御的肩膀,佯装生气道:“行了,走吧,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替我瞎操心。” 他们很快又恢复了说笑的状态,雇的司机先一步把行李搬上了车,所以敞开手便能走。刚要穿过大门,就听见身后有人急急地喊:“谭、谭有嚣,你等一下我。”宁竹安从楼梯上下来,忍着痛走到他身边,谭有嚣赶紧递过手去给她扶着,问:“怎么跟下来了?” “我来送送你。” 谭有嚣说喜欢她,谁知道喜欢的是什么——像他这样的男人,说出花言巧语来简直连草稿都不用打,或许他喜欢的就只有肉体,而简单的肉体最留不住人。宁竹安想了很多计划,以及计划失败后的退路,尽管心里再不稀罕,她此刻也发觉了延长好这份感情并加以利用的必要性。 两个人就这么搀着挽着走到了别墅门口,分别之际,宁竹安悄然对他露出了个恬静的微笑:“祝你一路顺风啊。” “嗯,我会的。”留下这么句简短的话,谭有嚣一步叁回头地坐上了停在旁边的汽车。 宁竹安目送着他们的车扬长而去,默默攥紧了拳头,很是用力地呼出了一口郁气。 第80章同僚 “近期重点留意各个收费口的往来车辆和周边的道路监控,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汇报,势必不能让潘龙离开江抚……针对毒贩老鸦的抓捕工作以及关于抛尸案的后续调查也同样不能放松……”坐在最前头的刘定守讲话声如洪钟,钟却是遭了太阳暴晒的的古钟,显出老态,嗓子里渐渐地沙哑起来,略一停顿,他握起拳头挡在嘴巴前干咳了几声,才终于舍得端起手边的杯子喝点儿茶润润。 继老局长卸任退休后,市局已经许久不曾像现在这样频繁地开过会,每周一的是例行会议,而在此之外又平添了两次晨会。 刘定守咀着口中发苦的茶叶,扫过围在长桌边坐了一圈的警员,眼睛下面一个两个地晕着层乌青,深的,浅的,厚重得把人的眼皮子拽着往下耷拉,哪怕强打起精神,脸上像被勺子碾出来的两道沟壑也还是摆在那儿。刘定守最后从玻璃的杯口中看到了自己,想起许多生死的别离——他早就老了,烛芯烧到底,桌上的蜡油是蜡烛为光为热的一辈子。 他认认真真地看过他们每一个人,每一张脸,套在藏青蓝里的每种模样。如果记忆是所上了闩的房,那刘定守的房里头该是挂满了警服的,从染上血后像被空气锈掉层漆的八叁式的确良橄榄绿,排排列列到如今的新制式,残破的,烧焦的,同僚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他老了,记忆仿佛还年轻着,意气风发。 “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刘定守把杯子挪回原位,撑着桌子站起来,绷直了一身的骨骼:“但既然选择成为警察——服务于人民,报效于国家——那是职责所在。总有人觉得当了警察的就一定高尚,但我在这行干了大半辈子,送走过光荣殉职的战友,也亲自抓过以权谋私的同事……什么算好,什么算坏?高尚的从来都是个人。我也不拿虚头巴脑的事情举例,就比如说现在,你们很累,但仍然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出外勤的出外勤,写报告的写报告……像食堂烧菜的孙姐,你们都管她叫孙大娘,她把分内的后勤工作做好了,那我觉得——诶!也是高尚啊。” 除了沉寰宇,警察们纷纷抬起头,他单手托着下巴发着个人的呆,另一只手握着水笔在空白的页面上涂画出毫无意义的墨团,乌泱泱地下出一整盘黑棋,定好起点后就成了连线游戏,一颗颗拿生硬的直线串联,把纸张浸得发软,墨水星星点点地透到下一张之上。 他叹着气摁住本子,将纸沿中心书缝缓缓撕下,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得人耳朵发痒。 “像你们,平时做什么我都看在眼里,根本没有消极怠工的,比起我年轻那会儿还不知道有多守规矩,”刘定守往沉寰宇的方向看了几眼,继续道“压力要有,但不能给太多,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尤其是个别同志,一天天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实际呢,黑眼圈比我个老头子都要重。”洛川会心一笑,在桌底下踢了踢沉寰宇的脚,正专注撕纸的男人没控制好力道,嚓啦一下子撕出个直角梯形,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现在坐在这儿的都是老熟人,太了解沉寰宇的行事作风,坐在对面靠前位置的贺明缩起胳膊,伸出食指贴在下巴边嘬尖了嘴点点他,玩笑道:“寰宇哥现在是胡子也没空剃了,人也变糙了,那黑眼圈啊,恨不得掉到肚子上!还记得我刚进市局的时候,他多帅啊,那眼睛,那鼻子和嘴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演员被我们请来‘喝茶’了呢!” 大家笑起来,翻出以前起哄时编的外号,左一个“大明星”右一个“警草”地逗沉寰宇,连刘定守都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作势要往贺明身上打:“不信我还管不住你这张嘴。”后者赶紧起身朝沉寰宇的方向作了一揖:“诶唷,都是我的不是!” 沉寰宇拿手肘顶开两侧扒在他肩上的人,自己也没忍住一笑,手沿着下颌摸了摸毛刺样的细胡茬,若是以前叫美荷瞧见,想必当场就得揪着他去刮个干净。 刘定守见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便重新摆正神色,敲着桌子道:“行了行了,你们就别笑话他啦,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本身没有问题,毕竟江抚今年发生的事的确多了点,啰嗦这许多不过是希望寰宇,希望大家都能适当地给自己一点儿喘息时间。” “不论是作为市公安局的局长,亦或是老师、朋友,我都可以很肯定地说,你们就是我全部的骄傲——未来还长着呢,咱大伙儿都得好好的!” 这一番话下来,所有人皆是一腔子热血燃得沸腾,沉寰宇却听得皱起眉,感觉自己眼眶一圈都是滚烫的,他想把外露的情绪给重新吸收回去,便默默地低下头搓笔记本的书角,结果被洛川和右手边的人齐刷刷揽住。 “不好,我们的寰宇被感动到了。” “总感觉在哪儿见过这幕似的,整得我也想哭。”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刘定守有意随他们便。看着一帮人涌上去变着法子安慰还在嘴硬的沉寰宇,他同样觉得好像在某个午后梦到过类似的场景,又或许是来自于某年某月的记忆,总之是无比美好。 贺明正搥着沉寰宇的肩膀,突然兴高采烈地举起手喊道:“报告!” 刘定守从曾经的事情里回过味来,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刘局中午能不能请我们一人吃一只烧鸡啊,店就在市局门口左拐七十米的石锅拌饭边上,新开的,就当是犒劳犒劳我们了。” 贺明一说完,其他人就开始附和,叽叽喳喳得还像十几二十年前的小伙子,刘定守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拿起文件,走到他们身边笑骂道:“简直是一群猢狲!我个老头可替你们臊得慌!” “刘局可一点儿也不老,”洛川捏着沉寰宇的胳膊把他从位置上拉起来,在空中挥了挥手“散会散会——我们有的忙呢!” 第81章行动 245c.com 宁竹安缩靠在沙发角堆放的暗红色抱枕间,微垂着头,把一张细白的脸蛋挨在耸起的肩膀上,像是盹着了,却并没有,眼睛还睁在那儿,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子发呆。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比她年纪还大的古早喜剧片,她对此兴致缺缺,但若是关掉,就又得回到寂静当中去——人的声音偶尔就有这点好处,能填满整屋的空洞,不至于叫孤独的人太孤独。 故事剧情接近尾声,男女主哭着笑着碰了面,宁竹安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时钟,跟周呈交接白班的人这会儿差不多该准备走了。 “小宁,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那天听周呈这么问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连连晃手,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周,你用不着为我做任何事!”男人望进了她的眼里,道:“但我是这个意思。小宁,我不确定你需要什么……但我可以帮你报警,或者,想办法带你离开。” 报警,报哪门子的警,谭有嚣目无王法,既然敢直接跟沉寰宇明牌,就更不可能害怕其他的警察。至于带她离开,那太不切实际了,她一是完全撂不开手,再是不能把另外一个无辜的人给牵扯进来。宁竹安心烦意乱地摇摇头:“这样不行,背后的那些事情太复杂。大周,我非常感谢你的陪伴,所以更不能叫你去以身犯险,我没那个资格。办法我会继续想,但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用做,好不好?” 树下影影绰绰,周呈嗫喏着,话脱出口时还是变了一番:“至少……我带部手机给你吧,这样无论你联系谁都不用担心被窃听。” “可我——只有叁百多块,那够买部二手的吗?” “我来就好,小宁你不用担心,我来就好。” 宁竹安从沙发上起身,避开往来间沉默的佣人,独自走到了客厅外的门廊上,脚下踩的木地板刚经过一番擦洗,亮得像刷了层油,让人不自觉地慢下脚步,以防摔着。她就这样来回溜达了几步,可身子骨还是痛,便靠着檐下的细柱子缓缓坐到阑干上,反过身去用鞋尖轻轻踢弄从灌木丛里刺出来的短枝。 过了许久,画幕的边角处走进来一个人影,黑色的,利落而肃穆,他的人也如此,见着宁竹安了,略一颔首便算打过招呼,随后目不斜视地走向后院,女孩儿面色平静,借着用手指梳理头发的空档左右张望了几番,生怕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正猫着人。 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一直等到太阳光渐渐照到脸上,才在回房间拿了件外套后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去。 “大周!” 宁竹安小声喊道,周呈比了个“嘘”的手势,后撤几步绕到小叶黄杨后头,示意她跟来,被修剪得圆硕的树冠和底下的绿篱连成了一片,天然的屏障。 等女孩儿一过去,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部黑色的手机,解释道:“装盒子里实在不方便带得来,所以只能这样——有电话卡,用我的身份证办的。” “嗬——真是太谢谢你了!说不要你为我做什么,结果还是让你一通忙活!”宁竹安赶紧抖开外套把手机塞进去,整个揉成了一团兜在怀里,拿出钱来想给他:“你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说我都不能白收,你快拿去。拿去。”周呈把手往后面一背,撇开头,怎么都不肯收:“不……不用,真的不用,况且这钱是叔叔给的,还是你留着比较好。”想看更多好书就到:3 2 6d.c om 宁竹安往前递,男人就往旁边躲,连口袋都碰不着,她面上不由得红了,显出些许愠色,一跺脚,低声道:“一码总要归一码,你再不收,我就跟你生气了!”周呈见状赶紧低下头给她赔不是,讷讷地开口,自觉那声音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小宁,我不是瞧不起你,可之后总有要花钱的地方,我不想你用在这上面。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给我个别的东西?” 女孩儿迟疑地收回手,把团成团的外套夹在腋下,摸了摸自己上下四个口袋,除了空气,她实在拿不出任何东西来给他。“你想要别的我还没有呢,”她把口袋翻出来,用手指拎起,展示给周呈看“我身上拿得出手的就这点东西了。” 周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随即转移到她鬓角处用来固定碎发的白色水滴夹,一时间忘记了说话。宁竹安像是知道他的意思,把发夹取下来,看看夹子又看看他,歪起头,用钝钝的眼尾扫出记风,斜睨着:“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竟然宁愿要个夹子。” 她掌心朝上摊开,伸到周呈面前:“喜欢,那就送给你了。” 男人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是人”的紧张感,红了脸,接过夹子的动作堪称手忙脚乱,宁竹安没忍住笑出了声,合十起双手在胸口前拜了拜,摇头晃脑道:“今日我坐享其成也。” 她的乐观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周呈的心思,使他发觉自己一度过于自以为是。宁竹安好哭,可散发出来的能量却是牵着人向上,就算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他这样一个能聊得上天的人存在,宁竹安也绝对不会轻易垮下去。她是自洽的,积极的。 周呈学着她的模样,也合起了手掌,白色的夹子停留在其间:“小宁,你真厉害。” 突如其来的夸赞听得宁竹安有一瞬间呆愣,待她反应过来,便收起了笑脸,郑重而认真地嘱咐他:“如果,之后的某一天我逃跑被抓,哪怕谭有嚣是要我死,你也千万不能来管我。” 宁竹安感慨这次终于轮到她讲出如此潇洒的宣言,所以连返回室内的路上都还在仔细地品味,不由自主把怀里的外套抱得更紧——里头可藏着希望呢。 她踏上门廊走进客厅,一抬眼就看到沙发上堂而皇之地坐了个形貌陌生的女孩儿,把她吓得浑身肌肉为之一跳,可对方却丝毫不觉惊讶。这场面,莫名让宁竹安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房子主人抓包了的小偷。 应眠很快含笑起身,鬼魂似的轻飘飘落到她跟前,亲昵地说道:“你就是宁竹安吧?有嚣说你一个人在家会害怕,所以特地把我叫来陪你呢。” 第82章玩笑 宁竹安微张开嘴,喉咙里明明发得出声音,却凑不成话,她愣了足有半分钟,猜测着对方的来历和谭有嚣叫她来的目的。要说陪伴,直接把她送去萨婉那儿最方便,但谭有嚣显然对她们之间的亲近起了防备,不肯。这会儿往别墅里塞进个不认识的女生,打的肯定是一石二鸟的主意,一方面算回应了她的需求,另一方面,则是想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可不信这家伙能有多好的心。 应眠见她一脸呆样,暗嘲道:原本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结果跟萨婉比起来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倒是我多虑了,有嚣偶尔喜欢个蠢的,也不稀奇。 心里越是轻蔑,女孩儿脸上的笑容就越是娇艳,热切道:“我叫应眠,你今年是十六岁吧?我比你大叁岁呢——诶,你跟有嚣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你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啊?”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猝不及防扔出一箩筐,连个给听者反应时间的气口都没有,就是听完了,宁竹安这边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当她是谭有嚣坑蒙拐骗之下的又一个受害者,恰好还年龄相仿,便放柔了语气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面前的女孩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抿着一张薄片儿嘴笑起来,笑声从鼻腔里细碎地蹦出,听得宁竹安心里发慌,赶紧借口上楼去:“我先回屋放个外套。” 刚要走,应眠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分量不对的外套掉到地上,好在团得够紧实,没有散。袖子牵歪了领口,露出肩颈的一块儿皮肤,上头的吻痕像沾了苏梅色印泥戳出来的小圆形章子。 “你就算装傻,我也知道,”她走到宁竹安身边,紧贴着她的耳畔低语道“我在有嚣的大腿上看到过抓痕,那是你的‘作品’,对不对?呵……你我是一路货色,都不干净,有什么好隐瞒的。” 如果说刚刚的感受还只是发毛,那么现在宁竹安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拼了命地往脑门儿涌,以至于其他地方冷得发麻。她被冒犯到了,因为是同性,所以从嘴巴里吐出来的话更像是刀片,不会致死,但会刮得皮肉生疼。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干不干净,只由我自己说得算。” 宁竹安抽出胳膊后跟她拉开距离,冷了脸:“初次见面你没必要夹枪带棒的,有什么怨,有什么仇,你只管找始作俑者去,是骂是打,我还能当个帮手出份力……你现在放着真正的问题所在不管,你来迁怒我,拿那种话扎我——都是爹妈生养的,难道我天生比你们贱?为了个混蛋男人恨不得要跟全世界为敌,我活该欠你们的?要勾心斗角就自己躲起来找其他人玩儿去,别拉上无辜的受害者,我没那么有病要跟你们争变态的宠!” “好大的气性,我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应眠故作惊讶地用指尖遮住嘴唇,很快又笑道“好啦好啦,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抱歉,我并不觉得好笑。” “对不起嘛——诶,这外套我好像也有一件。”说罢,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还没等抖开就被宁竹安抢了回去,后者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只管往楼上冲,最后“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应眠神色渐渐暗了下去,刚刚那番话里针对她的部分其实并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生气——攻击性甚至不如她母亲随口的一念叨,她却听不得宁竹安把谭有嚣描述得那样不堪。 当初在花苑打工时,她差点被一个脑满肠肥的暴发户强暴,如果不是谭有嚣出手相救,她怕是只能在求助无门后渐渐堕落下去,近而走上吸毒卖淫的不归路,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进到监狱里接受改造,但孤零零地死在出租屋里才是现实的大概率事件。 应眠对谭有嚣那近乎偏执的维护欲便是来源于此。 “还好动作快。” 宁竹安背靠着门板喘了口气,上好锁,等走进卫生间后才终于觉得心里踏实了,赶紧打开外套把手机拿了出来。 此时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家里人通个电话,打开通讯录后却瞧见空荡荡的列表里唯一躺着个备注“大周”的号码,宁竹安的手指在上方顿了顿,微笑呢喃道:“这人真是……” 她切出拨号键,习惯性地打出了沉寰宇的号码,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看了好几遍,想想还是删了个干净。这个点,爸爸肯定在局里忙,那么给谁打呢……她仔细想想,最后重新在栏里输进了陆秋红的手机号。 “您好,哪位?” “喂?舅妈,我是宁竹安。” 陆秋红手一抖,急忙拿起办公桌上的眼镜戴上,看了眼来电显示,颤声询问道:“竹子?真的是你!你、你过得好不好?”宁竹安报喜不报忧,说:“放心吧舅妈,我过得很好。外婆的情况有好转吗,是不是还在昏迷?”女人答道:“是,医生说一天不如一天了。” 此话一出氛围注定要凝重了,陆秋红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安抚小外甥女比较好,因而有些沉默,倒是宁竹安先开了口,轻声细语道:“没关系,舅妈,都会好起来的。”紧接着她将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个想法——我打算找谭有嚣的大哥来治治他,就是缺个能见到他的门路。” “谭家的老大么……我记得叫谭恪礼。”陆秋红扶着额头想了想,总觉得这个名字在比电视和报纸更近的地方出现过,或许是办展会的时候有下属对接了他那边的员工?不对,不止。 “竹安你等我一下。” 女人起身走到书架前把最上层的书一本一本取下来,用拇指摁着书页,飞快地翻动,唰啦唰啦过完好几本,终于摸到张材质不同的硬纸,抽出来一看,发现是张有些年头的合照,陆秋红就这样拿着它回到桌前,对宁竹安说道:“门路我可以给你找。” 照片上,从左到右依次站着谭恪礼,导师,陆秋红,以及另外一位男同学,后头悬挂的红色横幅上,整齐列着“返校交流座谈会”七个大字。 第83章矛盾 陆秋红跟谭恪礼算师出同门,二人都曾就读于江抚财经大学,她大几届,是学姐,而带过她的导师同样带了谭恪礼,这便是离得更近的联系。 手里的这张照片拍摄于陆秋红毕业叁年后,她的大学开展了这么个活动,想叫一小部分毕业生回学校去跟学弟学妹们谈谈就业经验,陆秋红受导师的邀请前往,便遇到了谭恪礼,当时他们还聊过不少,无奈于时间过去太久,没有这张照片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可她不明白有谭恪礼这珠玉在前,怎么还能养出来个狼子野心的谭有嚣。 “舅妈跟他认识?” “勉强算是有点认识,他人不错——就这两天,我会想办法联系他的。” 但陆秋红对此仅有一半的把握,因为他们仅有的那点交情还停留在数年前,如果现在只是普通的求人办事,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涉及到了绑架、囚禁……她说得出口,人家还不一定相信呢!更何况兄弟总比外人亲,要是没成,他们杀人灭口也不无可能,等到那时候,宁竹安该怎么办?陆秋红替她担惊受怕着,问道:“竹安,你现在安全吗?用的这个号码是谁的?” 宁竹安拿着手机走近盥洗台,抬眼看向镜子里的纤瘦人影:“舅妈,别担心。我现在住在江抚市南淮区的一栋别墅里,是谭有嚣名下的房产,目前很安全,手机是一位新认识的朋友帮忙置办的——谭有嚣他今早离开去了机场,准备飞普海市,没十天半个月准回不来,所以我想抓住这次机会做点什么,假如谭恪礼愿意帮忙,至少能让他派人保护好你跟外婆。” 女孩儿话里话外处处念着她们,让女人不禁感受到一种中年人特有的,对于孩子的亏欠:“竹安,舅妈对不起你。” 镜中白净的小脸听了这话忽然一凛,带着将要背水一战的气势,宁竹安眼里燃起了一簇细细的火苗,坚决道:“舅妈,你不要这样子想,该觉得抱歉的是施害者,我们又没错。要怪,我怪的也是舅舅,他把你也蒙在鼓里。” 陆秋红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听宁美荷讲话,有点凶,有点大无畏。几个月过去,女孩儿仿佛已经长成了大人,从前含蓄不怎么爱说话的她,现在已经可以冷静地反过来安慰长辈,心中免不了要感到阵悲凉。 人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在从孩子变为大人时经历一番生长的苦楚,在宁竹安这个年纪,十六岁,可以叛逆,可以沉稳,不影响他人,大大方方地宣扬自我,却不该过分懂事。她情愿听到宁竹安对着手机哭一顿,人疼了会叫,是出于本能,而少年时期被磨灭了天性,人就像被强行催熟了的果子,剩下来酸涩,往后想叫也叫不出。 卧室的门突然被敲响,宁竹安猜是应眠,果不其然下一秒外面就响起了她的声音:“别生我的气呀,我这回是真心跟你道歉来的。”宁竹安不禁皱起眉,不好多解释,只得匆匆跟陆秋红道了别:“舅妈,这个计划我只告诉了你,原本还打算跟爸爸说的,但我仔细想了想,怕他分心,还是等到事成之后再说——我得先挂了,舅妈多保重!” 挂了电话,敲门声仍跟催魂咒似的,一刻不断,就像应眠说话时那样,逼得宁竹安急慌慌把手机关了机往枕头下一塞就走过去开门:“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应眠笑笑不说话,鱼一样地从门缝滑了进来:“我想跟你聊聊。” “道不同不相为谋。” “唉,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这种从底层爬出来的,可不能像你一样有资本去坚守所谓的本心。” 宁竹安听得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就被扣了顶帽子,对方反倒自得其乐地在屋里巡视起来,最后坐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张开手指对光端详新涂的绿豆色甲油,含着淡淡笑意的脸孔闪过一丝事不关己的淡漠。 “我怎么就瞧不起你了,”女孩儿起初还想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但渐渐地也就不耐烦了“我说了,我没兴趣陪你在这斗嘴。我跟你素未谋面,根本犯不上有什么意见。” 应眠抬头看她,一张脸藏在暗处,像套在画框里的素描像:“不愧是警察的女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只可惜侦查能力不行,没点防备。”宁竹安不喜欢别人打哑谜,于是背对着她坐到床边,随手抹平了枕头上的褶皱:“那不劳你费心。” 应眠把手缓缓搁在腿上,继续道:“有嚣让我这段时间住在二楼最里侧的那间客房,我来之后先去放了行李,看了看,视野不错,刚好能把后院里的景色看个全——但你应该不知道吧,否则也不会选择跟别的男人在那儿幽会。”又道:“亏他还是保镖呢,我看了你们半天都没有发现。” 宁竹安心上好像多了根绳子拴着,一拉——一放,跳动着,恨不得撞破胸膛蹦到天上,她用力掐住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镖又不是隐形人,偶然遇到聊几句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对,正常,”她语气里透露着暗潮汹涌的愉快“希望他的雇主也能这么想——有嚣可不是好脾气的。” 宁竹安猛地回过头,在那片阴影里,只有应眠的一双眼睛还在发亮,老话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是一点也不假。应眠的恶意呼之欲出,明晃晃地警告着她。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去跟谭有嚣告状?”这种情况下她绝对不能露怯,即便心脏在狂跳也得保持镇定,免得一丝一毫的慌张都能被拿去利用。宁竹安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如果你是想用这个来威胁我,那你就打错了算盘,我对谭有嚣而言不过是个筹码,跟他的计划相比不值一提,没有我,这个位置上也会有其他人——你去告诉他好了,我不怕他,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端!” 应眠盯了她一会儿,随即轻笑着歪起身子靠在了被太阳晒得发热的沙发扶手上,边笑边说:“你看,又这么着急。我想着替他试你一试罢了,没事自然最好——对所有人都是。” 第84章抵达 落地普海已经是下午一点,在飞机上谭有嚣尚且还能避着点谭涛,等离开机场,谭涛好像生怕别人在背后议论自己轻视这场商业联姻一样,打定了主意要在来迎候的人面前表现出对于小儿子的看重,竟直接揽住了谭有嚣的肩,跟他和颜悦色地介绍道:“有嚣,这是你孟叔叔的堂侄,孟向云——向云啊,这就是我们家的那个老叁,长得还能看哦。”说着,手掌在他背中心处一拍。 孟向云不算壮硕,看着却生机勃勃,满头深棕色的头发有些卷曲,说不清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烫的,又把额头前的头发丝全捋到脑后扎起个小揪,露出来的双眼炯炯有神,厚实的唇瓣显得他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总嘟着嘴。 谭有嚣被这一巴掌拍得差点绷不住表情,但他生气不得,必须要拉下脸来陪老头子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笑得相当礼貌:“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叫谭有嚣。” 身上那只手恨不得让他把头颅低到肚子里去,为了配合谭涛的动作,他还得因着这身高微微驼下背。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谭涛千叮咛万嘱咐过要他时时刻刻保持着谦恭的态度,最好是能模仿到谭恪礼的一半。他觉得自己演的不是儿子——说是孙子还差不多。 “涛叔讲哪里话,有嚣哥生得好靓仔喔,文质彬彬嘅。”孟向云跟谭有嚣握了握手,下一秒视线短暂地被他腕上的佛串吸引了过去,忍不住多看好几眼,夸道:“好好的成色,是血檀木?” 谭有嚣微笑着点点头,一句话带过:“嗯,去庙里求的。”孟向云也伸出手展示了把自己戴的,道:“我的也是喔,出生时妈妈找人给我开过光的——噢,对,涛叔和有嚣哥先上车吧,我先领你们去度假别墅,堂叔都给安排好了。” 原本该两人分坐两部汽车的,谭涛生怕戏演得不够全,拉着谭有嚣不让他往后头走,推着,把他撺上了同一辆车,权御虽面有担忧,但也只得跟着谭涛身边的男助理上了另一辆用来装载行李的商务车。 “有嚣啊,”谭涛拍了拍他的腿“还是第一次来普海市吧,觉得怎么样?” 谭有嚣有一瞬间咬紧了后槽牙,随后状似不经地看过驾驶座上的司机,然后偏过头去望向窗外:“那怕是还得再待个几天才能知道怎样呢,但我跟在您身边体验准没错。” 就单从气候而言,他其实更喜欢普海市,因为江抚到了十月份气温基本都保持在二十度往下,但这儿还是暖和的,跟以往居住环境有些相似,他待着会觉得更舒坦些。 车疾驰在银色丝带样式的公路上,向着酒店驶去,郁郁葱葱的树木迅速向后退,沿途的绿丛里间杂着几抹鲜艳的花色,是一不小心用画笔毛刷点溅上去的。 行进四十分钟不到,抵达临近目的地的红绿灯前便最先瞧见了片广袤的浓蓝色,好像路尽头从天到地融为了一体,又好像全世界都是用来盛装海水的玻璃器皿,叫人已经闻到了海风中盐分子与水分子混合的独特气息。 车辆缓缓驶进酒店所在的海边社区,最后停在一套独栋别墅的前庭院里,外墙是用大片的米白色铺成,被阳光照射得更显温暖。下车后右手边往里走就是侧花园,混栽着几棵芭蕉树和蒲扇树,底下空出来的位置刚刚好用来种些矮的草株,中间用石板铺出条路,可以直达后院。 孟向云招呼着司机搬起行李往里进,转身告诉谭涛:“堂叔忙着晚上的宴会实在抽不开时间,所以叫我先把你们安顿好,等晚上再派车来接你们去——这别墅我四处看过了,风景不错嘅,睡觉还是出去玩怎样都随你们啦,我那边也还有事情要去办,要失陪了。” “哟,那我这可得向老孟讨点好才是,邀请我过来,结果连个像样的接风宴都没有。你回去告诉他,晚上要是不准备点好酒,我准跟他急!” “那涛叔放心好了,肯定给您补上!” 待孟向云离开,谭涛叹了口气,再度扯住准备进屋去的谭有嚣,表情一言难尽,盯着他,好像准备看出个洞来。 谭有嚣正欲开口,老爷子突然低声责怪道:“穿得怎么这么吊儿郎当?跟个纨绔子弟似的——现在是能按你心情来,但到了晚宴的时候你必须得给我换一套正经西装,别叫孟家的人觉得我养了个小痞子!还有……你看谁家少爷连手背上都是纹身的?” 他是早就有意见了,但碍于刚才有旁人在不好发作,这会儿必然得大嫌特嫌一番,不免感慨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果然又野又浮躁,不经包装根本上不了台面,还得是谭恪礼更为省心些。 谭有嚣笑着把要求一一应下,单纯是想赶紧敷衍完好离谭涛远点,免得把那一身老气过得来,恶心都恶心死他了。 第85章念想 谭涛看着谭有嚣那张仿佛不知喜怒的中庸表情,也实在没办法再从里找出什么别的错处来,反而显得自己揪着穿衣打扮不放的行为像个控制欲过强的封建家长,鸡蛋里挑骨头。一阵海风略过,落在谭有嚣脸上的斑驳叶影轻轻晃了晃,明暗交替间,那双眼的形是笑着,神却冰一样的冷,谭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心里却又有点发毛,最后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反正早都让人瞧见了,想来你也不会带什么正经的衣服,但至少得给我收拾得大方些,知道了吧。”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上石阶,助理紧随其后也跟进了别墅,留谭有嚣一人独自站在原地。 “嚣哥,”权御走到他身边“我们也进去吧。” 谭有嚣闭上眼,揉捏着后颈处来放松僵硬的筋络,左右歪了歪头,关节处发出两声“咔咔”的轻微动静:“过会儿再进去——我最烦这老东西指手画脚,我就是套个破麻袋出门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好像我有多见不得人似的。”随后他往墙边一靠,朝权御伸出手:“拿根烟。” 权御谨慎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好把谭有嚣挡住,这才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他:“小心点,免得到时候被谭涛看到又该念叨。你是不怕他,但可耐不住一张碎嘴子讲个没完。” “我有数。” 男人抖了抖软包的烟盒,用牙齿咬了一根叼在嘴边,等着权御摁开打火机递来,火光随着吸进去的烟气昙花一现地迸出星子,亮了亮——很快又暗了,谭有嚣单手插进裤兜,顺着风的走向把烟给吐出来。尼古丁刺激着大脑分泌出多巴胺,让人能短暂地获得一丝毫无缘由的快乐。 他转头望向前庭外的水泥马路,中间用一条绿化带隔开,对面还有几栋同样装修风格的别墅,再远点便是海,海边镶了山,大片的蓝绿交织起来,盯得久了好像能把眼瞳也染成两种颜色,可惜这样的景致他早前还在泰国时就已经看腻,到哪儿都没多大的差别。 但是假如现在他的身边有个宁竹安,没准还能有点意思——蒲渠是个不靠海的小县城,宁竹安看海的机会想必少之又少,要是她来了,谭有嚣愿意陪着她去海滩上散步,想下水玩,他可以亲自开快艇载她,技术还不错,等天黑了,再到游轮的甲板上看星星,看月亮……宁竹安想到哪出就是哪出,他全都乐意奉陪。 谭有嚣又看向自己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头,脑子里一个劲地念着留在家里的人。“家”——那里其实还算不上,因为宁竹安并不喜欢他。男人突然用力一跺脚,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磕出声沉顿的闷响,震得烟灰落下来,沾在了衣摆上,权御习以为常地给他拍掉。 他仰起头,眼睛被烟熏得微微眯了一半,自言自语道:“真是发失心疯了,像这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他缓缓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条绳链,至少,宁竹安在做手工时应该会对他的事有那么一点认真吧。 孟向云下午压根儿就没别的事情要干,不过是找个合适的借口离开。他一路驱着车赶往晚上将要用来举办宴会的酒店,准备跟堂叔“汇报工作”,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见他人,只得先爬上楼去跟家里的平辈女性们打个招呼。 “是我啊,妹妹快给我开开门。” 前来开门的是位年轻女性,头发草草地整理了一半,另一半则还用卷发筒固定在头顶,她手上拿着气垫梳,抬手要打:“吵死了孟向云,在这里叮铃砊啷地拍。”孟向云一弯腰钻进了化妆间,嬉皮笑脸地吐了吐舌头:“二表姐,你这臭脾气得改!” 里头原本还坐着几个埋头打扮的姑娘,见孟向云来了也是纷纷放下手里的物件,拥上前,就等着从他嘴里探听到些有关于大姐姐相亲对象的只言片语。 孟向云一屁股坐在了粉色的沙发上,洋洋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故意卖关子道:“又不是你们相亲,急——什么?” “可让你逮着机会了,真是幼稚。” 被叫作二表姐的女人回到位置上让人继续帮自己整理头发,身子却诚实地往他的方向倾了倾,不愿错过这热闹。 “哎呀堂哥你快点说了,我们也都是关心大姐姐嘛,毕竟婚姻能影响女人的一生,总得先让我们帮忙把把关才是。”说话的女孩儿正是今天晚宴的主角孟新蕊——要宴的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孟向云两眼滴溜溜地一转,神神秘秘道:“那个人叫谭有嚣,是涛叔家的叁儿子。” “叁儿子?长得怎么样,不丑吧?” “你怎么就只关心长相!性格呢,性格好不好?可不能找个性格坏的。” “碰了个面哪里能知道性格好不好?哥哥本身稀里糊涂的。” 孟向云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开始从第一个问题回答:“谭有嚣——靓仔喔,个高,就是有点不太像我们中国人,但眼珠子又黑黑的……”孟新蕊笑着插了句嘴:“你到人家哪里?不会是只能看到眼睛吧?”男人瞪她一眼:“他穿得有点痞的,至于性格嘛,因为全程都是涛叔在讲话,所以我跟他只聊了几句——看起来是斯文型的。” 二表姐终于顺下了她那一头浓密的卷发,这才有空把胳膊搭在椅背上转过身说道:“不像中国人,难道是混血?据我所知谭涛只有过一任老婆吧,姓柳,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来的。” “我看也未必啊,不是就有些人他天生的骨相会更贴近外国人嘛,说不准是基因的问题。”孟新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还想再问点别的事情,化妆间的门便被人大力推开,所有人瞬时间把话都给咽进了肚子里,问的不敢问,说的就更不敢说了。 孟书娴看向孟向云,竖起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爸爸在宴会厅等你,下去。”气氛冷了几秒,他赶紧识趣地站起身往门口走:“知道了、知道了,堂姐我这就走。”走前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看我做什么?你们还不快点收拾。” 说罢,孟书娴面无表情地坐到了孟新蕊旁边的空位置上,俩人虽是亲姐妹,但显然年龄小的那一方格外畏惧年长的。孟新蕊提心吊胆半口气,紧张得似乎连背都比方才绷得直些。 女人对着镜子摘下了两只耳垂上的银色耳钉,很是平静地问道:“孟向云跟你们说什么了?” 第86章见面 孟新蕊强作镇定地从镜子里看着她姐姐,恰好对方也在以同样的方式看她,两人的目光一碰,原本还打算顾左右而言他的孟新蕊一下子没了底气,口中支支吾吾地把话交代了个清楚:“爸爸不是派堂哥去接人嘛,让他顺便看看要跟你相亲的男方是怎么样……据说还不错。” 孟书娴把装着耳钉的小盒子重重拍在桌上,先把化妆师给吓了一跳,随即就听得她冷笑道:“据说据说,见都没见过有什么好说的,爸爸他这么做,显得我好像上赶着要怎么怎么样,笑死人了,这不是卖女儿么?”孟新蕊被化妆师托起下巴,开始一点点地往唇上涂口红,因此只得斜眼看她:“姐——按妹妹的想法来说,你不要封心锁爱嘛,先试着相处一阵再说,涛叔既然能养得出恪礼大哥那样的人才,小儿子肯定不会有多差。”女人往她小腿上踢了一脚,低声骂道:“臭丫头,别人给了你什么好处?爸爸为了生意要我联姻,难道你也巴不得我嫁给个不认识的男人?合着我是白疼你了。今年如果不是你的成人礼,我都懒得来参加。” “凶死了!”孟新蕊嘶嘶地吸着气,赶紧把脚踝搭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委屈地揉了揉小腿骨“那怎么办啊,爸爸都把人请来了,晚上就要见面了,你总不能躲起来吧。” 孟书娴重新拿出一对蓝色水滴型耳环在脸侧比了比,心情郁郁不乐,连同那透亮的水晶珠子看在眼里也跟大马路边的野石头似的,再怎么样都丑。 女人忿忿地叹了口气,道:“我真搞不明白了,上学时要成绩好,不让谈恋爱,等长大了做出一番事业,又得急着把你往回拉。今天催你找男人嫁了,明天就得催你生孩子,好像一个女人做出来的所有努力到最后都成了择偶时的加分项,必须跟男人挂上钩,用来给他们的生殖崇拜当衬托的佐料——我学的那些知识可不是来教我要如何当妻子当妈妈的,别说是这种以利益为基础的商业婚姻,就是一辈子都不结婚,那又怎样,我没犯法。” 这种两性话题还不是孟新蕊该操心的,只知道姐姐现在很生气,所以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倒是跟孟书娴只差了几个月的二表姐一直在认真地听。 她敲去化妆刷头上多余的粉,对着镜子在颧骨上一圈一圈地打转:“书娴,他们谭家跟我们孟家算是门当户对,差不多了,最重要的是大舅跟谭涛知根知底,嫁过去总不会让你吃亏,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再做不也一样?”孟书娴气得用手臂把化妆师拦开,回头狠狠啐了一口:“孟淼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就我嫁过去了,要嫁你自己嫁,我工作忙都忙死了!”孟淼同样回过头来反唇相讥:“那你有本事让他来找我啊,否则我可不敢搅乱大舅给你寻来的好亲事!” 家中姊妹对她俩这么一来一回的斗嘴行为表示见怪不怪,因为二者年龄相仿,所以从小到大免不了要被家长拿来互相比较,有意见,那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 对孟淼而言,孟书娴头顶的光环越亮,她得到的成绩就越不值一提,毕竟各方面都被压了一头,就算拿出手,别人也不在意,只会说:“你还是差点。”她听了这话,免不了要生气,一生气,下次见面时准得冷嘲热讽几句,再加上两个人从学生时代就一直都是要强的性格,这么一来二去,哪怕没有矛盾也制造出矛盾了。 “好,我这就去跟爸爸说,让那姓谭的直接见你,省得要我浪费时间应付。”“我等着呢,你别最后不敢认账。” 回过神来的孟新蕊赶紧当起了和事佬,这边劝一下,那边哄一下的:“我的两位好姐姐,看在今天是我生日的份上你们别吵了!都消消气、消消气。”小妹的话多少还是有分量的,尽管谁也不服谁,但作为大人也不好再吵下去,这才终于偃旗息鼓。 孟新蕊还没来得及松几口气,等到晚上见着陆陆续续被迎进来的宾客时就再度把心给提了上去,而姐姐作为家中长女,此刻正陪着父亲孟威在楼下应酬,她只得一把抓住身边孟淼的手:“姐,你看我这身合不合适?” 女人站直身子,虚扶住她的脸把妆容给好好检查了几遍,又翘起小拇指用指甲尖轻轻沾走了她眼尾处的一根睫毛,然后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夸赞道:“嗯,非常靓!” 二楼的阑干边还站着几个人,孟向云伏在上头对着底下几个最近刚火起来的男演员指指点点,笑嘻嘻地和女孩儿们打趣道:“现在长成这样也能当明星了,改天就让我爸去投资个影视剧,等我大红大紫,你们再见我就得看档期了。” “你要是去演戏,恐怕三天得被人挂上热搜骂九次——早中晚各一次。”孟淼边笑边牵着孟新蕊走过去:“谭家的人还没来啊?”孟向云虚起眼扫视过整个会场,其余人也纷纷跟着他往下望:“这么多人怎么看。” “你傻啊,找大姐姐在哪儿不就好了。” 孟新蕊手掌向下横在眉毛上挡住了头顶的灯光,半晌后,她伸手一指大门口前的空地,兴冲冲道:“姐姐和爸爸在那儿呢!” “哎哟涛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的有精气神。” 孟威简单地搂了下谭涛,在转头看向旁边的谭有嚣时,眼中不无惊艳,连咂了好几下舌:“这位就是你家的三公子吧——真好,真是一表人才。”男人面带微笑地朝他微微鞠了一躬:“威叔好,我叫谭有嚣。” “诶,好孩子。来,书娴也跟二位打个招呼……书娴?” 孟书娴回过神来,跟谭涛简短地问了句好,保持着外人眼中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却在跟谭有嚣对上视线时不自觉皱了眉。兴许是来自于女人的第六感,不知怎的,眼前这人的笑容给了她一种很假很虚伪的感觉,总之,是让人不太舒服的。 第87章痞子 谭有嚣丝毫不在意,依旧保持着同一个表情,可那笑容却并不是对任何人的,像是提前刻画好的面具,他在戴上以后演出了别人此时最想看到的上等模样,诡异但合理。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他能一直微笑到晚宴结束。 孟向云抬起下巴颏,朝孟新蕊手指的方向努了努嘴:“呐,那个就是谭有嚣。” 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是一眼就能被看到的存在,在一众黑白灰西装里他特立独行地穿着件复古棕麂皮西装,内搭的米白色衬衫上布着黑色虎纹,意式的一片领,并不打领带,从脖颈到锁骨上窝处裸露的部分自然形成了个V型。这样的打扮放在平时是没什么好稀奇的,但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当下在庄重的宴会上瞧见,周围的宾客们立马就成了陪衬,开始黯然失色。 “长得是不太像中国人吧,”孟向云用胳膊碰了碰孟新蕊“要是他真成了姐夫,你乐不乐意?” 突然被这么挑明了问,孟新蕊一愣,随即扶着阑干思考起来:谭家的人肯定不愿意入赘,等结了婚,姐姐就必须离开普海跑去江抚,未免有点太远,她舍不得,所以真要有姐夫,她其实更希望是本地人。 这时孟淼开了口:“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她抱着胳膊,手指一轮一轮地敲着臂膀:“孟书娴就是找个女朋友回来都不可能这么草率的结婚,放心好了,你姐又不傻。” “这是什么说法?” 孟淼冲男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抬手点点刚跟孟书娴握完手的谭有嚣:“面部表情是最容易控制的,所以判断一个人真不真诚,要结合其他的肢体动作——姓谭的是一直在笑,但你们没注意到他十次有八次是在往别的地方看吗?哼,男人越能装就越坏,保不准他在背地里一天换一个女朋友呢。”孟向云想了想,附和道:“也是,二表姐都发现不对了,那更不用说堂姐这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白跑一趟喔。” 孟新蕊听后恍然大悟,暗自观察了一阵,发现确实和孟淼所说的相同,这第一印象就直接不好了。 “小蕊,找你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宾客们都到齐了,还不赶紧去准备,别忘了待会儿你得表演钢琴弹奏。”孟夫人挽着条华贵的驼色披肩出现,结果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身边的其他人,拉起孟新蕊就走,女孩儿只得尴尬地回过头,为母亲的傲慢做了个“抱歉”的口型。 “都说了别跟你表姐堂哥离得太近,怎么不听话呢?”孟夫人把孟新蕊拉到门廊拐角处,恨铁不成钢地用力拍打着她的手背:“这么笨。那两个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你还跟他们玩,不怕到最后受影响的就只有你这个冤大头啊。你想想,你想想,你姐就是跟他们待久了,现在才一个劲要往外跑,说什么不婚主义……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一点也不知道让我省心!小蕊你可不能这样……” 孟新蕊早已习惯了母亲苛刻的话语,可她打心眼里喜欢着孟淼和孟向云,喜欢着家族里每一个平辈的人。所谓的“名声不太好”,不过是他们比别人多了几段感情经历。因此,她很是含蓄地顶了句嘴:“那你们给姐姐找结婚对象的时候,怎么就不考虑对方名声好不好了?” 孟威有意想让两个年轻男女相处,特地把他们的位置安排在了一起,谭有嚣是无所谓,抱着玩玩也行的心态,正悠哉悠哉地捻着佛串珠子,反倒是东道主家的孟书娴从开始到现在眉头就没松开过,她想走又不好走,生怕给别人落下话柄,于是气氛只能这么一直僵持着。 生日宴的流程照常进行着,宴会大厅里逐渐变暗,最后只留下了两盏追光灯。孟威在上台后先是热情澎湃地把各路人马给感谢了一遍,众人也很配合地发出适当的笑声,好像台上人的手变成了指挥棒,只需一抬——他们就知道是自己该吹拉弹唱的时候了。 接着,中年人便要照常开始感慨用来生儿育女的时间过得怎样怎样快,什么十八岁一到二十岁就快了,二十岁一到就该谈恋爱了,众人依旧笑着,因为“女大不中留”这种说法在有利益关系的家族之间也算是喜事。 谭有嚣理解不了他们无聊的笑点,没忍住轻嗤出声:“真有意思。”孟书娴虽然也不觉得孟威讲的话好笑,但这毕竟轮不到个外人置喙,因此她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谭先生这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男人靠在椅背上用眼底瞥人,继而歪头一笑:“孟小姐,眉毛皱得太久可是会长皱纹的。” 他说长句子时那股子轻浮气就没办法藏住了,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痞劲很是懂得冒犯人。 尽管她并不了解谭有嚣的真实为人如何,但这么多年靠着自己打拼,就算再奇葩的男人她也在生意场上碰见过、交流过了,因而孟书娴的神态是冷静又不屑的,和孟淼有几分相像。 她说:“谭先生来这里总不是为了看我脸上长不长皱纹的吧——我也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直说吧,我不会同意联姻的。” 孟威讲完话,轮到请来的歌手上台演唱,底下的人便作高雅状的倾听、夸赞、交头接耳,离了那根指挥棒的他们情绪并没有多大起伏。 “原来孟小姐才是真正的爽快人,”谭有嚣将手肘支在桌上,交叉起十指抵住下巴“成人间的逢场作戏最没意思,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介意说些实话。” 男人笑着抬眼看向孟书娴:“我跟你的想法一样。首先,我很讨厌别人插手我的生活,安排我的事情,更别说是婚姻,不管是谁都不行;其次,我有喜欢的人,在江抚。”提到第二点时,他的笑容里有那么一瞬间掺进了些许真意,紧接着他又说道:“逢场作戏虽然无聊,但有的时候不得不演——长辈们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怕是铁了心地想让你跟我有点什么。所以呢,待会儿恐怕还得麻烦孟小姐配合一下了。” “所谓求仁得仁嘛。” 第88章宴会 基本的利益冲突一消失,两人当下便把话给说开了,接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 孟书娴问道:“你喜欢的人知道你来普海市干什么吗?”谭有嚣轻快地回答:“知道。”孟书娴用指甲轻轻划着丝绸制成的桌布,未免要疑问一声:“知道了,不吃醋?毕竟你看着像是个爱玩的。”男人被她说得头一低,笑着自嘲道:“她不懂这些,恐怕只有我吃她醋的份儿。” 别桌的孟威正跟谭涛说着要是想在普海市开公司,可以帮他介绍几个熟识的企业家入股,因此观察女儿和相亲对象的活计就落在了孟夫人的头上。她虽不喜谭有嚣面容里阴柔的部分——尤其是那双内眼角狭长下坠,而偏偏又在尾端处上挑的眼睛,像极了狐狸,却还带着些许阴冷的蛇感。幸好他脸的轮廓是硬朗的,配上微笑,中和出来的效果弱化掉了面相上“来者不善”的部分。 她手里磨着披肩上镶的水晶钻子,这个角度没办法让她同时将两个人的神情都看完全,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相谈甚欢,因为谭有嚣说个不停,笑个不停。 “老威、老威……哎呀,老威!”孟夫人着急地摇了摇孟威的手:“你看那两个孩子。” 孟威嫌她在外人面前一惊一乍太没礼数,尽管曾经喜欢的就是这点,但年轻时还能归为娇俏,到了这把岁数总显得有些痴了,不光丢了作为阔太太的份,连带着让他也尴尬:“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也不嫌在外面被人看到了丢脸,我看孩子们不都挺好!”阔太太“阔”了,行为却“窄”了,要受条条框框的限制,吃力不讨好。 谭涛呵呵一笑,拍了拍孟威的肩膀:“弟妹这是感叹两个孩子相处得好,急着跟你分享呢。” 孟夫人仿佛终于遇到了能懂她意思的人,心里委屈顿时有了去处,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往前倾了倾身子,发自肺腑地说道:“您不知道我为我们家书娴的事情背地里操了多少心,她眼界高了,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人家因着跟我的交情才肯帮忙介绍,结果,她不是放鸽子就是把人家说得脸红脖子粗。她都这个年纪了,说要搞什么事业,我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了她呀!”孟威不耐烦地连说了好几个“呐”,不让她再继续讲:“差不多行了!哎呀涛哥,内人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谭涛想起了亡妻,不禁觉察出自己是多有福气——柳娅是按贤妻良母的标准培养起来的大家闺秀,在外人面前帮他赚足了面子,可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呆傻相。 他的笑里有了些得意的成分,却装作理解地劝慰道:“时代毕竟变了,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依我看啊,书娴那股子冲劲儿很像年轻时候的阿威。唉,我家那小子才是,一天到晚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我说,你就是再有天赋,不发挥出来有屁用?结果他跟我说什么,要有人看着才行,不然啊,实在没有个盼头!” 灯光一转,对准了二楼楼梯口,笼着身着银白色鱼尾纱裙的女孩儿步步优雅地走下来,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是脸,反而忽视了脖颈和耳垂处闪着璀璨光芒的珠宝。 孟书娴望着妹妹,平时打闹归打闹,正经时候脸上的笑容里无疑是满满的慈爱。她望着孟新蕊走到钢琴前,那一级一级台阶是从小到大无数次的凝睇不语,她这才真正有了对方已经长大成人的实感。 “我有一点挺好奇的,”谭有嚣换成了单手撑下巴的姿势“既然是你妹妹过生日,那为什么还要你妹妹来表演节目?说难听点……这环节办得像是在招婿一样,你当时也表演了吗?” 这话提醒了孟书娴,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忆起自己的成人礼同样被要求展示才艺给宾客们看,结果当晚就冒出来好几个蠢蠢欲动意图乱点鸳鸯谱的人……更早些,兴许她母亲年轻时也经历过,没人觉得有问题,因此才保存下来,慢慢传给了后代。 孟书娴垂眸沉思了良久,缓缓道:“我想,炫耀也是一部分。我们这样的家族在经济上要比普通人幸运太多,所以有些事情也该是我们来受,但……” “但你不想重蹈覆辙?”男人用掌心掩住下半张脸,把垂在额前的几缕碎发笑得一颤一颤:“家庭的影响……甩不掉,砍不断,你要是下不了死决心,说再多都是假的。” 冰凉的钢琴曲从孟新蕊指尖流淌而出,人们静了下来,爱听的人觉得高雅,不爱听的人也觉得高雅,谭有嚣则是游离在这二者之外的,顶违和的一个人,他懒得听,听不懂,宁可现在走出去抽几根烟再回来。 “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喝多了在洗手间吐。” 孟书娴头都没来得及点,谭有嚣就趁着长辈们目光不往这儿飞的间隙直接从侧门溜走了。 因为还没到名流们开始社交的环节,所以宴会厅外的露台上只寥寥站着几个正在认真摆放甜品点心的服务员。谭有嚣拿出烟盒,随便拣了张角落的沙发椅坐下,点燃香烟后,他交迭着双腿搭在方形咖啡桌的边沿,惬意是惬意了,但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他略一思索,拿出手机翻翻通讯录,随手摁出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 谭有嚣听着,把后脑勺枕在沙发背上,笑道:“要我帮你去问问看这边有没有叫‘喂’的人吗?真没礼貌。”宁竹安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好吧……谭有嚣,你也真是有够无聊的。”谭有嚣应得理直气壮,情话脱口而出:“对,就是无聊才打电话给你——安安,我想你。”宁竹安听罢,一下子把手机从耳边拉开了,叫道:“别开玩笑!” 回应宁竹安的是男人一连串愉悦的笑声,末了,她听见他压低了嗓音,好像有多么深情似的说道:“不是开玩笑,宁竹安,我真的想你了。” 第89章试探 尽管白天才做好了心里建设,但宁竹安还是受不了他的腻歪。 在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里,抛饵的始终都是谭有嚣,他想得到什么,又在算计什么,宁竹安不知道除了这具身体之外还有什么是能为他所图的。难道像他这样的人,竟真的会对所谓的“爱情”抱有期待?宁竹安觉得是天方夜谭。 谭有嚣欺她,辱她,将她从原本的生活剥离,是最精于算计的人,现在,他把好听的话挂在嘴边,无非是觉得这个年纪的女生好骗,想用假意换真情,让她心甘情愿地来投怀送抱,等三分钟热度一过,他目的达成,随时抽身离去,自己横竖都逃不了个死。宁竹安不禁感到一阵胆寒,再然后是愤怒——他当她是个好赖不分,满心满脑都被恋爱填满的傻子。 女孩儿紧绷着神经,沉默,直到男人摁开打火机点燃第二支烟后主动问她:“怎么不吭声了?” 假如他是认真的——并不是没有可能,谭有嚣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是极其不正常的,所以接触到她这样的普通人也觉得特别,满足了新鲜感,有鱼的地方才值得下饵。 但吃饵的人不会是她。 宁竹安疑心自己的声音是否有点儿抖,便欲盖弥彰地咳了咳,而后,用那极轻的语调,徐徐地向他耳畔送着气:“我好像……也有点想你。”谭有嚣一听这话,烟都差点脱手,他明明没喝酒,此刻却也像是醉了,醉得神魂颠倒:“安安,你就是仗着我不在家,吃不了你,等过段时间回去,你再当面对我说一遍。” 但是真要说信了,其实也未必。虎父无犬子的道理他懂,这女孩儿的脊梁显然是没那么容易被打断的。从她几次三番使计逃跑未遂,谭有嚣就知道宁竹安肯定在她那个卧底警察爹的影响下,凭着耳濡目染学来了些与人周旋的手段,说出口的话是空飘飘而没有着落的。 “哦,对了,应眠说你不太老实——我们安安今天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 喜欢是真的,但因为仅仅是喜欢,他信任不了,所以试探也是真的。 宁竹安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她猜得果然不错,应眠就是被派来监视她的。但她不知道对方讲了多少,更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跟周呈见面的事情一并和盘托出…… 她努力平复好心情,冷哼道:“当然是在计划怎么样逃跑。”谭有嚣听完叼着烟笑了几声,顺着她的话说道:“哎呀,那你可得跑远点儿,千万别被我抓回来了。”宁竹安顿了几秒,问道:“应眠跟你是什么关系?”谭有嚣觉得没有多说的必要,便随口带过:“我帮过她的忙,仅此而已。” 可宁竹安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之意,借着这点错处,她隐隐地兴奋起来,表达出的语气却像是踏空一步台阶,顷刻间把整个人跌了下去:“骗子,她明明就是你的情人……算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说实话,我也确实没有权利干涉你的私生活,但你要是想当土皇帝开后宫,那就别说喜欢我、想我,我没那么贱得慌要去玩什么抢男人的游戏,我嫌恶心,我嫌脏!” 女孩儿的话越说越重,到最后先把自己给说得代入进去了,吸着鼻子嚷嚷以后都别再打电话给她。 宁竹安悲情的发言每次都像冰雹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谭有嚣防不胜防,烟从嘴边掉到手背上,烫出来的细微疼痛针扎似的从一个小点扩散开,但他只是沉着脸抖去了残余的烟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谭有嚣心里堵着股子气,却罕见地哄起了人,别别扭扭:“是,我是跟她上过几次床,最后一次是在八月份,但从那之后我的身边就只有你,别的女人根本碰都没碰过,哪儿还有什么情人。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到你了?行,我这就找人把她处理掉。” “人家哪里得罪我了,得罪我的分明是你——你又对我说谎话。” 冤有头债有主,宁竹安分得很清,应眠出口阴阳怪气她,她当场回敬过去,事情其实就这么解决了,现在之所以闹这么一下,她主要是为了把之前拿不准态度的问题给盖过去,运气好的话,她顺便还能再提个要求。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宁竹安在意的是他那句无心之言,于是满腔子的怒气瞬时间烟消云散了:“我怕你想太多。笨蛋,我既然说了喜欢你,那就是只喜欢你一个,我没那么多闲情分发,所以全都给你。”女孩儿不服气得直嘟囔:“那、那你还喊她来陪我,我不管,我要见萨婉姐姐。”出乎意料地,这次谭有嚣答应得很是爽快:“行——我让她有空就去看看你,这样满意了吧?” 说完,他抬起头,碰巧看见了从侧门口走出来,正四下张望着寻找他的权御。“没有异议的话就这么定了,我会告诉她,现在我还有些事情要忙,晚点再打给你,嗯?” “晚点我都睡着了,打来也不接——挂了。” “安安,你亲我一下再挂。” “这、这要我怎么亲啊?” 谭有嚣笑而不语,不难想象到此时女孩儿一定是急恼得红了巴掌大的小脸,但他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她对着手机的轻轻一吻,声音像是被戳破了的彩色泡泡,转瞬即逝,连带着通话一并结束。他来不及回味,简直像是出的幻觉,梦里的泡泡。 男人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权御身边,抬手往他后脑勺处一拍:“看什么呢,走吧。”权御松了口气,说道:“里头刚表演完,你赶紧跟我回去吧,免得到时候被谭涛发现你出来这么久。” 待到他们返回宴会大厅,里头的乐队已经开始奏起轻快的爵士乐曲,年轻人打头阵,嬉笑着挨靠起来,手牵手踏进舞池,遍地都是裙摆开出的布花,人与人之间亦是迸出火花。 此时他的位置上正坐着个陌生的女人,估计是孟书娴的什么亲戚,年纪差不多大,一颦一笑间却并不受什么约束,眉眼里皆是风情。 “呀,谭先生回来了。” 孟淼并不起身,光明正大地把谭有嚣打量了个遍,她知道孟夫人肯定又在死死地盯着这边看,但是她偏不走,存心要恶心对方,这才热情地递出手去跟男人握了一握:“您回来得可真是时候,书娴她想去跳舞,正愁没个男伴作陪呢,您快请她去跳吧。” 孟书娴听孟淼一个劲儿地无中生有,没忍住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她一脚:“谭先生,这位是我的表姐妹,平时就爱胡说八道,你就当是听了个笑话吧,我并不想跳舞。”孟淼疼得下意识看向她,用只有彼此才能懂的眼神无声质问着,但面色依旧如常。 “既然孟小姐本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谭有嚣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笑眯眯地说道:“好茶不怕晚,之后总会有机会的。” 第90章效应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谭有嚣整日价地跟孟家人混在一起,恨不得把普海市玩个遍,博物馆、码头、古寺、大剧院……双方父母在得知子女之间相处得很是融洽后,几乎认定了这门亲事能成,注意力便不再那么集中于此,殊不知,谭有嚣和孟书娴其实压根就没独处过,毕竟身边总离不开另外三个人。 孟向云主动充当了司机的角色,倒是一片热忱,每天游玩的项目都是他在安排,也没听见抱怨过什么。念着谭有嚣是客,孟向云总是第一个询问他的意见:“有嚣哥我们今天带你去本地很有名的一家民谣清吧玩,你觉得可以吗?”坐在副驾驶的男人照常一笑,说道:“你们做主就好。” 清吧开在步行街的街角,一隅绿洲,窗子映着天,模糊不清的另一番世界在此处交汇成硬币的正反两面。 孟向云勾住谭有嚣的肩膀,走进去,朝门口打扫卫生的人点了点头:“辉仔,我们来咯。” 被叫辉仔的男人赶忙撇下扫把,热情地将他们招呼到提前预定好的位置:“你们几个还是老样子吧——新朋友要点什么?”谭有嚣扫过递来的茶水单子,反正吃起来都大差不差,他就随便指了几样:“顺便给这三位女士来几份招牌的甜品,我请。”身旁的孟向云靠了上来:“有嚣哥,我也要。”他笑笑,道:“那就再多一份。” 辉仔跟着笑起来,拿上单子往后厨去了。 下午的清吧里人也不少,大多是来打卡拍照的游客,柔和的灯光落在每一寸空间,把人们的影子打到墙上,和拼贴成装饰画的复古专辑封面相融合,成了岁月的一部分,聚集,别离,都带着实木的沉香。 他们点的东西很快端了上来,孟向云突然想起些什么,四处看了看,问道:“辉仔,你们这儿的驻唱呢?没来啊?”辉仔道:“之前的辞职了,新来的这个——”话还没说完,门口就冲进来了贸贸然,扎着马尾辫的小个子女生:“抱歉抱歉,路上堵车堵了半小时。”辉仔摆摆手:“这个月都第三次了,你快点吧。” 女生毫无真心愧疚的意思,道完歉就嘻嘻哈哈地拎着灰色吉他包走向正前方的台子,辉仔对此无奈道:“她是合伙人的亲戚,大学里没课就闲着来我这里做兼职玩玩——你们慢慢吃,我还得去帮她调话筒。” 没一会儿,台上便传来清澈而悠扬的歌声,大概是首经典老歌,引得台下的游客们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这小姑娘唱歌唱得还不错。”孟淼用吸管搅着玻璃杯中红柚色的液体,转头看向孟书娴:“记不记得一年前我们去松立市玩,偶遇到的那几个高中生?我刚刚看到她,突然想起来了。” “记得,”孟书娴往咖啡里放了几块方糖“新蕊当时还跑去跟人家合照了。” 谭有嚣原本对她们之间的谈话并不关心,打算保持着倾听姿态在这儿待个几小时,但因为听见了“松立”两个字,他这才实打实地起了些兴趣:“想必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孟向云挖了一大勺蛋糕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道:“长得都挺漂亮的……新蕊你把照片发给有嚣哥看看。”孟新蕊嫌弃地瞪了眼他:“你就只会关注长相,矮豆丁。” “叮——” 手机收到了孟新蕊发来的照片,谭有嚣随意看了眼,心头却一紧,怎么这么巧,他毫无防备地跟画面里站在孟新蕊旁边,身穿着校服的美人相对上了视线,认错不了——白而漂亮的脸,安稳待在右眼角下的痣,锋利的犬齿,剪得齐下巴的短发,像只刚刚成长起来的小兽,一切都带点稚气的美好。面对镜头,她和各自背着乐器的女孩儿们挽着胳膊,笑得远比如今见到的要开朗许多,像在太阳底下晒足了的花,干净的甜味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果然到哪儿都是最好看的一个。属于他的宁竹安。 “当时我们去步行街购物,看见这帮孩子在路演,一问才知道是同个学校的好朋友因为爱好组建起来的小乐队……才高一呢,真是可爱,尤其是主唱小姑娘,能说会道的。” 孟淼夸赞着。 于是男人顿觉脸上沾光,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不交个朋友?”说起这个,孟新蕊连连叹气道:“当时我怕她觉得奇怪,就没有提。现在想想,真是可惜了,她唱歌很好听。” 谭有嚣默默保存了照片,强压下嘴角的笑意,暗自想着,宁竹安的本事可不小,一个人能叫那么多的人念念不忘,好在她和自己更有缘分,阴差阳错的。 蝴蝶偶然扇动了翅膀,竟会在未来引发出一场飓风——没准正是曾经那些惨痛的经历意外成全了现在的他呢。 第91章计划 又过了两天,陆秋红约定好今晚十点会打来电话转述结果,宁竹安却已经足足心焦了几个小时。藏起来的秘密要避着人,避着应眠,可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就算有意要躲,也防不住对方往跟前凑。那双探究的眼,像是拥有极强的嗅觉,碰面时总恨不得要把她给剥开,盯着,意图嗅出秘密的一条尾巴。 宁竹安对此倍感压力,所以时时刻刻都在提防。 九点五十八分,她检查了遍房门,拉好窗帘,紧张得口舌发干;十点钟一到,放在床上的手机准时发出阵阵嗡响,她赶紧接起。 “舅妈!怎么样了?” 对面的女人少见地失了冷静,说一句话得喘半口气:“长话短说,谭恪礼今天已经安排认识的人帮你外婆转院了——但他不肯相信自家的弟弟能干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执意要等谭有嚣从普海市回来了再解决,所以我们如果想转院,就不能报警——该死的,竟然还跟着!” 谭恪礼的态度算在意料之中,比起这个,宁竹安此时更担心的是陆秋红的状况:“舅妈,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回答她的,只有汽车从旁呼啸而过的声音,以及女人颤抖的呼吸。 过了许久,陆秋红才再度开口:“我现在正在去江抚的路上,结果还没开出松立就发现有人跟车,应该是谭有嚣派来监视我们的。别担心,我刚刚已经绕小路把他们甩掉了。”宁竹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舅妈现在要来江抚?为什么?那太危险了!”陆秋红知道自己的慌张会影响到女孩儿,于是她立马稳住心神,安慰道:“别害怕,竹安,舅妈是去带你走的。” 陆秋红不愧是是风风火火的商业精英,凡事说干就干,宁竹安吃力地反应着,脑袋转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女人的打算。 “走?是说——我今天凌晨就要离开江抚?” “谭恪礼虽然答应过我暂时不会拿这些事情去问谭有嚣,但这毕竟是口头承诺,难保不会出岔子,等到那时候,再想跑就难了。你抓紧把重要的东西收拾一下,等着我。” 可凡事总得有计划,否则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就是撞得满脑袋包也逃不出去。宁竹安捏起拳头敲着自己的大腿,紧闭上眼开始思考。 首先她得先从别墅里出去,走大门不可能,所以只好翻墙——印象里只在小时候做过这种事,她早忘光了方法,但后院的工具间里肯定有梯子。出去之后呢?这别墅周边的环境她完全不熟悉,让陆秋红亲自找来更是困难重重。 她苦恼地用手腕敲了敲额头,说道:“舅妈,你专心开车,我……我得想想办法。” 挂掉电话后,宁竹安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仿佛经过的每块地方都凭空生出了尖刺,随便停那么一停都要被扎出个针眼大小的窟窿。女孩儿愣是先把自己的手心掐得破了皮。 正纠结着,门像上次一样被敲响了,但这回是萨婉——宁竹安没想到她这个点会来,慌里慌张也来不及把手机往什么好地方藏,最后草草地塞进枕头底下后就去给萨婉开了门。 “晚上好,”女人高兴地握住她的手,偏过头时却面露难色地看了眼伏在阑杆上玩手机的应眠“花苑今晚没什么事,顺路就过来看看你。我们进去说。” 关上门,萨婉仍是亲亲蜜蜜的态度:“应眠最近没做什么吧?她现在这样,也怪我——呀,好多汗,刚刚是在房间里面锻炼吗?”涂着黑色甲油的手指在宁竹安的额头上划过,中间镶着冰凉的水钻,途径的部分一路痒了过去。 宁竹安捏着袖子擦了擦,笑得勉强:“对对,蹦跶了几下。”萨婉把她搂到床边坐下,说道:“难怪我感觉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像你这种容易生病的啊,平时就得多锻炼身体,知道吗?” 她嘴上满口答应,眼睛却不时偷瞄向位于萨婉手边的枕头——她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跟萨婉坦白。 说话时空出来的寂静要比平时更加寂静,一丁点儿细微的响动在入耳后都像是按下了扩音按钮。结果正是在这样落针可闻的环境里,从某处突兀地传来了震动声,两个人皆是听得一清二楚。 宁竹安猛地睁大了眼,连掩饰都来不及,萨婉却已经循着声音,从枕头下方摸出了她的手机——周呈帮她买的那个。 “我看看是谁给你打的电话……嗯?”女人也发现了不对,她清楚地记得宁竹安用的并不是这个牌子的手机,便半开玩笑道:“这不会是你自己偷偷买的吧?我看看这是谁打来的电话。” “别接!”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宁竹安的身体就已经扑了过去,待夺回手机,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蠢——萨婉明白了。 她想笑,眉头却紧蹙着,哭笑不得:“姐姐,你听我说……”震动停止了,萨婉没说话,拿食指在她的嘴唇上一抵,道:“我来提问。我问一个,你回答一个。” 宁竹安只得点头同意。 于是萨婉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手机是从哪里来的?” 女孩儿老实答道:“这儿的一位保镖……帮忙买的。” 又问:“你准备做什么?” 又答:“凌晨的时候,舅妈会来江抚接我走,我准备离开。” 问到这里其实就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萨婉无声地看着她,过后发出一声叹息:“不现实。你舅妈来得了江抚,但肯定来不了这里。” 这正是宁竹安所担心的,但她此刻看着萨婉,心里竟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姐姐,”她试探性地开口“有件事能不能拜托你帮帮我?”女人笑笑,说道:“我跟嚣是一伙的,你不害怕我告状?”宁竹安闻言抬起头,神色无比认真:“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确是害怕的,但我记得你对我的好……萨婉姐姐,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第92章信任 萨婉静默地坐着,宁竹安的一番话勾动了她脑子里欢腾的回忆。 以前她在各种小店里打零工赚钱,兜里不见几个响,却总忙得不可开交。那时,妹妹拉弥总会站在小破房子前头等她,风雨无阻,而她呢,则把人家店里不要的东西拣着带回去,有时是面包,有时是肉制品,拉弥喜欢帮她拎上楼——过生日的时候不拎,因为要忙着抱她的新布娃娃。萨婉偶尔会逗她,说日子过得这么苦,要把你给送人才行,但拉弥不哭也不生气,说我最相信的人就是姐姐,姐姐一定不会那么做。信任是多么美好的事。 “我给你的戒指还在吗?” 宁竹安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立马起身,从放在桌上的包里拿出来了一块折迭好的方巾。她边走边翻,戒指就在中间:“我担心它吃了灰,就一直这样收着——姐姐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萨婉并没有看向戒指,现在,在她的眼里,宁竹安和拉弥已经没什么分别。信任是多么美好的事,她们都愿意相信她。 女孩儿以为她是在担忧帮她忙的风险,便扶着她的膝盖半跪了下去,仰起头来诚恳地说道:“姐姐,就算最后失败了,我也绝对不会连累你。”萨婉则忍不住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温柔地责备着:“现在不要说丧气话——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帮你。”宁竹安愣了愣,登时感激地,用力地,把手按在了萨婉的手背上,热着眼眶,说:“谢谢……真的谢谢你。” 之后,她给萨婉讲了一遍刚刚定好的计划,因为害怕平添事端,所以并不打算让陆秋红直接到江抚来,女人听了也是赞同,便说让她把车开去离得最近的桐阳县,然后自己送宁竹安出城去汇合。陆秋红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确实能够节省时间,因而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等宁竹安放下手机,萨婉才轻轻地靠在了她肩膀上,愁眉锁眼地说道:“竹安,你想好了……我不跟你卖什么架子,但我跟嚣认识这么久,不说十分也有八分的了解……最疯的那两年,死在他手里的人堆起来能烧一天一夜……他回中国,已经是收了些性子的,如今对你又有点感情,躲得掉是最好,可万一……到时候,恐怕我连见都不能见你。” 宁竹安啃着嘴唇不作声,肩上的分量压得她把头朝女人的方向轻轻歪了歪,虎眼石色的头发蹭在耳畔,细细地痒,良久,她吐出一口气:“我早就想好了,不管未来怎么样,我现在都必须走……我不能让谭有嚣继续要挟我的家人。” 萨婉觉得她天真:谭有嚣用得最顺手的工具就是亲情和爱情——用母亲威胁孩子,用孩子威胁父亲,夫妻之间可以用背叛离间,情根深种的就弄死一个。对待有罪的人尚且还得本着一句“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何况无辜的人。谭有嚣狠就狠在这点,他毫无道德底线,盯上谁,就一定要像条蟒蛇似的把人给勒绞到死。以前是为了生存,现在却是为了取乐。 有些事情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宁竹安甩不掉谭有嚣,她还得回到这里,她躲不了。萨婉于心不忍地想着,终究没能够说出口。 “那么这样,我得走了,不能待太久。你收拾收拾,凌晨一点的时候,从庭院西墙往外翻,那里都是树,墙矮一些,我让小邵在外面墙根底下接应你,千万别让人发现,尤其是应眠——她是真的一心一意向着谭有嚣。” 宁竹安默默记下,照常把萨婉送到大门口,回来时作出一副困倦的模样,与应眠擦肩而过。等到进入房间,她立马就熄了灯,小心翼翼地趴在门板上听动静。 没过多久,走廊的灯开关“扑突”一响,不再有光亮从缝隙漏进来,静谧的漆暗里,应眠的脚步声在房门外略一停顿,随即缓慢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宁竹安不敢松懈,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从衣柜里找了几件衣服出来换上,把外套拉链也拉得严严实实,却仍然止不住地战栗。 她觉得冷,边抖边收拾好包,冷没了微小的高兴,迷茫直接灌进血液里。她在这儿只待了几个月,然而时间仿佛已经过去几年,临近朝思暮想的自由,她反而惶恐了——这么做会不会害了爸爸和舅妈,会不会拖累萨婉,那些属于她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她根本不知道。 宁竹安一阵阵地头晕起来,扶着桌子,腿一软就跌了下去,到处都是黑的,她分不清自己是否还醒着,就像身处于天地开辟之初的混沌里,人是虚的,物也是虚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忍住、忍住……”宁竹安在心里反复念着,用力咬住舌尖,直到血腥味糊满整个口腔,她已不知半昏半醒地在地上躺了多久。 这里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她不想变成一个疯子。 宁竹安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干呕了几下,找到手机一看,发现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她便再无暇去顾及身体上的不适感,直接挎上背包,蹑手蹑脚地从卧室下到了门廊。 风一吹,她往衣服里缩了缩,可算是完全清醒了过来。借着月光,她尽量绕着二楼阳台的可视范围走,一路穿过树丛和灌木,到了萨婉所说的那面围墙前。她四处看了看,就近的地方并没有梯子,而这里跟后院又恰好不挨着,要想翻出去,恐怕只能先上树了。 “爬吧宁竹安……你可以的。” 宁竹安铆足劲尝试了几次,可惜她近一年来都没有怎么好好地运动过,体能不光差,甚至比不过孩童时期的自己,所以此刻已是累得粗喘不断。 正当她调整呼吸时,背后突然闪过了一道手电筒光,惊得她瞬间僵在了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出,而那道光则是一闪而过的,很快就被关上,有人在一步步地向她靠近。 宁竹安心一横,干脆猛地回过头去,谁料拿着手电筒而来的人竟是周呈,她反把他给吓了一跳:“小宁,果然是你——可是这个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93章离开 宁竹安揉着酸胀的胳膊,偏了下颌往围墙的方向一抬,坦言道:“我准备走了。”周呈一愣,随即由衷地为她高兴起来:“是家里人都安排妥当了吗?”她迟疑了几秒,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放心!都好好的!”她背在身后的手揿着,掌心破了皮的地方又被粗糙的树皮给磨得发辣:“大周,萨婉姐姐派了她的司机在墙外等我,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个梯子?” 周呈走到墙边,拿眼把高度略一估量:“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踩住我的肩膀,我把你给托上去。”说着,他就单膝跪在了草坪上:“来吧。” 女孩儿虽然不好意思,但现在毕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忸怩,只得硬下心来,等真踩上去,嘴边就不由自主地挂起了关切的话语:“你疼不疼——我尽量快点——你别受伤了。”这点重量对打惯了苦工的他而言实在是小儿科,周呈不太会表达,只沉声道:“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我。” 紧接着,男人极缓地站了起来,生怕稍有不慎把她给摔了,所以特地用手扶住了她的一条小腿。上面,宁竹安吃力地扒牢了围墙顶,抬腿用劲一跨,姿势狼狈归狼狈,但好在是爬上去了。外面的小邵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赶紧把车挪好位置给她当垫脚的工具。 “大周,”宁竹安轻轻唤道“之后我会再联系你的。” 周呈欲言又止,目送那道承载了所有美好想象的身影从墙头离开。宁竹安终于自由了,但他日记本里的那张拼贴画还在,还夹在一张张泛黄的纸页间。等明早回去,他一定要记得把它给裁出来。 宁竹安快速钻上了车,车里却只有小邵一个人:“萨婉姐姐没有一起来吗?”小邵解释道:她身边有谭有嚣的眼线,平时不能随便出江抚——呵,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她分明是个很厉害的人,最后为什么非得听从谭有嚣的安排呢?他对她又不好!” 没有萨婉在身边的小邵明显亢奋很多,称呼后也不加“姐”字了,从他口中,宁竹安知道了一点以前的事。原来,花苑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已经存在,不过那时叫的还是“东方之翼会所”,近些时候因为大众品味的改变,渐渐地生意就不好了,恰巧谭有嚣四年前有意想在国内搞出一份属于自己的线下娱乐产业,便安排萨婉到中国来帮他弄人,等经营权一拿到手,上一任的老板和股东就刚好“消失”了个干净,于是,这才有了如今的花苑。 “谭有嚣应该谢谢她才对。如果没有萨婉,他自己要烦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小邵说起谭有嚣是愤然,但其中没有一句是不提萨婉的。宁竹安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陌生街景,浅笑道:“我明白了,你喜欢姐姐。”男人做作地咳了几声,抓了把彩色玻璃纸包装的硬糖反手递给她:“你小孩子你不懂。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喏,萨婉买给你的。”她忙摊开手掌接住,小声道:“作为朋友,我也喜欢她。” 手里的糖是她当时给过萨婉的那种。小卖部的老板最喜欢把它们装在塑料罐子里卖,一毛钱一颗。宁竹安低下头,怕沾灰的手弄脏了糖,就隔着袖子全放进包里。 “其实,我挺感谢你的,”小邵搔了搔头发“我在萨婉身边待了蛮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违背谭有嚣呢。” 女孩儿笑而不语,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当她再度看见收费站顶上大大的“江抚”两个字时,心态却已经和当初截然不同了。她不会因为一个烂人讨厌一整座城市,江抚还有爸爸、萨婉、周呈……留下的记忆里总有好的部分,等到他们都离开,这个地方才是真正没有了温度。 恨是冷的,有恨的人的心是被冷到麻木的,可她还有爱,往后也还要靠着爱继续活下去,她的心和眼是一样暖。不到真绝了望的时候,她依旧得继续向前走。 小邵觉得车上太安静,想起出发之前萨婉千叮咛万嘱咐过务必多关注些宁竹安的情绪,他不会安慰人,担心她要哭,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听不听歌?萨婉说你喜欢玩音乐,偶像是谁啊?”宁竹安坐直身体,似乎对这个话题有着很大的兴趣:“共鸣迷宫,我们国内的一个乐队。”小邵道:“是不是那个——因为主唱太丧,采访一小时给主持人整得直擦汗的那个乐队?”女孩儿一下子合起了手掌:“对,就是他们!” 瞎猫碰到死耗子,小邵没听过他们的歌,只是前段时间在网上看视频的时候当笑料刷到过。再说下去唯恐接不上话,他赶忙把歌给点了出来。 宁竹安听着,半张脸逐渐埋进领口,她重重地一呼吸,从里面升腾起的却是让她感到烦的檀香味。 车在高速公路上行进多时,陆秋红到的比他们快,此时已经发来一个定位,小邵看了眼表示知道是哪里,然后体贴地告诉她困了可以先眯一会儿。但她哪里有心思睡觉的,心脏因为激动的情绪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起劲,和歌声迭加起来,终于成了厚重的快乐。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把车稳稳地停在了马路边。 “定位差不多就在这里,你看看对面那辆白色的车是不是你舅妈的?” 天太黑,宁竹安贴在车窗上仔细张望着。“是她!”甫一认出站在烧烤店前身穿黑色大衣来回踱步的高挑女性正是自己的舅妈,她的脸上便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可等到下车小跑过去后,委屈却悄悄地冒起了泡泡:“舅妈——” 陆秋红看见了宁竹安,又惊又喜地快走几步,提前张开双臂把女孩儿给抱进了怀里,连眼镜从山根处滑下来她也没有工夫去管,只是不断地抚摸着宁竹安的发顶:“我们竹安受委屈了是不是?没关系的……舅妈来了。” 小邵没下车,也不打算去打扰她们自家人团聚,一甩头,发动汽车扬长而去,做好事不留名。等回到江抚,萨婉肯定会很高兴的。 第94章隐瞒 女人的高领毛衣上带着好闻而清爽的香水味,宁竹安重重嗅着,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味道会让人觉得心安,她眼泪不争气地直往下巴跑,哽咽地说道:“我没事的……可我……就是害怕……他去伤害你们……”陆秋红不清楚谭有嚣到底对宁竹安做了什么,所以格外要痛心一点,女性总是更容易受到伤害。 “我们不在这儿站着了,”她用温热的手掌替她一点点揩去眼泪“饿不饿?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走吧。”宁竹安闷闷地“嗯”了一声,侧过头在自己抬起的胳膊上胡乱蹭了蹭脸。“对了,送竹安过来的那个人呢?”想起小邵,宁竹安忙看向马路对面,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得编出个理由来:“江抚那边还有事,他不能离开太长时间,所以就先回去了。” 陆秋红表示了解,搂着宁竹安走进烧烤店,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看看想吃点什么。”宁竹安摇摇头,把菜单推过去:“舅妈点吧,我都不挑的。” 等点完单,陆秋红才终于能把她好好地瞧个清楚。她见女孩儿一直把手掌摊开放在桌上,便轻轻捧了过来,问道:“怎么受伤了?花花搭搭的。”于是又向服务员要了瓶矿泉水,打湿了纸巾替她擦手。冰凉的液体刺痛了皮肉,宁竹安习惯性地皱起眉,手指不自觉抖了抖:“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在墙上蹭的——舅妈,现在我们是不是不需要去见谭恪礼了?” 陆秋红将餐巾纸团起来扔到垃圾桶:“对。托导师的福,我们是线上联络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就没有再去当面讲的必要——否则见到他本人,我肯定得泼他一脸水。但话又说回来,他虽然在和稀泥,但同意帮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就让他们兄弟两个自己去解决吧……还有,竹安你告诉舅妈,那个人他有没有欺负你,你讲实话,如果他欺负你,舅妈说什么都得把他送进去坐牢。” “你们点的炸串——慢用哈。” 宁竹安摸着手心,来送餐的服务员一打岔给了她多余思考的时间。 经历的事情当然可以说出来,毕竟错不在她,面前又是家人,可谭有嚣哪里是好对付的——宁竹安想起他曾经随随便便地割掉了一个人的舌头,血溅出来,剩下的还淹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响。男人表面装得大度,但背地里心眼子其实又多又小。 如今她这一跑,不光骗了谭有嚣,还顺便让其没了威胁沉寰宇的办法,他的计划一时间被打乱,保不准要怎么气得牙痒痒呢,伤了她是小事,宁竹安只担心对方会把气乱撒给别人——倒不如就识趣地消失,以后再不出现在他面前,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中国那么大,她不信自己甩不开个谭有嚣。 宁竹安冲陆秋红一笑,拿起串刷满了甜辣酱的年糕递到嘴边,颇为认真地回答道:“没有——舅妈你放一万个心吧,在江抚的时候,一直都是之前跟你提到过的那位姐姐陪着我住。再说了,爸爸就是警察,谭有嚣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碰我呢。” 陆秋红将信将疑,眼底复杂的情绪藏在反光的镜片背后,她知道外甥女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正是因为她的太懂事,所说的话才愈发需要人琢磨。女人叹了口气,抬手揉揉宁竹安的头,温声细语道:“竹安,如果你有难言之隐,舅妈不逼你,当然了,什么事都没发生最好。但你要记住,舅妈永远都会在站你这边,还有你爸爸也是,谁不希望自家孩子好好的呢?乖,吃吧,吃完我们就走。” 宁竹安咬住年糕的一角,耸着鼻子硬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她要对太多人说声“谢谢”,程度却还不够,因为愧疚,末了总得加上一句“对不起”才行。 谭涛在普海待着闲来无事,对当地的一座老寺庙起了兴趣,据说是很灵验的,所以在离开之前怎么着都得去一趟才满意。 “今天倒还穿得有点人样。” 谭涛再次开始对谭有嚣的穿着评头论足起来,后者只是微笑,却恨得攥紧了拳头:“爸,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原始人。”他昨晚没睡好,头疼着,因而笑得很是吃力,咬牙切齿的,正嘶嘶往外吐着胸腔里残余的火气,再加上所处环境肃穆,他只觉得身心都被压抑着。 晌午的阳光透过古寺的飞檐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斑驳陆离,哪里都有人,从转角处、红色的立柱后、树与树的间隙间不断出现,寺庙远离了尘嚣却始终远离不了人,殿内殿外皆是缭绕的香烟气。 谭有嚣手持香烛走上石阶,敷衍地拜了叁拜,最后把香插进炉子里草草了事。反观谭涛——还不知道有多虔诚!上完了香,又去磕头祈福,来这儿的人大多都遵循着这套流程,谭有嚣冷眼望着端坐在殿内台座上的佛像,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对着个死物参拜,许愿许得跟真的一样——就算神佛真的存在,怕是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来管凡人间的大事小情吧。 但谭有嚣是个随乡入俗的人,既然大家都有愿望相求,那他便也临时想出了一个——让妨碍他的人都去死。男人报复性的想着,顿时畅快了,弯腰磕头时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地笑了一声。 父子俩接着又在庙里转了转,可谭有嚣头疼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被熏得愈加厉害,实在是待不住了,便借口说孟向云中午约了他吃饭,以不能拂了对方的面子为由先行离开。 “嚣哥,”在寺庙外等着的权御一见到他就着急忙慌地迎了上来“江抚那边刚刚来电话了。” 谭有嚣不以为意,把沾染上了气味的外套脱下往草丛里一扔:“什么事?”权御怕他知道后当场发怒,提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小声而犹疑地说道:“宁小姐不见了——保镖他们找遍了整座别墅都没有看到人。” 男人开车门的手一顿,愣了半晌,随后缓缓扭过头来,眉眼全都隐没在无形的黑气里,神情阴毒到连权御都被惊得心头一跳。“你的意思是说,我找了那么多人看着宁竹安,结果最后还是没能看住?”谭有嚣怒极反笑,机械地扯动起僵硬的嘴角,脸部肌肉随之轻微抖动,颈侧暴起的筋一路攀至下颌,简直连呼吸都不能够顺畅:“她还真是长本事了……” 第95章察觉 y el u1 .c om 谭有嚣的脾气有多差,权御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到这种程度的是极少数情况,他心中暗道不好,一拉开车门就把他给推了进去,免得被陌生人看见了又要旁生事端。 “嚣哥,我已经让他们去查周边监控了,”上车后,权御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觑着谭有嚣的神色“宁小姐就是跑了,念着她外婆的安危,想必也不敢跑多远。” 谭有嚣没听见,注意力全被那擂鼓般的头疼撕散,他只能用手指不断地下死劲揉摁,但却丝毫没有起到缓和的作用。神经上的疼痛狠起来是要叫人发疯的,一跳一跳,一阵一阵,像有人在里面拿着雕刻用的刀拼命往外凿,当下怕是只有摁穿了脑袋才能止得住。 宁竹安……他把这份疼痛一并算到女孩儿身上,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之前一张嘴讲话比什么都好听,“我有点想你,你回来我一定还在。”结果全都他妈是编出来骗他的,他竟然还信了,他被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人耍得团团转。谭有嚣笑出了声——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的冷笑。 “阿御,”他的眼球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条骇人的红血丝“打电话给松立市医院的陈主任。”他杀不了宁竹安,那就先杀个死老太婆泄泄愤。 权御开口想劝,毕竟那是宁小姐的外婆。谭有嚣要是不喜欢宁竹安还好办点,可如今心里明显已经有了她的位置,凡事就不能太过轻率地下决定。假设真动手了,两个人的关系势必会往差到底的路子上走,毋庸置疑,到最后难受的还是谭有嚣。权御就这样处处以他为先地考虑着,将措辞在脑海中仔细排布一遍后说道:“嚣哥,这件事冲动不得,宁小姐她——” “她给你什么好处了?只要我想,我就是弄死沉寰宇又怎样?” 谭有嚣现在听不得别人提起宁竹安,听到就来气,气得脖子疼,他抬手欲捏,却摸着了女孩儿送给自己的绳链——简直被他当成了宝贝,不管去哪儿都戴着。结果呢?这只是人家逃跑计划里的一环。赤裸裸的讽刺。他像是被烫到,立刻从脖子上扯下绳链,狠狠往前一砸,也不知最后掉进哪个缝隙里没了踪影。 权御只得听他的给姓陈的主任打去了电话:“陈主任,对……秦娟她的情况怎么样了……啊……行,行,我会转告小谭总……这件事不会追究你,不用担心。”挂了电话,男人无奈地说道:“有人昨天直接找到院长给秦娟秘密办理了转院,估计是个当什么官的。然后陈主任说他也是今早才得知这件事。” 谭有嚣把手肘搭在车窗沿上,抬手轻叩着太阳穴,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秦娟一转院,宁竹安就跑了,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很难不怀疑背后有第二个,或者更多的人在帮忙。是沉寰宇么……不大可能,如果是他,肯定会选择用最正大光明的方式带走女儿,兴许还要给他一枪;萨婉虽然跟他是狼狈为奸,但容易对和她妹妹年纪相仿的宁竹安心软;宁家平,他懒得讲;然后是陆秋红,目前看来可能性最大的一个,有头脑,有事业,有自己的人脉圈子,她想联系到愿意帮忙的人并不难。 就在这时,谭有嚣的手机震了震,拿出来,他才想起自己并不是没有安排人每天汇报宁竹安的情况,因此顿觉不爽:“应眠,我当你是死了。宁竹安逃跑,你整天跟她待在一个地方,难道就没看出来什么异常?”应眠略有些紧张地答道:“有嚣,她很反感我,你知道的……平时她都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能见到她的次数不多……但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萨婉来过。”谭有嚣暂时没有发表观点的意思,只是继续问她:“然后呢?”应眠忙道:“刚刚我在庭院里的墙上发现了鞋印,不像男人的,所以……我怀疑宁竹安是翻出去的。” 翻出去?谭有嚣在脑子里想象一番,最后莫名其妙地跟“狗急跳墙”这个成语联系了起来——倒是很符合宁竹安一贯出其不意的作风。想看更多好书就到:huanhaodao.com “那么你是觉得萨婉知情,是吗?” 谭有嚣拍拍权御的肩膀:“去调查一下萨婉手底下的人里面有没有在这两天离开过江抚的。”随后他又补充道:“最近这段时间,让在松立市的人好好盯着陆秋红,一旦有可疑情况,立即告诉我。” “有嚣,还有件事,”应眠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抬了抬“之前,我看到宁竹安跟别墅里的一个保镖偷偷见了好几次面。” 第96章安稳 “小丫头,你之后就住在这里,不要嫌弃地方小。”便利店的老板娘正热情地帮着宁竹安收拾床铺,尽管宁竹安因为不好意思几次试图自己来整理,却没曾想到中年女人胖乎乎的身子竟格外灵活,揪着被单也能一边说话一边躲她伸过来的手:“啊呀这边好久没人住过了,都当仓库用的。昨天知道你要来,我跟我老公两个把这儿收拾了一下,原先乱糟得根本没地方下脚哦。” 便利店的二楼是两室一卫,老板娘为了给她腾出睡觉的地方,专门把货物都搬去了另一间房,但因为东西实在太多,仍然有不少纸箱子留了下来,一层一层垒得高高的堆在墙角,像是能顺着它一路爬到天花板上去,拥挤得很有安全感。 老板娘刚把床单的边边角角掖好,底下就有客人喊:“孙姨下来结个账额!”她大声应道:“晓得嘞!”随后又跟宁竹安讲:“电视机的遥控器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就当是自己家,晚点我给你送饭上来。阿姨现在还要做生意先下去了啊。”她话说得像撒出来一地豆子,听者还来不及捡干净,她就又风风火火地揣回去准备继续跟别人倾倒了。 等孙姨离开,宁竹安嘟着脸左右看了看,当她再次抬头望向窗外的时候,有鸟扑腾着飞离,一切才终于真实起来。 今早五六点的时候,陆秋红回松立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宁竹安去探视了秦娟。谭恪礼帮人帮到底,替她联系到的是一家私立医院,里面有认识的人,提前打过招呼,所以直接就能进。 进去之后,宁竹安只看了一眼便要哭了——她外婆整个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皮肤像干枯了的树皮,艰难包裹着那一把子脆弱的骨头,任哪个医术高超的人来都只能留下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几个月前不是这样的——送她离开时,外婆分明还是个走路很快,嗓门很大,一直都神采飞扬的小老太太啊。 宁竹安强忍着眼泪走到病床边,朝躺在上面的秦娟喊了一声:“外婆——”她抽吸一声,霎时间失了所有力气,幸而身旁有陆秋红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为什么我们家要经历这样的事……?”女人用脸挨着宁竹安的鬓角,作为长辈,她不能自显慌乱,必须要克制住同样强烈的悲伤情感去安慰家中的孩子:“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可最终能说出口的就只有这样苍白的一句话——陆秋红虽然上个月已经跟宁家平悄悄离了婚,但这件事同样消磨掉了她的部分自信心。那时候,走出民政局的她才终于相信,未来是从天而降的,个人把握不住,因而时不时就要被砸个头破血流。 宁竹安轻轻地从女人怀里挣开,缓缓蹲下,她不敢碰秦娟,生怕弄伤了老人脆弱的肉体,便伏在床沿上安静地看着。 她恨透了谭有嚣,恨他把这么多无辜的人都牵扯进了他的恩怨情仇里。如果不是他,外婆肯定还好好的在学校里面教书,舅妈也不需要为了自己的事情忙于奔波……他简直是想毁了所有人。 “舅妈,”女孩儿讷讷地问道“表姐不知道这些事情吧?” “她……不知道。而且,我让她这段时间都不要回来。” 宁竹安听完点了点头,口中细细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可她眉头突然往上一抬,紧紧拧起,终于是忍不住伏到床沿上呜呜咽咽地哭了。 她多希望这只是场残酷的噩梦,等一觉睡醒,家人们会围在身边哄她,告诉她梦都是相反的。 在此之后,陆秋红便把宁竹安送到了这家便利店,离医院近,离她住的地方远,不容易被监视的人发现,而且姓孙的这位老板娘还是和她关系不错的同学,前几天听完她委婉地讲述后,当即拍胸脯表示愿意收留宁竹安一阵,这才让陆秋红有了把外甥女接回来的底气。 宁竹安揉了揉因太久没眨而酸涩的眼睛,努力换上一副新的心情,积极地想道:“现在我终于逃出来了,应该给爸爸打个电话报平安才是。” 她转身从包里拿出手机,对着冰凉的手指哈了几口热气,郑重地输进沉寰宇的号码,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期间,她紧张而期待地在屋子里瞎晃悠。 “喂?”对面很是吵嚷,似乎是许多张嘴巴同时开口说话,身处其中的人因为耳朵边受着喧哗的影响,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音量会不自觉拔高许多:“哪位啊?”宁竹安叫了好几遍,最后跟着他喊道:“是我——你女儿!”这下沉寰宇听清了,但不吭声,过了一小会儿,他大概是找到了个僻静的地方:“安安?这又是哪个的号码?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宁竹安答道:“没有,我很好,这是朋友给的手机,电话卡也是他帮我办的,可以放心。” 她难免要提一嘴“朋友”,夹在其他话里不经意地递出去,周呈很好,她担心家人当他是坏人,故而执着地想为他提前证明清白。 男人松了口气:“没事就好……爸爸联系不上你急都急死了。谭有嚣这段时间没找你麻烦吧?”宁竹安咬着手指,语气里略带上了些许笑意:“唔……爸爸,我现在在松立市呢。”意料之中的,沉寰宇对此感到相当惊奇:“你自己回来的?不对,你是怎么回来的?”宁竹安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讲给了他听。 “这还真是……”沉寰宇不由得要感叹女儿有勇有谋,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内疚——作为一个父亲,他很不称职。从前忙着工作,陪伴得少,如今又牵累她入了险境,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他想说点什么,有意放软了语气道:“安安,辛苦你了……” “师父!” 王植远远地喊他,沉寰宇一愣,但又无可奈何,现在毕竟是他的工作时间:“安安,爸爸这边还有事情要做,得挂了。”女孩儿很是体谅自己父亲的不易,忙反过来宽慰他道:“没事的,爸爸你先去忙吧,我现在不怕人盯着,可以等你休息了再打。” 第97章中断 沉寰宇收起手机折返回去,交警大队的民警正好说歹说地劝着抱住王植大腿不肯撒手的老人:“大爷,您别耍赖啊,有什么话我们站起来好好说,您看这给马路都堵死了。”可他对于交警所说的话是置若罔闻,立即腾出一只手来猛拍水泥马路:“哎哟撞人了呀!我这把老骨头啊!”王植想把腿拔出来,但老头活像个挂件,他往哪边挪就跟着往哪边倒,急得他直抖腿:“就是啊大爷,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儿再说,您先让我把车挪了给后面的人腾个道——但不对啊,是您自己闯红灯撞上来的吧!这、这、这一带都是有监控的哦。” 沉寰宇拍了拍王植的头,自己蹲下来对老人说道:“大爷,没有及时刹车确实是我们的疏忽,不如这样,我们刚好要上医院,您呢,就跟我们一道去做做检查,是腰酸了还是腿痛了,检查费都由我来出,行不行?”老人就是什么都不肯听:“我不管,赔钱吧你。” 沉寰宇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个皮夹子,老人虽然还在装哭,一双眼却咧开条缝,推着额头折出层层迭迭的褶子,恨不得钻进去看看里面放了多少现金:“诶唷……我的头……”结果钱没瞧见,一个反着光的物体就贴到了眼前——是警察证上镶的警徽。 “大爷,我给您做个担保,要是去了医院我不给您钱,您就上这儿来找我的上司……”话还没说完,老人已经迅速起身:“不早说是警察。浪费我时间。” 终于脱身的王植着急忙慌地挪车去了,没得手的老人也丝毫不觉紧张,拍拍屁股就打算开着灰色的“老头乐”离开,但因为他先闯了红灯,后又碰了瓷,民警说什么也不会就这样放他离开,把车子扣押下来是基本:“等你家儿子去交警大队交完了罚款才能开走——沉警官,你快去忙你的吧,真是耽搁你们不少时间。” 沉寰宇冲他们挥挥手表示不要紧,上车后便教育起了王植:“你得学会自己处理这种事,要是我不在身边呢?你是警察,这两个字光说出口就有分量了,不是特殊情况你得学会用这个身份去压人,别傻乎乎的。”年轻男人连连点头,说道:“明白了。不过,师父你有时候还挺腹黑的……”沉寰宇疑惑地看向他:“腹黑?那是什么意思,一肚子墨水?”王植才想起他们间的代沟,不由得笑出了声,附和道:“对对,师父你啊,就是一肚子墨水。” “竟然是这个意思啊……”沉寰宇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心想自己果然是落伍了,连别人夸奖的话都听不懂,而且今年局里又添了许多年轻人,他不能不抽空“与时俱进”一下,以后才不至于跟他们、跟女儿没有话题可聊。 到达医院后,在门口等待的警察匆匆领着他们上楼,十几度的天气在室内热出了一头汗也来不及擦:“李讨的案子是市局负责的,所以我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你们。他现在正在ICU接受抢救,我们赶到病房的时候人已经失血性休克了,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刀。” 今天原是李讨出院进看守所的日子,本该由管辖医院这片区域的派出所负责对接押送,但谁也没料到李讨会在临近出院前遭遇袭击——令人吃惊的是,行凶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天天前来照顾他的妻子。 “她寻死割了腕,好在没有划到动脉,医生及时给她缝合了伤口。唉……真是人有旦夕祸福,我们都眼熟她了,住院这么些时候几乎一天不落地全过来陪护,跟打卡上班似的。先前李讨在里面嚷嚷着要她进去帮穿衣服,我跟另一位同事按规定简单地搜了个身就去办出院手续了——没有女警我们搜不了太仔细,刀估计是贴身藏着的。” “当时还有个警察留在里面监督,事发时想去制止,结果被误伤了,幸好不严重。”说话的警察停下脚步,努了一努嘴:“喏,在那儿坐着呢。” 短发女人神情麻木地坐在走廊一侧的椅子上,她仿佛老去了很多,白发生硬粗糙地长出来,断断续续地覆盖掉了原本的黑发,像把乌云裹在了头上,底下一刻不停地流淌着红色的液体,打湿了裤管,却是来自于别人的身体。她丈夫的血。 李讨该死,但得是在接受完法律的制裁之后,他若是立即死了,很多有机会得到的线索也将随着他一块儿被掩埋。 宁竹安在床边坐着,弯腰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起下巴富有耐心地等待周呈接听电话。科技发展的好处体现出来,虽然人无法见面,但是他们还能自由地交流。 电话一接通,女孩儿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他自己的现状:“这里真好,老板人好,给我安排的住处也好。等生活彻底安稳下来,我就搬去跟舅妈住——我早晨还去医院看望外婆了。” 周呈趴在厨房的窗台上高兴地沉默着,听得很认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从缝隙中长出的小野草,待她说完了,他才开口:“小宁,我准备辞职不干了。”宁竹安看着自己垂在床边错开来晃荡的双腿,怔了一怔,随即平和地说道:“大周,我支持你……谭有嚣那儿就是个狼窝,你不一样,别再继续跟他们混下去了。何况……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应眠一旦把那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我实在放心不下。” “不用担心我。”与此同时,楼下多出了辆黑色的商务汽车,周呈眯起眼睛一看,认清了那熟悉的牌照,而从车里面走下来的几个穿黑衣服的人他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来得远比他想象当中快。他用手从洗碗池的水盆里撩了一捧清水浇在野草身上,末了轻轻合上窗户:“小宁,之后除非我主动打电话给你,你都不要再联系我了。” 宁竹安似懂非懂,但是不等她回答,那边就已经果决地挂断了电话,她下意识想再打过去,但由于想到了男人说的话,终究还是只能忍住。 趁他们没上来,周呈拆出手机卡,把它直接扔进了下水道。至于手机,他则是在关机后用力抛到了储物柜的夹缝里。 等把这些处理好,门刚好被敲响,打开后,带头的人因为和他认识,所以话说得还比较客气:“周呈,嚣哥想请你去郊区的房子暂住一段时间,说回来之后有事要找你解决。你呢,别让我们难办,老实走吧。” 第98章伤害 李讨最后还是死了,抢救无效身亡,刀刀要命,行凶者就是奔着致死的目的来的,此时正坐在审讯室里,心灰意冷到了除去呼吸之外再无其他反应,没有悲伤,也不畅快,像是一旦掷地便会碎裂开来的石像,麻木得并不稳妥。 “姓名?” “李桂香。” “跟您老公一个姓啊。” “是,我跟他是同个村的。” 因为嫌疑人是女性,所以洛川安排了支队里的女警员进行审讯,沉寰宇则和他一起待在监控室里旁听。这种考虑,一方面是为了降低女嫌犯的戒备心理,另一方面,男警察有时候并不能很好地去共情,而女性显然在情感这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优势,很多事情男人听了,或许会觉得没什么,但她们就能细心地从其中觉察出些许不对劲的细枝末节来。 女警员商环并不着急问她有关于凶案的事情,偏过身子认真地看向她,微笑道:“您这发型有点像九十年代的一位女星——叫宋燕,我妈以前买了很多她的影碟拿回家放,您有看过吗?”李桂香迂缓地抬起头,浑黄的眼珠慢吞吞地转了一圈:“看过,演情山的。‘小娟儿啊,小娟儿你怎么那样糊涂,放着好人你不嫁,你可真傻!’我就记得这段词了。” “情山?什么电影啊?”王植想了想,他九四年那会儿才刚出生,就是会看电影了,看的也还是动画片。洛川抱着胳膊,用眼神点了点沉寰宇:“这你得问你师父了,他年轻时候跟你师娘约会的时候看过。”沉寰宇砸了下舌,骂道:“工作时间说这个——情山,讲的是一个女人被迫嫁给了山里村长家的儿子,结果婚后挨打挨骂过得十分悲惨,最后受不了了,便拿割猪草的镰刀砍掉了熟睡中丈夫的脑袋,从悬崖上丢了下去。”王植往后一仰,不觉脖子后头凉风飕飕:“师父,你约会……就看这个啊?”男人有些语塞,马上抬手捏住了他的后颈:“别说话了,多看多学习。” 商环那边终于把话题迁入了正轨,她看了眼法医提交的尸检报告,问道:“您这几个月都一直在医院陪护李讨,他做的事情你知道么?”不曾想李桂香回答得很直接,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我知道,他赌博,还开车杀人,我清楚得很。”商环又问:“他说是被威胁了,如果不帮忙杀人,家里人就得死。当时警方一度认为你们夫妻关系极好,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而且,我们发现你每一刀都扎在了要害上,这是有备而来的吗?” 李桂香低下头,两侧的头发疲惫地垂在眼前:“他说的家里人,应该是在外面打工时找的老婆,还有她生的儿子,跟我没有关系的。要害……啥是要害?我只晓得往年过节,家里鸡、鸭、鹅、猪全是我宰——人和牲口有啥区别?警察同志,从前李讨把我当牲口,现在轮到了他,这不过是现世报啊。” 李桂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从她口中,众人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身上的不幸与《情山》中女主的不幸很有“异曲同工”的意思,但这段让她痛苦了大半辈子的婚姻起初是掺杂了爱情的,因此后来的苦是酸苦,悲惨得更加疼痛。李讨一家子重男轻女——那个年代。他们在李桂香头胎生出女儿后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李讨觉得家里多添了个女孩儿就是要多花他一份钱,对李桂香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不说,最严重的时候,窝里横的男人直接把她从屋顶上推了下去——她的那只跛脚就是这么来的。 谁都没想过背后的真相还能这么展开,李讨瞒下来的事情太多,导致现在每多说出来一件,听者的心都会随之往下一沉——沉到底,闷闷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后来,他就在江抚找了别人。我原来是不知道的,也不敢多问——我实在是被打怕了,但那个女人主动给我发了消息,叫毛花儿,告诉我他们很快就要发财了,我这才知道所有事情。” 商环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着急地问道:“您为什么不离婚呢?而且,这属于故意伤害,您可以报警的啊。” 李桂香看向她,摇头道:“我上哪儿去知道这是对是错呢,而且离了婚的女人,总是要被嚼舌根的。第一次挨了打,乡里乡亲的都跑来劝我,说桂香啊,哪个夫妻年轻时候没打过,不要紧,日子能过就继续过呗——我们从前打得更狠,现在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你不要矫情了——桂香,还不是因为你没能力生儿子,刚好我这儿有一副婆婆给的偏方——”说到最后,李桂香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平静,捂住眼痛哭了起来:“离婚又有什么用?他们一样理解不了我——我要尊严!我要尊严啊!” 商环心中不忍,拿起桌上摆的餐巾纸走到李桂香面前,安静地递给她擦眼泪。待平复好心情,女人几乎是用了一种释然般的口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偿完了,接下来该我。但是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做过的,唯一正确的决定。”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直到审讯结束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商环拿着档案推开门走进来,屋内才终于有了些许声音。“她这辈子真是被个臭男人给害惨了,”她有些哽咽地捏着警服袖子沾去了眼角的泪“李讨可真不是个东西!他死不足惜!” 沉寰宇有老婆和女儿,所以感触会更深一点。以后如果安安受到欺负,他就是豁出去一条命也得跟对方拼了——可全国各地还有那么多正生活在窒息环境里而得不到保护的姑娘呢。其中一定不乏有像李桂香这样,因为被错误的思想蒙蔽而没办法反抗,以至于最后失去了应得的权利乃至一个人作为人本身该有的尊严。 “所以我顶不赞成‘家暴’这个说法。” 洛川说道。 “暴力就是暴力,外头不管披了什么皮都不应该成为一个人伤害另一个人的理由。” 沉寰宇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那个‘清官难断家务事’的说法,我觉得这是种不负责任的推脱行为。任何人在受到不法侵害时,都有权利寻求帮助。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能瞎凑合。”他两手交迭着背在腰后,话锋一转说道:“李讨虽然死了,但好在线索断得不算太彻底,洛川,你找人查查看李桂香提到的那个给她发消息的毛花儿现在在哪里,我有预感,她那边肯定还能挖出点什么。” 第99章转折 宁竹安不见了的这几天,谭有嚣连演戏的心情都没有了,孟向云邀约,他直接抱病不去,装着装着,想不到真生病了,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捏着体温计看了许久,最后把它往茶几边一摔,整个人倒回沙发上,捏着额头骂了好几句不入耳的脏话。权御原本还准备汇报搜寻情况的,眼下只好都咽回肚子里,紧急给他打了剂退烧针:“嚣哥,你这是久念成疾,再加上睡眠时间少——”权御一抬眼发现谭有嚣正瞪着他,倏然闭了嘴,干干地咳嗽一声后收起药箱退到旁边去“罚站”了。 “你他妈走什么,我是想问你东西找到没?” 权御一愣,这才想起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递给他:“是掉到夹缝里了。”谭有嚣接过绳链,吹了吹不存在的灰,然后紧紧地攥进手心:“有她的消息了吗?”权御为难地分辨了下他的表情,回答道:“江抚市找了,松立市找了,蒲渠县也派人找过了……没有消息。就连监控里宁小姐坐上的那部汽车都已经被拆解厂报废处理掉了。” “周呈那边呢?” “依旧不承认自己跟宁小姐有染——有关系,他住的地方我们也搜过了,一无所获。应眠说的话真的能相信吗?” 那个蠢女人犯不上因为嫉妒心来编瞎话骗他。但就算是假的,这周呈也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谭有嚣想起上回撞见周呈在帮宁竹安摘桂花,那是他们第一次交流吗?现在仔细想想,其实并不像,否则宁竹安怎么会愿意对一个陌生人大展笑颜呢?兴许,他们早就已经熟络了。谭有嚣越想越生气,当时就不该只叫人把他简单揍一顿,自己还是太心软,而这回,他说什么也要将其杀之而后快:“先别让人死了,等我回去之后亲自撬撬他的嘴——他妈的我到底还得在这里待多久?人都要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正烦着,谭涛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你孟叔叔今天跟我问起你这些天都在做什么,想约你都约不出来。”谭有嚣装出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坐直了身子:“爸,我这不是生病了嘛。”谭涛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这么大个人,体质真差。”谭有嚣听罢,垂下眼嗤笑了一声:“爸,您忘了,我要是体质差,早该在十几年前就病死在泰国的大街上了,怎么有机会见到您呢?” 权御以为气氛会因为这句话降到冰点,但下一秒谭涛就毫无波动地扯开了话题:“我跟孟威讲了,说你明天就能好。” 他的最终目的只是让两家人成功联姻,所以让个毛小子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没什么,况且他见谭有嚣尽管时常同孟家的几个小孩子玩在一起,但在感情方面却一直没和孟书娴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心中难免着急,觉得有必要好好敲打敲打,好让其赶紧跟女方确定正式的恋爱关系。 谭涛坐在了谭有嚣对面的长沙发上,状似不经地提到:“有嚣,我们下个月初就得回去,没剩几天了,你觉得书娴怎么样啊?”男人一边戴项链一边认真地思考,说:“很好。各个方面都是。但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她肯定不会喜欢我这种人。”谭涛笑着翘起腿,问道:“你这种人?你是哪种人啊?” “我吗?”谭有嚣起身,闲庭信步般绕到沙发背后给谭涛捏肩,低声说道:“我是个管不住自己的人。” 这话不假。谭有嚣自从有钱了之后就开始各种胡来,如果不是认识了宁竹安,他来普海市之后还不知道得睡多少个女人,他就是颗爱玩的心——一丝不差地继承到了谭涛的风流衣钵,他可以主动寻找,但不能被一段感情束缚。 老头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笑声很假:“就这点事啊,在一起之后还不是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结婚之后再收心,也是一样的,只要你不带到明面上来,大家总还顾及些夫妻情分。”谭有嚣怎么会听不懂,这老东西考虑得可真远,连他婚后的事情都想到了,但他就是故意不接茬:“前阵子孟向云那儿有块今年新采出来的籽料,本来是打算送去拍卖行的,可我一看那玉质相当不错,要是给不识货的人拍去岂不就可惜了。所以我呢,干脆自己把它买了,想着回头好给您打个玉扳指。爸觉得如何呢?” 谭有嚣既已说到这个份上,他便暂时作罢,至少小儿子还知道要拿东西孝敬他:“行啦,你有这个心就比什么都珍贵了!” 而提前结束了这场旅行的,是隔日一早谭恪礼打来的电话,当时父子俩正在餐厅吃早餐,谭涛拿着手机出去的一会儿工夫,再回来时却神色骤变,沉着脸安排秘书去订两个小时后的机票,同时不忘指挥着人去收拾行李,好不容易坐下了,他还得给孟威打去电话解释提前离开的原因:“情况就是这样……奥哟我也想再多待段时间……唉,还是你知道理解我,好好好,回去再联系,再见。” “爸,出什么事了?” 谭涛不耐烦地闭上了眼,他已经老去太多,皱纹一条条地翻迭出来,仿佛被儿童刻花了的脸,枯旧到不近人情:“柳宅昨夜凌晨着了火,五点多刚扑灭,现在新闻爆出来了,你大哥正忙着压热度呢。”谭有嚣放下餐具,故作担忧道:“浔城柳家?他们那一大家子住里头,还是晚上……伤亡严重吗?” 据谭恪礼所说,当场确认死亡的有十二个,其余人伤势程度不一,皆被送去了浔城第一人民医院。谭有嚣搓着掌心里的伤疤,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人——柳玉书。这场火灾会是他当时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吗?他半眯起眼,忽然觉得整个身体都舒畅了。 如果是柳玉书纵的火,那就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他身上的那股子疯劲儿——他的确搞了一个大新闻出来。 “爸,那我跟孟家小姐的联姻?” “先放放吧!” 此事告一段落,接下来亟待解决的便是该如何把宁竹安逮回来了。 第100章新章 世界上有两种人的嗅觉最灵敏,一是忙着查案的警察,二是背着相机的记者,恰好今天都为了火灾的事情赶来:前者在对伤势不算严重的人进行问询,后者被挡在医院大门外等着拿到最新的消息。果然还是死人跟前热闹,谭有嚣不禁感慨,面上的表情却悲悯得很慎重。 “医生,我是这家人的女婿,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谭涛下车前故意抓乱了头发,显出一股与年纪相符的沧桑,好像慌张到了无所适从:“原本在外地谈生意的,一接到医院的电话就赶来了……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啊?”病房外的医生年纪轻,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ICU里的病人都有大面积的烧伤,为了避免感染,你们两个只能有一个进去,谁来?”谭有嚣主动往后退了一步:“爸,您去吧,我看看其他人。”医生点了点头,说道:“那跟我去做一下消毒准备吧,这得穿隔离衣才行。” 谭涛一离开,谭有嚣就收到了权御发来的消息:“柳玉书在407房,人呛了点烟,但没什么大碍,警察刚问完话离开。”等来到柳玉书所在的病房时,他正躺在床上,大半张脸被纱布包裹住,底下不见头发。“表哥,”一开口,嗓子便哑得像在用砂纸打磨羊毛毡,杂乱得很“你来了。” 权御拖了把椅子到床边,谭有嚣顺势坐下,病房里没别人,他便不愿意再装得好像有多难过一样,笑着说道:“这可不像没大碍的样子。柳玉书,真高兴看见你还活着。”他把额前的碎发抄向脑后,又抬起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整个人很是不端正地坐着,等笑烦了,他便失了表情,一双眼睛因为黑得太过纯粹而让人分不清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你的这出戏来得真是时候,不然我下个月才能回来——警察会查到你头上么?” 柳玉书那只露在外面,被火燎掉了睫毛的眼睛直愣愣地望向天花板,回答道:“柳国才死后,家里有钱的分钱,没钱的分地,本家早被切割得差不多了。要是从前,兴许看在老头的面上不得不管,但现在……只当做是一场普通的火灾来办会省去许多麻烦。” 这事如果放到江抚,沉寰宇怕是能锲而不舍地叮咬着案子直到把真凶查出来为止,但到底不是所有警察都像他一样为了热爱在工作上扑尽全部心思的,那毕竟罕见,大多数人能把分内的事情完成好也算功绩一桩了——沉寰宇敬业得有点儿傻。谭有嚣不止一次这么想道。 “死了多少个人?” 其实谭有嚣在听到消息后的兴奋只持续了不到几分钟,他本身对这件事情不怎么关心,“死了多少人”,他不清楚,因而权御代替其回答道:“加上抢救无效的,目前是十八个。”柳玉书艰难地呼出口薄薄的气:“这个投名状够大了吧,表哥。”谭有嚣不置一词:“他们肯定想不到有一天会死在你手里。”男人笑了笑,但笑不像笑,气若游丝地跑出一连串咳嗽,震得肺疼:“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从前没有可依仗的人,现在我是豁出去了,表哥可别把我当垃圾丢掉。” 谭有嚣抬头看了眼他即将见底的输液袋,站起来帮他摁了墙上的铃,随即俯身,拍了拍他尚且留有块好肉的小半边脸:“放心,只要不惹到我,我都会留着你的。好好养病,等出院了,直接去江抚找我。你有我的联系方式。” 刚出病房,谭有嚣就碰上了不想遇见的人,他转身打算从别处走,但对方已经看见并叫出了他的名字:“有嚣。” 谭恪礼的心情不比他好到哪里去,问题太多,他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你真的绑架了沉警官的女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真的能这么狠心吗?但这里不是合适的场所,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面带微笑地朝他走过来:“情况都还好吗?” 谭有嚣没说话,他素来对这张笑脸厌恶至极,多看一眼吧,就要忍住对其吐吐沫的冲动,他不耐烦地把手插进裤兜,等摸到打火机了,才觉得稍稍定了心:“爸讲了,等你一来,我就可以先回江抚,他现在正在楼上,你赶紧去找吧,别在我这儿耽搁时间。” 说罢,谭有嚣招呼权御跟上,擦肩而过之际,谭恪礼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这是头一回,男人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对待弟弟:“之后我想和你好好聊聊。”谭有嚣轻蔑一哼,毫不费力地甩开了他的手:“行啊,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大哥。” 第101章盘算 往前走了几步,权御低声耳语道:“刚刚有人偷拍。”话音刚落,一个抱着黑色双肩包的微胖男人装着打电话的样子从拐角走了出来:“妈,你说你病房在哪里来着?啊,楼下是吧,那我走错了。”谭有嚣眉头一挑,揪住那人的衣领直接把他带去了安全通道,权御在后面关上门,阻断了退路,并不由分说地抢过了他怀里的包。 “你、你们想干嘛,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们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权……”也许是面前背着手站在那儿的人气势太足,他反而越说越没有自信了,最后索性闭上嘴,弓着背直往墙角缩。 谭有嚣接过权御递来的包随意翻了翻,里面光是设备就占去了差不多快叁分之二的地方,余下的空间挤挤挨挨的放着记者证、本子和雨伞,以及侧袋里用塑料袋装着的,半边没啃完的包子。 谭有嚣拿出记者证看了眼:“晨世新报,林博耘?”继而笑着走向浑水摸鱼蹿到医院里来的记者,把包往他脚边一扔:“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能用肖像权告你?”林博耘赶紧认怂道歉:“我就是想拿个一手消息,我删,我删就是了!” 为了几张照片吃个官司得不偿失,有钱的二世祖们最会折磨人,何况他现在全身家当总共还没有五万块钱,真要说赔,他怕是得连裤衩子一道赔进去。删完照片,林博耘小心翼翼地把相机转了个方向:“先生,您看看……我已经删完了,一张都没留下。” 谭有嚣看着他,不过几秒的时间,心里就多出了个算盘:“你们晨世新报又不是什么小作坊,用得着这样子做采访吗?跟小偷一样。”林博耘才从紧张的情绪里平复下来,正是松懈的时候,因此轻易被男人套到了话:“先生,这你可说错了。做我们这行的,不是在抢新闻就是在去抢新闻的路上。” “每条消息背后都是真金白银,就算不用跟小报社的计较,自己内部也得竞争啊——同时派两个人去,人家先采访到了,功劳就没你的份,领导只会记住新闻底下那个署名的,如果一辈子不争不抢——早不是那个年代了,上司现在就乐意用最基本的福利待遇逼内部人员撕得头破血流,‘今天不努力,明天睡桥底’,管这叫狼性文化,偏偏大家还没办法,人活着总要吃饭吧,总要花钱吧,你不发疯,连汤都捞不到……唉,像您这样的,怕是没办法懂我们小人物的苦啊。” 谭有嚣“嗯……嗯……”地应答着,早走神了,等林博耘讲完,他便适当地摆出副遗憾的表情:“你们确实很不容易,不过——”权御则在一旁提醒道:“嚣哥,车已经备好,我们该走了。”谭有嚣略一抬下颌表示了解,然后把手中的记者证挂在了男人的脖子上:“我记住你了林博耘,以后好好干,可千万别再做这种蠢事了。” 事后上了车,权御问他何必跟那种人多费口舌:“被抓现行知道找借口了,我如果没发现,他回头指不定能编出什么离奇的故事。” “林博耘确实是个傻逼,但他待的晨世新报在网上一直有很不错的阅读量——再看他那样,最近应该挺缺活的。” 谭有嚣抱着胳膊看向窗外,太阳光照得他睫毛发白,尾端在眼角下不经意勾勒出了一片灰棕色的阴影,像百年前广告画报里精心上过妆的都市女性的眼,深邃,冷漠,流亡至今变成了活着的鬼。他闭上眼,用手指轻轻抹着眉毛:“联系一下工地出事那会儿帮我们办事的媒体人,我要借他的手给林博耘放点儿料。”权御从副驾驶回过头来:“你是打算——”谭有嚣的肩膀一耸,嗤笑声擦破空气:“自然是帮大家回忆一下谭涛是怎么上位的咯。” 现在谭有嚣还能笑笑,待回到江抚市,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宁竹安,想到她是如何逃跑,又是如何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于是在踏入郊区的房子之前他就带上了几分怒气。 “阿左叔。” 下了车,谭有嚣先是抱了抱穿着防水围裙的中年人,难得真诚起来,由着他像对待孩子似的捧起自己的脸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在确认完他并没有受伤后,不怎么爱说话的阿左叔点了一点头,随即重新拿起搁在架子上的水管浇花去了。 这栋房子原本是让阿左叔住的,当时应其要求只简单装修了一层,剩下的二楼和地下室便被拿来囤积杂物,但是后来谭有嚣要用非常手段对付人了,这里的用处就跟着多了起来,比如给一个还有利用价值的通缉犯提供庇护所——当时的老鸦,前段时间的潘龙,包括死去的刘猛,他们其实都被安排躲在了这里;再一个,便是像周呈那样吃里扒外不老实,得罪了他的人。 一路上,手底下留在此处看管的弟兄们毕恭毕敬地跟他打着招呼,一个个“嚣哥、嚣哥”地喊他,他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情做回应,直奔地下室,而受了一身伤的背叛者早被押了出来,跪在地上等着谭有嚣发落。 周呈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很好,从第一次大着胆子跟宁竹安说话时就知道了——再确切点说,是从他选择赚这样的钱开始。实际上,他并不觉得自己无辜,大家都是助纣为虐的加害者,只是他恰好在中途起了私心,没有一错到底。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归根结底还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好后悔的。 周呈看着谭有嚣褪下外套,一边卷着衬衫袖子一边朝自己走来,竟十分坦然地喊道:“嚣哥。”他嘴角肿起,发出来的声音闷闷沉沉:“您终于来了。” 只要熬过这关,他就能为宁竹安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至于说图什么——约莫是因为女孩儿很像他年少时做过的那个最美好的梦里的人,反正他在这个世上已经了无牵挂,所以想为曾经的一份幻想买单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第102章疯子 水泥地上干涸的污渍不知是从哪年开始有的,第一回没好好清理,之后就一直顽固地黏在表面上,越沁越深,整个地下室里随处可闻的就是活人生命戛然而止的味道。谭有嚣吸了吸鼻子,在周呈面前站定,一张脸藏在海一样的阴影里分辨不出喜怒:“你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事吗?”周呈一摇头,道:“嚣哥,我不懂您的意思。” 谭有嚣不想笑的,但他已经笑了出来,完全是条件反射的,生气也好,真正高兴的时候也罢,表情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只是一个符号,用来总结他情绪的句点,在此之后,他狠狠拽住了周呈的头发,弯腰,笑着,温柔地说道:“没事的,不懂也没关系,你只需要听好我接下来问的问题就行——你,周呈,有没有在背地里帮过宁竹安?”周呈仰着头,佛串的穗子扫过他努力回以微笑的脸:“宁小姐跟我素不相识,我为什么会帮她?嚣哥,您想得太多了。” 想太多?他只怕是自己想得还太少了! 谭有嚣嫌恶地把人往旁边一甩,在拍去了掌心里的头发丝之后,他挥起拳头直接击中了周呈的眼窝,后者只觉有一阵天昏地暗的晕眩袭来,险些倒下,幸而及时用手撑住了地面。 结果,他才刚稳好身形,没防备的,肚子就挨了一脚。谭有嚣力气用得相当大,皮鞋头也变得锋利,沉重的疼痛直接让他恍惚了,如同被刀子插入脾脏里左右来回拧动。再坚实的墙轰然倒塌时也用不了多少秒,周呈本能地护住肚子,以头抢地,颤颤巍巍地把一次喘息分成了十口。 “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样的贱货,”男人摘下手腕上的串珠扔给权御,把周呈的上半身重新从地上提了起来“之前我好声好气跟你讲,你他妈当我是耳旁风啊。” 谭有嚣不管不顾地抡起拳头往下砸,唇边病态地咧开一条口子,有破碎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出,他边打边骂:“宁竹安是亲你了还是抱你了,轮得到你在这里装好人。怎么,你不会是喜欢她吧?”周围的手下们看着,都不约而同开始在心里怀疑谭有嚣是不是疯了,总之不大像个正常人,往后怕是得更加小心谨慎地为他办事才好。 权御担心他不知轻重失手把人打死,赶紧上前拦住:“嚣哥,差不多了,之后不是还有要用到他的地方吗?”说罢,他又转身检查起周呈的情况,以防止有断裂的鼻骨堵塞住气管。 “她什么都没做错……”周呈的眼睛现在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凭感觉将血淋淋的脸扭向一个大致方向“你何必这样侮辱她呢?” 权御怨他这个时候还在逞能,可再想堵他的嘴也已经来不及了。 正掐着腰反复调整呼吸的谭有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难以置信地挑起单边眉毛,四下看看,问道:“侮辱?我侮辱宁竹安啊?”旋即男人便用没染血的手捂住脸,笑得弓起了宽阔的脊背:“你真他妈是英雄救美的故事看多了。” 待笑够了,谭有嚣两掌一摊,丝毫不避讳地说道:“是!我就是侮辱她了,而且我不光侮辱她——我还干她。” 他背起手一步步地在周呈身边绕着,语气几乎狂乱到了发抖:“你以为宁竹安是什么别人摸不得碰不得的天山雪莲吗?她早就数不清被我干过多少回了。可惜,你不知道她在床上究竟有多可爱,多磨人——不知道她每次都是怎样哭着,喘着,求我轻一点,慢一点!”谭有嚣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是不是跟你讲过自己有多么多么讨厌我?实际上呢,她就喜欢我这样对她,她享受得很!周呈,别你妈自以为是的当救世主了。” “你说的不对……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需要的是自由……我想……无条件支持她。” 谭有嚣绷紧了下颌,这话听得他恶心——更多的则是嫉恨。他喜欢宁竹安,当然就只想自己一个人喜欢,哪怕只是玩玩,也得等到他玩腻了烂在手里才能让给别人。 “刚刚不是还不承认么,这就想通了?” 他让人把周呈扶起绑到椅子上,侧过身从旁边一溜的工具里面随意挑了把尖嘴的钳子,然后蹲下,轻轻握住了周呈的手,微笑道:“那你肯定知道宁竹安在哪儿了,跟我说说,我找她找得挺着急的。”男人的鼻子还在流血,一开口说话,他的牙也就沾上了猩红色的液体,咸涩得像是眼泪:“我撺掇她离开……去哪里……我不知道。” 谭有嚣陡然敛住了笑容,另一只手里拿着钳子缓缓按着周呈的指甲:“我以前见过一种用来处置家奴的私刑,受刑的人,手指的指甲盖得全部拔掉,之后从甲床开始,慢慢把第叁指节的肉给剔了,等露出骨头,再折断了抽出来——但毕竟你也跟了我一段时间,我们就不弄得那么难看了。” “所以今天我只拔你的指甲。” 钳子的尖嘴从指甲与甲床前端细微的缝隙里刺了进去,向上用力一挑,整个指甲盖被撬翻过来,顿时血流如注,周呈疼得浑身发抖,所谓十指连心,其中每一处的感觉都要乘上十,倒不如直接死了的好。谭有嚣继续用钳子夹住指甲,将其彻底连根拔起,腻滞的液体打湿了他的掌心,又顺着手腕往下淌,最后在卷起的衣袖上染出了大片杂乱无章的红。 等拔到第六块指甲的时候,男人停下了,他看着快要陷入昏迷的周呈,再一次问道:“宁竹安呢?”周呈不说话,或者压根儿已经说不了话,他只是勉强地弯了弯手指,在痛到极点之后,感官反倒像是全权交由给了另一个看不见的人来承受着,自己则麻木起来。 “我明白了。” 说着,谭有嚣拔掉了周呈剩余的指甲,随后便叫人把他给带了下去:“伤口记得包严实点,其他随你们,别弄死就行。” 权御走上前把佛串交还给他,又接过钳子,没太搞懂他此举的用意:“为什么不干脆把他杀了?万一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谭有慢慢揩去了手上的鲜血,冷声回答道:“杀鸡儆猴,现场总得有只‘猴子’在吧。宁竹安还是太天真,我必须得让她知道,敢帮她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103章走访 为了不引人注意,沉寰宇和洛川专门挑了个下午的时间去找毛花儿,巧合的是,她也住在兴民小区。 秋季叁点多的阳光正是热乎的时候,从衣领的空隙照进去,蒸腾起布料上洗衣粉淡淡的味道。沉寰宇用手在后颈和头发之间来回摸了摸,被晒得暖了一片,拂动起细小的尘埃:“我之前调查刘猛的时候跟王植来过这儿。”洛川拍打着袖口不知从哪处蹭得来的灰,自言自语地复述了一遍毛花儿的住址,也说给沉寰宇听:“南栋叁单元403室……你来过,带路吧。” 从底下看灰色的楼房都长一个样,唯一有区别的是各家人的窗户,蓝色的、泛绿的、带防盗护栏的、有纱窗的,沉寰宇往外走了几步,为的是看清侧面钉着的圆形楼栋序号牌,蓝底白字,大大的一个,他看清以后折返回来,手准确地指向某个方向:“我知道是哪儿了。” 穿行过四通八达的小巷子时,沉寰宇跟洛川讲起了上回来这儿发生的一个小插曲:“当时邻里两个吵架呢……被王植哄回去了。”洛川那张不显老的细皮脸微微侧了过来,认真地听完后,他笑着点了一点头:“王植这张嘴跟贺明一样能说会道的,就是经验还不够,等你再带他个几年,也就能‘放养’了。” 二人正聊着,远远走过一个拎着大包小包,连走路姿势都透露出一股蓬勃喜气的男人,沉寰宇定睛一看,认出了他,挥手喊道:“陈学问!”陈学问脚下动作一顿,虚起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不大清明的眼,很是努力地分辨出了沉寰宇,随即就踏着个外八字窸窸窣窣地跑来了:“警察同志好,警察同志好,警察同志吃过午饭了吗?” 沉寰宇习惯性地用眼睛把别人手里拿的东西搜检过一遍:粉袋子装着盐和醋,白袋子是猪肉,同色的袋子,再大点的里面则是绿旺旺的青菜,挨着满了一半的油壶。 “我们吃过饭来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队长,洛川。” 陈学问肃然起敬,仓促地放下所有塑料袋子跟洛川握了握手——只剩下一个还挂在他手腕上。 沉寰宇发现了,用下巴点点那个黑色的塑料袋,问道:“这里面装得是什么?”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在塑料袋打结的地方抠开了一个小洞,阳光钻进去,照出了毛乎乎的橙色布料:“嘿嘿……是在菜市场给我媳妇买的绒线衫。”沉寰宇有些惊讶:“从老家过来了?”陈学问一面拾袋子,一面难掩高兴地回答道:“孩子现在升大学了,我怕她一个人在家没人说话,就接得来一起住。” 洛川见他膝盖下蹲时似乎不太利索,便主动帮他拎起了地上剩余的菜:“你现在还是在工地上班吗?”陈学问摇头,摆了好几下手:“做不动咯,好在家里娃娃争气,今年她上大学,跟学校申请到了助学金,喊我们不要那么辛苦,平时就找点轻松的活计干干——诶,您二位今天又是来查案的吗?”洛川说:“也不算查案,就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沉寰宇补充道:“是个叫毛花儿的,自己带着个儿子。你在这里住,对她有印象吗?” 听完,陈学问的眼睛向上翻着,左右来回转了转,然后猛地一拍手:“有条近路,我带你们去!”于是他热心肠地把二人领到了403室门口,自己则识趣地提着东西离开:“我媳妇还在家等着我呢,先走了啊!” 面前的防盗门已经很老旧了,年纪似乎比他们都大,由内味而外显出一股子憔悴的威严。纱网破破烂烂地披挂着,原本是深绿色,经过风吹日晒的洗礼,渐渐就往灰白那块靠了,里侧的栏杆上皆是被锈蚀了的铁皮,轻轻一碰,簌簌地往下直掉渣子,稍不注意就要沾得满手都是,黑的,橙的,一片一片很古老的碎屑。 洛川拍了拍铁门:“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他拍叁下停一下,来来回回重复了五次,第二道黑棕色木门才“哗”地打开,掀出一股子清洁剂味道的风。 叼着烟的女人出现在门后,用尖锐的嗓音质问道:“你们谁啊?”像重复演出了几千遍的电影情节,洛川一抬手,便从口袋里面拿出了警察证:“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询问你一些有关于李讨的事。 ”铁门哐当一下子开了锁,女人反应平平地招手道:“那你们进来吧。” 洛川和沉寰宇相识一眼——毛花儿本人跟他们预先设想到的形象有很大出入,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 进到家里之后,一个身穿蓝色毛衣的小男孩儿从桌边蹦跳着跑了过来,毫无预兆地搂抱住了沉寰宇的腿,差点扑得他一跌:“叔叔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呀?”毛花儿拧起秀丽的眉毛一把薅住了儿子的衣领,硬生生把他给拽到了自己身边:“要死了,人都认不清爽!这是警察!”男孩儿眨巴眨巴眼,这次抱住了妈妈的大腿,似乎忸怩着说了句什么,听得毛花儿瞬时起了火,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拍了一巴掌:“那你去问问人家带没带枪!不写作业就知道在这里瞎闹!我马上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诶诶诶,”沉寰宇阻止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调皮,别一上来就打,而且他也知道要面子的。”女人叹了口气,拿手指戳了戳儿子的脑门:“还不赶紧给我写作业去!”接着,她紧急把沙发上的玩具装进箱子,腾出足够给两个人坐的位置,她自己也跟着坐下,蹬掉拖鞋盘起两条腿:“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洛川看了眼滑到自己脚边的拖鞋,尴尬一笑:“是这样的……你跟李讨是什么关系?” 毛花儿正欲回答,瞥了眼心不在焉咬着笔的儿子,掏出手机递给他:“看看你坐在这里一副死相样子,拿去玩半个小时,待会儿要是再不做你看我揍不揍你!”男孩儿接过手机,立马欢天喜地地钻进房间里去了。 支走儿子,毛花儿把烟头丢进了易拉罐改的烟灰缸里:“以前是恋爱关系,现在狗屁不是!” 第104章无奈 被问起李讨,毛花儿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她直言自己是在洗脚城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他,在一起的原因很简单,对方肯花钱,分开的原因更简单,她发现对方是婚内出轨:“老娘也是讲道德的,要是知道他有老婆,我压根儿看都不看一眼!”说罢,她用小拇指的指甲抠起嘴角的死皮,懒倦的棕色头发用抓夹挽在脑后,根部是新生的黑色,尾端则像被晒干了的玉米须子,被烫得枯垂,似乎用点力一梳就要全部断掉。 毛花儿抠完嘴角又去抠眉毛,纹过的,带着种深刻的墨青色,发出沙沙的细响,她好好地沉思了一番,对洛川说道:“我的确给他老婆发过一次消息,当时我在气头上,李讨这个瘪叁,他赌博啊,没钱了还有脸来问我借——我知道她老婆一直过得不好,还没什么骨气,就想着发点消息刺激刺激她,而且,老娘后面明确跟她说了,你赶紧和这种人离婚吧,别再浪费时间——来来来,我把记录找给你们看看!” 毛花儿一摸口袋,才想起来刚把手机给了儿子,随即扯起喉咙朝卧室里喊了一嗓子:“毛乐乐你把手机拿得来!”过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里面有动静,女人拍腿骂道:“肯定是玩得入迷了,我去叫他。”只见她把一只脚踹进鞋里,又单腿蹦过去穿另一只,正是要冲过去的时候,毛乐乐先一步走出来,怯怯地把手机交还给了她:“妈妈,我要写作业了。” 毛花儿盯着毛乐乐老实坐回到餐桌边上,就把手机里的那条消息翻出来给他们看,证明的确不是在说谎。 沉寰宇看罢,问道:“乐乐今年上几年级了?”毛花儿道:“叁年级了——这孩子的爸爸在牢里蹲着呢,都是我一个人累死累活地把他拉扯长大。”洛川愣了愣,意识到他们起初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孩子是毛花儿和李讨生的。 那这就奇怪了,李讨不爱原配妻子李桂香,跟毛花儿的关系又是基于金钱,有人要是想拿这二者来威胁他,该是根本没办法实现的才对。他那样爱自己更多的人,压根儿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这时,门外响起了孩童稚嫩的呼唤声:“乐乐——出来玩咯!”小男孩儿不自觉伸长脖子,尽管人还在家里坐着,但魂早已经快乐地跑了出去,雪白的作业本上堪堪落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数字,看得毛花儿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缠了几圈透明胶的竹竿子,“唰”地一打:“你还有脸出去玩!” 毛乐乐登时皱着鼻子哭了,旁边的沉寰宇看不过眼,忙劝解道:“好了好了,不要打孩子,他想出去玩就让他去吧,作业晚上再写也没关系,正好我们有些别的事情想单独跟你说。”他起身,走到小男孩儿身边,弯下腰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了。你的妈妈是担心你作业没完成好,回学校以后被老师责怪。如果她现在让你出去玩,你就得答应她回来以后乖乖地把作业写了,这样好不好?”毛乐乐慢慢止住哭声,点了点头,跳下椅子走到了毛花儿跟前:“妈妈,我……”女人拿手给他擦擦眼泪,骂道:“去吧,快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死相样子,晚饭之前记得给我回来!” 孩子走后,她看着沉寰宇,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悲凉。尽管她凡事都能靠自己解决,但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就像教育孩子,她沿用的还是自己小时候经历的那套——不听话就打。因为实在没空闲时间去研究所谓的科学教育方法。家里兴许还是得有个男人在才行。 毛花儿把竹竿子放下,充满烦恼地问道:“警官,你们也有孩子吧?”洛川轻笑了一声,望向沉寰宇:“我没结婚——他倒是有个女儿。”她搓了搓下巴,嗔道:“还是姑娘好,姑娘家懂事,不像我家的这小子,不打是不行的。” 沉寰宇咳了咳,给洛川使着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把李讨如何杀人,又如何被杀的事情简单地向她叙述了一遍:“毛女士,真是抱歉,我们原先是抱着怀疑态度来的。” “他老婆把他杀了?该!”毛花儿潇洒地用手指把眼睛前方的头发绕到了耳朵后面:“其他事情我完全不知道,更不存在有谁威胁我一说,要不然啊,我们娘俩儿也不可能好好地在这里住着——再说了,谁要是敢威胁我,我直接跟他拼命!”待那撮头发重新滑下,女人的眼中却多出了些许落寞:“她杀人,是因为我发的那条短信吗?她——会被判死刑吗?” 对此,身为警察的他们谁都没办法拿出个准主意,沉默半晌,也只能说出个“法不外乎人情”。 “她现在是在哪里的看守所?” “南淮区迎英路333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我想去看看她。” 从毛花儿家里离开,沉寰宇和洛川一级一级踩着来时的楼梯走下去,耳边荡着楼底下孩子们无边无际的嬉闹声。洛川把手搭在沉寰宇的肩膀,调侃道:“当了爹的人果然不一样——相当温柔!”沉寰宇放慢了速度,扭头问他:“你呢?这辈子真不打算结婚吗?当初跟兰惠……你俩那么好。” 阳光将二人连起来的影子打到了楼梯间的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漆味,还没来得及重新粉刷的部分,白色涂料已经风化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像癞疮疤一样的水泥斑块,正沉默审视着过往模糊不清的脚步声。 “我怕呀。”洛川温柔得一如既往:“我心里一直有道坎儿……怕有了妻子和孩子之后,自己没办法好好陪着他们……你知道的,我爸他……万一我也遭遇什么不测呢?” “你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沉寰宇皱着眉,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洛川只是笑笑:“好好好,我不说了,说点别的——你觉得李讨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没跟我们讲实话?他自称被威胁了,可看样子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沉寰宇抵着下唇想了想:“既然不是威逼,那就只能利诱了。” 走出楼梯间时,橙黄的太阳猝不及防晃了沉寰宇的眼,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光线却从指缝间溜进来,点染了浅色的瞳眸。沉寰宇突然无奈地笑了,把头低了下去:“局里还会让我们继续查吗?” 洛川一愣,捏了捏他的肩膀,却什么话都没说。 第105章情绪 “江抚肇事车司机出院前夕被妻子杀害,死亡时身中十九刀,曾在接受审讯时声称被人威胁……” “行了,别念了,”谭有嚣趴在按摩床上扭过头来“你说沉寰宇整天就跟见了骨头的狗似的查这些案子,现在她女儿跑了,他怎么不来抓我?”他垂在皮床两侧的小臂新添了几处伤口,拳头骨峰处也从前几天打碎了衣帽间的镜子开始,一直到现在都还缠着雪白的纱布。权御记得当时听见声响赶到时,男人正沉默不语地坐在跟宁竹安交媾过的那条沙发上,手掌间是一股一股往外冒的鲜血,他就那样放任其流淌,染红了脚下的碎玻璃和无数倒影中的脸。 权御想了想,说道:“一方面,他大概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宁家平和陆秋红也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再一个……我想宁小姐不会告诉他实情的。”谭有嚣凌冽的眉目间涌出了几分不屑:“也是,宁竹安怎么会舍得让她的好爸爸操心。否则光是凭我睡了她这一点,就够沉寰宇提着刀过来扒我层皮了。” 身旁的技师正在给他按摩,抹了精油的手掌沿着肩颈部位的线条滑至脊柱两侧的肌肉,手指缓慢按压、揉捏,可她的注意力却渐渐不在于此了,从别人口中得来的八卦显然具有极强的诱惑性,她竖起耳朵听,结果手底下冷不丁打了滑,虽然及时撑住了垫子,但她还是压了谭有嚣一下。 在听见男人的咂舌声后,她慌张地开始道歉:“嚣、嚣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没注意——”谭有嚣坐起身,活动肩膀时随意瞥了她一眼:“新来的?”女人刚想说话,他就拾起汗蒸服从头顶套了下去:“陪我聊聊天。” 她对谭有嚣的威名早有耳闻,据说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物,但眼下瞧他毫无愠色,倒不像花苑里的他们传得那样夸张,甚至比起部分客人来得还要规矩,便安心地陪他在沙发上坐下。见他伸手在西装外套里拿烟,女人大着胆子跟他说起了话:“嚣哥,烟这种东西真得少抽哦。” 谭有嚣看看夹在指缝里刚点燃的烟,笑了,依旧把它叼进嘴里:“我有瘾,戒不掉的。”其实他没什么兴趣主动勾引一个带不来利益的女人,但对方的声音和宁竹安实在太像,让他忍不住想要多听一会儿。为此,他甚至愿意演出个多情的绅士:“为什么来这里上班?”女人拿毛巾擦干净手,说道:“唉呀,反正我们这行在哪儿都是给人服务的,那还不如找个赚钱多的地方。我朋友之前就是这儿的员工,跟我说薪资待遇很好——最近她准备跟一个认识的客人结婚了,所以喊我来顶替她的位置。” 谭有嚣不去看她的脸,倒真像是在听宁竹安讲话,叽叽喳喳的,然而过后又不禁讥讽起自己——如果不是你这么早就对她说了喜欢,她哪儿来的勇气得寸进尺?亏你还自诩聪明,怎么偏偏就上了这么个人的当。想到这里,男人瞬间没了表情,他一把掐住身旁女人的脖子,把她强行摁在了沙发扶手上,作势要拿烟头去烫她的脸。 这段时间谭有嚣的情绪总是这样,想到宁竹安,就要想是抓活的还是直接把尸体带回来,他想杀了她,但又不愿意让她死得那么容易。而这份态度,完完整整地折射到了跟宁竹安有着相似声音的技师身上。 看着悬在自己鼻尖上方不过几厘米处的烟头,女人被吓得尖叫,愣是一动不敢动。她没明白谭有嚣情绪的转折点在哪里,只得瞪着眼作惊恐状,烟味顺着呼吸爬进鼻腔,刺激得让她要落下泪来。 “嚣哥、嚣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技师一动,烟灰便落了下来,幸好此时他的一个手下进来报告,匆匆打断了将要发生的暴力:“嚣哥,柳玉书来了。”男人往门口看了一眼,收回手的时候居然又是笑着的了,仿佛刚才只是她片刻的幻觉:“逗你的,出去吧。”女人捂着脖子,连脸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擦就惊魂未定地跑出了房间。 “表哥。” 柳玉书进门后摘下头顶的鸭舌帽冲谭有嚣鞠了一躬。他脸上的绷带还没拆,但在边缘处依稀能看见褶皱的皮肤,就像核桃仁的外衣,脆弱而经不起触碰。谭有嚣指了指边上的空沙发,柳玉书走过去坐下,问道:“表哥的手是怎么了?”男人笑笑,说:“练拳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了——他们知道你来找我吗?” 柳玉书摇了摇头:“出院的时候,姑父和大表哥已经回江抚了。”他仔细观察着谭有嚣的脸色,又道:“我其实知道表哥在烦什么。” 第106章兄弟 谭有嚣没说话,摩挲着利落的鬓角,将视线缓缓转向他。柳玉书清了清沙哑干疼的嗓子,说道:“我偶然听到了表哥手底下的人提到了一位姓沉的警官,如果江抚市公安局里没有重名的,那我想我认识他——当然,仅仅是我认识他。”谭有嚣似乎起了些兴趣,抬起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他是个很有传奇的人,传奇而不幸。他无父无母,在亲戚间辗转长大,成为警察后当过卧底,却中年丧妻,他有个因为些特殊原因不上学了的女儿,一家子都宠得很……这些都是我听一位在同好群认识的朋友说的,她叫宁以茹,那位沉警官正是她的姑父。如果表哥有需要的地方,我可以把她带到你跟前来。” 谭有嚣的手指顿了顿,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情,似乎老天都不忍心看他变成个疯子,给了他数不尽的巧合的机遇,要他抓住。而他掩住狂喜,藏进封闭的心,毫无波澜地把手放在了膝盖上,极其平静地捻着珠子:“听不懂。我好端端地要人家警察的侄女做什么?” 柳玉书垂眸一笑,但是因为脸部被火烧到的疼痛钻心刻骨,他的笑容停留得很是短暂,一晃而过:“表哥不信任我,我理解,可我想要报答你的知遇之恩,所以提前了解了一些这里的事情,就在我放火的那天,宁以茹告诉我,她的妈妈让她近期都不要回松立市,我想着,这会不会跟表哥你要找的人有关……”柳玉书打定主意要跟着他,因而花费了不少心思向其手底下的弟兄们套话,得来的虽都是些旁门左道的信息,但他还是得以知晓谭有嚣正和一个警察的女儿闹得不清不楚。 他期待地想要在谭有嚣的脸上看到丝动容,然而并没有,男人似笑非笑地睃了他一眼,仰头吸进一口烟,懒懒地眯起双眸盯着烟雾往上走,乍看之下像是睡着了。 “嚣哥,谭恪礼那边给你来了条消息,说在茶楼定好了包间,想跟你见一面。” 谭有嚣想起之前在医院里谭恪礼对他讲的话,冷冷一笑道:“行吧,既然是我的好哥哥想见我,那当然得前去赴约才行。”随即他又拿烟头指着柳玉书:“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我让老征给你开间客房——老征!”谭有嚣横起一脚踹了过去,稳稳踢在光头男人的小腿上,后者被吓得一抖,忙点头哈腰地朝他赔不是:“听着呢,听着呢!我这就去给他安排!” 老征离开后,谭有嚣的目光继续在柳玉书身上停留了片刻,神色锐利得像是能把他剖开:“剩下的事情等我回来了再说,你的伤如果需要医生检查,直接告诉老征就行。” 柳玉书感激地点了点头。 茶楼还是上回跟许宜春见面时的那家茶楼,谭有嚣摘下墨镜,盯着头顶的牌匾,薄唇一张,讥讽的话语顷刻间脱口而出:“真他妈能装,在这里谈事情是能讲出什么花来吗?搞得好像自己有多高雅一样,穷讲究。” 步入茶楼,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可惜谭有嚣不爱喝茶,闻着也是厌恶。从古流传至今的文化是他理解不了的异国他乡。 大厅内,木质的桌椅排列整齐,上面摆放着茶具,所谓大道至简,除去墙上的几幅水墨画和盆景植物,店内再无其他装饰,就连为数不多的艳丽颜色也只是源自于柜台后方悬挂的锦旗和奖章。 谭有嚣穿过大厅,上了楼,走廊两旁,竹制的屏风半掩,缝隙里面影影绰绰,人从壶口倒出的茶是细细一股,抿着嘴喝掉,就把说话的声音也拉成了细细的一条,外边的人听不见具体,无知无觉地从声音的丝线上踩了过去。 踏入包间时,谭恪礼正独自坐在木桌旁边望着飘出袅袅热气的紫砂茶壶发呆,若是他再胖些,那这幅画面将是天然富有禅意的,可如今配上了一个身形消瘦到棱角分明的人,再是端重的场景也不免被其衬得哀凉。 “大哥。” 谭恪礼被这一声叫得回了神,他刚抬起头,谭有嚣就已经不客气地坐在了他对面,桀骜得像是挑衅。他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干脆直接问道:“你是不是绑架了沉警官的女儿?”谭有嚣捏着红枣糕要往嘴边递的手猛然停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笑骂道:“这‘绑架’的名头我可担不起,大哥不会是看电影看得走火入魔了吧。” 谭恪礼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最终失望地说道:“孩子的舅妈告诉我,你不光绑了人,并且还拿长辈威胁他们一家——有嚣,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原来陆秋红直接找上了谭恪礼,那么秦娟转院的事情也就能说得通了,难怪当官的会愿意出面,到头来都是他在背地里帮衬着。 “没错,她说的都是真的,”男人的反应极快“我喜欢沉寰宇的女儿,但他的女儿不喜欢我——我想要她,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把她留在身边,好日久生情。” 纵是教养良好如谭恪礼,在听到这样蛮横的理由后也不自觉垮下了脸:“别人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就让你给绑架了?有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痛心疾首:“亏我还以为是别人冤枉了你……你!简直像是个土匪!绑架违法你不知道吗?”谭有嚣压根儿懒得拿正眼瞧他,冷漠地笑着:“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吗?都生在谭家了,你跟我还不是一样的烂!” 谭有嚣扔掉手里的东西,“噌”地站了起来,椅子倒下磕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这么跟你说吧谭恪礼,你他妈是最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的人。你多幸运啊,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父亲疼你,母亲爱你——而我呢?!”他烦躁地背过身去,一手叉腰,一手重复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有嚣,我是真心想对你好。”男人跟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想触碰的手抬起却又放下:“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国外过得很辛苦,但这也不是你能伤害别人的理由——” “谭恪礼,好哥哥装得太久,你不会连自己都信了吧?” 第107章决裂 j iz a i25 .co m 谭有嚣转过身,死死瞪着谭恪礼,用恨来形容此时心中滚烫的情感都显得轻了,他突然歪起头一笑,下巴颏抖了又抖:“你知道我在国外过得苦……你知道?那我第一次来中国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别人叫野种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是,我知道你们上等人看不起我,因为我妈是妓女,你们连我也当婊子,可要是你跟我换换,体验体验我的生活,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善良是被人一点一点作践没的。” 谭恪礼被他话赶话堵得语塞。就是在谭有嚣来到中国的那一年,她母亲柳娅被查出患了癌症,在父亲面前,她还把持着年轻时得体的大家闺秀姿态,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会显出作为一个人类最本能的不安和愤怒:“你一定要离那个野种远点,知不知道?”她不允许谭恪礼对谭有嚣表现出任何关心,好像一旦那样做了,就是变相地承认了谭涛的背叛——辱没了她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一直到柳娅躺在病床上度过生命当中最后几分钟的时候,她才断断续续地对谭恪礼说道:“我不怨了……那个小孩子……你……”他懂得了意思,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中轻轻地拔掉了她的氧气管。 谭有嚣见对方不吭声,便扶着额头缓了一缓,他其实和谭恪礼是有相似的地方的,尤其是嘴唇紧紧抿起时,嘴角向下撇的那一点细微弧度。 男人喘了口气,挖苦道:“至于你说我伤害别人……谭恪礼,你作为家中长子,不会不知道谭涛早年是靠什么生意发家的吧?这些年就是因为他,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庭,还有你穿的衣服,用来治病的钱,哪一样没沾血?你告诉我。真要是嫌脏,你就像你妈一样早点去死,眼不见为净!” 这话说得彻底没了分寸,比任何武器来得都伤人,谭有嚣掷出的刀子稳稳扎中了谭恪礼,他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是一片真心被踩在地上,碎成了齑粉。手心发麻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打了谭有嚣一巴掌。 “有嚣……你让我觉得很失望。” 谭有嚣低下头,用指背贴着脸颊,手是冰凉的,被打的地方却滚烫。他用舌头在口腔内转了一圈,扫出咸腥的血丝,啐向一旁的空地。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讨厌谭恪礼了。 从踏进谭家的大门开始,他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模仿着这个没有任何亲情基础的哥哥。学他划开嘴角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打扮矜贵而不落入俗套……谭涛骂他是天生的下贱胚子,他自己也觉得学了个四不像,没招来别人的爱,先把恨给赚足了。但恨他的,也怕他。他从那些恐惧里得来了更加宝贵的东西。 在他疤痕上纹身的朋友告诉过他,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的日子肯定好着呢。 谭有嚣放下手,吃吃地笑出了声,他抬眼看向谭恪礼,连丁点儿虚假的笑容都瞬间荡然无存了,眼皮遮盖住一半的虹膜,像月亮被影子吃掉的那一部分,彻彻底底的黑色。 “大哥,走夜路当心。”看更多好书就到:ji zai17.c o m 说罢,他扬长而去,顺便踹翻了门口的落地花瓶。在门外等候的权御见他心情不佳,便关切地问他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谭有嚣没直接回答,只道:“我已经容不下他了。” “你说我是不是伤到他的自尊心了……当时我真的在气头上。” 离开茶楼,谭恪礼又回公司处理了些需要他确定的文件,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多才结束。在车上,他如此向秘书询问道,最终得来了一个体谅的回答:“谭总您已经很仁至义尽了,白眼狼喂不熟也没有办法的。”他却并不想要这份体谅:“守诚他说得对,我不适合给任何人当哥哥。”他佝偻着背咳嗽起来,最近总感觉时间流逝得越来越快,生命就像是风,随着喘息从指缝间溜走,哪儿都去得了,就是回不到自己身上。 原本寂静的公路被一道道轰鸣的引擎声给劈开,摩托车疾驰而过,像一闪的刀锋,刀光剑影,看得旁人要在边上替其捏一把汗。 谭恪礼喜静,所以住的地方离市中心有点远,基本上到了现在这个时间,这条路就很难再看到车的影子了,也就只有一些爱寻刺激的小年轻们还在外瞎晃悠。 “这车骑得——真是造孽的!”司机打着方向盘小声嘟囔,又有几辆摩托车从斜刺里闯出来,蝙蝠似的,其中一辆竟然直接横停在了他们正前方的必经之路上,司机紧急踩下刹车,人往前一冲,又往后一倒,把头晃得发晕,他猛按了几下喇叭,疑惑道:“真是怪了,这人不走干嘛?”秘书道:“会不会是他车出问题了?” 摩托车并没有要挪开的意思,正当司机降下车窗准备进行一番交涉的时候,摩托车的车主在鼓捣好手中的东西之后反而主动朝他们走了过来,却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当他们看清戴着头盔的男人手里拿的东西是什么时,司机的身子已经软了下去,脑袋正无力地耷拉在车窗沿上。透过车外后视镜,他额头上的那一个圆形窟窿得以完整地映入眼帘。 秘书叫道:“不好!他拿的是枪!” 他们没办法直接开车驶离,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男人跳上引擎盖,用一只脚踏住挡风玻璃,而后再次举起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医生,我孩子的病是好不了了么?” “你哪儿都好,就是这个身体……可惜了。” “谭总,我跟你说实话,你这个病呢,只会越来越严重……请多珍惜珍惜自己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吧。” 对于死亡,谭恪礼其实早就有了预料,他坦然接受,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却还是觉得很惊讶——他认出了这个身穿黑色机车服的男人正是自己的弟弟。 第108章枪杀 谭恪礼想都没想,先把秘书的身子按了下去,驾驶位的座椅刚刚好能挡住人,他自己却把整个身体都暴露在了枪口黑洞洞的视野里。他倒数着自己的死亡,拼尽最后力气把秘书压在身下,车玻璃瞬时裂出一个圆形的孔洞,“噗”一声,子弹的终点在他。 腰腹,肩膀,脖颈,头颅,热的子弹,热的身体,秘书只觉得背上重重倒下了一个人,液体不断往外涌冒,很快就带走了自己和旁人的温度,秘书发着抖直起腰身,谭恪礼倒进了他怀里,双眼闭合,浑身染血的布料仿佛胎衣,包裹着一条生命回到起点,呱呱坠地,长大后的小孩却已经死了,死得悄无声息。 “谭总、谭总……?谭恪礼!” 他惊慌失措地想要为其堵住伤口,看着都觉得痛,只弄了自己满满一手血,什么都太迟了。怎么办啊,吼出了他的名字,秘书口中反复念叨着该怎么办啊。手上的血很快变冷,又一片冰冷的黑影子从窗外投射下来罩住了他,像儿时拿碗扣住附在饭桌上的昆虫,一根一根拔掉腿和触须只是出于好奇。 男人用消音器的前端敲了敲玻璃,把最后一发子弹留给了忠心耿耿的秘书。 待确定叁个人都已经死透,谭有嚣才骑上摩托车离开现场。自从回国,他背地里骂得有多欢面上就有多乖,因为只有像谭恪礼那样才能得来谭涛的信任,所以他太久没用枪杀过人,也太久没骑过车。以前还在国外的时候,他是叁天两头就要跑出去野一圈的。 谭恪礼这一死,当家的总要换人,他虽看不上谭涛的产业,但要是能进入到董事会,撕了谭记实业的皮子好好换一换,架空之后说不定能更好地解决掉那个久坐高台的老东西。同样的,一旦公司到了自己手上,他也就不能够再把从前的旧账翻出来,否则损人不利己,谭记实业还是有用的。 所以他迫切地需要找到宁竹安,只有她在,沉寰宇才会按他的要求来办案子。 于是谭有嚣一回到花苑就上楼去找了柳玉书,进门的时候,对方正收拾着一箱子的行李,给它们分门别类地在相应位置摆放好,就连客房里面自带的杂志周刊,他也按厚度和色系重新排理了一遍。 “表哥,你来了。” 谭有嚣踢开挡路的箱子,一边大摇大摆走向姜色沙发,一边摘下皮手套,把它和别在腰后的枪一齐丢到了高脚圆桌上,黑漆漆泛着寒光,柳玉书看见了,瞳孔不自觉开始发颤,竟是呆住了。 男人轻轻拍去皮质夹克上的浮灰,坐下后睨了他一眼:“喜欢?喜欢就拿去看看吧,反正弹夹里头的子弹已经被我打光了。”柳玉书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枪握进了手里,比他想象得还要有分量:“表哥就这么把大表哥给杀了?”谭有嚣道:“他打了我一巴掌,难道还要我吃下这个亏么?再说了,他被那破病拖着,本来就没几年可活的了,还不如早点去投胎,争取下辈子抢到副健康的身体。” 柳玉书爱惜地抚过枪身,手里沉甸甸的,心也跟着稳了。他相信真理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即钱财和权力,可他得到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别人吃剩下的一点残渣,不会叫你饿死,但那一定填不饱肚子。而谭有嚣正是因为拥有了这两样东西,才能够在杀死同父异母的哥哥后依旧保持体面。柳玉书对此深信不疑。 谭有嚣侧躺下去,一条胳膊支在扶手上,撑着头,同时屈起一条长腿——他没脱鞋,就那样直接踩在了沙发上,毕竟不是自家的东西,他懒得多管:“你要怎么把那个宁……什么茹的带来?”柳玉书并没有惊讶,反问道:“表哥这是考虑好了?”谭有嚣嗤笑了一声:“眼下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再不抓住沉寰宇的女儿,沉寰宇恐怕就要过来抓我了。” 柳玉书放下枪,说道:“那表哥放心好了,只要我开口,宁以茹是不会拒绝我的。她喜欢我。”谭有嚣静静地打量了他半晌:“她喜欢你——哪怕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柳玉书含笑点点头:“我们现实里虽然还没见过面,但我把这件事告诉她之后,她只是说很心疼我……并且不会嫌弃我。”谭有嚣嘲讽道:“宁家的人都挺蠢的。” 说这句话其实是嫉妒,嫉妒同样姓宁,是表姐妹,宁竹安却没有这么在乎他的时候。人家两个从没见过面的都你侬我侬,而他跟宁竹安,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做到兴头上时是说尽了能想到的所有甜言蜜语——独角戏一样,就属他自己唱得最欢。如果换做是他来经历一遭毁容,别说心疼,宁竹安只怕是要埋怨火怎么不烧得再大一些。 谭有嚣越想越觉得心头憋闷,他一翻身,捂住眼睛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可剧烈的心跳却并没有因此变得稳定,他又开始烦躁。 柳玉书觉察到了,轻声对他说:“之前宁以茹告诉我,她的这个表妹在休学期间服用过抗焦虑药物,后来是情况渐渐好转,才把药给停掉了。”男人拿开手,一下子坐了起来,问道:“抗焦虑?因为什么?”柳玉书想了想:“她没明说,我也不好多问,也许是在学校里受了什么委屈……校园霸凌并不少见,只是很多没报道出来就被校方给压下去了。”谭有嚣翻了个白眼,说道:“沉寰宇他可能让自己女儿被欺负吗?”柳玉书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我当然知道了,我的意思是,她身边可能有被霸凌的人。” 谭有嚣摸着手上的绷带,心下暗暗思忖道,按宁竹安的性格,她连耍酒疯的流氓都敢打,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挨欺负的,如果不是拿家人当要挟,估计她连他都不怕。 随即男人拿出手机给权御打了个电话:“阿御,抽空查查在宁竹安休学之前,她所就读的高中里面有没有发生过学生死亡的事件……不为什么,我乐意!” 打完电话,他重新躺了回去,明天一早,谭涛肯定要大发雷霆,可能会哭吧,不管怎么样,谭恪礼都是承载了他所有美好期盼的第一个孩子啊。 第109章心安 “归零,二十七,加,叁十五,加……等于,七百八十。” 在用来记账的本子里认认真真写下了一上午的营业额,收笔前习惯性地停顿,给纸张戳出个黑色的小痣,宁竹安伸直胳膊往柜台上一趴,手不小心蹭过去,未干的墨点便像彗星似的长了条尾巴,渐渐淡下去的慧尾指向宁竹安眼下的痣。 她的脸压在本子上,捏着笔,将按钮抵着桌子,缓缓向下摁,快到底时松开手,圆珠笔就弹了起来,她发着呆,等落下之后再次握住,重复。孙姨帮忙剪短的头发刚刚好过肩,窝在脖子后面,被门外的阳光一照,暖融融的。 生活似乎又回到正轨,远离了一切暴力的、色情的、肮脏的人和事,其实什么都没变,她还是那个她,世界也还是那个世界……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她只想走得远远的,然后离自由近一点。 可那一点是多少呢?是墨团子挨到脸上的痣,还是举起手,人与天之间的差距。宁竹安抓着笔,笔在她的手指间打了几个转。客人比她胡思乱想的答案先一步到来,猛地站起,她连笔都来不及放下,看到的却是孙姨。 孙姨放下饭盒包,笑着捏捏她的脸,欣赏起自己剪的头发时是一副骄傲的模样。她说,以前为了攒开便利店的钱,就在小区门口支起个理发摊子,连门面都没有,专给老头老太太剪,城管一来,她就得跟着隔壁卖两元小商品的老叔一块儿跑路,飞快。她说是因为那时候还没机会长胖。 “多亏模特长得好,剃光头都不丑——猜猜阿姨今天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孙姨拍拍包,神情也是骄傲,宁竹安看着,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思考的弧度,而后笑着摇了摇头:“孙姨家的菜谱那么丰富,我可猜不出来。”孙姨乐了,拉开包链,拿出装自制饮料的玻璃杯,装饭菜的铝盒——孙姨喜欢管其叫铁饭碗:“今天是番茄火腿烩饭,你尝尝怎么样。”宁竹安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热气裹着香气,立马涌上脸来,她眯起眼,笑容明丽地看向女人:“谢谢孙姨!” 她的笑是极真诚的,绝不会让人觉得虚情假意,称赞和感激像水滴般从叶片上滑落,归为自然现象的一类,无需刻意扮演什么。 宁竹安用勺子从边角挖起,孙姨怕她吃不饱,所以饭盒里总是装得满满,一层肉盖一层菜,饭平铺在底下。今天吃的是粉丝炒肉末,孙姨说也叫“蚂蚁上树”,只不过松立市没这个叫法,是她丈夫教的。 因为装得太满,宁竹安吃得慢吞吞,孙姨不介意,搬了凳子坐在旁边翻账本,翻完就笑眯眯地盯着她吃:“上学那会儿,你舅妈每天为了省时间就吃点馒头配咸菜,我看不下去,把我做的菜分给她……之后每天我给她带菜,她装得嫌弃,然后凶巴巴地给我讲题……可爱吧?”女孩儿连连点头,吞嚼着饭含糊不清地附和:“可爱可爱——孙姨也可爱。” 女人圆润的面庞突然红了,距离上次被夸可爱已经过去了许多许多个秋天,她抻了抻衣角,仿佛被带回到了那个对着镜子,生疏地打扮着自己的女孩儿身上,一支两元买的便宜口红擦了抹,抹了擦:“阿姨都老咯,哪里还可爱哒?”宁竹安抱着杯子喝了口加了红豆和血糯米的牛奶,认认真真地说道:“像妈妈一样的,就是可爱。” 孙姨突然一把把宁竹安揽进怀里,搂着她的脑袋,跟风吹的小船一样摇啊摇,越看她越觉得欢喜:“小丫头你给我当女儿好不好?比我家那小王八蛋乖多了。”这下轮到宁竹安羞涩,把头偎在了女人的胸口,脂肪令她心安,脂肪下来自活人的心跳也令她心安,像妈妈一样的女性更让她心安。她想变成一只安安心心的小狗,被人爱着,什么忧思恐慌都不会找上门来。她有爱就够了。 便利店的门口装了铃,人一进来就会自动响起滴滴答答的曲段,宁竹安低着头,看不到顾客的样子,就听见孙姨高兴地喊了声:“来啦红!”是舅妈,宁竹安伸长脖子也高兴地朝她招了招手。 陆秋红随意挑了几样商品,回身时不经意地瞥了眼门外,跟着她的那辆车就停靠在马路对面,让她不得不小心谨慎。恰好此时店里来了几个年轻人,墙似的挡在门口,嘻嘻哈哈地准备买烟,陆秋红趁此机会赶紧把宁竹安叫了来,打开侧边的门,领她到楼梯口说话:“导师告诉我,谭恪礼死了,前几天的时候他们谭家的人请他去参加了葬礼。” 宁竹安惊讶地捂住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道:“怎、怎么会,是因为他得的那个病吗?”陆秋红摆了摆手:“他那个病不至于让他突然猝死,我怀疑是被人害的。” 说到这儿,宁竹安脑子里便有了个人选。 “舅妈,会不会是谭有嚣干的?他肯定知道是谭恪礼在帮我们了,他——” 她话语一顿,想到了更可怕的事:如果事实真是这样,他连亲哥都敢害,那同样帮助了自己的舅妈会不会也遭遇不测……还有大周,他的电话已经彻底打不通了。 陆秋红察觉出了宁竹安陡然变得恐惧的神情,赶紧把她抱住,轻抚着脑袋安慰道:“安安别想那么多,不会有事的。要真是谭有嚣,他还得过他爸那一关呢,放心吧,啊。” 但宁竹安没把担忧分给自己。她担心的是舅妈,是爸爸,是大周,她受苦总好过让爱她的人受苦。 阴冷的楼道,寒气丝丝往上跑,顺着衣服钻进她的衣领,她冷得连心跳都像结了冰,一顿一顿,然后突然加快。 “舅妈,我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她想说的其实是你别管我了,不要再管我了,好危险,你不要因为我受伤。拜托你以后的生活一定要好好的。 第110章伪装 谭涛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谭恪礼的遗像,即便是黑白的照片,似乎也依旧能瞧出男人生前那种不健康的肤色。谭有嚣负手站立在一旁,低着头,心里冷得结霜,却不得不显出一副苦痛的表情,演给还活着的人看。如果他不是凶手,说不定连自己都要骗了。 谭恪礼和其他两个人的尸体是第二天一早,在环卫工人清扫路面时被发现的,附近的派出所给谭涛打了电话,没声张,因为所长跟他有交情。之后调取行车记录仪,谭涛通过摩托车的涂装认出了它所属的车队,于是果断选择压下事情,在支付给家属巨额的赔偿后打算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在谭记实业成立初期,有个姓赵的商人跟他很不对付,暗地里没少使绊子,一些弟兄们甚至火拼过,直到前任市长出面调和,他俩才达成了某种协议,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谭有嚣知道这姓赵的是个老顽童,对摩托车运动情有独钟,不光自己抽空喜欢骑着到处跑,还在外面养了一整个摩托车队替他去参加比赛——上回给许宜春带话的也是他们。谭有嚣用更高昂的赞助费收买了车队队长。 “有嚣,”他唤道“你过来。” 谭有嚣走过去坐下,谭涛便把遗像塞进了他手里,自言自语道:“赵丰闰这个老混球……他怎么能杀了恪礼?”谭有嚣拿起餐巾纸擦了擦玻璃上的指印,已故的人被框在相框里的微笑显出了几分空白的迷茫,倒是比活着的时候顺眼许多。玻璃被揩拭得锃亮,印出了谭有嚣的脸,勾起的唇角和照片上谭恪礼的重迭到一块儿,他咬住嘴唇,把笑意吞回去,凄凄哀哀的眼里装着凄凄哀哀的情,装出来的怀念:“爸,您还有我呢,往后的日子我好好陪着您。赵丰闰我替您杀。”说完便把头靠在了父亲的肩上,谭涛捂住脸,手心里是哽咽的哭声,骗子的真情流露。 “不着急。” 谭涛猛地一吸气,抬起头,望向窗外叶子已经脱落了一半的树影:“你没看最近的新闻么?一帮媒体,把我从前跟柳家的事情翻出来,说我主导了火灾——这会儿要是再死个赵丰闰,我也可以不用活在这个世上了。”谭有嚣直起身道:“您说,当时工地上的事……会不会也是他的手笔?” 男人眸光凛凛,突然转过头来,捧住了谭有嚣的脸,手掌湿漉漉的触感像死掉的鱼,谭有嚣觉得恶心。脸颊被一下下地抚摸,之后是头发,他觉得恶心。他用力攥着拳头,相框的棱角深深硌进肉里,感受不到痛,只觉得恶心。恶心。 他感慨着大儿子是多么多么好,二儿子是多么多么差,一番铺垫后,将话语的重心落到了小儿子头上。 “有嚣,爸只有你了,谭家只有你了。” 父子俩久违地对视,谭有嚣看得门清。死了一个儿子,不要紧,对谭涛的事业而言不要紧,因为他还有选项,在自己面前是“只”,到了别处就是“不只”,一句话替换掉主语后对谁讲都可以。 “从下周一开始,就由你来接管谭记实业的大小事务。” 谭有嚣轻轻地笑,说我什么都明白,月底新湖的竞标,赵丰闰也要参与吧,到时候交给我来办就好。 离开老宅时天色已经暗了,在车上,权御问他回哪里,他想也没想,直接报了花苑的名。实在不想回别墅,因为到处都有宁竹安存在过的痕迹,像空气,人又不得不呼吸。于是一呼一吸间就把思念尽数灌进了肺,他还以为是尼古丁。 谭有嚣沉默地盯着手机里保存的那张照片,指尖从女孩儿的发顶描募到下巴,他想亲吻她的嘴唇,然后再拧断她的脖子,手臂,腿——毁灭的乐趣大于创造所带来的一切。爱和恨在被磨灭时并不需要得到分明。 趁着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权御问他:“嚣哥,今晚需不需要找个人来陪?你好久没见萨婉小姐了。”权御是好心,怕谭有嚣憋着一汪精力无处发泄。男人仰起头,扶着额角平静地呼了口气:“用不着。没想法。”他果真从跟宁竹安分开以后就再没有过性生活,一反常态地守着身子,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较着什么劲。 刚走进会所,远远地瞧见一对年轻男女挨靠在一起,乍看还以为是一个人,黏得极紧极紧,像两条腿,一条离了另一条就不会走路。 柳玉书也看见了谭有嚣,随即牵起身边女孩儿的手朝他走来,眯起眼睛笑着说道:“表哥,你回来了。这位就是我的女朋友。”初次见面的女孩儿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跟谭有嚣一握:“表哥好,我叫宁以茹。谢谢你对我们家玉书的照顾,要是没有你,他这会儿怕是得睡大街上了。”又转头戳了戳柳玉书的肩膀:“是吧?”他宠溺地点了点头。 谭有嚣也笑,无声无息地打量着宁以茹,像是匆匆地一瞥。毕竟是表姐妹,她脸部的轮廓和宁竹安相差无几,只是五官不像,个头更高一些,性格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模子。 “晚上叫他带你出去逛逛,江抚还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的。” “我不急,中午刚下的高铁,光是这花苑里的项目我都还没体验完呢,等明天——等明天了我再跟他出去看看。” 说完,宁以茹搂住了柳玉书的胳膊,二人垂下去的手自然而然相扣,她用另一只,怜惜地摸了摸男人的脸,翘着五指,唯恐误触到纱布底下的伤口:“还疼不疼呀?”柳玉书觉得痒了,轻笑着捉住女孩儿的手:“表哥要一起吗?” 两个人像是被丘比特一箭穿心了,腻歪得自得其乐,谭有嚣没恼火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有兴趣去凑谈恋爱的热闹。他保持着体面的微笑,说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以茹一个人到江抚来有跟爸妈说过吗?” 宁以茹的表情一滞,摇了摇头。 谭有嚣放下了心,明面上却是叮嘱柳玉书一定要好好保护人家。等他们走开,谭有嚣转头就吩咐权御明天备好车,要去松立市拜访一下陆秋红:“就当给她个惊喜,我已经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第111章选择 谭有嚣中午离开的花苑,出电梯时,他在大厅里遇见了准备去外面玩的柳玉书和宁以茹,前者顶着脖子上一夜间新添的几道伤痕,说话,听话,都笑得温温柔柔,女孩子红着脸,把丝巾系来系去。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谭有嚣佩服他受了伤还能这么有“干劲”,至少基本功能是健全的。 车开了几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傍晚时分,他直接登堂入室。 陆秋红还没下班,手下们满屋子东翻西找,谭有嚣就坐在沙发上等,昂着下巴,把佛串摘下来又重新一圈圈地绕回去。他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了,伤却没大好,像画油画的打翻了调色盘,红色和紫色混起来,在布上落得一塌糊涂。 老征拿着两个红本子一摇一晃地走到他面前,抬起左手:“结婚证。”又举起右手:“离婚证。”然后把东西放到了茶几上,戏谑地笑个不停:“婚都离了还来多管闲事,女人的脑筋……”谭有嚣翘着二郎腿,拿起离婚证翻看,皮鞋的鞋底有一搭没一搭地磕在茶几沿上,轻轻地响,几上的东西被带着振,他轻蔑地扯起嘴角,说道:“你看宁竹安多招人喜欢啊,哪怕陆秋红离了婚都舍不得她。”老征点头哈腰地奉承道:“诶哟……她就是再招人喜欢,现在也不过是您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随便一捏就捏死了。” 谭有嚣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把手上的东西丢回去,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那就杀了她,他说自己想杀了她。老征还以为听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呵呵地笑。笑是永远都出不了错的保命技能。 他没开玩笑,真的有想过。在习惯性翻身搂抱却搂空的时候,在对着镜子整理衣扣无意识多扣了一颗的时候,在打开冰箱瞥见角落里玻璃罐的时候……他都想杀了宁竹安。 可感情很奇怪,做不到黑的就是黑,白的就是白。更多的时候,他会先想到宁竹安的柔软和温暖,她怎么笑,怎么哭,怎么生气,她是那么好,活生生的人。于是又再次喜欢上她。 “只要宁竹安肯乖乖跟我回去,所有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啊?” 老征摸了摸光溜的头皮,觉得谭有嚣是不是被气疯了,为什么他说的话自己一句都理不顺溜。权御撇了撇嘴,嫌弃地把他推开:“嚣哥,从生活痕迹来看,房子现在只有陆秋红一个人住,她女儿大学还没毕业,到江抚找柳玉书都是请的病假,所以近期也不太可能回过这里。”谭有嚣缓缓阖上了眼:“那就等着吧。” 陆秋红今天回家回得晚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车子半路抛了锚,她联系完保险公司后坐出租车回来的。一路上总觉得心慌,但她也没往别处想,只归结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再加上成天被一群烦人的“狗皮膏药”远远地监视着,提心吊胆多了——至少在到家之前,陆秋红是这么认为的。 刚一开门,两个人高马大的陌生男性迎面冲了上来,粗横地扭住她的胳膊,连拉带扯地把她推进客厅。眼镜从鼻梁上滑落,掉在地上被踩断一条腿。 视线有些模糊,陆秋红只得虚起眼睛,努力去辨认坐在面前的,那个私闯名宅还能泰然自若的男人。忽然她心头一震,颤抖着嗓音,无比艰难地叫出了那个名字:“谭……有嚣?” 男人笑了,前倾着身子,手肘压住膝盖,茶几被他脚踩得挪了位,发出短促的一声响,声音如同受潮的粉笔书写在黑板上,酸了人的牙。 “陆女士,我不跟你多废话,来,告诉我你把宁竹安藏哪儿去了?” 陆秋红强装镇定道:“谭先生,你绑架了我的外甥女,把她囚禁在江抚……出于无奈,我们没找你要人,可这不能成为你倒打一耙的理由啊。”谭有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把离婚证扔到了她面前的地上:“陆女士,既然选择跟宁家平那个赌鬼离婚,你就该离得越远越好,别忘了宁竹安也姓宁,她早已经不是你的外甥女了,你干嘛还非要来横插一脚呢?”陆秋红道:“跟男人无关,我和她的妈妈一直都是好朋友,她就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那宁竹安和宁以茹二选一,你会选谁?” 陆秋红觉得自己的听力大概是随着视力一齐下降了,她没听清,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她本身不愿意听清。 谭有嚣继续说道:“你的亲女儿宁以茹,在网上交了个小男朋友,为此她这两天还专门从上大学的城市坐高铁到了江抚。结果呢?男方竟然是我的表弟。哎,陆女士,你说这是不是太巧了。”他叫两边的人松开手,饶有兴味地看着陆秋红瘫坐在地:“刚刚弟弟给我发了视频,你要不要看?小情侣两个还在外面玩得开心呢。” 单方面的询问,由不得陆秋红拒绝,就是拒绝了也没用。方才扭她胳膊的人捡起地上碎裂的眼镜,歪歪斜斜地戴回到她脸上,权御拿出一部手机,点了两下,将画面转向她。 陆秋红看着,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她的女儿她认错不了,视频里笑得开怀的正是宁以茹。眼眶不知是什么时候湿润的,在拿开手机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许久。她有血有肉,她也不过是位普普通通的母亲。 “选吧,”谭有嚣站起身,随意地动了动颈项“要么,老实交代宁竹安的下落,要么,看着你女儿去死。” 一个是早逝的好朋友家的孩子,一个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到大的亲生骨肉……陆秋红痛苦地闭上了眼,她说谭有嚣你早晚会受到法律制裁的。 可男人满不在乎,真像是什么都不害怕的,渐渐开始不耐烦起来:“吵死了。有咒我的工夫,你早就选好了。” 陆秋红最终妥协了,心中对宁竹安说了数不清的“对不起”,最是要强的女人此时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谭有嚣看了眼权御,权御在手机上检索过后低声道:“确实有这么个地方。”他冷笑一声,走之前专门点了几个人留下来看住陆秋红,免得让她去通风报信。 洗完了澡,宁竹安趴在床上写东西,今天送来的货都是什么,送了多少,明天还要送什么来,她每一条都罗列好,到时候确认起来才会更方便。白天她和孙姨卸货搬货的时候,孙姨还夸了她,说她这半个月来不光力气变大了,店里的事情也处理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宁竹安想着这些,一下子把脸埋进了手臂,嘻嘻地笑,有一点小得意。 台灯的暖光打在她平和的眉眼里,催生出困意,她迷迷糊糊地闭了闭眼,却是被一道雷声惊得清醒过来。下雨了?她疑惑地看向窗外时,卒然间打了个冷颤。都十一月份了,下雨天怎么可能还会打雷。 宁竹安记起来,孙姨每次把卷帘门推上去的时候,那个声音都大得吓人,她开玩笑说听起来像打雷一样,轰隆隆,轰隆隆…… 有人现在拉起了卷帘门,但并不是孙姨。 第112章濒死 “嚣哥,就是这儿,来,您小心头。”老征抬手挡在谭有嚣的头顶,护着他弯腰从只开了一半的卷帘门下钻进去,责骂道:“也不知道开大一点!监控记得敲掉啊!” 宁竹安听到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坐了起来,寒意从心脏直达四肢,她想流眼泪,泪腺最诚实,总是给出下意识的直观反应。狼狈地爬下床,她跪在床头颤抖地打开手机,要报警才行,却看到了几分钟前舅妈发来的消息。 别报警。 谭有嚣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侧边的那扇木门,他抬手示意手下们闭嘴:“你们就在店里守着,记得把卷帘门拉上,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跟你们没关系,知道吗?” 周遭渐渐变得安静了,安静到宁竹安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躲在薄毛衣里窸窸窣窣的,身体颤抖的声音。她顾不得思考信息背后的深意,慌忙删去了通讯录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砰”的一声,谭有嚣抬脚踹开了房门,巨大的动静吓得宁竹安膝下发软,跌了跤,那双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此时恨不得要占去上半张脸的一半,正惊恐而无助地看向门口的那堵黑影。宁竹安眉头一皱,是要哭了,从眼睑处悄悄然垂落下的一滴泪,消融在了脸颊,灯光里的睫毛轻微颤了颤,像手,残忍地把泪腺给撕开。 谭有嚣心里算着日子,他们已经有一个半月没见过面了。宁竹安的头发短了,小脸似乎肉了些,变得更漂亮,被薄毛衣包裹的身体显出了还未完全成熟的女性美,连小腹的轮廓都一并被勾勒出来……该是多柔软的一具身体。 看她哭,他兴奋,他走过去想把她抱起来,然后亲她,吻她,再扯下她的衣服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的想她。 见谭有嚣靠近,宁竹安应激似的冲他大吼道:“别过来!” 果然脾气还是那个脾气。 谭有嚣只当女孩儿是一时受到惊吓,倒真的停下了脚步,他努力压抑着情感,笑道:“安安,跟我回去,”宁竹安扶着柜子站起来,有如惊弓之鸟,用一双泪眼死死地瞪着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舅妈呢,你是不是伤害她了?!”谭有嚣颈侧的筋跳了跳,笑容淡下去不少,但并未完全消失:“陆女士是个识时务的人,我和她相谈甚欢。这个地方,就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宁竹安呆呆地看他,流着眼泪,眼泪分成好几股,在下巴汇聚,滴答滴答往下掉。这副表情谭有嚣见过——在她得知被舅舅出卖之后。 “安安,你舅妈不要你,我要你,我们现在回江抚好不好?” 骗子。 谭有嚣挑眉,凑近了想听听她在说什么。 “骗子!舅妈不可能不要我!” 宁竹安急火攻心,扬起巴掌甩在男人的脸上,卯足了劲,连着她的手腕都痛了起来。人就是这样,怕到极点之后反而能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宁竹安推开他,扑去拿放在围裙前兜里的美工刀。 谭有嚣的脸麻着,说不出是心疼还是脸疼。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断掉了,发出一阵令人目眩的刺耳嗡鸣。 从小到大没少挨打,巴掌是最轻的,痛的是沾了盐水的藤条,带刺,打到最后刺上沾得都是血和碎肉。可他没死。他的命就是这么硬。他转过身,看女孩儿发抖的双手攥着把黄色的刀,刀尖是一个反光的点,此刻正毫不留情地对准他。 上楼梯的时候,他心说只要宁竹安肯服软,他就愿意去当个没底线的傻子——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你想靠这个杀我吗?”他走一步,她往后退两步,直至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 谭有嚣盯着宁竹安的眼睛,突然伸手握住了美工刀的刀柄和刀刃:“拿刀的手不能发抖啊,安安。”宁竹安想刺,却在男人的血顺着刀身流淌到她手上的那一瞬间失去了做到最后一步的勇气。 粘滞,发涩。他们隔着刀血淋淋地牵起了手。宁竹安感觉反胃,使劲把刀抽了出来,因为攥得太紧,刀刃在快速脱离手心时划破了男人的虎口,随即,她惊惶地举起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谭有嚣,我宁愿死,也不要再跟你回去!” 谭有嚣低下头,无悲无喜地看着血越流越多,直至最后整个掌心都被红色的液体占满,浸透了袖口,他才再度看向宁竹安:“就这么想死吗?” “好啊,我满足你。一会儿可别求我。” 宁竹安待要说什么,胳膊内侧的肉就被他捏得一痛,刀掉了,谭有嚣骂她给脸不要脸,是不是就喜欢别人动粗,而后把她往床上狠狠一摔,红着眼睛用两只手掐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谭有嚣骑在她的胸口,手里下了死劲,没几秒钟女孩儿就憋红了脸,开始本能地挣扎,眼眶以上胀得像是随时都会炸开,她大张着嘴想要争取越来越稀薄的氧气,却只是徒劳无功。 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的时候,脖子上的手突然松开,谭有嚣给予了她片刻的喘息机会,又再次狠毒地卷土重来。 不知是第几次之后,谭有嚣问她:“好玩吗?”宁竹安捂着脖子直摇头,血渍下是深红色的指印,她从未如此贪婪地享受过呼吸,即便被自己的唾液呛得咳嗽不止。 “死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谭有嚣俯下身,吻她张开的小嘴里的舌头。女孩儿头一次像现在这样乖,就是抖得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厉害。 实际上她怕死,不可能不怕,小时候在电视里看到有人中弹死掉,哪怕妈妈告诉她那是假的,到了晚上睡觉时,她也会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想如果自己死掉了怎么办。 死亡竟然是这种感觉啊。 她还以为只要有了赴死的决心,死亡就不会痛了。 “不、不死了……我不死了……” 被咬破的唇瓣一张一合,宁竹安抖得像个坏掉的发条玩偶。谭有嚣捏住她的下巴,轻声嗤笑道:“怪我,是我之前太宠你,才让你忘记了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安安,今晚你死定了。” 第113章施虐(h) 谭有嚣脱她的衣服,从肋骨摸到肚子,把血抹得到处都是,滑腻肌肤就是呈给他一个人的画布,衬得红色发艳,白色发凉。他又捏她的乳房,捏到她痛叫出声,凄楚地握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不……谭有嚣,你要是喜欢我,你就不能这么对我,这是强奸……我跟你回去,再也不跑了,你别这么对我好不好?” 宁竹安的手心直冒冷汗,佛串贴在她身上,起初是冰的,后来被她捂热了,谭有嚣的手却还是没有温度,像在冬天清晨死去的尸首,怎么暖也暖不动。 谭有嚣惊诧地皱起眉毛,笑着垂下了头:“喜欢?那你逃跑和扇我巴掌的时候有想过我是喜欢你的吗?”他甩开宁竹安的手,把外套脱下丢到一旁,边挽袖子边看女孩儿手脚并用地往床下爬:“你太会装可怜了,宁竹安,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么个人啊?” 他用膝盖压住宁竹安的脚踝,隔着裤子,用早已蓬勃而立的性器蹭了蹭她的臀瓣。 “我尝试过温柔了,但你不稀罕。” 宁竹安听见身后传来拉裤链的声音,便又开始挣扎,骨头实在太疼,她不敢有大动作,可下一秒,就连这份疼痛也算不得什么了。谭有嚣没做任何前戏,用手扒开穴口就把阴茎插了进去,巨大的阻滞感使他双腿紧绷的肌肉打颤,闭眼,他低哑地喘了几声,再往里的肉道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加上没有淫水作为润滑,他最终只能塞进去一半。 但宁竹安已经受不住了。脖子,胸脯,下体,说不上具体是哪里,反正每处都足够痛,痛得她发出尖叫。 楼下聊闲天的人听见了,相互之间看了看,不知是从谁的嘴巴里先嘀嘀咕咕冒出了几句烂俗的玩笑,引得谈话内容越来越没谱,待等权御瞪过去,他们才悻悻地闭上了嘴。 谭有嚣的视线从女孩儿撅起的臀部一路顺着莹润的脊背望到她耷拉在床沿边的后脑勺。她像是用来登月的玉阶,在正中间有一条竖下去的,用来装盛月光的浅渠,谭有嚣情不自禁用手一抹,轻易地把她给弄脏了。等血一干,沾到了血的皮肤就发紧,是生出根茎,让血污从脊骨里开出来,凌乱的,枯死的,一节一节的红花,肆意攀附人体生长。 宁竹安不想知道他在沉思什么,扒住床沿往前缓缓地挪,她感觉得到性器正一点点抽离体内,只要再挪些许,她就能拿到地上的手机——腰两侧突然一紧,男人掐住她,咬咬牙强行拓开了干涩的肉穴,胯部撞在臀瓣上,他也被磨得生疼。 “啊——” 宁竹安毫无防备地被这么一撞,直接栽倒,成了上身悬挂在床外,下身还停留在床上的糟糕姿势。谭有嚣没把她拉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操干,即便两个人现在都不好受,他仍旧只是机械地重复插入和抽出,纯粹的发泄,谈不上舒不舒服。 床不算高,宁竹安的手能撑着地,她死死咬住嘴唇,随着男人的动作摇晃得如同一片破败的小舟,泪珠子挂在睫毛上,她倔强到要把哭声也憋回去。 但她还是湿了,谭有嚣原以为是小穴里面被磨破,出血,低头一看,棒身裹上了层透明而发粘的水膜,只有淡淡的几缕血丝沾在阴唇上。 他的心脏当即开始撒了欢似的跳动起来,这是否能成为宁竹安喜欢他的证明。他不清楚但还是高兴,哪怕女孩儿喜欢的只是交合带来的快感,那也全都是自己赋予她的。 宁竹安无法接受,她反复回忆着刚被插入时的疼痛,告诫自己没有爱的性行为就是一场单方面的施暴,是性虐待,她不能不保持清醒——身体却一次又一次地分泌出粘液来回应男人的热切,在进出时被性器挤压出来,慢慢流到敏感的阴蒂上,痒得她不自觉想夹紧双腿。 她不知道,这其实只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就像被挠痒了会大笑,身体为了不受伤而条件反射地进行自我保护,是本能,并不意味着她享受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心灵和身体之间的矛盾让她痛苦,牙齿磕破了嘴唇,她也开始流血,然后无休无止地流泪。快感是头口干舌燥的野兽,以至于她哭得想吐,捂住脸,干呕得昏天黑地,世界就此在她眼中旋转,一片毫无秩序的废墟,她是其中被断壁残垣掩埋的信号塔,倒地的瞬间仰视着曾经的自己,也作优柔寡断的别离。 谭有嚣把宁竹安的上半身从床边捞起,用一条胳膊勒住了她的脖子,胸口紧贴着背。“唔!”女孩儿被衬衫发凉的料子冰得腰部一弹,闷哼完就开始咳嗽,肚子包裹着脏器,在他掌心里一跳一跳。 肉壁上的敏感点被快速摩至膨大,宁竹安抵挡不过那如山崩海啸般的刺激,终究败下阵来,在高潮前手足无措地拍打着男人的大腿:“放开我、放开——”她浑身一僵,胡乱抓住脖子上的胳膊,从乍然闭合的腿心间喷出了一股淫水,把底下的床单染成深色,情欲播撒在每一寸脆弱的肌肤里,让她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阴茎从湿滑的小穴里掉出来,谭有嚣摁住顶端,把它重新塞进了那处贪食的窄小器官里,空出来的一只手绕到前面去扣住了宁竹安的肋骨,隔着肉,恨不得把肋骨摁断。趁她还浸在上一波高潮带来的冲击里,谭有嚣使坏地撞进了阴道最深处。 宁竹安仰起脖子,扭过头哀怨地看着谭有嚣,那眼神让他受不了,急不可耐地凑上去,吮湿了破裂的嘴唇,腥甜的吻。他又咬她的脖子,耳朵,舌尖直往耳洞里钻,说都是你不听话,我才会这样。 听话,放弃人权难道就是听话了吗? 她呜咽道:“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喜欢的只是掌控别人命运带来的成就感!”男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冷冷地笑,说:“宁竹安,你知道你最惹人厌的一点是什么吗?”他轻声道:“这张嘴,太犟。” 谭有嚣再不考虑她的感受,自己怎么爽就怎么来,下流的话残忍地落在耳边,碾磨着自尊,虫子一样吞啃着宁竹安的精神:“我就是喜欢掌控你,强奸你——没做前戏都能湿成这副鬼样子,你不是警察的女儿么?浪骨头!” 宁竹安呼吸不上,渐渐地就放弃了挣扎,男人的血被她的泪裹挟着融在脸上,身体里的棍状物次次都撞到底,像用章子去戳刚浇下来的热腊,疼痛无人问津。 她又想吐了,小腹收缩了好几次,滚烫的肉壁蠕动着把谭有嚣夹得直喘粗气,他收回手,压住她的腰快速抽插了一阵,猛地顿住,颤抖着要把积压了这么久的欲望释放个彻底。 这边一射完,那边宁竹安就把头探到床边开始干呕,子宫里装不下的精液满溢而出,和淫水一并流至大腿内侧。 谭有嚣扶着额头缓了几秒,捏住宁竹安的后颈把她面朝自己压回到床上:“爽吗?”女孩儿紧咬着指关节不吭声,脸上乱七八糟的又是血又是泪,他看不下去,想用手给她擦擦,结果被扭头躲开,宁竹安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沉默得石破天惊。 谭有嚣耸肩一笑,舔了舔后槽牙,硬把她的脸给掰了回来:“想不想知道你舅妈都跟我说了什么?”宁竹安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乍一看以为哭出了血泪,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解。 “她说都是因为你,害得她在离婚之后还要来接手你们家的烂摊子,现在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不欠宁家,以后也再不会来管你的事。” “离、离婚?” 宁竹安怔了一下,坚决不信:“舅妈不是那样的人,她永远都不会说那种话!”谭有嚣把手伸下去,拧了拧她翘立的乳尖:“那在宁家平把你给我之前,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会说什么样的话吗?”他继续往下摸,手指挑开了细滑的阴唇:“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平时说的唱的再好听,等到大难临头还不是各自飞了。” 说着,宁竹安的手机响了,谭有嚣看了眼正暗自神伤的她,弯腰把手机捡起,然后念出了上面的号码:“……1271,这是沉寰宇的号码吧,呵,我要不要帮你接一下?” “可万一他听到我们做爱的声音了怎么办?但是不接,安安肯定会伤心的对不对?” 男人拿着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作势就要按下通话键,极度的绝望终于吞没了女孩儿最后的冷静,她崩溃了,主动朝谭有嚣张开双腿,哭得似是快要晕厥:“你上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别接我爸爸的电话——” 这还是宁竹安第一次求他,夹杂着污言秽语,简直比那些当妓女的还色情。 手机掉回地板,片刻后便没动静了,轮到身下的床铺开始吱嘎吱嘎响个不停。谭有嚣既享受着凌辱她带来的快意,又忍不住笑她傻。就算沉寰宇真知道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又能怎样,保不准最后还得拉下脸来认他当个女婿呢。 “宁竹安,来,看着我,看着我说你喜欢我。” 女孩儿眨着早已迷蒙的双眼,断断续续地呻吟出了他最想听到的话:“我……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谭有嚣听罢,终于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她的脸,而动作却并未因此变得温柔:“事不过叁,我希望不会再有下次了。” 宁竹安疲惫地闭上眼,好,不逃了。从她眼角挂下的两行泪,汇聚成了一整片填不满的海。 第114章受伤 过了快两个小时,谭有嚣才抱着宁竹安从楼上下来。外套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像刚出生的婴孩,世界给的第一道束缚名叫襁褓,勒住手脚,哭泣是为了呼吸,吐出羊水,却在往后能自由吞吐氧气的人生里无数次地感到窒息,赔上更多更多的眼泪,最后全部淹进肺和心,穿出没有规律的孔洞。 老征偷瞄了宁竹安几眼,发现女孩儿裸露出来的小部分皮肤上遍布着红色的痕迹,他便不敢再多看,嬉皮笑脸地把卷帘门给推了上去:“嘿嘿,恭喜嚣哥抱得美人归!”权御见谭有嚣衣服上和手上都沾着血,连忙关切道:“嚣哥,受伤了。” “小伤。” 上了车,谭有嚣什么话也不说,依旧紧紧地抱着宁竹安,用鼻尖反复去蹭她那张哭得冰凉的脸。他如愿以偿地让宁竹安失了自尊,但等气消了,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竟没有丝毫畅快可言。 尊严是没有形状的骨头,跟脊柱一样,架着人的喜怒哀乐,现在有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把它抽了出来,宁竹安恍恍惚惚,身体许是成了一滩发抖的,麻木的肉,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也不想腾出任何精力去感受,她耷拉着眼,盯着自己的手仿佛过去了一整个世纪,一个只有天与地与她的,悲哀的世纪。 汽车行驶途中,权御转过头来对谭有嚣说:“那边讲陆秋红刚刚交代了秦娟的下落,已经派人过去找了。”他随口道:“杀掉,一个植物人而已,活也没什么活头。” 宁竹安一个激灵抬起眼眸,和男人对视上,她不说话,无声地摇着头,唇间那块月牙形的伤口引诱着谭有嚣凑过去索要个亲吻,她却一下子把脸贴在了他颈侧,低吟出声:“痛……”谭有嚣问她哪里痛,宁竹安指了指小腹。 他的手探进外套,这才发现女孩儿浑身冰凉,是穿了毛衣也挡不住体温的流逝,像片快要凝结了的雪花,从天穿过层层云雾而来又脆弱得一碰就碎。谭有嚣晃了晃她:“还好吗——宁竹安、宁竹安?”她过了几秒才对男人的话作出反应,点了点头,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腹部会突然绞着钝痛起来。 谭有嚣见她身子冷得发抖,额头上却还在冒汗,估计是疼得不轻,顿时紧张得皱起眉,一边尽可能温柔地给她揉小腹,一边催促驾驶位的手下开快点,要赶紧回江抚找医生给宁竹安看看。 权御拿出手机:“我这就给王医生打电话。”谭有嚣骂道:“你妈逼自己觉得合适吗?!”真是越急越出乱子,他亲亲宁竹安的鬓角,哄着叫她忍一忍,然后对权御说:“你叫萨婉联系上次的那个女医生,她不是有个诊所吗?让她到时候开好门等着,我给她付叁倍——五倍的看诊费。” 后半程车里的叁个男人都悬着一颗心,开车的怕开得慢惹老板不快,权御担心宁竹安出了事会让谭有嚣难过,而谭有嚣作为真正的始作俑者,更多的则是懵。懵着,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有怀里的人偶尔冒出的几句呻吟声提醒着他要保持紧张。 这太不像他。谭有嚣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冷静的人。从懂事起,他挨打挨骂,跟街区里的人斗殴,到后来,和军火商毒枭在一张饭桌上谈笑风生,他都是冷静的,冷静到甚至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没办法的事,他整个的人生就是绑着脚镣跳海,要么拼尽全力浮到海面喘一口气,要么憋一口气潜到水下磨断锁链。因为太要忙着活下去,所以根本没时间慌乱,冷静是他人生里最容易获得的补给品,比泡面好买,比泡面好囤放。 显然宁竹安打乱了这样的平衡。 在她又一次哼疼的时候,谭有嚣没来由地暴躁了,张口就往她锁骨咬,脑中一片混乱,许多曾经的画面填满了空白:是十几个人挤在一处,脏乱差的集体宿舍;是挂在铁丝网上,或是榕树树须间,男女老少的头和身体。 血粘在唇齿,他松了口,因为头疼发作。为什么这么可怜,为什么这么容易受伤,为什么这么让人在意。可恨的宁竹安。可恨。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好不容易挨到了江抚,乔山槐大半夜被叫起来上班,本来是一身怨气的,但当她见到了蔫儿巴巴的宁竹安后,职业本能使她瞬间拿出了最认真的态度:“好多血——你不会还打人吧?”她记得这小丫头,哭起来像绵绵雨季。谭有嚣骂了一句:“这都是我的血。”乔医生撇撇嘴,翻了个不大的白眼,说道:“你把她放到病床上,然后就可以回避了。” 谭有嚣明显心情不佳,准备说什么,乔医生权当他是个精虫上脑完不负责任的,根本不想听他多废话:“出去吧,出去。”权御忙在一旁打圆场道:“算了嚣哥,这检查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去外面等着吧,而且你的手也该包扎了。” 好声好气终于把他劝了出去,床上的宁竹安睁开眼,像抓救命稻草般抓住了乔医生的手,未语是泪先流。 乔医生轻轻摸摸她的头,看她的样子,不难猜到是经历了什么。女人叹了口气,从旁边的架子上拿来了件干净的衣服,温和得似是要让声音透出股子风的温煦来:“你还好吗?来,把脏衣服脱掉,上完药之后穿这件。” 宁竹安抽噎着,褪下毛衣后,她想到自己狼狈的身体正暴露在其他人眼底,屈辱感顿时直冲脑门。她捂住胸口,把脸贴在膝盖上,说疼,特别疼,可他碰我的时候,我为什么会有感觉呢? “我是个很不好的人吗?” 乔山槐看过那些掐咬出来的伤,连她都愣住了,虽然早就知道谭有嚣行事作风混蛋,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能混蛋到如此地步。 “那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不是你的错……不是,”她低声安抚道“吃药了吗?”她翻出一盒事后避孕药,倒了水给宁竹安服下,心疼得忍不住频频叹气。 可她呢,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厌恶,却也拿谭有嚣那种人渣无可奈何。她缩在自己的圈子里把持着一套操守,等到出了圈,要吃饭要生活,她照样得随波逐流。 第115章茫然 ye lu8.c om “权御,药箱我拿来了。” 老征拍拍箱顶,权御点头接过:“嚣哥,请坐,我帮你——” 谭有嚣突然甩开他,一拳砸在墙上,那只淤痕未消的手,扯开刀伤,血从指缝涌了出来,像捏了一团红缎子,掉色后蹭在白到发青的墙上。他看着那只手,笑了,随即像自虐一般不断地挥起拳头往墙上击打,拳峰处刮掉块儿漆,露出了底下黑灰色的墙面。 权御拿着药箱,用单手艰难把他拦住:“嚣哥,这是握枪的手……而且下周一你还要参加董事会的会议,不能让谭涛起疑啊。”老征在权御身后缩头缩脑地附和道:“就是啊嚣哥,为了个娘们儿真不至于,您身边什么女人没有。” 谭有嚣一甩手,缓缓吐出口浊气,然后自顾自地走到长椅边坐下,驼着背,捂住了面无表情的脸。 “嚣哥,手。” 权御喊他,他才摘了佛珠把手伸过去,一长串抖开来能垂到小腿,他心不在焉地捻着,摸着,痛也不觉得痛。 陡然,谭有嚣抬起头,示意老征到面前来,接着从口袋里拿出宁竹安的手机扔给他:“去查里面的卡谁给她办的。”老征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好,问道:“查到了要怎么处理?”谭有嚣想了想,说:“直接塞到阿左叔那儿——另外,秦娟还是先留着。” 等权御替他包扎好伤口,乔山槐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谭有嚣看也不看她,起身要进去,女人严肃地往他面前一挡,反手轻轻关上门:“她发烧了,在输液,刚刚睡着,你就不要进去添乱了。” 这话够刺耳,谭有嚣窝火地瞥了眼她,不耐烦地说道:“我看我的女朋友跟你有关系么?别他妈找骂。”乔山槐一声冷笑:“当然有了,我是医生,她现在是我的病人,我自然要对她的人身安全负责,让你进去……让你再侵犯她一次?她都被你伤得黄体破裂了,你还有人性吗?”谭有嚣皱眉:“她伤哪儿了?” 乔山槐一拍额头,无语至极,不过想想也是,他但凡能对女性的身体有那么多一点的,不止停留在性层面的了解,就不至于做出这么粗暴的事。 “黄体就是经期排卵后,剩下的卵泡转变成的一个腺样体结构,在卵巢里……更简单点来说,这个部位太脆弱,你太不知轻重。你说她是你女朋友,但在进行性行为的时候,你可能压根儿就没把她当成是和你一样的人来看,所以放纵着自己去欺负她。女性的身体很容易受伤的,她又不是情趣娃娃金刚不坏。” 可惜谭有嚣是无比讨厌被说教的人。他望着紧闭的房门,递给权御一个眼神,后者见状立马从腰后掏出把枪,抵在了乔山槐的太阳穴上:“乔医生,你话太多了。” 枪,真枪还是模型枪,中国可是有枪支管理法的,他们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看更多好书就到:huanhaor.com 乔山槐不自觉咽了咽唾沫,强装镇定道:“我让开就是了,但病人这段时间真的不能再有性行为,不是我夸张,以前在医院上班的时候就接诊过阴道撕裂导致失血性休克的——诶!” 权御拉开她,顺便替谭有嚣开了门,男人走进去,用背把门压上,几缕发丝在他额头前晃了晃,他胡乱一理,想着又该修剪头发,还是麻利点好,至少碎发不会总戳到眼睛。 看着病床上平和的宁竹安,似乎连她静静睡觉的样子都能招来人怜爱,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怕惊扰到她似的,缓缓靠近过去,坐在了床沿上。 自己喜欢宁竹安吗?喜欢。真的喜欢吗?他犹豫,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对喜欢的理解依然停留在女孩儿教给他的叁言两语里。除了高兴和想念,还有什么行为能拿来证明喜欢,亲吻算吗,做爱算吗,他盯着宁竹安的睡颜,执拗地想要得到个答案,末了付之自嘲的一笑。 “真是脑子坏了。” 谭有嚣撑着床,侧躺下去,把头枕在了宁竹安的肚子上,呼吸频率紧随她腹部的起伏,隔着被子,他能听到轻微的肠道蠕动声。他拣起旁边被拿来给她垫手腕的毛衣的一条袖子,在脸颊边来回划了划,掩住口鼻,嗅闻着上面属于宁竹安的气息,像牵她的手,最后竟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但意外地很安心。 过了一会儿,乔山槐进来准备给宁竹安拔针,一见这场面,惊讶得简直不是一点半点,相比之下,身后的权御反而没多意外,平静地拎起外套给谭有嚣盖上后不忘催促乔山槐动作快点。 拔完针,女人钻进问诊室里就给萨婉打去了电话,大倒特倒一番苦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跟那个姓谭的掰扯清楚,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玩意儿,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早报警了,你知不知道那小丫头被折腾成什么样了——黄体破裂!得是用了多大的劲儿啊。我看啊,她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东西。” 萨婉安静地听她念叨完,笑笑:“难为槐姐了,竹安现在还好吗?” 两个人是萨婉刚接手会所那年在医院看病时认识的,一个还在实习,一个还没学透中文。后来乔山槐准备开诊所,她出钱出力都帮衬不少,关系也就发展成了如今这样。 “伤得不严重,吃药修养修养就好,但是心理上……我不好说,因为她年纪太小了,很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何况是这种事……” 果不其然跟她预想到的一样,谭有嚣弄伤了宁竹安,通过这样残忍的方式。 “槐姐,还有件事得麻烦你——能不能想办法把竹安先留在你的诊所里,随便用什么借口,总之别让她太快跟嚣回去,这期间,我会尽可能说服他把竹安送到我那边去。” 乔山槐认真地想了想,她欠萨婉的不少,也的的确确心疼宁竹安的遭遇——咬咬牙,便答应下来。 第116章错误 留在陆秋红家里的人是早晨才走的,她坐在地上,扶着眼镜腿发了会儿呆。才请钟点工收拾完的房子里,地面被踩出了杂乱的鞋印,她爱干净,一般人受不了的程度,看着整间房屋里的凌乱,她痛苦地捂住眼,下巴抖动得像被热油烫到,溢出犹如母兽般的低鸣。 几分钟后,她利利索索地站起,把头发一丝不落地扎好,重新换了副眼镜,镜片下的眼睛里还闪着盈盈烁烁的泪光。 整理好自己的形象后,陆秋红向公司请了假,叫车赶往便利店。 那些人昨晚不知道拿她的手机给宁竹安发了什么短信,没留下记录,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发的不是伤人的话。 一下车,她碰巧跟急急往外走的孙萍撞了个满怀。 “诶呦喂!” 孙萍一看是她,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腕,慌得连嗓子都在颤抖,快哭出来似的:“红你来了,竹安,竹安她——”陆秋红搂住她的肩膀,同上学时安慰没考好的她一样:“别着急,别着急,我上去看看。” 但真当她上了楼,看到房间里一片狼藉的瞬间,好不容易拾起的冷静瞬间又摔了个七零八落。孙萍“噢”了一声,擦着眼角扭过头去扶住门框:“你看吧,你看——她是遭人欺负了,床上擦得到处都是血,店里的监控也坏了——谁能舍得对这么个孩子下手,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陆秋红脑袋一懵,趔趔趄趄地站不住,她想逃避,潜意识里不愿去看任何一处的凌乱,怕接受不了。她咬着牙,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被子底下也有血,夹杂在干涸的水渍间,吓得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按着心口,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她头昏沉,脚发软,该怎么给沉寰宇一个交代,该怎么给死去的宁美荷一个交代。此时此刻,她只想把最初那个错误的节点,宁家平,揪出来打一顿。 “红,我们是不是得报警啊?小丫头的爸爸不是警察吗,我们告诉他吧?” 陆秋红在墙上稍微靠了会儿才勉强定住心神,朝她摇了摇头:“不行。”孙萍又急又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是绑架和性侵啊!”陆秋红扶起眼镜,无奈地说道:“我不知道竹安她现在情况怎么样,贸然报警只会把幕后主使惹恼。她爸爸那边……我会去说的。给你店里造成的损失,我赔。”孙萍抹着泪,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我不要钱!红,你们到底是招惹到什么人了,可以这样一点王法都不讲吗?” 这个问题,陆秋红也不知该怎样解释比较好,说得再多不仅没用,还容易把更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阿萍,事情太复杂了,你保护好你自己,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这就足够了……放心,我们不会不管竹安的。” 随后她想起了自家女儿。 难道真如谭有嚣所说,她为了谈恋爱,能从上大学的城市专门跑去江抚? 她抱着点侥幸心理,拨通了宁以茹的电话:“茹茹,你现在在哪儿呢?”宁以茹放下餐具,对柳玉书比了个嘘的手势:“学校啊,妈,我在学校呢。”陆秋红提高了点音量,正言厉色地又问一遍:“宁以茹,你到底在哪儿?” 好歹是二十年的母女,说没说谎的,陆秋红一耳朵就能听出来,她叹息,让宁以茹说实话:“你是不是去江抚找男朋友了?”宁以茹顿了顿,因为一时没想到合适的理由,所以干脆理直气壮地承认:“是。” “我……我教给你的东西你全都忘了?就这么随随便便去找人家,你不怕遇到坏人啊?!” 宁以茹被念叨烦了,不高兴地推开搂着她的柳玉书,走到窗前低声顶嘴道:“对啊我就是随便,你去管宁竹安好了,她不随便,她才是你亲女儿,你以前不就是这样吗?爱管谁管谁去,别来管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正好这会儿谭有嚣走进了餐厅,他是专门回来换衣服的,顺便再塞点东西垫垫肚子,见宁以茹正对着手机发脾气,口中还提到了宁竹安,他就知道八成是陆秋红打来电话质问她了。 餐桌边的柳玉书笑着打了声招呼:“表哥也来吃早餐啊。”宁以茹一惊,生怕在男友的家人面前破坏了形象,转身时同样笑脸盈盈地向男人问好道:“有嚣哥,早。”抓着电话的陆秋红听完心凉半截,只能对她说出:“谭有嚣不是好人,你快点回学校吧。” 奈何女孩儿光顾着回忆刚才的行为举止有无欠妥的地方,陆秋红说的话是一个字没听进去,为了赌气,她还把电话给挂了:“是同学打来的电话。有嚣哥,我明早要回学校了。” 谭有嚣拿起片没烤过的面包,黑色皮夹克袖口处的装饰拉链在盘子上哒哒地磕了几声,他笑着说柳玉书肯定舍不得你,放寒假了记得再来江抚玩,到时候一定给你们俩安排个好住处。宁以茹红着脸,看了眼柳玉书,然后羞涩地点了点头:“谢谢有嚣哥。” 谭有嚣点点头,干嚼着面包,视线被她手机壳背后一串粉蓝相间的珠链吸引,中间坠了只白色的棉花小猫,眯着眼又张着嘴,傻里傻气的模样有点搞笑。他看着,突发奇想,问道:“女孩子会喜欢什么?” “啊?多大年纪的啊?” “十六七岁的。” 宁以茹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摸着嘴唇认真地思索道:“因人而异吧……我那个年纪喜欢看言情小说,没事还研究研究化妆……要是像我妹妹一样的,就会喜欢些小饰品和甜点……”意识到自己提起的妹妹是宁竹安,她倏然闭了嘴。 其实她俩以前关系挺好,小时候,大家都爱玩娃娃的年纪,她没事就把宁竹安当宝似的带去跟伙伴们炫耀,听到他们说宁以茹的妹妹像娃娃一样可爱的时候,她总会骄傲得昂起头,那当然了,她可是我的妹妹,她每次都这么说,夸奖是共享的荣誉勋章,夸了宁竹安就等于夸了她。 可后来长大,知道的事情多了,当然就能发现父母对妹妹不太一样的态度,爱不能共享,她不想分享了,连同自己曾经对她的那份爱也一并收回来,从故意装作听不见宁竹安说话开始,到最后光明正大的忽视,她成功推走了这个妹妹,爱却回不来。 不仅回不来,她在往后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还多增添了几分愧疚。 “呃……反正大差不差,就那么几样东西。” 这时,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几秒后,一双手幽幽地搭上了谭有嚣的肩,熟悉的香水味,他送的——是许久未见的萨婉。 “嚣,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第117章联络 “既然这样,那我跟茹茹就不打扰你们了。”柳玉书很懂得看眼色,他知道要在别人准备谈事情之前主动离开,于是便拉着还云里雾里的宁以茹走出了餐厅:“走吧,茹茹昨天不是说想去老街看看吗?” 萨婉的手从外套衣领滑了进去,轻轻帮他捏着肩颈,谭有嚣叉起盘子里的一颗圣女果,喂进她嘴里,问道:“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躲着不见我,说吧,什么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萨婉绕到谭有嚣身前,轻柔地往他大腿上一坐“你最近跟宁竹安玩的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为了她甚至连谭恪礼都……” 谭有嚣抬眸看向她,黑色的眼睛像黑色的枪口,不笑的时候总有点吓人,能轻而易举地把她没说出来的话语止住:“这是指责还是求情?别告诉我你吃醋了。”萨婉也不急于辩解,娇笑着勾住男人的脖子,捏着发尾蹭了蹭他的下巴:“只是觉得,你不该为了她打乱计划,不值得的。”谭有嚣笑了一声,把盘子里剩下的水果戳得稀烂:“那么按你的意思是?” “还是把她留在我身边吧,一开始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同性之间也好有个照应……而且,只是玩玩的话,嚣也该玩够了吧,不如我再给你介绍几个女孩子?” “萨婉,你觉得我是蠢逼吗?” 叉子按在了萨婉的脖颈上,沾着的汁水顺着颈线滑落,染脏了衣服,谭有嚣搂住她的腰,凑在她耳边看似暧昧地低语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宁竹安抓回来,送去你那里,怕是一个晚上就又没影了吧?哼……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我只是懒得追究,毕竟你确实帮我做了很多事,否则,刚刚这叉子我就该捅进去了。” “想发善心就去寺庙,别在我面前装得跟个活菩萨似的。” 他把萨婉从身上推了下去,叉子砸进餐盘,果肉四溅,只听他留下一句,把应眠安排到花苑给她当助手吧,随后扬长而去。 陆秋红想了很多的措辞,委婉的,直言的,你女儿又被抓走,都怪我不好……电话真的接通,一切都归零,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沉寰宇以为自己挂断了电话,她才哑着嗓子开口道:“谭有嚣找到松立来了,告诉我说茹茹跟他的表弟在谈恋爱,还跑去了江抚,所以我——对不起。” 她还是把宁竹安受欺负的事情瞒了下来。 沉寰宇没有指责,只是怔了一会儿,反过来关心她道:“他们现在走了吗,你和茹茹没受伤吧?” 最心虚的时候,对方的温柔也是一种施加在身上的压力,陆秋红情愿听到沉寰宇骂她,骂宁家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体谅所有。 “我们没事,但竹安和妈该怎么办?”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谭涛对外宣称长子谭恪礼因病猝死,二儿子在国外没办法及时赶回来,之后谭记实业的担子要落到小儿子肩上——连我也弄不懂谭有嚣到底想做什么。” “师父!副局找你去趟他的办公室!” 王植喊道。 “那寰宇你先去忙吧,我们回头再联系。” 收起手机,沉寰宇问王植,副局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后者同样不解地摇了摇头,说平时就算有事副局也会喊洛队去,今天还蛮奇怪的,也许是因为洛队正在检验科等结果吧。 沉寰宇点了点头,可上楼的途中他只觉心乱如麻。 昨天早上,谭有嚣其实给他提供了个地点,说那里有惊喜,他虽然怀疑,但还是开车过去看了一看,结果这一看,倒还真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江抚周边有不少散落的村镇,每个秋收过后,麦秸垛就像蘑菇一样从地底冒出来,所谓的“惊喜”,正是藏在某个垛子里,让他顶着乡亲们疑惑的目光独自翻了几个小时,最后翻出个旅行社送的大号帆布包。 他第一反应就是里面装着尸体,碎掉的那种,做好了心理准备,拉开一看,结果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尸块是腐烂的,而且还没有头。 沉寰宇是真的不懂谭有嚣到底在贪图什么,一度怀疑他的思维方式和正常人不一样,又或许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一句真话。 谭有嚣说想搞垮谭家,现在公司却到了他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上没有哥哥阻挡,下没有旁支亲戚分猪肉,只要他闭嘴,家里的资产就是坐吃山空也能花个几辈子,没道理不继续守着,但他还是要跟自己这边牵连……究其原因,恐怕只能是谭恪礼的死让他改变了主意。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提前得到了超越预期的东西,往后想要的只会更多。 但最担心的还是女儿。他聪明,善良,勇敢的女儿,因为他,失去了在这个年纪无忧无虑的权力,那他所坚持的一切真的还有意义吗?沉寰宇自己都迷茫了,只觉得今天的楼梯似乎格外长,长到他走了半天才走到周合的办公室门口,敲响了门。 “请进。” 对,还有周合。 沉寰宇不管怎样都说服不了自己再拿出从前的平常心态去看待他,关于副局是内奸的想法有如挥之不去的苍蝇,没头没脑地扑上来,不咬人也足够把人给烦死。 “那么绷着干嘛,随便坐。” 他终于回过神来,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副局,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周合笑笑:“我听说又有碎尸案了。”沉寰宇点头道:“对,检验报告马上就能拿到……”周合抬起手掌打断了他说话:“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尸体藏在哪里的,那边的派出所并没有接到报案电话吧。” “你当然可以相信我了,沉警官,”昨天谭有嚣在电话里面把握十足地说道“不过这尸体被发现以后呢,局里肯定有人得找你谈话,到时候别把我抖出去就行。” 沉寰宇原本想的该是刘定守来找他,周合就是要找,也会先从队长洛川找起。 他没有过多思考,平静地看着副局的眼睛说道:“是我的一个线人告诉我的。” 第118章疼痛 副局听罢呵呵一笑,笑得人不明所以,提起几分警觉,他摇头,屈起的指节在桌面的文件上敲了敲:“寰宇啊,线人是要跟局里报备登记,经由我们审批之后才能启用的——你登记了吗?”沉寰宇沉默了一秒,两秒,说道:“因为对他,我也还在犹豫,本来是打算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跟局里报备的……”周合又打断了他的话:“别紧张,你是老洛带出来的,我自然会对你放一万个心。” 沉寰宇原本没什么感觉的,经他之口这么一说,似乎平白就施加了一层暗示,不紧张也要开始紧张,这种审讯的技巧,他有时也会用,何况周合还提到了师父——他不喜欢那种话,无端地把他捧到了高位,不见得是真的放心他。 可他突然意识到,万一录音是假的呢,周合并没有做出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那自己岂不是提前给他安上了个不好的标签。 到底还是得平常心对待。沉寰宇双手攥着搁在膝盖上,垂下眼说道:“副局,等我确认好了,一定及时登记报备。”周合往后一靠,微笑着点了点头:“你看,先斩后奏这点也挺像老洛的。” 周合抬眼望向书柜里摆放的相框,里头是跟他同期的警员们的集体合照,反光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脸,他虚起眼也看得不甚分明。 “老洛死的那年,我是全力支持你当支队队长的……你胆子够大,性格够硬,又有操守,在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就卧底犯罪集团立了大功,当时连老局长都很看好你。” 他的视线从书柜移到了沉寰宇脸上:“但你知道为什么最后选定的还是洛川吗?” 男人抠着手背,他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在意,洛川作为队长很好很优秀,好几次不太符合规定的办案都是他在背后帮忙兜底,自己就算是成了队长也未必能做得比他好。 当然了,最后出口的话不能这么讲,他道:“因为做队长的光靠这些查案子的功夫还不够,洛川他擅长处理同事关系,顶得住压力……而且,我的身份敏感,像队长这样需要经常抛头露面的职位,我胜任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周合坐的办公椅左右转了转,他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情理之中”四个字,惋惜沉寰宇似的叹了口气:“你啊,真是不争不抢。”沉寰宇只是淡淡地笑:“争抢的想法就那么点点,都用在当卧底的时候了,成天想着该怎样获取信任往上爬。”周合说道:“但你是很成功的卧底,太成功了——正是因为你的成功,我才觉得你不该只满足于当一名基层骨干。” 沉寰宇抬起头,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笔浓重的困惑。 “时至今日,我依旧支持你担任支队队长,”周合把椅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他“多为未来做点打算吧,希望你能成为像你师父一样的警察。” 沉寰宇情绪低落地出了办公室,无意识开始抠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处替洛川挡刀留下来的疤。 已经这么多年了,周合为什么要突然把队长的事情搬出来说?他意愿如何先不论,队长的位置只有一个,现在让他做打算未免有点犯谶的意思——他偶尔偶尔,还是会悄悄地迷信一下。 快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洛川刚好从走廊另一头的楼梯上下来,两个人迎面碰上,都在对方的脸上读出了郁闷,结果两两相抵消,反而忍不住笑了。 沉寰宇手握在门把上,停在原地等,洛川抓着头发,把尸检报告从背后拿到了身前:“愁眉不展干嘛啊,副局训你啦?”沉寰宇打开门:“你自己也是的,头发再扯扯该掉了吧。”洛川揽住他的肩膀:“那就掉成老秃瓢,以后出任务的时候给你当手电筒照明用。”沉寰宇啐了一声,把他先推进办公室:“别了,我不稀罕啊。” “诶,洛队回来了!” 所有人都对尸检的结果十分关心,纷纷把目光聚焦在了洛川的手上,静待着他开口。 “这还只是份初步的报告,因为尸体腐烂程度过高,目前只能先通过提取DNA来确认死者的身份——老胥说更详尽的结果起码得等到下周才能出来。” 洛川做了几个深呼吸,走到白板前,拿笔在一张照片旁边画了个叉,写上几个字,转过身对大家说道:“死者名叫刘猛——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通缉犯刘猛。” 乔山槐对光看了眼体温计,又上手往宁竹安的脖领一探,发现已经出了汗,便叫来站在一旁的护士:“来,丫头把上衣脱了,让这个姐姐帮你擦擦身子。”宁竹安不好意思,想接过毛巾自己擦,小陈却笑着把她的手轻轻按了下去:“没关系的,不怕啊,这屋里就只有我们叁个,而且脱了之后乔医生待会儿才好帮你涂药嘛。” 被这么抚慰着,宁竹安舔了舔嘴巴,破掉的伤口尝起来发咸,她低下头解扣子,解到最后一颗的时候,她的呼吸还是颤了,紧闭双眼把衣服从身上剥离,嫣红瞬间从耳尖沁到了脖颈,像块儿误染了水粉的玉。 皮下的淤血经过一夜的堆积,现在已是变成了青紫色,腰腹和胸部的最为集中,连成了大片,树叶的拓像一样,其他地方零星散落着几枚,吓人的是脖子,也许曾经有条蛇在上面盘踞过,绕几圈,最终蜕下层黑色的蛇皮还留在那里。 要问的话,宁竹安自己也有些忘记伤是怎么来的了,昨晚的经历似是被层毛玻璃隔在了外面,她是如何回到江抚的,不记得;回到江抚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 唯一记得的,或许就只有谭有嚣那双愤怒的黑眼睛。 小陈昨晚不在,今早是第一次看见宁竹安的伤,格外心疼地,在擦拭时萌生出了要抱抱这个小姑娘的想法,但毕竟不能随便冒犯人家,所以她只是单纯地想想。 热毛巾很温柔地贴在身上,碰到淤痕的时候,宁竹安却还是会疼得一抖,可她不喊疼,只是将脸撇到旁边,生怕别人的一点关心就能让她轻易流下眼泪来。 乔山槐拿出药膏,觉得有必要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便打开电视机,专门挑了部在年轻人之间很流行的综艺节目放给她看:“说是很搞笑的,我看了,里面的人跟群神经病一样。” “喂,我喜欢的明星也上这个节目了,不准你这么说。” “那看来学医救不了小陈你的眼光。” 一面说,女人一面把药膏搓热了往宁竹安身上涂抹,看着她因疼痛而不时颤抖的身体,乔山槐怅然,学医要是不只能解决病理上的问题就好了。 第119章可笑 涂完药,隔壁早餐店老板家的儿子正巧把一袋热乎的包子送到柜台,小陈出去拿了来,问宁竹安吃肉的还是吃素的,她穿好衣服,只要了一个青菜馅儿的,肚里虽然空得进风,她却没什么胃口,咬两下就得停下来喘一喘气。 乔山槐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嘱咐她吃完早饭后一定记得吃药,药盒上有用黑笔写下来的剂量。 “谢谢乔医生。” 宁竹安抬起头冲她笑,乔山槐这才发现对方的下巴上也紫了一块,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就摸了摸宁竹安的后脑勺,然后叹息着离开了病房。 靠着水顺下包子后宁竹安吃了药,垂下那双因为哭太多而有些浮肿的眼睛,盯着电视机里的画面开始发呆。 逃跑终究只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要想得到真正的自由,必须得解决掉谭有嚣这个根源才行,否则他在一天,大家的生活就一天得不到安宁。 最好的办法是让谭有嚣坐牢,他应得的,并且得是那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可言的罪名——但她对谭有嚣背地里干过什么事情所知甚少,没问过,感情不够,谭有嚣也不可能主动讲,而且有了这次矛盾,往后想赚取男人的信任只会更难。 宁竹安揉着胳膊,不自觉摸到了小腹,那里还痛着。难道未来就要用身体当筹码,去祈祷他会在欲望里夹杂一丝真心吗?她不想。可没办法。现在她只有自己,只能靠自己,赤手空拳,身体是她唯一能依傍的工具。 突然觉得可笑,有朝一日要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竟想利用身体去拉近和一个男人的关系。 大概一期节目快结束,病房门从外面被用力打开,宁竹安默默把身子往里转了点,知道来的人是谁,所以连余光都不舍得落在他身上。 谭有嚣单手插在上衣外套冰冷的口袋里,用脚把门带上时震落了墙灰,他皱眉朝肩膀吹了口气,又拿出手拍拍,方才走到床边坐下。 “还疼吗?” 女孩儿不说话,内心还在纠结。 谭有嚣知道是自己昨晚情绪上头做得狠了,现在宁竹安有小情绪也正常,便想着主动退让一步把事情揭过去,终归是她逃跑在先,这样两个人就算扯平,之后再从头来过好了,怎料刚准备搂上她,宁竹安就打了个冷噤,瑟缩着往旁边挪,摆明是不想被他触碰到的下意识反应。 男人收回手,来之前权御多次劝他少发火,兴许宁小姐吃软不吃硬,所以他有很努力地在控制情绪,是反复多次的调息,甚而试着跟宁竹安没话找话讲。 怎么想到把头发剪了,那么长不会心疼吗,女孩子很在乎头发吧;我是今早五点钟才走的,回了趟花苑,萨婉还想让我把你送到她那里去;国外认识的一个珠宝设计师联系了我,你喜欢项链还是手链,我觉得项链适合你,但我都想看你戴。 宁竹安仿若未闻,眼神全交给电视,实际上是不敢看他,因为还没决定好接下来要怎么做,心中没个具体的底。 这边迟迟得不到一句话的回应,谭有嚣终于是没了耐性,他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像个傻逼一样在那里唱独角戏,宁竹安的沉默是往他身上泼了冷水又浇了汽油,最后点燃滔天的火,即使没碰到,水蒸气也要把人烫出一身的伤。 宁竹安不吃软也不吃硬,厌恶他是事实。 谭有嚣捂着眼睛,用无名指和大拇指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你知道我在听说你逃跑后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他放下手,捏住宁竹安的脖子把她的头压在了自己胸口上:“我简直——想要把你给一下一下咬碎。” 脖子本就被伤到,这么一捏,宁竹安顿时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谭有嚣还以为她要开口,至少会说个疼字,然而并没有下文,宁竹安发犟,喜欢用沉默代替所有,显得他愈发可笑。 谭有嚣扬起嘴角,下巴蹭着宁竹安的头顶,似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吐出的字眼却变成一根根冰针,扎穿了耳膜:“但谁叫你还有用处呢?我只好找别人来发泄怒火了。” “第一个是谭恪礼,顺带着还有他的司机和秘书,我用枪杀了他们,如果不是谭恪礼在背地里帮你们家老太婆转院,你不会那么放心地离开我……第二个是周呈,他还没死,不过也快了,没办法,他一边拿着我的钱,一边想着我的人,假如手下都像他这样,你说我还要不要混了……第叁个,陆秋红……” 宁竹安听他一个个罗列,浑身都发凉,自己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竟是把帮助她的人全部连累了个遍。弥天的大错。 这时老征给他打来了电话,是完成指派的任务后来汇报结果的,谭有嚣听着,脸上笑意不减,从鼻腔里溢出一连串嗤嗤的气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再说一遍。” 他把手机换进另一只手,然后贴在了宁竹安的耳边。 第120章谈判(微h) 老征噢噢地应了几声,说道:“宁小姐的那张电话卡我查到了,是用周呈的身份证办的,您怎么打算,要去通知阿左叔把周呈做掉吗?”谭有嚣放开了怀里的宁竹安:“不用,我亲自过去送他一程。” 他站起来准备走,宁竹安脑袋一热,不能让周呈死,因而掀开被子追了上去,从身后一把将他抱住:“周呈是受我指使才这么做的,你别冲动好不好?” 细弱的双臂颤栗着箍在谭有嚣的腰间,明明自己也害怕得不行,此刻却愿意为了别人来主动拥抱他,上次是,这次也是,他暗暗恨着,想弄死周呈的心更加强烈,索性不管宁竹安,抬脚继续往门口走。 宁竹安就这么被带着往前迈了几个步子,像是软绵绵的挂件,根本阻拦不了他。别无办法了,宁竹安松开手挡到谭有嚣面前,直接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亲他的嘴,舌头急乱地抵开唇缝钻进口腔,像一片花瓣,勾着他情难自抑地开始回应。 “嚣哥,您那边咋——” 谭有嚣摁掉电话,把背驼下来好让宁竹安不必踮着脚,亲到最后连呼吸都乱了,女孩儿的舌尖一下一下也舔在他的心上,可他不能不想到宁竹安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周呈,所以回应得更加用力,牙齿直把口中的软舌咬得退缩,先开始的那方又最先结束,宁竹安红着脸,再次抱住谭有嚣的腰,下巴抵在他胸口,抬起头,嗓子里带了点儿哀伤的哽咽:“别走,别去。” 谭有嚣感觉得到自己此刻的心脏跳速极快,如果这只是单纯地挽留,那么他现在肯定已经丢盔卸甲做宁竹安的手下败将了——可惜不是。 “我杀不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背叛的人就活该被千刀万剐你不知道吗?” 他从前也没什么自尊可言,是近几年得了机会才分外傲慢起来,对感情也是,强迫来的总好过见异思迁的主动,宁竹安用她漂亮的眼睛望向他时,心里正装着另一个男人,无疑是种折辱,他厌恶,又不是流浪狗。 谭有嚣把手伸到腰后去一根根掰开了女孩儿的指头,冷脸拒绝她的亲近:“别他妈碰我了。” 宁竹安没气馁,再次把他抱住,着急得又想抬头亲吻示好,谭有嚣努力不去看她,深知自己哪怕多看上一眼都会立马破功。但他要是真心想拒绝,就凭宁竹安那点还没他小臂一半粗的胳膊怎么可能成得了禁锢,轻松推开就行了,谭有嚣却仅仅是皱眉,同时顺着她倾上来的力道缓慢往后退。 待退回到床边,女孩儿哭出声,竟毫无征兆地将男人给扑倒了。 谭有嚣的眼中错愕一闪而过,还没开口,坐在他胯上的宁竹安就解开了所有扣子:“跟我做爱吧好不好?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只要别走——”” 她忍着疼痛和焦虑,拉着谭有嚣的手摸上了自己的乳房,衣服从肩膀滑落坠至肘关节,露出来的肌肤上痕迹通通拜他所赐。 这样的画面带来的冲击感过大,不亚于在冬天的落基山看狼群围剿一头麋鹿,肉和骨尽数于利齿间被撕扯粉碎,肃杀的雪域里每一寸领地都沾着死亡。 谭有嚣诚实地握住了那团柔软,仰视着宁竹安,他舔了舔唇缝,对接下来的事情隐隐有了些许期待。 突然他的瞳孔一缩——宁竹安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潮湿的一吻,嘴唇顺着眉心蹭到鼻尖,随后再次交融,太长的睫毛刮过谭有嚣的眼睑,他抱住宁竹安,一手捏着她的颈椎不让她躲,一手沿脊骨滑到裤腰,探了进去,宁竹安觉察出了男人的意图,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别!” 谭有嚣咽了口唾沫,想起来医生说她卵巢还是哪个地方破裂,这才把手抽出来,随着她坐起身。 宁竹安乱糟糟地擦了把流到下巴上的眼泪,低头解开谭有嚣的皮带,从里面掏出了完全不受昨晚情事影响的性器,已经硬得无以复加,看她下了床,半跪在自己腿间,谭有嚣觉得自己的耳朵也发烫,见鬼。 女孩儿张嘴将阴茎吞含到底,即使已经戳到嗓子眼儿开始条件反射地干呕,她也全然未觉般,执拗地把头继续往下压,当狭窄的喉咙颤动着裹住龟头时,谭有嚣的右眼皮跳了跳。 脑子里,宁竹安的本能跟自我意识打了顿架,最后当然是本能获胜,她猛地把阴茎从嘴里拔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上,扒着垃圾桶把先前吃的早饭和药一并吐了出来。 “不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她紧闭双眼,抱着自己,把头靠在床头柜的边棱上一刻不停地发着抖,口中嘟囔再次提到了死:“你不如杀了我——杀了我之后什么事情就都解决了。” 快感戛然而止,谭有嚣沉默地整理好裤子,把宁竹安提起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给她扣衣服,之后就这么无声地依偎在了一起,似乎已经忘记周呈的事,两个人形同爱侣而并非爱侣。 良久,诊所外的街道逐渐变得热闹,买菜的,卖菜的,买完菜离开的,都从这条路经过,互不相干的人这辈子唯一一次的交集就来自于今天普普通通的一次擦肩而过。生命总爱在交叉一霎后又各自归于平行的几条线。 女孩儿平复好心情,转头对谭有嚣说道:“我要跟你谈判。”谭有嚣觉得好笑:“谈判,怎么谈?就这么空口白牙的谈?我起码得要看到你给我开出的条件才会考虑啊小妹妹。”宁竹安神色淡淡,并未动摇:“条件就是用我自己的身体,还有我的未来,只要你答应,以后我就老实地待在你身边陪你。” “就这个?想挺美啊宁竹安……我同不同意的,貌似你都得待在我身边吧。” “但我会试着去回应你的喜欢。” 假的,怎么可能,不过是缓兵之计,宁竹安没有喜欢加害者的癖好,她只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忍辱负重的卧底,向当年的爸爸看齐。只要能保护身边的人免受那些不该受的伤害,她死也觉得不可惜。 现在从长计议,是人就总会有弱点,区别在于藏得好与不好,性格上的,人生经历上的……如果谭有嚣的前半生如他所自述的一样辛酸坎坷,那么他大概率是没被人好好对待过的,想要攻心为上,无疑得从这里下手。 适才那句话果然有效,谭有嚣的表情因此有了一瞬间的松动,为了欲盖弥彰,他抬手捏住女孩儿的下巴尖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宁竹安反问道:“你能接受我提几点要求?”他顿了顿,答:“两点,不能再多了。” 宁竹安感到庆幸,两点足够用了,甚至比她预想的还多一次提要求的机会。 她竖起食指说道:“第一,不管是家人还是谁,只要是帮过我忙的人,你都不能动。”谭有嚣挑眉凑近她的脸:“对,你可真有大爱,那我是不是还得把谭恪礼复活才行?” 宁竹安忽略了他的讥讽,说不想后半生都困在愧疚里,里外不是人的。包括周呈?谭有嚣问她,得来的是一个确定以及肯定的点头。 下巴上的手突然加大了力道,掐得骨头生疼,气氛转眼间凝固,男人的嫉妒心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何况谭有嚣还不算是个正常的:“按你的意思,就算哪天我发现你跟别的男人上了床,只要你说一句他是在帮忙解决生理需求,我就得笑着同意他继续操你,可能吗?” “你讲话不要七拐八拐到下三路,我只是不想身边再有人离我而去……我的妈妈和我的好朋友,你知道吗,我亲眼看着她们被死亡夺走,再有一次,我真的会疯……你想我变成个疯子吗?” 自然不想。谭有嚣审视她,暗自估量着话里话外的可性度,可女孩儿坦坦荡荡,眼神不躲不闪,视线便驻足在了她下巴的那小块淤青上——是昨晚指关节按得太用力,现在他张嘴咬了一口。 “这个我同意了,第二点呢?” “第二点就是,你不准逼我爸爸去做违背他职业道德的事情,他是很好特别好的警察,大半辈子都兢兢业业地奋斗在岗位上,让他犯错会比杀了他还难受的。” “宁竹安,你两点要求都是为了别人,自己呢,不管了?” “我……我不需要,看到大家过得好我就很开心了。” 谭有嚣不满意她的答案,或许是因为自己自私,他格外不能容忍别人的大度,尤其是宁竹安。自私有什么不好,万物诞生时谁又问过了谁的意见,连世界的规则都自私,渺小的,连活下去都困难的人有什么必要再去考虑其他。宁竹安傻,她就是太傻。 “沉寰宇的我也同意了,现在再提一条关于你自己的,快点。” 事先没想过谭有嚣会这样,她低下头思考,阳光正好照在脸颊,总有一份温热缱绻地游离在身上,像挂在美术馆里展览的油画,美是静穆的美:“那……等你报复完了他们就放我回家吧。” 她觉得希望不大,但谭有嚣答应了,笑着答应的。 第121章心理 xi ng wanyi.c o m 谈判完成得草率,宁竹安在想要不要让他立个字据免得过后不认账,抬头时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看,像打湿了的头发丝缠在手指上,怎么甩也甩不掉,刺刺地发麻。谭有嚣的心思太重太深,都藏着掖着,生气的时候倒还好,至少能让人看得懂情绪,最怕的是见到他笑,笑着想着折磨人的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遭殃。 谭有嚣先是凝视她的眼睛,随后又垂眸望向她的嘴唇:“你准备怎么回应我?” 宁竹安迎着那道目光将一条腿横跨过去,跪直了身子和男人面对面,然后抬起双手抚上了他的脖子,拇指在喉结与下巴间来回摩挲,羽毛刷子似的轻柔,谭有嚣很喜欢,但没有完全陷进去。 自然界里的动物,脖子和肚子最脆弱,一个连着头颅,一个包着五脏六腑,算是禁区,成年人之间,会碰这里的想来只有情人和仇人,爱或者恨,谭有嚣眯缝着眼,看小丫头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宁竹安不语,却突然收紧双手,用尽力气去掐男人的脖子,像他对自己施暴时一样。她属于后者,恨他恨得不行,现在甚至想跟他闹个鱼死网破——手指的酸痛唤醒了她的冷静,像被烫着似的松开手,女孩儿慌乱以拥抱来遮盖掩饰方才那几秒钟的杀意。 谭有嚣喘了口气,摁住她的背让她贴紧自己:“你不是喜欢礼尚往来么,怎么不再多掐几次扯平?”挨在他颈侧的宁竹安摇了摇头:“到时候你又该生气了,我才不要自讨苦吃。” 男人听罢一笑,抱得更紧了些,低头在她的肩膀上亲了亲:“安安,谭恪礼死了,从下周开始我就是谭记的新任总裁——本来是想逼他自己让位的,但都多亏了你,让我决定把问题解决得更彻底。说来也是有意思,谭涛那逼养的芝麻大的脑仁,真就相信一切都是死对头干的,他根本没往我身上猜。” 谭有嚣的怀抱越来越紧,像他纹在身上的那几条蟒蛇,嘶嘶吐着信子,势必要用身体把猎物缠绞至断气。 “你又——勒我!” “宁竹安,”他蹭着她的头发丝“千万不要像谭家人一样自以为是,太高看自己,太小瞧了我。” 谭有嚣在这里一直待到了中午,还是看宁竹安吃完饭后大小哈欠打个不停才终于舍得走的:“好好休息,卡我放在床头柜上了,有什么想买的东西直接跟手下讲,等过两天新家收拾完了,我再来接你。” 关上门,抽空就来病房外探听动静的乔山槐立马掏出手机假装是在打电话,谭有嚣瞥了她一眼,冷漠戳穿道:“乔医生,演戏骗骗自己得了,你屏幕都还是黑的。”乔山槐尴尬地放下手机:“我只是担心我的病人,她年纪小。”男人活动了一下被绷带绑着的手掌,重新插回兜里之后才将正脸转向她:“和你没关系的事情别管,干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 毕竟经营一家诊所也不容易,别因为什么可笑的善心弄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言尽于此,谭有嚣把威胁摆到了明面上,嘴角勾起一抹嘲弄,昂着下巴傲慢地走出了诊所。 坐上车,谭有嚣让权御打电话给阿左叔那边先留周呈一条性命,后续他是死是活,得等宁竹安见完他之后彻底放下心了再决定。 “我还是觉得不爽。阿御,你说一个人不吃软不吃硬,不图名不图利,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接纳我?” 这个问题问了权御算白问,他张嘴额了半天也额不出个所以然。活这么大,权御从跟在谭有嚣身边开始,生命里就只剩下了忠心这一条追求,至于感情的事,他一窍不通,不单单是因为没空闲的时间去了解,他也确实对此没什么太大的需求,但谭有嚣不一样,他从前的人生总结起来只能用“痛苦”两个字形容,对爱的理解是空白,没有体验过,所以心更是空白。看更多好书就到:y esesh u wu9.c om 权御作为朋友兼助手,平时很乐意为谭有嚣劳神,最初他私以为应眠最合适。 像萨婉小姐那样的,虽然相识于微末,但知根知底就不好,年少最狼狈的时候各有各的惨,彼此都见过,若真是要谈起恋爱来,难保不会被捏住软肋。 相较之下,应眠背景算是清白的,权御当时还偷偷推波助澜了一下,只可惜她示爱的方式太过激进,在得知莫名其妙当上爸爸的那天,谭有嚣好险没气绝身亡,最后是靠着把权御套进麻袋里当沙包打了一个多小时才平息下的怒火。 还是宁小姐好,感受过正常的爱,肯定也懂得要怎样去正常的爱别人。 他想得认真,谭有嚣却没了耐心,受伤的又是车座椅:“问你话呢。”权御回过神来道:“你可能需要再温柔点,宁小姐毕竟没有感情经历,哄起来也不会太难。” “还要我他妈的怎么温柔啊。” 谭有嚣难以置信地嗤笑了一声,握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你是没看见她昨晚扇我巴掌时候的眼神,简直——像有一百个恨我的人的鬼魂附在了她身上。” 起初说得轻松,什么恨他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可事态发展成今天这样,看着宁竹安对别人的态度好到像在呵护花园里新长出来的花,而他则是野草,天生没有跟漂亮植物争夺生存空间的权力,要割掉,铲掉,挖掉,属于女孩儿的花园里容不下他,他只能在角落里发了疯一样地生长,直到填满宁竹安的整颗心脏和那双令他荒芜的眼睛。 谭有嚣顿觉胸口闷胀,捂着发麻的脖子折下腰,在独自咀嚼了半晌的不适感后他把脸贴在了佛珠上,哑着嗓子问道:“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权御两眼看着路,经这么一提醒,他恍然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拿起了用牛皮纸袋装起来的文件,从空档里递给了谭有嚣:“都在里面了。” 男人直起身子接过,捏着绕绳的绳头打开了档案袋,从里面抽出几张白得发灰的纸张。 最先看到的就是宁竹安的学生信息登记表,蓝底的证件照,刚入学高中的小姑娘穿着校服,头发才到耳朵,下眼睑在微笑时自然被面部肌肉推了上去,把冷色调的背景衬得发暖,被谭有嚣从纸上一把抠下来,悄无声息地揣进了内侧的衣兜里。 继续往下翻,是宁竹安在松立市人民医院的病例单,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她陆陆续续去临床心理科挂号看过几次,确诊为焦虑症,最后一次复查在今年的叁月份,情况倒是已经大好。 而剩下的两张纸,分别是另一个同龄女生的登记表和她的死亡证明。 “‘坠楼身亡’,他们怎么说?” “其实是跳楼,因为那个女孩儿生前在学校里面遭受了很严重的霸凌。” 谭有嚣咂舌道:“中国话还真是博大精深,这里不过一字之差,他们就能把主观行为变成客观意外,校方为了推卸责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也是,跳楼了警方肯定得查清楚动机,学校为了招生率,自然不会愿意把霸凌的事情公之于众。” 谭有嚣又看了几遍,越看照片上的人越觉得眼熟,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拿出手机找出那张合影,果然就在宁竹安的右手边发现了这个女孩儿。 联想到她说过的话,谭有嚣大概懂她为什么会患上焦虑症了。小可怜虫。 第122章准备 隔日下午,谭有嚣拎了茶叶去拜会市长,本意是提醒,上回交谈已经过去太久,他怕许宜春会装作不记得把事情蒙混过去,顺带着再试探其对站队的态度。许宜春可以不向着谭家和赵丰闰,但是一定得向着他谭有嚣。 跟那帮狗仗人势的亲戚不同,许宜春本人算是低调的那类,住的还是升平路老街区里面的房子,谭有嚣让权御在楼底下等,自己拿东西爬上叁楼,敲响了房门。 “谁呀?” 来开门的是许宜春的老婆,比同龄人精神好得多,穿着也讲究,她正上下打量着谭有嚣,约莫是看到他手里提的东西,知道又是来求许宜春办事的,便敞开门把他请了进来,转身朝阳台那边喊道:“老许,有人找!” 谭有嚣把茶叶放在了茶几边上,又微笑拿出一张会员卡,双手递给许夫人:“初次见面不知该给夫人您送什么礼物好……” “这个月在金特广场那边新开了一家美容院,老板是我的朋友,店内的装修和服务我可以替他毫不谦虚的夸耀一番,只可惜现在业内竞争大,他又没有老主顾支持,酒就是再香,没有一阵好风恐怕也走不出望不到头的巷子……虽然看夫人您是不需要去那种地方的,但我斗胆想拜托您去当那阵好风,让我们都沾沾光,等体验完了,您出来就是美容院的‘活招牌’……所以还请许夫人一定收下。” 谭有嚣夸人夸得精妙,送礼的态度也是谦逊而不卑微,几句话下来就让许夫人心甘情愿地接过了会员卡:“哎呀,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呢,我都是当奶奶的人了。”谭有嚣笑着纠正道:“那怎么了,奶奶当然也可以追求自己的爱好和美丽啊,再说了,许夫人您是‘岁月不败美人’,我反正是没看出哪里不妥了。” 好话谁都爱听,许夫人因为家庭原因尤其在乎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可太多的时候,来拜访的人只会在恭维许宜春的时候偶尔捎带上她几句,自己面上就算不显出来,内里却有个掏空了的孔洞等待着把为了客套吐出来的夸赞放进去收起来。人格上的饥饿,她很努力也还是喂不饱。 听了谭有嚣的话,她觉得心思变年轻了一瞬,反正平时也没少往美容院跑,帮衬下这么个会说话的小伙子也没有关系。 “哎哟老许怎么还不出来,估计是又在侍弄那堆花花草草了——你直接去阳台上找他吧,我给你们切点水果。” 谭有嚣点头承下了她的好意,走向阳台,轻轻敲了敲门:“市长先生,是我。”许宜春似乎早就知道了,平静说道:“直接进来吧。” 进去之后谭有嚣也不装了,撩起衣摆就往窗边的摇椅上一坐,悠闲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太阳此时正对着阳台照,他被晒得眯起眼,模糊了一片沾带着光晕的绿色。 “我就说是谁能把她我的妻子哄得那么开心——小谭总别来无恙啊。” 许宜春端着洒水壶挨个浇过篱笆架子上的盆栽,语气和善:“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谭有嚣摇着椅子,随手捏住旁边盆栽的一撮叶枝,搓弄着:“自然是来巩固交情的。”许宜春笑道:“你胆子真是够大,别人不说要讨好我,至少也知道言行举止得礼貌些,你呢,似乎完全不担心会得罪到人。”谭有嚣跟着笑了几声,揪下片叶子捏在手里打转,最后又扔回了盆栽的泥土里:“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里混不下去了就再换个地方,世界那么大,难道我还活不起了。” 许宜春心想他这人真有意思,人如其名,嚣张到了某种程度反而让人觉得有趣。他放下水壶,拿起别在胸前口袋上的眼镜,边戴边坐到另一张用毛线勾了坐垫的椅子上,抖开折好的报纸:“你手边那盆是观音竹,养起来不容易,别弄死了。” 这话说得迟了,方才又有一片叶子被谭有嚣撕掉了半边。 “这居然是竹子。” “品种不同,长得自然有差异。” 谭有嚣想说自己那儿也有“竹子”,但只是想想,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他好心情地把那片“断肢”又放了回去。 “恪礼那孩子可惜了,”许宜春突然说道“他是个有才能的,结果……真是世事难料。” 谭有嚣换了一副表情:“是啊,在的时候讨厌他,结果真走了,心里反而觉得少了点什么。这可能就是所谓血缘的力量吧。”说完他还叹了口气,多么苦涩似的笑笑。 “我倒是希望他多活些时候。” 他早该死了。 “还是因为生病。” 短命鬼,举手之劳帮他一帮罢了。 谭有嚣觉得自己再说下去肯定就要笑了,便将话题引向别处:“到现在才知道当挑大梁的人并不容易,爸他已经开始压力我了,说刚接手公司必须得做出点成绩给董事会的人看,否则没办法服众,所以,我现在就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竞标的事情上了。 ” 许宜春把报纸翻了个面:“倒是符合你父亲一贯的作风——你二哥呢?”谭有嚣答:“听说是在加拿大娶了个带着儿子的中国女人,估计等什么时候他不跟爸怄气了就回来了。” 许宜春听着,缓缓点头,他早就知道谭有嚣为了什么而来,两个人现在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在谭有嚣割了许夫人弟弟的舌头,而自己没有选择报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算绑上同一条绳了。 “小谭总,我许宜春是说话算话的人,这点你可以放心。但我是市长,不可能明着帮谁,这点你得先弄清楚。” “当然了。当然。我只是需要您的一个态度。” 既然没办法明着选择让谭记中标,那就让最大的竞争对手没办法及时赶到会场好了。那不算什么难事。 恰好这时许夫人切好了水果,隔着阳台门招呼两个人进去,许宜春先放下报纸站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祝小谭总未来事业顺利了。” 第123章投票 到了周一大早,谭有嚣摁着酸胀的太阳穴把提前准备好的昂贵行头换上,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据谭涛所说是在某某外国佬那儿定制的,贵,好不好看另讲,但就是贵。虽然总讲人靠衣装马靠鞍,但还是得以脸和身材为基本,其他都是次要的,否则穿这一身总有点儿像升级版的房产中介。 正装不比以往,里里外外的扣子都得扣上,要穿马甲,他领带打得不好,最后还是由权御代劳。 真他妈麻烦,早晨门还没出我得先累死,他抱怨着,用手调整了下领带的位置,仍不大舒服,索性不管了,让身体自己去适应,走吧,走,别一会儿老头子又要开始叽叽喳喳。 谭涛看到他出来,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这样不比你平时孔雀开屏一样穿得好?就是手上这纹身,还是太扎眼,真不知道在国外有多放肆。你看你大哥他会纹身吗?”谭有嚣听得叹了口气,烦躁,就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抵不过旁边有人一直嘚嘚个不停:“爸,当时不懂事,身边也没个人管着……您就原谅我吧。” 潜台词是说你管我纹不纹身,就是纹在脸上,纹在眉心,还不是我高兴了就行,再者,两只手手背上的纹身才哪儿到哪儿,蛇的脑袋,多可爱,要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可千万别把他给扎死了,大惊小怪。 父子俩坐同辆车抵达公司,下车前谭涛千叮咛万嘱咐谭有嚣莫张扬,莫张扬,反应快一些。 谭有嚣知道这是他要跟自己演父慈子孝的前戏,提醒他一不能丢份儿,二不能表现得像私生子一样,已经听过无数回,在谭涛看不见的地方,谭有嚣双眼不耐烦地一转,末了又再度恰到好处地笑起来。 “谭老先生好。” 见到谭涛,职员们纷纷礼貌问好,谭有嚣跟在身侧,只需要微笑,微笑着接受众人探究的目光,微笑着听他们口中产生有关于他的闲言碎语。他微笑着,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走进电梯前向众人抛下一个模糊暧昧的眼神。 “那个是……?” “谭老先生的小儿子吧,我听我组长那天讲了,是要来接替谭总的工作呢。” “兄弟俩长得不太像,但看着脾气应该挺好的。” 到了会议室门口,谭涛没直接让人开门,他回过头去给谭有嚣正了正领带:“待会儿随机应变,有几个老人的性格又臭又硬,仗着早年跟我的几分交情,就连恪礼在的时候也没少被他们呛,偏偏还不能随便发脾气……你也讲点礼貌,知道吗?” 这像是关心,满含了亲情,但谭有嚣实在没空去品,因为他听得懂更深层次的含义。 谭恪礼嘛,天生性格里柔的那部分不允许他采取强硬的态度,所以跟董事会的人一直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能在最大限度保障自己权力的同时又不影响到股东们的利益,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他始终都伸不开手脚。 至于谭涛这个老油条,他比谁都清楚,但因为信得过大儿子,所以勉强可以安心地当着甩手掌柜。小儿子却不一样,能在东南亚那些混乱落后的国家活下来,他最不缺的就是狠劲,比如之前柳家的事情,谭有嚣处理得就很让人满意,现在如法炮制,利用他的性格来摆平一些麻烦是正正好好。 毕竟羊群里总需要有一只听话的牧羊犬,而没有人比谭有嚣更合适。 “爸,您放心。” 谭有嚣随即跟着谭涛进了会议室,安静走至靠末尾的空位坐下。即便如此,他也足够惹眼了,因为太年轻,引得其他股东们频频侧目,谭有嚣在感受到之后抬眼朝他们一一点头致意,快要笑僵了嘴角。 “我大儿子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老头子坐在最顶头的位置上开始讲话,大家便把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谭有嚣百无聊赖地摸着佛串的穗子,膝盖骨隐隐作痛,发酸,江抚又要下雨。 他闲不住,暗中观察起了每个人的长相和表情,有钱就是好,能延缓外表上老化的过程,把人往横了拉,揣着个油水灌出来的肚子,光是看一眼都觉得有股子肉摊上的腥臭气。 “我年纪大了,管公司是力不从心……” 两叁句话就能概括的事情,谭涛颠来倒去在那里绕,几乎快要把谭有嚣给讲得睡着了,他才终于切入正题。 “虽然我可以直接塞人进公司,但各位都是陪着我们谭记实业从小作坊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伙伴,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所以我有义务来征询大家的意见……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么大家就可以开始表态了。” 正当秘书准备接过话茬的时候,坐在靠前的一个股东对谭涛说道:“谭老,您小儿子今年才多大,大学毕业的年纪,如果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公司,他接手完全没问题,但我们现在这规模……涉及到太多利益的事情不能胡来啊。” 于是又有一个人紧随其后地附和道:“是的啊,他怎么着也要像您家大公子那样先跟着前辈们学习一段时间再考虑接手的事情,这一上来就当董事长,未免有点赶鸭子上架了。” 话头被这么挑起,众人自然开始争论,有觉得不碍事的,也有觉得这样太草率的……谭有嚣看了眼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的谭涛,默默在心里头骂了他句傻逼,扶着桌沿站了起来。 “看长辈们都这么关心谭记实业的发展,我作为小辈再坐着也不像话。的确,我跟大哥他比不了,但自认也并非云泥之别,都是一个父亲从小到大教出来的,大哥他有的能力,我未必没有。我知道这句话我说不合适,太自大,但前有父亲,后有哥哥,只要我是向着他们学习,我就有这个胆量和自信担保——谭记实业在我手上,它只会继续走上坡路。” 谭有嚣望向最先开口说话的那个股东,随即视线又轻飘略过在场的所有人,他笑着说道:“而且爸刚才也说了,独木不成林,董事会是股东们的董事会,最后公司大事不还得靠你们决断嘛。” 听着他说话,有些人面上的表情已经开始松动。如果他们继续否认谭有嚣,那就相当于是变相否认了谭涛,还是惹不起他的,脑子里便做好了决断。 秘书见状赶紧说道:“那么有请在座的各位股东进行举手表决,以半数为限,决定是否由谭有嚣先生出任谭记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一职——现在,同意该条决议的请举手。” 股东们互相看了看,最先举手的是从以前开始就跟谭涛关系好的,带动了其他人,有原本反对的此时也跟着举起了手,投出赞成票。 秘书点着人数,谭有嚣也在点,叫得最起劲的那几个果然没举手,他默默把他们记在了心里。 “一共有八位股东投了赞成票,一位弃票,叁位投了反对票——那么我宣布,即今日起,谭记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一职正式由谭有嚣先生担任。恭喜!” 秘书带头鼓起了掌。 谭有嚣温驯地笑着,合十起双掌微微弯腰表示感谢,这种感觉还不错,但对他的仇恨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第124章出任 “谭总以后多多关照啊。” 谭有嚣在会议室的门口跟几个股东聊了两句,在他们都离开后,一个看着业务能力就很强的女性抱着摞文件走了过来:“谭老。”谭涛介绍道:“有嚣,这是秦颐,秦秘书,你刚上任,很多事情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做,有个了解的人在身边帮衬着总归会好点。”秦颐一脸严肃地打了声招呼:“谭总好。” 帮衬是假,监视才是真,而且有一点很值得在意——秦颐的哥哥,正是被他顺手杀掉的,谭恪礼的秘书。 谭有嚣皮笑肉不笑,和她握了握手。 “小秦先带着他熟悉熟悉公司吧,我个老头子该回去补觉了。” 谭涛似乎很放心的样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秦颐侧过身对谭有嚣说请,引着他走进董事长专用电梯,腾出手翻开最顶上的文件给他介绍各种事项,待电梯停下后,她都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一边讲解一边分出注意力把谭有嚣带去各个部门参观,每处地方都免不了要听经理招呼所有人放下手头工作对他表示热烈欢迎。说实在的,今天可能是他这辈子掌声听得最多的一天。 终于到了办公室,秦颐把文件放在桌上,问他还有没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谭有嚣觉得啰嗦,但仍得笑着让秦颐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谭老的意思是,让您开个会跟每个部门经理熟悉一下,方便之后交接工作。” “爸他应该已经把时间定好了吧。” “没错。十点会议开始,您现在还有一小时零五分的时间做准备。” 谭有嚣站在桌前翻动着文件,状似不经地问道:“挺巧的,你跟我大哥的秘书同姓。”秦颐的语气没有方才那么硬了:“他是我亲哥哥,我是因为他到谭记实业工作的。”谭有嚣表示遗憾地哦了一声:“发生了那种事,辛苦你还愿意留下来,谢谢。”秦颐愣了一下:“啊……您太客气了,我只是不想辜负公司的栽培之恩。” 秦颐的哥哥从前就经常说谭家的老大如何如何好,对工作认真,对下属温柔,就是有个性格差劲的弟弟,经常出言讽刺挖苦。她确信说的就是谭有嚣,所以提前做好了私底下被为难的准备——可结果并不如她所想那般。 秦颐在说话时也观察着谭有嚣的每个表情,发现他全程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来,甚至连眉头都没皱过,这会儿竟然还对她讲这种话,难道真是她心窄了不成? “谭总,那我先去通知各部门准备开会——您需要来杯咖啡吗?” “不麻烦你了,这种活我的助手可以干。” 女人一走,谭有嚣终于不用再表演,立刻就把脸垮了下来,揉着后颈坐到真皮的办公椅上,低低地喘着气:“阿御你过来给我捏捏肩,这两天酸得厉害,还有膝盖,痛的,估计跟降温了也有关系。”权御走过去,熟练地用手找准了肩颈的穴位:“跟之前比呢?有好些吗?”谭有嚣看着满屋子的白,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痛起来的时候差不多吧,其实也习惯了。挺好的,还能当天气预报用。”权御道:“还好在江抚不用成天东奔西跑。” 创伤性关节炎,归功于生母,让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他在雨里跪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雨停,人简直成了个浸过水的木疙瘩,发现他的邻居心好,又是热敷又是给他贴膏药,而直到现在,谭有嚣还不时能够回想起那个婊子在邻居把他送回家时说的话。 她说,一个小畜生死就死了,轮得到你在这里装好人,我现在就把他卖给你,你有本事别拒绝。 哪怕谭有嚣早已经忘记了泰语该怎么说,这句话却像是深深刻进了大脑上的每一处沟壑,除非把它挖出来,否则就是到了垂垂暮年,这段记忆依旧会如影随形的纠缠着他,只要天不晴,只要天下雨。 好在谭有嚣是个不会悲伤的人,他想起来,仅仅是有些感慨,大概是这屋里白得跟太平间一样,让他不自觉开始了走马灯。 “回头找人把窗帘和地板换掉——对了,顺便再给我弄盆观音竹来,我要摆桌上。” 今天是宁竹安离开诊所的日子,傍晚的时候,乔山槐特地带她去诊所旁边的小餐馆吃了顿饺子,然后把她给送上了车,临了还不忘记帮她把布袋子里装的东西一一清点,低声说道:“回去注意身体,好吗?记得到时候来复查。” 宁竹安盯着她,瘪着嘴,突然从车里钻出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乔山槐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将她温柔回抱。没道理拒绝一个真挚的人,在拥抱时也不该先松开手。 “乔医生谢谢你。” 女孩儿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开,眼睛里噙着泪花:“我会想你的。”乔山槐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想我干啥,你照顾好你自己啊,可别再被伤痕累累地送来了。” 宁竹安用力点点头,即使再次上车也要继续扒着车窗往外看,直至彻底没了乔山槐的身影,但这次她没哭,把眼泪忍了回去:“你们老大怎么不亲自来?” 司机有些意外宁竹安会突然开口:“嚣哥他没下班呢,就让我先来接宁小姐,还说您要是不想那么早回去呢,可以先到商场逛一圈,不用帮他省钱。”宁竹安玩着外套的拉链,皱眉骂道:“我才不稀罕花他的臭钱。”司机笑道:“这话说得太绝对啦宁小姐,您现在的衣食住行,不都是花的嚣哥的钱嘛。” 这话戳中了宁竹安的伤心处,如果可以,谁甘愿毫无尊严地寄人篱下,天天受气受害,现在好了,谁都能来贬低她几句——跟他们家主子一个德行。 司机话说完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宁竹安正幽幽怨怨地瞪着自己,这才猛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一下子紧张得结结巴巴:“宁、宁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孩儿倔强地别开头,一个字也不讲。 过了一会儿,司机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最主要还是怕她跟谭有嚣告状,于是果断道歉:“对不起啊宁小姐……我、我这个人没什么文化,嘴巴跑得又比脑子快,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跟你们老大不是那种关系,以后别再说我怎么怎么样了。” “好好好!宁小姐,我下次一定谨言慎行!” 第125章难过 车开进了新别墅,在市中心,内部的装潢变了风格,跟上一栋不同,简约了不少,但四处转下来,宁竹安就发现这里头连个小装饰品都是网上看到过的牌子货,简直讽刺,普通人累死累活努力半辈子只为一个小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谭有嚣呢,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光靠拼爹就得到了老百姓望尘莫及的地位财富,凭什么还不知足,非要把苦痛再施加给别人。 畜生就是畜生,宁竹安心想,妈妈说过,当一个人开始作恶,哪怕他曾经是世界上最惨最惨的人,往后也绝不再值得去为他感到可惜。 “宁小姐,这是您的房间。” 佣人没多说什么,给她带完路之后就走了。 推开门进去,宁竹安连打了几个喷嚏,因为屋里熏了香,她的鼻子又得重新开始适应。床边,是被随手扔在了地毯上的黑丝绸睡袍,与其说这是她的房间,倒不如说是和谭有嚣共同的卧室。他果然没让人给她单独收拾出一间房来,同床共枕比檀香更需要适应。 宁竹安叹息,想先洗个澡,谁知打开衣柜后她便再次对男人的恶趣味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 “都是些什么……” 她把每条睡裙拎出来看了,长的镂空太多,严实的又短,暗自咬了咬牙,选都没得选,最后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挑了件和谭有嚣的睡衣是同种料子的白色吊带在身上比了比,短就短点吧,至少没有到处掏洞。 也不知道舅妈和周呈怎么样了,爸爸肯定又得着急……她不相信陆秋红会说出那种话,即便真的离了婚,舅妈骨子里的性格也不会改变,她还是那个她。这种低劣的挑拨,无非只有当时精神处于极度紧绷状态下的自己才会被牵着鼻子走。 水汽蒸腾而上,烫热了宁竹安的脸,她看着自己的身体,抬手摁了摁每处淤青,疼痛沉闷得像个哑巴,藏在水流之下。 她觉得再洗下去头要昏,岂料刚关上花洒,淋浴间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了,不等她反应,背后的人拿东西蒙住了她的眼,蛮横地阻挡了所有光线。 谭有嚣单手拽着领带两头往下一拽,把宁竹安的脸倒扳过来,另一只手卡住下巴,低头覆上了她的嘴唇,往里探寻着那条紧张得无处躲的小舌。 “谭有嚣——” 交缠的舌尖带出破碎的姓名,男人挨在宁竹安身上,水打湿了衬衫,紧贴着彼此的肌肤,没一会儿就变得冰凉,她用胳膊肘用力往后一顶,闪身遮遮掩掩地躲到角落,抓住领带朝谭有嚣丢了过去:“你干嘛突然进来?!” 谭有嚣随意地把领带在手掌上绕了几圈,根本没意识到这样做有什么问题,理直气壮地靠在门边看她:“因为我一回来就想亲你。”宁竹安抚着心口说道:“那你也不能在我洗澡的时候一声招呼不打就进来啊——又得重新洗一遍。” 谭有嚣的视线停留在女孩儿一张一合的小嘴上,她说的什么没仔细听,缓缓看下去,那副白里透红的身体上还沾着水珠,粉色的乳珠比平时更加诱人,轻而易举地勾起了腹下的欲望,如果不是因为宁竹安的伤还没好,他肯定早就把她压在墙上操了。 “那要一起洗吗?” “不、要。”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谭有嚣关上门走进卧室,坐在沙发上抽完了一支烟,就在第二支刚要进嘴的时候,宁竹安穿着睡衣鬼鬼祟祟地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这条睡裙的上身效果虽然没有它看起来那么短,但前提是得把身子挺得笔直,否则稍一弯腰,还是会走光。 “我以为你不会穿呢,”男人把烟放下“过来让我看看。” 宁竹安噘着嘴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跟前,小声埋怨道:“衣柜里又没别的衣服,我总不能光着。”谭有嚣亲了亲她的手背:“我不是说了,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就去买,你自己不稀罕花我的臭钱,我能怎么办?”宁竹安语塞道:“无功不受禄,我是不好意思花。” 男人笑笑,环着她的腰把她往前一带:“小骗子,司机都跟我说了,这可是你的原话。” 谭有嚣把她软滑的睡裙推了上去,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腹部,他伸出舌头从女孩儿的肚子舔到了最后一根肋骨处,用牙轻轻咬着,惹得宁竹安浑身发软,连质问的声音都失去了原本的效果:“谭有嚣你又想干嘛——” 肋骨生出了红梅,造景的人很是满意。 男人用下巴蹭了蹭她,笑容里带了点无法言说的低劣东西:“我想干嘛?”他捏住了她的大腿腿根,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私处:“当然是想勾引你啊……安安。” 宁竹安像撞了鬼,一把推开他,生怕晚了就要被拖进阴曹地府永不见天日:“别……” 谭有嚣的嘴角逐渐落了下去,表情沉入灯影里。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每次他试图把仅存的那部分柔软展示给宁竹安看,她都要像现在这样毫无征兆地拒绝他,那自己究竟是该笑还是该生气?没有意义,无论做什么样的表情都很没有意义,谭有嚣瞬间觉得索然无味,起身进了卫生间。 听见里面传出的淋浴声,宁竹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烈却也已经来不及了,可这也怪不得她,她对谭有嚣的厌恶就是怎么忍也忍不住的。 她拍了拍脸,心想这样不行,谈判里面答应好的事情,如果她不兑现,那么谭有嚣也就有了名正言顺反悔的权力……她必须得忍住。 过了一会儿,谭有嚣冷着张脸出来,他用毛巾随意抓了抓湿发,换好睡袍就准备上床,宁竹安手拿吹风机,小心翼翼在旁边观察着他的表情和情绪,说道:“头发不弄干第二天会头疼的……谭有嚣,你要是懒得吹,我可以帮你。” 谭有嚣不理她,自顾自躺下。 宁竹安无奈一笑,走过去把吹风机放在床头柜,握住了他搁在黑色被子上的手:“对不起嘛,你难过了吗?刚刚我不该那么对你,我只是……还没适应。你别难过。”女孩儿弯下腰,在他的脸侧轻轻吻了吻。 你难过了吗,五个字比他曾经讲过的任何一句情话都浪漫无数倍,他怎么就说不出来呢。的确,宁竹安很会哄人,某种被爱过才能拥有的天赋。 谭有嚣在她亲上来的第一下就没了脾气,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很贱,便继续装作沉默的样子。 “好啦,我帮你吹——” 宁竹安扣住谭有嚣的十指,硬是把他的上身从床上拽了起来:“吹完就不要再难过了,啊。” 第126章了解 谭有嚣坐在床边,宁竹安的手指在他头发间来回穿梭带来的感受新奇,从吹风机里涌出的热浪,被女孩儿拨弄到了每一根发丝上,他只需要坐着,其余什么都不用管,像是短暂地进入到了一个平和的世界,没有仇恨、算计、暴力,想要的东西可以暂时不去想着得到,想杀的人也可以再让他们看看明天的太阳。 他曾经在汉语书上读到过一首词,里面写此心安处是吾乡,当时他虽然对中国的文学作品没什么兴趣,但因为这一句,他最后专门找了注释来看,说的是能让心得到安宁的地方便可以当作是自己的故乡。 眼前的女孩儿能算吗?或许故乡可以是人而不单单是指一个地方。 宁竹安哼着歌,全然不知谭有嚣心中所想,突然她“咦”了一声,说道:“你发根儿是棕色的。 ”谭有嚣道:“很明显么?”宁竹安关掉吹风机,把它好好收起来,转而揪了谭有嚣一根头发让他自己看:“我感觉不明显,除非离得特别特别近。”男人只是笑了笑,看着她关灯后飞快地钻进了被子里:“最近太忙了,没时间去染头发。” 他给宁竹安留了盏台灯,自己也跟着躺了下去,头发干爽是要舒服不少,难怪他总会偏头痛,原来是因为洗了头后从来不吹,他还以为是缺觉。 女孩儿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热乎乎地贴近了他,你还染头发呀,她惊讶道,我都没看出来你染过,男人忍不住捏了捏她凑过来的小脸,说黑色才是染的,棕色是自己原本的发色。 “混血……发色大概是遗传,十六岁来江抚的时候第一次染,因为谭涛说我的长相已经够另类了,如果发色再不一样,以后是个人就能看出我跟那俩兄弟不是一个妈生的。没办法,只能染黑,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不过我一般到了国外就会把颜色褪掉。” 宁竹安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可真坏,你被生下来,被生成这样,又不是你的问题。” 她的神态那样认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脸上干净得只能容下一种表情,恨是直来直去,温柔却也是一心一意,他渐渐开始没办法分清了,究竟是心疼还是讨好,如果是前者,那么他该感到开心,因为有人看见了自己往日的疼,如果是后者——谭有嚣不愿意往那方面想,抓住她的手,轻咬了一口指尖:“那你觉得我跟他谁更坏?” “都坏,”宁竹安戳了戳他的胸口“而且别人都是跟好的比,你干嘛非要比坏。” 那根被咬过的手指在男人的项链和纹身上划拉了几下,留下的轨迹温热,触感让谭有嚣短暂地晃了神。 “你身上有好多疤,连腿上都有,是不是?我摸到过的……都是以前在国外的时候留下的吗?” 谭有嚣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她,又缓缓垂下眼,似乎在回忆那段不知该如何说起的经历,他想起来,自己也觉得非常丢脸。 宁竹安有一丝欢喜,她的方向是对的,谭有嚣果然吃这套,但不能逼得太紧,否则显得刻意了,他定然会起防备心,得循序渐进地来,于是又离谭有嚣近了几分,手悄悄探进他的睡袍里:“不想说那就不说,没关系,但……”手摸过男人上身大片的皮肤,最后攀住了他的脖颈:“如果我要喜欢你,那就得更加了解你,而你,也得更加了解我。” 她一下子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鼻尖快要碰上,谭有嚣无意识地止住呼吸,然后更进一步,浸在了女孩儿的鼻息里,一次比一次吻得重,就快要到达失控的边缘,宁竹安及时抵住了谭有嚣的肩膀,生硬地将话题转移:“你跟我说说泰国是什么样的吧。” 他找回了些理智,望着她的唇,然后是眼睛。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眼睛,没有灯光也发亮的眼睛。 “没什么好说的,烂透了,至少我当时住的那片街区是这样,一滩狗屎,人都像没开化过的原始人,妓女多,嫖客多,三天两头就能在巷子里面发现尸体,吸毒吸死的,抢劫被杀的,警察连过场都懒得走,更不会去管……但是很神奇,就是这样的地方,年年都有外面来的傻逼跑去送人头……可能是嫌命长跑去收集死法的吧,整装的来,散装的走,倒还不会忘记把能用的器官给掏个干净……东南亚嘛,哼。” 宁竹安愣愣地听着,从小到大没少在电视上看过新闻,加上爸爸还是警察,使得她天然就对离中国很近却仿佛是人间炼狱的几个国家怀揣着一种畏惧之心。 她问他,那你还会回去吗,谭有嚣抱着她想了想,说自己也不知道,在国内毕竟要处处受限,而像泰国这样的国家显然更加自由。 “比如说,我成了通缉犯,中国肯定就不能再待了,到时候你愿意跟我走吗?” 宁竹安一抖:“你是认真的吗?”谭有嚣紧靠着她的头阖上了眼:“嗯,认真。” 离开自己安稳的国家,跑去一个混乱的地方——她光是想想就觉得透不过气,窒息得揪心。谭有嚣自那里诞生,长大,退路很多,她不一样,记挂的东西与土地分割不开,走了就是真走了,魂也跟着跑掉,到时候她情愿去死来寻个痛快。 “早着呢,没准啊,你哪天觉得腻味就先把我给杀了呢。” “说什么傻话……睡吧。” 见他没再在这一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宁竹安松了口气,拿手碰碰他的脸,问道:“谭有嚣,明天我能不能去看看周呈啊?”她翻了个身,揪着男人睡袍的衣带子在手里绕:“就看一眼,之后把他送走好了,要是不放心,你陪着我去吧。”过了许久,谭有嚣暗哑的声音才从头顶上方传来:“我要去公司,没空,让阿御陪你就行。”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吃味了,宁竹安权当品不出来,从善如流地闭上眼睛后很快便睡着了,没看见谭有嚣在这之后神色不善地下了床,独自在卫生间里待了许久。 第127章拥抱 第二天下午,宁竹安如愿以偿地得来了外出的机会,而除了权御,谭有嚣还另外安排了个保镖跟着他们一同前往。 “上车吧,宁小姐。” 不跟在谭有嚣身边的权御就像是座石雕的人像,无论干什么都一板一眼,不会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在里面。 宁竹安盯着窗外,两只手都揣在外套的口袋里,手心发凉,她紧张地咬了咬嘴唇上翘起的一小块皮,不过撕扯得稍微用了些力,唇瓣就被狠狠刺痛了,随即有液体缓慢冒出,她习惯性地伸出舌尖去舔,将那一点点血止住,暗自叹了声气。 “阿御,你跟在谭有嚣身边多久了?” “满打满算有八年了。” 比她以为的还要久,难怪两个人更像是一对亲兄弟,权御对谭有嚣也从来不称您,和其他手下区别开,约莫是最忠实的一条狗。 宁竹安把车窗降了一半下来,冷风总能让人头脑清醒:“八年前……那时候他才刚来江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权御猜测着她的意图,这样主动的关心,真的是想要了解谭有嚣吗?他没直接回答,反而是叫坐主驾驶位的保镖把后车窗升上去,免得让风把宁竹安吹感冒,嚣哥回头又要着急。 “不用,”她胳膊支在车窗沿上“我会晕车,吹吹风会好点,万一吐在了车上,就更要麻烦你们了。” 权御说道:“还请宁小姐见谅,有些事情确实不能让您知道,这也是嚣哥的意思。”宁竹安自嘲一笑,有些苦涩:“是,只准你们把我家里的事情扒得一干二净,到我这儿就是连问都问不得了。”权御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宁小姐……”宁竹安并不听:“那还能是什么意思?谭有嚣拿我当宠物,连带着你们也瞧不起我。” 她佯装哭泣,吃进一大口风,连鼻腔里都凉了,直通脑门,搞得权御都懵了,倒不是因为有多害怕看到异性在自己面前落泪,而是他从来没有把谁给惹哭过,这是第一回,惹哭的还是谭有嚣的心上人。 “宁小姐,您误会我们嚣哥了,他对您是真情实意的,从来没有当宠物这一说,刚才是我自作主张,您别怪他。” “那年认识,是我来江抚打工,都说大城市机遇多,结果出师不利,上班地方的老板昧了我的钱还威胁我,跟嚣哥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他刚巧在店里吃饭,顺手帮我把钱全要了回来……后来才知道,当时嚣哥拿给我的钱是从他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 宁竹安听着,脸很冷,在他讲述出口的故事里,处处都透露着对于谭有嚣的崇拜,仿佛为了他而选择同流合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简直像被下了蛊。 谨慎地思考过后,她继续问道:“谭有嚣的性格一直是这样的吗?私底下很容易发脾气。”权御实诚地回答了她:“都是谭涛逼得太紧,把国外的一堆黑产业都丢给嚣哥管……” 所谓黑产业,宁竹安不难猜出具体指的是什么,难怪谭有嚣想回去,原来营生是早早准备好的——如果手中有相关证据,应该就能把他们谭家整个端掉了吧。中国警方向来对此类违法犯罪行为高度重视。 “嚣哥为了立足只能到处奔走,然后学习,渐渐地就开始失眠,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头疼……他现在的脾气比起以前已经算好了。” 宁竹安若有所思,这回她关上车窗,归入了静态的景,只有方才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几缕头发慢慢落回到了肩膀。 见面的地方被安排在一个废弃的打谷场,车再往前开些就上国道了,宁竹安远远地看见周呈,立马捏着衣襟小跑过去,心情是喜忧参半,因为面前的男人步伐踉跄,似乎随时要倒,却仍然在努力撑出良好的精气神来让她安心。 宁竹安因愧疚而自责,因自责而无法顾及其他,哪怕知道权御站在一旁是为了监视,等到回去之后就会把所看到的一切通通转告给谭有嚣——她现在不想管了,蹙眉扶住周呈,宁竹安上上下下把他反复打量,那么多伤,汇集起来压弯了人的腰,周呈仿佛老了许多,然而没有,他只是太痛了,佝偻着脊背才能让他觉得好受一些。 “大周……你怎么……怎么……都怪我……” 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觉得是自己害了周呈,不该浪费那么多时间去做无用功,最后还是回到这里,她怎么没早点跟谭有嚣谈判呢? 来之前,宁竹安想的是绝对不能失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冷静,说多做多,错得就越多——可她办不到。 “周呈。” 宁竹安说了一长串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变成这样,对不起把你连累,对不起除了说对不起什么都做不到。上下眼睑不住地颤动着,她无所适从地到处乱看,越蓄越多的眼泪即将把堤坝冲垮,睫毛就变成了蝴蝶扇动的残翅,待不住,想飞逃。 周呈反过来安慰她,但或许是太久未曾开口说过话,他找了很久属于自己的声音:“小宁,不怪你,你没错,要是我更有本事就好了。” 他隔着女孩儿的袖子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这是二人之间距离最近的一回,也不知道谁的手在发抖,宁竹安撇开眼,满面郁色,泪是悄悄流。 权御给几个手下丢去眼色,有人立刻心领神会地冲上前,一脚跺在了周呈的腿肚子上:“不想活了,还敢对嚣哥的人动手动脚!” 这一踹放在平日里算不得什么,但状态不佳的周呈经受不住,高大的身形一晃,直接当着宁竹安的面跪了下去。他发窘,竟然会把这么不堪的一幕展现给女孩儿看,都怪这连日受罚的身子骨不争气,别吓到她才好。 “你们干什么?!” 可他又小瞧了宁竹安,她不害怕,她义无反顾地推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焦急地跟着跪下,然后慎之又慎地捧起了他的双手:“你的手怎么了,指甲呢?”她扭过头质问权御,悲愤到嗓音沙哑:“他的指甲呢?!” 此刻的宁竹安好高,周呈得仰视,太神奇,梦里的人突然从虚无中落入了实处,她的眼泪让他也想流泪,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可以再贪婪点吗,他懦弱地渴望着得到一个拥抱。 宁竹安感受到了手上的潮湿,她看向周呈,读懂了那对疲倦害怕的眼想要拥抱。 周呈如愿了,一切都不觉得可惜,宁竹安抱住他,填补了那段没办法再做梦的时间里的空白,纯粹到不能再纯粹,干净到不能再干净。他感到快乐,不止在梦里才能有的快乐。 “不怕,有我在呢……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128章逃生 甫一分开,权御便把宁竹安从地上拉了起来:“时间到了宁小姐,这边请,我们该回去了。”宁竹安不满地甩开了他的手:“我在这儿还没待到十分钟吧?”权御看了眼她身后艰难站起的周呈,淡然道:“待得太久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为您跟嚣哥说的是只需要‘看一眼’——我这也是在为您考虑。” 什么考虑不考虑的,说白了就是谭有嚣这个人心胸狭隘,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方面把抠字眼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这样的时候,宁竹安反而感觉不到他有多喜欢自己,像是不讲理的孩子为了能霸着某样玩具在地上撒泼打滚,占有欲强得既幼稚又不尊重人。 她虽蹙眉,却没再说什么,抬手擦干净了眼泪,回首最后望了望周呈,还没来得及问他之后要去哪里,见得匆匆,走得也匆匆,后者将手握拳藏进衣兜,没了指甲的指头光秃秃,像一条肉虫,周呈朝她点点头,意思是你不要担心我。 “宁小姐,有些话我觉得不得不跟您讲一下,”权御站在车门与宁竹安之间“不管您喜欢与否,您现在都是嚣哥的女朋友,跟别的男人还是要保持点距离。”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变成了谭有嚣的女朋友,难不成那天晚上的表白就算是在确定关系?哪有这种草率的说法。 宁竹安抱着胳膊:“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作为男人不该也离我远点吗?”权御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宁小姐,今天的事情我会省略一部分汇报给嚣哥。”宁竹安一愣,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权御替她拉开后车门:“因为生气不只会伤身体,还会伤你们之间的感情。” 权御说话算话,回到公司跟谭有嚣讲的时候只说他们见完面就走了,其余事情一概没做。 谭有嚣揉着眉心,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眼眶酸痛,这会儿听听宁竹安的事情也好,不失为一种独特的放松方式。 “她哭了吗?” “就哭了一下。” 他放下手,面无表情地用钢笔头拨弄着桌上绿植的叶子,黑色的墨汁没办法从叶片光滑的表面渗进去,逐渐分散破碎,失去了原本的厚度和颜色,变薄变淡。 嚓,一片叶子被戳透,谭有嚣合上笔盖,懒懒地抬起眼:“让他们动手的利索点,别留下痕迹了到时候还要我来擦屁股。” 权御说都叮嘱好了,顺便把宁竹安询问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事也一并告诉了谭有嚣,不过是在稍加美化后开的口,中译中,直接变了意思,最后听起来好像宁竹安有多么关心谭有嚣似的。 “你说得都是真的?” 男人将信将疑。 “放心吧嚣哥,宁小姐她到底是个没见过大风大浪的小姑娘,因为之前的事情对你心存芥蒂很正常,等你们再多相处一段时间兴许印象就好了——我还是那句话,嚣哥你首先得试着管住自己不乱发脾气。” “我乱发脾气?谁给她惯的——” 谭有嚣话没说完,卡在喉咙里,权御无奈地耸耸肩,就像现在这样,嚣哥,不是惯不惯的问题,谭有嚣翻了个白眼,把钢笔用力拍在桌上,破罐子破摔地往后一靠:“那怎么办,老子现在去报个情绪管理的班儿上?多少年前我就是这样了,不惹我不就好了?” 他烦懑地用手指敲击着桌沿,眉头把眼皮压了下去,人阴沉沉的,像大雾天里荒废的村庄,处处都只有风哭狼嚎的声响。他不觉得自己脾气差,认真的,虽然沾不上温柔的边,但他跟那群野猴子还是有本质区别,否则早杀谭涛泄愤了,还用得着大费周章去找别的路子? 但宁竹安不喜欢他,一切都白搭,他对女孩儿真正需要哪种感情毫无概念,只能尽量保持着难得的耐心尝试去往那个方向靠——前提是她得乖。 车行驶的速度很快,周呈不知道要去哪儿,套在头上的布袋子用来装过稻谷,碎屑和粉尘随着呼吸在其中漂浮翻腾,气管仿佛被堵住,干涩得发疼。谭有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周呈很清楚,之前也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此时却改变了主意。 小宁比他勇敢,让他别怕,他的拳头还攥着,里面是小宁捧着自己的手时塞进来的纸条,直觉告诉他那也是生的希望。 “周呈啊,你说你何苦呢……真馋女人了,你随便找个洗脚城都行,去招惹谭有嚣的干嘛?” 面包车上除周呈以外还有四个人,身边的这个喝了点酒,因为马上要杀人,太清醒他办不到,搂着周呈的肩膀,他说你真傻啊真傻,为了个女人把命搭进去。 周呈没说话,满脑子都在计划着该怎样把自己这条命捡回来。 车最后停在了一处荒郊野岭,他们把周呈从车上揪下来,七拐八拐地钻进密林深处,讨论着用何种方法处置他比较好。 “勒死之后埋掉吧,我带工具了,你们谁跟我去挖坑?” “你们仨去吧,快一点,我留下来处理他。”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在车上喝酒的那人拿出绳子,绕过周呈的脖颈,待要收紧时,他突然被一腿拐倒,酒精的副作用体现,一时半会儿爬还爬不起来,周呈摘下袋子往他脸上一甩,不管不顾地扎进了林子里。 “我靠你们别挖了,人跑了!” 大脑高速运转着,肾上腺素盖掉了身体上的所有痛楚,他想起自己以前上学回家被混混堵路的经历,仿佛回到那个时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本能催使着人疯了似的往反方向奔跑。路在哪里,不知道,能不能活,更不知道。 脚下一空,周呈从崖坡上滚落,幸运的是被树桩子拦了一下,不幸的是树桩子边的石头锋利,划破了他的大腿。 他咬牙坐起来,好在方才只顾着跑,没有把脖子上的麻绳扔掉,当下正好拿它来勒住大腿根部以减缓出血的速度,完事后,他靠着树桩喘了会儿气,展开被冷汗沁得边角发毛的纸条,上面只孤零零地写了一串数字,应该是谁的电话号码。 “……1271……1271。” 周呈把它们记在脑子里,边背边就地找了根能充当拐杖的粗树枝重新站起来,他想着宁竹安,想着那个拥抱……得赶紧找到公路,否则肯定活不过今晚。 等四个人搜寻至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地上的那一摊血迹。 “都说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现在怎么办?嚣哥要是知道我们没把他杀掉,不得弄死我们啊!” “马后炮!你们刚才怎么不说!” “行了!别吵吵……人估计是找不到了,但他身上有伤,林子里路又难走,我们不如就留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去……到时候把口径统一一下,之后谭有嚣问起来,一律说是杀了埋了,听到没?” “也只能这样了……” 第129章沉思 洛川又是第一个换好警服到办公室的,他家住得近,六点起床,六点半吃完早饭后在公园里跑几圈就顺路溜达到局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按照这套流程独自生活,上班,不过雨天除外,人都稍微会犯点儿懒,正当他摸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沉寰宇抬手揉了揉头发,侧身腾出空隙给他进来:“早啊洛川,我刚准备去厕所洗把脸,没看表,竟然都已经这个点了。”洛川走进去就看到了沉寰宇堆在椅子上用来充当被子的外套:“昨晚又没回去啊,怎么不拿办公室里的躺椅,这么坐着睡不累得慌?”沉寰宇冲他摆摆手,眼睛有点儿红:“行啦下次一定,我洗个脸就回来昂。” 这人真是的,洛川一笑,好在今天早餐没在店里吃,拎了带到局里来的,他拿一个包子就行,余下的全给沉寰宇。 洛川打开办公室的灯,将东西放在他的工位上,顺手替他把衣服收拾了起来,迭好,搭在椅背,还有乱糟糟的桌面,洛川也一并顺手整理了,却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看见了他用黑笔写下的整整两面人名,是他妻子和女儿的,有的字大有的字小,有的草得像毛线,有的规整得像板书,全部毫无章法地堆砌在一起,好几处被水渍晕成了一团,圆的,沉寰宇写的时候大概哭过。 洛川心中多有疑虑,轻轻合上本子放到了旁边的那一摞书上,外面在下雨,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搅拌的水泥,正巧沉寰宇回来,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眼睛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只好眯着回到座位上。 “这给我的吗洛川?我把钱转你。” “客气什么啊,你吃就行了,没几个钱。” 沉寰宇也确实饿了,胃中正在灼烧,他拿起袋子说了声谢谢,一口下去包子就剩一半,他没嚼几下便咽掉了咬第二口,单纯是为了果腹,吃着吃着还叹起了气,洛川以为他是噎着,给他递来保温杯。 “不用,就是有点儿闷得慌。” 沉寰宇把袋子扔掉,从笔筒里拿出笔,抓在手里却又不知道要干什么了,洛川看得不放心,直接问道:“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沉寰宇摇头:“没有啊。” 洛川盯着沉寰宇,沉寰宇也盯着他,表情自然,神情坦然,找不出半点不对劲的地方,像是他自己想得太多,只好说行吧,但你要是有难处一定记得跟我讲,外加一记拳头,牢牢捶在沉寰宇肩膀。 “好,我会的。” 沉寰宇刚才已经发现笔记本移了位置,猜想洛川肯定是看见了那页上的内容才来关心他的,但自己却没办法告诉他实情,因为不想牵扯无关的人,平时说得最多的就是“没有”“没事”“不要紧”。 在这一点上,女儿渐渐变得跟他一样。 害怕是“没有”,被伤害是“没事”,希望你放心是“不要紧”。 但女儿从前会为了一把吉他软磨硬泡自己半个月,也调皮也爱闹,像她的妈妈,人一到,房子就先被笑声给淹没了。 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沉寰宇认为是在那个跟女儿玩得很好的孩子跳楼自杀之后,她开始吃药起。 随着药板的增多,女儿的笑容越来越少,因为害怕所以集中不了注意力,没办法上课,只能待在家里,最严重的时候,女儿哭着打电话来说睡不着觉,就连梦里都是锡箔和塑料的摩擦声,药物让她没了安全感,整日昏昏沉沉。 直到某一天女儿说她好了,不用再吃药,因为她早已经忘记吃药是为了什么。 如果美荷在就好了。 办公室里人慢慢多了起来,抱怨着今早出小区门下台阶时差点滑一跤,或是昨晚洗好了晾出去的衣服今早发现又被雨淋得精湿。沉寰宇打开笔记本,撕下那两张纸,迭起来放进了抽屉。 “寰宇,跟我去老胥那儿拿尸检报告。” 洛川指了指门外,沉寰宇便把抽屉锁上,穿上外套跟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老胥,这次慢了啊,”洛川从他手里接过东西“看你的样子也是熬穿了?” 老胥瞥了他俩一眼,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圆:“你们也不想想尸体都腐烂成什么样子了,而且还没有头。”他拧开杯盖喝了口热茶:“而且挺奇怪,除了锯口处,死者的骨头很完整,在残留的部分器官上也没有发现破损——最重要的是,尸体曾经被清洗冷藏过,按照腐烂程度来看,起码是上个月中才被拿出来塞进袋子里的。” “这么变态?” “所以啊,要是能找到头就好了,不然死因还都只能做假设。” 老胥叹道。 回到办公室,众人看过报告后对结果也是不解,王植抓着头,看向沉寰宇:“师父,我怎么那么晕呢——这刘猛杀了人之后,又被别人给杀了,那之前被杀的人还是他刘猛杀的吗?” 沉寰宇摸着下巴,思考谭有嚣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里藏着尸体,难道刘猛的死跟他也有脱不开的关系?要是这样,那他肯定知道头在哪里。但他作为谭家的继承人之一,有什么必要去杀通缉犯…… “师父!” 他一下子回过神,发现办公室里的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怎么了?”王植竖起手掌:“我叫了你五遍!”洛川把他的话复述给了沉寰宇:“他问你,罗发和石麟有没有可能不是刘猛杀的。”沉寰宇道:“但他们的死因符合刘猛之前的作案手法。”王植哑了火:“好吧。” 沉寰宇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仰头陷入沉思。 刘猛在建工集团的工地上杀了人,而该集团背后是谭记实业,前段时间刚刚换了个老板……他在工地出现就很诡异,之前杀人是为了钱,自然也有可能为了钱再去杀人,而且他消失的那几个月简直就像被别人保护起来了一样。 那么现在假设一下谭有嚣就是那个人,他对谭涛心存怨念地回了国,之后窝藏通缉犯,为的就是在施工的时候派出去捣乱,从而影响项目的进展,最后怕事情败露了,选择杀人灭口。 但若当真如此,谭有嚣怎么会主动把尸体的位置告诉给他,那不等于是亲自送货上门了吗? 沉寰宇脑中混乱无比,最终决定找时间亲自去向谭有嚣打探一二。 第130章愤怒 当上了董事长的谭有嚣比以往更爱摆架子,沉寰宇提出见面,愣是被他的那个助手以“事务繁多”为由推到了周日,地点还是他们选,似乎连一丁点儿主动权都不想从手里放出来给别人,再加上谭有嚣那方绑架了女儿,饶是他沉寰宇再怎样冷静,也不免被这颐指气使的态度逼得连续几天肚子里都憋着股无名火。 跟上次一样,还是在瑞禄人家见,连包间都没变,区别是谭有嚣这回来得早,正跟几个手下打牌,见他来了,直接抛下麻将笑着站起来迎接他:“沉警官还是那么守时。” 知道沉寰宇不待见自己,所以谭有嚣这回就只跟他客气地握了握手,反而把气氛弄得微妙了起来。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女婿难当,虽然还不是,但生米早都煮成熟饭了,只是沉寰宇不知道罢了。 想到这儿,谭有嚣嘴角顽劣的笑意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来,这边请。” 沉寰宇皱着眉,习惯性地用打量犯人的眼光来打量他,男人领口微敞,露出了脖子上的项链,这个编法,瞧着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谭有嚣察觉到了,笑着用大拇指勾起项链:“沉警官在看这个呢,有什么问题吗?”沉寰宇平静地挪开视线:“没问题,眼熟而已,可能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吧。” 女儿从前也给他编过,手链,项链,戒圈,手好巧,好聪明,外婆一教她就会,每次回家去都把他装饰得像小饰品店的假人模特,一只手上戴七八条,离开时他都好好收了起来。 “当然眼熟了,”谭有嚣毫不避讳地说道“因为这就是你女儿编了送给我的。” 沉寰宇脚步一顿,像从地底下伸出几只手将其用力固定在了原位,他转过头盯着谭有嚣,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视线在项链和他的脸上来回折返了几遭,好死不死的,谭有嚣开口又是句模棱两可的话。 “她挺可爱。” 一个没有沾亲带故的成年男性用“可爱”来形容自家女儿,那无论怎样都是错的,心怀不轨,带着肮脏的性凝视意味。 沉寰宇几乎下意识地想动手,但在拳头握紧的一瞬间,他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那个嘴里面没有一句实话的谭有嚣。 他是在故意激怒你,沉寰宇,别上他的当。 可他紊乱的呼吸声还是暴露了此刻无法平复的心情,谭有嚣抓住这点,继续口无遮拦地说道:“不瞒你说,我很喜欢宁竹安,她也不反感我,否则也不会主动编了项链送我——沉警官,你女儿觉得我戴项链好看。” 他话的重音落在了“主动”二字,沉寰宇听得刺耳,好像把错全推给了女儿。 沉寰宇低下头,浑身都在打颤,他已经很努力,非常努力地在忍了:“安安还是未成年人。”谭有嚣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担心这个……沉警官,年龄不是问题,十六七岁生孩子的都大有人在,她跟我谈恋爱怎么了?” 此话一出,沉寰宇势必不能再容忍他,立时扑过去将谭有嚣摁倒在地,随后揪起他衬衫的领子,挥起拳头砸在脸上:“畜生——你他妈真是个畜生!” 警校学的格斗术在这里派不上用场,因为脱下警服后他就是普通群众,殴打纯粹出于作为一个父亲的本能。 谭有嚣不挣扎,任由他撕打,鼻血淌出来,热的,沾在了沉寰宇停在脸边的拳头上。 “把安安放了,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男人黑色的双眸以极缓的速度从左滑到右,捕食者一般,在看向沉寰宇时,里头充满了属于操控者的欢愉,他伸出舌头将流到嘴上的鲜血舔掉,突然开怀地笑了,仰着头,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怎么……怎么急了呀,沉警官。” 端着相机的林博耘从屏风后窜出来,高兴地说道:“老板,我都拍下来了。” 上套了。沉寰宇咬牙切齿地瞪着在场的所有人,但为了女儿,他并不后悔,所以哪怕时光倒流再来一次,他也只会揍得比刚才更用力些。 谭有嚣找准时机,一下子扣住了沉寰宇的肘部,侧身一个上顶发力反客为主,轮到他动手,随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沉寰宇的头上招呼,咚咚咚,最后一下被沉寰宇躲开,砸在地上,烟灰缸瞬间裂出了好几个缺口。 两个男人眼里都恨不得喷出火来,谁也不怕谁,愣的是旁观的林博耘,惊讶于有人敢直接打警察。 谭有嚣先松手,起身脱下外套,点了点摇摇晃晃爬起来的沉寰宇,手下得了命令,一哄而上地把他压制在了桌上,有人关心道:“没事吧嚣哥?”男人接过纸巾擦干净脸上的血,舔着后槽牙把烟灰缸一脚踢到了墙边:“你说到时候新闻标题该叫什么,‘市局干警暴起伤人’?”沉寰宇愤怒地吼道:“你报道出去好了,不当警察了我第一个弄死你!我女儿她才十六岁,你别想打歪主意!”谭有嚣冲过去揪住男人的头发,笑容阴冷道:“弄死我?好啊,弄死我就弄死你女儿,不然一个人下地狱太孤单了,我要她给我陪葬!” 谭有嚣已经彻底找准了沉寰宇的软肋,果然,在听到女儿的安危会受到威胁后,沉寰宇很快就住了嘴,他心想,这父女俩真是一样的好玩,自始至终都不肯明白亲人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个沉重的包袱,即使现在快被淹死了,手也还要牢牢抓住,何苦。 他温柔地拍了拍沉寰宇的头:“行了,既然沉警官已经冷静下来,你们也就别再把他压着了,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谈,顺便再倒杯茶给警官润润嗓,刚刚大吼大叫的。” 手下听话地放开了沉寰宇,但仍戒备着,以防他不知什么时候又要打人。 “请坐吧。” 谭有嚣给沉寰宇拉开椅子,但自己并不坐下,而是就站在他的身后,用双手把特着椅背,仿佛胜券在握般悠闲自得,跟先前那个发疯大笑的谭有嚣简直判若两人,只听他温声说道:“沉警官,告诉你个秘密吧,我们两个——其实在很多年前就见过面了。” 第131章报恩 沉寰宇听谭有嚣说话,眼前有些发黑,适才那最后一下敲击他虽然躲过,前几下却也是实打实的挨了,谭有嚣不仅下手脏,而且没有半点轻重的概念,血液一时冲上了头,就完全是奔着让对方死来的,尚且不论他如何不讲武德临时拿了烟灰缸当武器,更要命的,是他偏生挑准了太阳穴的位置,当真应了那句“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假如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年轻的小伙子,连伤都没怎么受过,健康得生龙活虎,就这点卑劣的招数,他肯定能全部抗住——可惜现实是时间不停向前走,他将要奔四了,在反应力方面根本比不过才二十几岁的谭有嚣。 “有话直说吧。” 沉寰宇反感离不熟悉的人太近,正欲起身,谭有嚣就从背后将他按了下去,手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十年前,你最后一次当卧底,跟着搞毒品贸易的欧潘去了曼谷,结果落地当天就在帕蓬街遭遇袭击,你保护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有印象吗?” 他拧眉,在那段早已不清晰的记忆里咀嚼着赋予了他伤病的岁月,想不起来,只记得疼痛和鲜花,那时的人和事对他不过勋章上落下的灰尘,哪怕日日夜夜跟着,盘桓在身边,今天与明天的相较起来也是截然不同的,因此记不住。 “还是想不起来么?”谭有嚣语气失望“阿镇哥真是贵人多忘事。” 肩上的手还在轻轻拍他,既像安抚又像施压,沉寰宇太阳穴发痛,听完他的话惶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件事真的太小了。 “没事吧小姑娘,你还好吗?” 化名阿镇的沉寰宇检查着怀里孩子的伤势,因为要全方位地扮演好一个粗放的马仔,所以他讲话粗声粗气,动作却是温柔得和形象极其不符。 那时天黑,路边招牌花里胡哨,泰国字像扭曲的毛毛虫,橙色紫色乱七八糟各种颜色杂糅在一起,印刷购物杂志一样打在人的脸上,沉寰宇看不仔细,错认了这孩子的性别。 十四岁的谭有嚣,因为饥饿,所以瘦,缩在沉寰宇脱下的外衣里像套了个裁剪开的麻袋,各方各面都不合适,瘦削的脸上五官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那一双眼睛,会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同伴先发现了他有喉结,用手肘捅捅沉寰宇,调侃道:“阿镇哥跟个外国人讲中文不是对牛弹琴嘛,而且你再仔细看看这到底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这般巧合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不亚于是当头一棒。 “如果我救的人真是你,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恩将仇报?” 谭有嚣摁着沉寰宇的左肩胛处,知道在那处布料之下暗藏着一道陈旧的枪伤:“沉警官为我挡了发子弹啊。所以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他们苟合生下了我,给了我第一次生命,但如果没有遇到沉警官,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就会是我的死期……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但是阴差阳错的,谭涛让我来到了江抚。” “我知道,在观念上我们有许多冲突和不合的地方,但是沉警官你对我的再造之恩始终都是作数的。” 得了吧,要是作数,谭有嚣怎么可能干得出绑架这种事,现在说这些,假惺惺得让人想吐。 沉寰宇绷紧下颌,挥开他的手,险些被谭有嚣带进另一套逻辑里,忘掉了正事:“救你帮你是顺手,没必要神化我,存在在我们之间的冲突也不是观念上的,而是你作为罪犯必须被绳之以法。” 他起身和男人拉开距离:“刘猛的头在哪里?”谭有嚣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刘猛是谁,他的脑袋不长在脖子上吗?”沉寰宇双手一拍桌子,严肃道:“别装傻,尸体的位置是你告诉我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谭有嚣终于坐下,兴味十足地用食指摩擦着下唇:“说得真吓人,什么尸体啊,头啊,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其实告诉你也行,他撑起下巴,一开口就差点把沉寰宇气得咬碎银牙,他说,岳父也是父,假如你同意我跟宁竹安的事情,别说是给警方提供线索了,以后有的是其他办法孝敬你,报答你。 谭有嚣也知道自己是在胡言乱语,实际上才不管他同不同意,看沉寰宇被气到捂额头喘粗气的样子,他快乐得想笑:“考虑一下嘛,沉警官,我配你女儿是绰绰有余吧。论长相,我很好看;财产,我也不缺;等谭涛死了,你女儿甚至不用打理跟长辈的关系。多好啊。” “我告诉你,你休想!” 这回沉寰宇没来得及发作就被旁边待命的手下拦腰从桌上拉扯了下来。 “沉警官,你对我是什么态度,回去之后我对你女儿就是什么态度,你要是不想她吃苦,并且还想再见到她,就记好我说的话——刘猛的案子暂时不用你管了,并且今后市局有任何动向,我希望都能在当天得到消息,那次见面我们说好了的,但你并没有老实履行——这回可以做到吗?” 那些人用手压着他,逼他做了点头的动作。谭有嚣口口声声念着旧日的恩情,当的却是那条咬死了农夫的蛇。 宁竹安侧趴在床上看书,别墅还是太大、太空,她没有安全感,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两只耳朵仿佛被练出了更灵敏的听觉,门外稍有些动静,她就如同惊弓之鸟般地耸肩一颤,草木皆兵。 尤其是当她在这些声音里辨别出了属于谭有嚣的那份之后,她索性选择装睡逃避,把被子一把拉过头顶,连书都来不及放好,摊开掉在地上,她催促自己赶快睡着,免得一会儿又被揪起来亲个嘴肿。 谭有嚣手拿冰袋敷脸消肿,进屋后往床上一看,表情瞬间缓和了不少。 “睡着了?” 他自言自语走到床边,捡起地上的书瞄了眼封皮,是一部散文集,作者没见过,不知道从书房里哪个角落抠出来的,他不感兴趣地往床头柜上一放,打开了台灯。 “哪有这样睡觉的,脑袋都看不见了。” 谭有嚣怕她在里面捂着,便轻轻把被子翻折了一小截下来,偏偏是这个举动,让宁竹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男人一看就明白过来,但他没有立即戳穿,而是忍着笑意陪她继续演:“安安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是不是累着了?” 第132章心脏 宁竹安的装睡技能还不熟练,尤其在感受到男人的视线时,她身子紧张得简直没办法放松,有些僵硬,自己却浑然不察,还以为演得有多真呢,于是谭有嚣逗她的心思更甚,用拿过冰袋的手掐住女孩儿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后发现那块儿淤痕已经消了,就是脖子和肩上的痕迹还是淡淡的青色。 男人冰凉的手指在她脸上滑来滑去,惹得人家又皱起了眉,最后直接伸进被子里,在她腰间一抓,痒得宁竹安笑出了声。 这回彻底装不下去了,她揉着眼睛尴尬地坐起来:“你回来啦……”谭有嚣拿冰袋冰了下她的脸:“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宁竹安找补道:“怎么会呢,我就是困了而已,刚才差点睡着——你的脸怎么受伤了?” 宁竹安跪行至他身侧,用暖和的小手捧住了他的脸,能明显摸到有一块地方发烫,和其余地方的冰凉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抬眼,像狐狸,老实地挨在女孩儿的掌心,温暖得他想就这样一直贴着。 “你等一下。” 宁竹安下床去卫生间里拿了条毛巾,然后不由分说地从谭有嚣手里抢过冰袋,用毛巾将其裹了一圈后才轻轻地按在伤处:“冰袋不可以直接贴脸,你不觉得冰得更痛了吗?而且一直按在同个地方也不行,会冻伤的。”谭有嚣揉着她的大腿,享受地眯起眼:“主要是过几天的竞标会,我不想顶着块淤青出现在别人面前。”宁竹安嘟囔道:“没见过你这么臭美的。” 冰袋每敷个十秒,她都会松一下,等用掌心把脸捂热了,再贴上去,房间里安静,谭有嚣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就连审讯时都不曾跳得像这样快过,扶在胸口上的那只手似乎穿过他的骨骼,狠狠捏住了一颗心。 宁竹安无意中一瞥就看见谭有嚣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像要索吻,连眼都不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作是专心致志。她一愣,把左侧碎发撩到耳后,便低下头亲了亲男人的鬓角。 “你不要总盯着我看。”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现在干脆连看都不让看了,我们安安怎么这么霸道啊?” 她不高兴地把冰袋一下子按在了谭有嚣的脸上,说你才霸道呢,还不是因为你每次看我都没好事,现在连受伤了也不老实,又被你爸爸给打了吧? 谭有嚣挑眉,说道:“安安,是你爸打了我。” 宁竹安有些没反应过来,实际上声音都已经发抖:“你去见我爸爸了?”谭有嚣点头,把脸贴在了她的胸上:“他下手真狠,可我也不遑多让。”宁竹安觉得生气,从他的怀抱里用力挣脱开,然后把冰袋狠狠掷了过去:“我爸爸不会随便动手,你肯定跟他说了什么——而且你有什么资格还手!” 冰袋的分量不轻,差一点砸中了谭有嚣的命根子,他惊诧到发笑,说宁竹安你是不是疯了,结果就看见女孩儿一脸被气得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 “骗子!谭有嚣我再相信你说的话我就是狗!” 尾调的哭腔发软,宁竹安红着眼睛,强装出凶狠的样子往他的脖子上咬,那可怜的小模样硬生生把谭有嚣还没发出来的火给浇灭了,能做的就只有摸着她的后脑勺,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咬个尽兴,等最后闹得没劲儿了,谭有嚣才把她抱到腿上坐着。 “小狗咬爽了没?” 宁竹安扭开头,一巴掌拍在他的胳膊上:“我爸爸伤得严不严重?”谭有嚣指着自己的脸,不服气道:“是他把我打急眼了我才还的手,又不是存心要杀他,你别搞得我好像把他弄得半死不活了一样。”宁竹安又把脸转了回来,抽噎道:“那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谭有嚣的视线开始游离,他环视着所处的房间,最终又回到了宁竹安的脸上。 当时他太兴奋,想让林博耘拍到照片,很多话都是为了把沉寰宇惹毛的即兴发挥,根本没经过深思熟虑,现在想想,他对宁竹安有那么深的感情吗?真的愿意认沉寰宇作岳父吗?他所说的一切是为了气人还是真就这么想? “我跟他说,希望你能成全我们两个。” “爸爸知道我和你——” 宁竹安被吓到,刚收起来的眼泪就因为害怕沉寰宇知晓自己的处境而再次落下,她羞恼地扑进谭有嚣怀里,捏起拳头打他:“谭有嚣你侮辱我侮辱得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要告诉爸爸?!” 谭有嚣表示冤枉,匆促解释道:“怎么可能,安安,床上的私事我不会随便往外讲,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你爸,他光是听我说喜欢你就已经恨得牙痒痒了,这要是再知道我们做过,你觉得我今晚上还能回来吗?” 他少见地磕巴了几下。 在认识宁竹安之后,他无意增添了许许多多个这样“少见”的情况,比如少见地喝醉了酒,少见地吃起了醋,少见的渴望一段曾经嗤之以鼻的感情。宁竹安正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一点点地重塑着他,谭有嚣感觉得到。 在把女孩儿哄得睡着后,他坐在床边点燃了一支香烟,没抽,而是就看着它在指缝间慢慢地燃烧,如同这十几年的人生一样让他慢慢地熬。 “阿镇哥,你中弹了啊我靠!赶紧回去找医生给你包扎一下!” “但这孩子——” “估计都他妈被吓傻了,别管了!” 谭有嚣没被吓傻,他只是太激动以至于做不出任何反应,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标标准准的中文,有如一道神诏,提醒着他说这种语言的地方才是家乡,无论如何都得回去。 沉寰宇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毫不夸张,在物理和精神层面上,他都救了他。只可惜是个警察。 十八岁,他为了向谭涛证明自己值得投资更多,便主动招惹了黑社会小团体,在被抓回局里训话的时候,他看着沉寰宇以为世界上有两个长得像的人也不足为稀奇。 而今,谭有嚣咬定自己的行为算不上忘恩负义,毕竟如果不是他买断了关于沉寰宇的消息,他们一家子早晚要被当年那些头目的残余势力盯上,比起最后被报复得家破人亡,还不如就待在他日渐丰满的羽翼之下,老实受着他的保护。 跳动的火光像烟草燃烧的心脏,最后一缕烟消散,谭有嚣终于知道疲倦了,他躺下,死死圈住了身旁那点儿来自未来的零星光亮。 第133章事故 距离竞标还有两天,赵丰闰暂停了车队一切活动,给出的说法是大家的车都需要检修,但实际是怕这群文化程度良莠不齐的各路牛鬼蛇神,会在市政府重点派人督查交通安全情况的时候跳出来惹事。 虽然没问出具体缘由,但依靠着手底下心腹捕风捉影的本领,赵丰闰猜测可能是有别市的企业考虑要来江抚投资,所以许宜春才格外留心起了城市环境。 因为嫌麻烦,他便把抱怨挂在嘴边反复念叨,说这许宜春真是本事没有,屁事一大堆,开个竞标会弄得跟上层领导要来视察似的,什么市容啦,市貌啦,要文明出行啊嘚吧嘚吧个半天,平日里可瞧不出他这么有积极性。 可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丰闰骂归骂,这该检查该整改的部分他也都提醒到位了,假如之后有谁不听话还是闯了祸,他绝对连管都不带管的。 事实证明赵丰闰的担忧很正确,一个群体里面总会有几个不服管的人,然后要带着大家一起疯。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车队里的几个小年轻闲得没事,去摩修店提前把车开了出来,老板是熟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权当不知道,反正他们都有店里的钥匙。 “领队和丰闰哥说了不让,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你还不了解丰闰哥啊,他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知道了也不会把我们怎样。” 那人接过头盔,仍然迟疑着。 这个车队是他花费了许多功夫才挤进来的,不想被落下,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随大流,任何有关拒绝的词组和行为在这里都约等于不合群,往后难免会被排挤孤立。 想到这儿他有点无奈了,但是成年人之间的拉帮结派素来如此,总以个人价值为判断标准,你要么能出钱,要么肯出力,再不济也得陪着一块儿找乐子,不管退多少步最后还是会硬着头皮顶上。他做不了扫兴的人,便默默戴好头盔,跨上车,一群人呼啸着往城郊开去。 “这个路口都设好卡了吧,待会儿要是有超速的车你们离远点,别想着用肉身去拦,晓得伐?有些司机看到人了不会刹车的,你们千万别被撞。” 得到市政府通知的当然还有交警,上个月其实就收到了市民举报,说这不下雨的时候,一到深更半夜路上总有人飙车,而且还不是一辆两辆,每次能吵好几分钟,周边小区里住的大部分又都是学生和家长,那段时间基本上都没怎么休息好。 队长把所有人身上的执法设备都认真检查了一遍,顺手拍直了某个小伙子的驼背,乐此不疲地叮嘱道:“没问题的就放行,有问题且拒不配合调查的到时候一块儿送局里去。”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引擎的轰鸣声像一道海浪从远处被潮汐推了过来,骑在最前面的人视力好,老早看到了警车的红蓝灯和并排摆放的路障,转过头对身后的人提醒道:“减速靠边停车!” 闹归闹,但不能真闹到被交警抓得去,到时候车子被扣,作为车队的投资人,赵丰闰免不了要出面走个过场,到时候罚钱事小,最怕的是得罪了这位大爷。 一行人纷纷开始降档减速,而方才最后戴上头盔的那人,摩托车显然出了问题,速度一点儿没慢下来,甚至已经超过了领头的好几个车身,吓得对方隔着头盔冲他大喊:“前面有卡——别他妈加速了!” “停车!停车!” 交警以为他要冲卡,连连挥手示意停车,嗓子都快喊劈了,可依旧阻止不了那辆摩托车以高速行驶状态结结实实地撞上写有“警察查车”四个字的蓝色警示牌,瞬间连人带车倒地往前滑行了十多米,金属的部分与水泥马路摩擦出了火花,看得人惊心动魄。 队长赶紧喊了两个人跟自己一块儿过去查看情况,其余人则拦着路障外剩下的,拔了他们车钥匙以防偷偷跑路。 “别乱碰伤者,先给120打电话——喂,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有回答,估计摔得晕了。 队长无奈地摇了摇头,先拍了几张事故现场的照片,然后给地上的车熄了火,得亏现在天气冷了穿得多,外伤或许不会太严重,至于内伤,这样光靠看也难判断出来。 同时凭借过往经验,他推测此人并非有意冲卡,像那种社会小青年,没满十八岁的,骑着个电摩来挑衅警方,自以为很帅,但多少都会避着点障碍。这样一头撞过来的,则更像是车本身有毛病。 队长蹲下把几处容易出故障的地方大致检查了一遍,发现刹车片磨损严重,已经到了无法使用的地步,而它出现在这样一辆外观崭新的摩托车上,实在是不应该。 “难怪今天局里多了这么多人,交警队是认定这场事故涉及刑事犯罪了,所以把它移交给了我们。” 沉寰宇挤出一抹药膏涂在了太阳穴的淤血处,迅速揉开,背着办公室里的人给谭有嚣发了条消息:“飙车的那帮人都已经在局里了,赵丰闰作为车队的投资人,不管事实如何我都会请他来局里一趟。” 切出短信界面,弹窗里就多了条新闻推送,写的正是凌晨车祸的事——他有时候真挺佩服某些媒体的,一个个都是千里眼顺风耳,消息那么灵通,连刚开始办,还没半点眉目的案子都着急地爆出来,最后引起一系列不必要的恐慌,反正他们只要能拿到钱就好。 “沉警官看着办吧,他如果不肯配合就告诉我,我找别人来压一压他。” 语段末尾跟了一个冒号加半个括号,微笑的表情,但被谭有嚣发出来就变了味,讽刺感满满,沉寰宇眉头一皱,把手机倒扣在了桌面上,不再去看。 正好这会子去交警队检查了被扣押车辆的同事回来了,他起身询问道:“怎么样?”后者用纸巾揩去额边的汗,把事故认定书递给他:“那刹车片的年龄比车都大,百分百不是原装被用成那样的啊。你们这边有问出他们平时都在哪里修车吗?”沉寰宇道:“嗯,洛川他们已经赶去那家店里调监控了——伤者的情况还好吗?”同事先是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人还没醒呢,身体好几处骨折外加脑震荡。” 第134章传唤 “噢对,那些被扣押下来的摩托车,发动机型号全部改过,跟登记的不一样,我记得这个车队是市里哪个企业家赞助的吧,胆子真够大,顶风作案啊。” 沉寰宇虚握着拳,下巴杵在手背上,他想了想,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赵丰闰的私人号码——那几个小伙子给他提供的。 赵丰闰正在家里愁得团团转呢,警察的电话一打进来,看都不敢看,甩在茶几上就往厨房跑,被黄珍一把揪住了耳朵拉了回来:“跑什么!我早告诉你别不务正业,现在好了,惹的一身骚,给我受着!”赵丰闰捂着耳朵解释说:“谁跑了!我嘴巴渴不行啊,我找点水喝!” 没办法,老婆在旁边看着,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起电话:“喂,您好啊警察同志,对,我是赵丰闰,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先客客气气地问了声好,然后开始在脑子里苦哈哈地敲算盘,可对面的警察只是一股脑把话抛出来,说你公司名下的车队涉嫌非法改装,需要你来市局一趟了解情况,赵丰闰才刚想好措辞,一听,得了,这下全白想。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警察同志,您要说车队有人受伤,那没问题,我可以过去跟家属商量赔偿,但我们车队的用车每一辆都是正规途径购买的,怎么可能涉及非法改装呢?” “原来您也看新闻了,涉不涉及的,赵先生也得先来趟局里,等我们好好聊过之后再做判断……当然,如果您不愿意,我们市局民警也可以亲自上门去‘请’您过来。” “那反正我就是个出钱的,我不去!” 赵丰闰一气之下挂了电话,黄珍恨铁不成钢地拍着他的大腿:“你不想好了,警察你都吼!”赵丰闰回味了一遍,语气确实炸,便又开始后怕,他不安地抓住黄珍的手,合十双掌,没一会儿就开始出冷汗:“当初改车就是图个刺激,这——珍儿我怎么办啊?” 赵丰闰本人并不像外面传得那样可怕,跟谭涛相比,他其实就是个运气从小好到大的软柿子,没苦过。 幼年时,父母当车间主任,住的是厂里分配的房子;二十出头,家里给安排了稳定的工作,妻子黄珍也是那年经由媒人介绍认识的;八几年,住房制度改革,鼓励购买商品房,父母便掏出一半积蓄提前在大城市里给他安家;再往后几年,他顺杆爬,跟着当地靠谱的朋友做起了生意,一点一点积累出了今天能供全家人吃穿不愁的财富。 赵丰闰太幸运了,好似所有事情都会按照他的想法顺利进行,什么磨难都没有过,所以性格才会被打造得外强中干,很多时候,生活或者生意,如果不是黄珍帮忙操持着,赵丰闰他爬不到这个位置。 “事到如今他们叫你去你就去吧,再怎么样也不能得罪了警察,不然以后被盯上,我们生意就难做了,他们要是问你,你就——” “可摩修店老板说是你授意更换的啊,你们俩谁在说谎?” 赵丰闰嘴角一僵,不太敢直视沉寰宇的眼睛:“警官,车队毕竟都是些年轻小孩子,一时图个新鲜这里搞东那里搞西的,估计是怕老板不给改,所以才把我当借口搬出来了。” “呵。” 沉寰宇无缘由地轻笑了一声,赵丰闰心虚得更加不敢看,只好盯着他手里的笔,打转了一周,“啪嗒”掉在桌上,滚到边缘,在下落的途中被及时接住。几秒的过程,赵丰闰感觉漫长得夸张,不仅是坐得发酸的腰,还有被灯光炙烤得焦虑的思绪。 洛川按住沉寰宇小动作颇多的手,微笑对赵丰闰说道:“不要紧张,非法改装车辆的后果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及时把更改的部件恢复成原状就行了,连拘留都用不着。” 然而赵丰闰在听完后变得愈加疑惑,按他这么说,事情为什么不能在交警大队解决,还非得让自己战战兢兢地跑到市公安局里来接受调查。 他把掌心里的汗抹在了桌上,依照黄珍的交代开始拿腔拿调:“那既然不严重,我交完罚款是不是就能走了?明天还有个很重要的会等着我参加,今天晚上得休息好才行。”沉寰宇点头道:“确实。” 他话头一转:“车队的成员们对你的评价各不相同,但在某一点上达成了共识——你爱车,特别是摩托车,每辆车买来,不说强险一直是你在交,甚至连车身上每块地方的涂装都是你亲自挑选……你觉得那些个小孩敢在不告知你的情况下去改发动机吗?” “这这这,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啊,谁知道他们私底下会干什么!” “哦,你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偷到你的某张银行卡,并向摩修店老板支付相应的改装费用?赵先生,我直说了吧——你改装的这个行为已经侵害到了他人的人身安全,如果伤者最后死亡,你是要担责的。” 赵丰闰一瞬间耳鸣了,他发家的手段还算干净,背后没那么多互相勾结的弯弯绕绕,真要担责,没人保他,公司怎么办? 他说:“我提醒过他们这几天车子要检修不能骑了,他们不听老人言有什么办法?这个我坚决不认!”沉寰宇道:“那看来赵先生是只对改装的行为供认不讳了。”他瞬间闭嘴。 洛川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点到为止,把笔和本子全部合上:“赵先生休息会儿吧,渴吗?我给你倒杯水——寰宇,你先回办公室。” 沉寰宇应了声好,回去之后正巧来了个电话,是谭有嚣打的,他不得不接:“什么事,你说。” 谭有嚣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能把赵丰闰拘留多久?”沉寰宇答:“他的情况不复杂,最多八小时,大概晚上十点左右吧——你要做什么?”年轻男人笑而不语,只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多谢了,我会早做准备。” 挂断电话,轮到沉寰宇烦闷到头痛,对他而言,这是为虎作伥,可女儿的生死安危又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他临时披挂上阵,表演的是高空走钢丝,不管朝向哪里,往前或者往后,只要脚步稍微一偏,随时都可能坠入万丈深渊,他能做的,恐怕只有不断调整自身重心去寻找一个平衡点而已。 第135章交融(微h)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搞半天什么事情也没有,他们硬把我在那儿留了几个小时,纯吓唬人……珍儿,你吃过晚饭了没有?回去以后给我下碗馄饨呗。” 赵丰闰一手拿手机一手缓慢拍抚还未来得及从审讯里冷静下来的心跳,黄珍安慰他,说哄也不为过,稳定得就像他们结婚那会儿买来的电熨斗,用时按在衣服的某一端,沉甸甸地反复移动,便能把所有褶皱都舔平。 转眼过去这许多年,老夫老妻,赵丰闰早已习惯将自己也变成那褶皱的一部分,由她来熨烫不平整的地方。 “我到玉兰路了,很快——” 一辆货车在转弯时不知怎么失了控,竟冲着他坐的车而来,尽管司机及时打了方向盘,但尾部还是没躲过撞击,整个车子被掀翻在地,赵丰闰捂着胸口,心脏病发作让他头晕眼花喘不过气,手机掉进夹缝里,他怎么够也够不到,黄珍的声音距离他仿佛隔了一个星系,似梦似幻,内侧口袋里的药瓶亦不知所踪,他明明每天都放在同一个位置,兴许今天真是要死了。 “嚣哥,赵丰闰目前已经被送往医院,虽然他只受了点皮外伤,但心脏病导致的突发晕厥足够他躺一会儿了。 ” 谭有嚣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他随意地玩着宁竹安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一会儿勾勾指头,一会儿比比大小,无所谓道:“继续盯着吧,顺便让薛兰转告一下谭涛,就说赵丰闰他出车祸了。” 待挂掉电话,宁竹安小声地吐出几个字:“你又在害人。”谭有嚣把手机放到置物台上,笑着用脸蹭了蹭她湿淋淋的发丝:“闭着眼睛,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谭有嚣展开的双臂搭着浴缸沿,里面大部分空间全被他给霸道地占了去,女孩儿偎靠在他左侧,蜷着身子只需要小小的一点位置,但水下光裸的两副身体还是无可避免地紧贴着彼此,宁竹安咬着嘴唇,一动不敢动,后来更是死死地闭上了眼睛,绝不想看到某个吓人的器官。 她把手抽回来,用指背蹭了蹭男人的下巴颏:“不能再泡了,待会儿要头晕的。”谭有嚣道:“一整天就这么点时间属于我自己,你再陪我泡会儿。” 谭有嚣低头咬宁竹安的肩窝,舌面贴着她光滑的皮肤不紧不慢打转,直舔到耳朵,泛起一阵令人发抖的酥痒。 宁竹安皱着鼻子,赶紧把脑袋歪向一边:“不要。” 被热气煨成了粉色的身体有着一种奇异魔力,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她越是不要,谭有嚣就越觉饿得发慌,已经差不多憋到了极限,他欲壑难填,无比渴望能从宁竹安的身上得到缓解的良药。 他拉着她的手探向下体,直至握住阴茎,宁竹安也没有多做反抗,仅仅是身子变得更红,在水里像瓷做的娃娃,抱着却是软的。 “安安,你摸摸它,”谭有嚣下流地引诱着女孩儿,手把手教她该怎样套弄男人的性器才最舒服“别拒绝我。” 宁竹安脸皮薄,可心里即使有八百个不愿意,在当下的处境里也只能顺从,她尝试去忽略性器摩擦手掌时带来的滚烫温度,发麻了也当没感觉,而谭有嚣作为把控的那方,觉得这种程度还远远算不上爽,所以他抱住宁竹安的腰,准备把她放到胯上。 “你忘了,我身体还没好……就这样吧。” 她一下抵住谭有嚣的胳膊,说得悄悄的,男人喘着粗气,用亲吻当作默认的回应。 宁竹安右手紧握硬挺的性器,在龟头与底部间来回撸动,暴胀的青筋跳动着,顶在柔软的手心肉上触感明显,谭有嚣突然吸了声气,卡在腰上的臂膀颤着勒得更紧,压迫着肚子,宁竹安不舒服,手上的力道跟着加重。 谭有嚣耳根子发红,嗔怪道:“小狗该剪指甲了……刚刚刮得我差点射出来。” 他揪住女孩儿的乳头往外拉,拨弄得发硬了才松开,两粒小珠子就那么高高地翘立在那儿,被男人报复似的一弹,宁竹安瞬间哼了出来,可还没等她说话,谭有嚣便拎起她的一条腿搭在了自己的腿根上,随后目标明确地用手罩住了她整个阴部。 “别的不行,手指总可以吧。” 谭有嚣自言自语,摸着已经湿润了的入口,他试探性把中指塞了进去,问道:“疼不疼?”宁竹安垂下羞得通红的脸,摇了摇头,这才让谭有嚣放心地插入了无名指:“安安,你的手也动一动。”她有些抗拒:“不要,这样好奇怪——唔!” 做了这么多次,谭有嚣对宁竹安的身体不说百分之百了解,起码也有百分之八十,在不生气的情况下,他知道触碰哪个部位能最快让她舒服,也知道她哪里最敏感。 双眼好似被热气蒙住,宁竹安反手掩住嘴唇,腿心深处被两根手指搅得混乱,肉壁发烫,只一味地吮吸着外来物体,她头脑昏沉,分不清是有热水正往里钻,还是有爱液正往外溢,反正流出来的东西总被堵回去,烫得她绷紧了足尖在男人的小腿和脚背上乱蹭,脚踝处的红绳隔着水面像条红色的小鱼,在欲望织就的天罗地网里,正漫无目的地找寻着缺口。 她难受地靠在谭有嚣的肩膀上仰起头,小嘴刚张开就伸进了男人的舌头,穴里微微屈起的手指把阴道折磨得酸软,仅仅是收缩都会引起阵强烈的快感,她想叫,先落下了眼泪,尤其在谭有嚣把第叁根手指插进来时,这样的感觉到达了顶峰。 “不行了、不行了——”宁竹安拒绝了谭有嚣的又一个吻,捂住嘴巴抖得连水面也不能平静。 手指的每次进出,折磨的都不止里面,还有位于上方的阴蒂,总能被他粗粝的手掌蹭个正着,快感就这样成倍剧增,宁竹安猛地弓起腰,从最深处喷出大量的淫液,转眼间和水融为一体。 她现在是爽了,谭有嚣自己的性欲可还没得到半点疏解,看着女孩儿那一副被高潮冲得失了魂的样子,他也不说指望她能再主动做些什么,不过重新调整了下姿势,从外面包裹住宁竹安的手开始自慰。 直到最后谭有嚣射完精,宁竹安觉得自己手腕都快酸断了,她嫌弃地把掌心里乳白色的液体擦在了男人身上,绝口不提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不泡了,我要睡觉。” “好,都听你的。” 谭有嚣抱着还有些颤抖的她起身转去淋浴间清洗,水幕之间,宁竹安听见他说,等这周忙完就带你去乔山槐那里复查,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第136章竞标 离开灰扑扑的云和雨,江抚终于放了晴,当天的太阳大得有种歇斯底里的意思,恨不得把光直直投到人眼睛底下去。 谭有嚣似乎对此深有所感,在摘下墨镜的一瞬间跟太阳光碰了个正着,习惯让他险些骂出脏话,在将要脱口时来了个急转弯,真是个好天气,他对秦颐说道,面带一副与这身西装相配的标准微笑,在入口处的登记册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谭先生,这边请。” 迎宾员领着他进了内场,放有谭记实业公司名的台卡就摆在第一排正中间的空桌上,他一路走过去,两眼眯着笑,熟稔地点头回敬所有目光,倒还真发现了几张在花苑里见过的熟悉面孔,其中有的是正儿八经的老板,也有的是老板身边的二把手,无一例外,都在认出谭有嚣这张脸后略显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会所的性质,本身就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有钱的没几个不沾,但去的次数多是一回事,上不了台面又是另一回事。 平时在大众面前连打个招呼都要装模作样的人,上有老下有小,最怕的就是努力搭建起来的繁荣一朝崩塌,他们拿不准谭有嚣的主意,又多少因为受过恩惠而落下了把柄,这会子说是如坐针毡也不为过。 谭有嚣和秦颐入座,隔着条窄过道,左手边属于赵丰闰的位置却还空着,一直到竞标会开始的前两分钟,本人也没能出现。 谭有嚣掐着表,等得有些无聊,他得到的消息是说赵丰闰的妻子连夜赶往医院,今天早晨才走,那么长时间,他不信两个人想不出个临时的法子,虽说工程到最后肯定归自己,但他们又不知情,总不会因为个车祸连来都不来了。 正想着,市政府的工作人员陆续到场,许宜春先是注意到了那个明晃晃空出来的座位,然后才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谭有嚣。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许宜春了然于心,并且就在昨晚十二点的时候,他接到了一通来自赵丰闰妻子的电话。 电话里,她解释了那几个小年轻是在明确被告知过暂停活动的情况下,私自取车并违反驾驶规定,最后出了事情,他们愿意为此承担部分责任,只希望不会影响到公司未来与政府间的商业合作,同时,她还提到了赵丰闰目前正因心脏问题住院,今天会换人来参加竞标——但其实来与不来没什么区别,这本就是个走过场的面子仪式。 许宜春拍了拍话筒,满面春风地说起了那套惯用的,换汤不换药的开场白,像是某种无论到哪儿都能花出去的通用货币,需要的时候随手一掏,台下的人就得为了背后可能涉及到的利益强打起精神仔细听。 这场面不禁让谭有嚣想起了他在欧洲读书的那两年,一整堂课下来跟自己有没有关系都不知道,偏偏还走不了。 他无所事事地把桌上放的单子折成了纸飞机,拆开后又变出一只船,秦颐瞟了他好几眼。 难怪谭涛嘱咐她要好好盯着谭有嚣。 在一直被教导的人情世故里,哪怕交易的结果再板上钉钉,过程中也该体现出最基本的尊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露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秦颐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低语道:“谭总,您多少还是演一下。” 男人什么也没说,眼睛却笑着,他用手背把纸船推到了秦颐的电脑上,边角压着键盘戳下了几个混乱的字符,再一看过去,他果真配合地点起了头,严肃得像从来没有走过神一样。 “……我宣布,竞标会正式开始!” 掌声响起的瞬间,会场的门被推开,一道身穿灰白色呢子大衣的人影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西装革履的下属。 “不好意思各位,今早路上堵车,”女人面上虽不可避免带着丝倦意,但眼神锐利无比,这在她所属的年龄段里极其罕见“许市长,我没有耽误大家的时间吧。” 掌声从她出现的那刻起便停下了,气氛有些尴尬。 “竟然是黄珍,那看来赵丰闰的确出事了……” 议论声在底下悄悄响起,谭有嚣这才把女人的长相和姓名对上,秦颐以为他不知道,于是贴心地附上了解释:“她是赵丰闰的妻子,丰盛集团第二大的股东。”谭有嚣看着黄珍一步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秦颐说道:“赵总他自己惹出一堆烂摊子,最后竟然要妻子负责扫尾,真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说得虽然不经意,但旁观者能咂摸出来的意思可就多了去了。 黄珍明显也听见了,坐下后扫来一记眼风。十几年前两家人之间的矛盾她至今还记着,这小的比起上一个,简直跟老的一模一样,尽会讲些模棱两可的话,阴测测地在那里挑衅人。 “我就说谁这么年轻就坐上了第一排的位置呢,原来是新上任的小谭总,这不离近了看看牌子,我都不认识——你的赞扬我收下了,毕竟一家人之间力要是不往一处使,那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钻空子了。” “那黄总和赵总一定得多加小心了,趁着天气好,看看清楚究竟是阿猫阿狗,还是豺狼虎豹。” “咳,安静!接下来是第一个竞标项目,也是本场最重要的,新湖度假区开发工程。经过筛选,入围的公司分别是……” 两个人是同样的皮笑肉不笑,黄珍先一步转了过去,心说到底是个孩子,就为了向当爹的证明自己,竟然在这样的场合里都沉不住气。 秦颐持着同样的想法,着实为方才的剑拔弩张捏了把汗,赵家不比别人,并非好惹的主,尤其是这位轻易不露面的黄总,过去赵丰闰之所以能跟谭家打得有来有回,正是多亏了背后有她当智囊,不停地出谋划策,当下若是让她面上难堪,之后联合其他公司对谭记实业使绊子该如何是好? 可谭有嚣仍跟个没事人似的,单手在她键盘上敲出两个字,不急。 “该地皮起拍价二十亿元,每回举牌加价不得低于两千万——下面开始竞拍。” 第137章输家 其余几家公司纷纷开始叫价,黄珍斜睨了一眼没有动作的谭有嚣,然后掩住嘴凑过去低声和下属商量要不要在这个时间点出价。 “黄总,那几家公司不是我们的对手,先让他们往上加,慢慢拖着,等谭记实业的下场了,我们再跟。” 黄珍思索再叁,最后认同地点了点头,也选择了按兵不动。 随着价格越爬越高,众人不由得将关注点放到了他们身上,看热闹的,对比两家公司商业价值的,疑惑为什么还不叫价的——当初谭涛和赵丰闰已然势如水火,私底下的恩怨纠葛在江抚市传得沸沸扬扬,但因为年代久远,那会儿不知赔上了多少个家庭血汗泪的,专属于某个时代的恐怖故事,到今为止早被磨去了前缀,成了旁观者偶尔酒后发表个人高见的谈资,或是同小辈们忆往昔时津津乐道的那些年那些事。 而现在旧事配新人,重提起来滋味更甚,他们此前从没见过谭涛的第叁个儿子,只听说不是在身边长大的,猜测模模糊糊有了型,众说纷纭,但始终避不开谭家大少爷年轻有为,死得实在可惜。 会场内的加价声逐渐减少,公司代表们开始犹豫,拿着竞价牌的手举起又缓缓放下,最后将价格停在了一个适中的数字上。 “七亿六千万!还有更高的吗?” 谭有嚣依旧沉默地坐在位置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仿佛这场激烈的竞价与他毫无关系,即便偶尔投出目光,他也并未在任何物体上稍作停留。 “没有吗?” 拍卖师拉长语调,神情期待地扫视全场。 黄珍再次看向谭有嚣。他到底在等什么,是胸有成竹,还是另有打算?她握紧了手中的竞价牌,指节微微发白,再不喊就来不及了。 “七亿六千万,第一次——”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黄珍感觉心跳声正在耳边轰鸣。 这块地对公司来讲很重要,所以哪怕她清楚知道谭有嚣这么做就是想逼她先出价,自己也只能主动入套,在拍卖师即将落槌的瞬间,猛地举起了牌:“丰盛集团,八亿。” 一石激起千层浪,以黄珍为中心荡开的涟漪里响起了讨论声,其中当属那道来自她右手边的细微笑声最为刺耳,听得她面色铁青,重重放下了竞价牌。 “谭记实业,八亿两千万。” 谭有嚣语气平静,但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掩盖不住此时此刻的好心情。 刚才竞价的几家公司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他们拿头争也争不过,明眼人摸清了目前的态势,都在等着看场好戏,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时间没个消停。 黄珍当然不愿被推入下风,她再次举牌,但无论之后喊的是多少,谭有嚣总会在此之上追加两千万,这么一来一回间,二人便将价格推涨到了十亿,加上底价,叁十亿元的数目已经足够部分小公司的人脑热一会儿了。 这样的游戏玩多了没意思,谭有嚣低头看了眼手表,差不多就快要到时间,他不想再继续了,拿起竞价牌,云淡风轻地报出了最后的价格:“谭记实业,二十亿。” 会场内顿时一片哗然,黄珍猛地转头,这块地的价值她再清楚不过,可总和四十亿,直接翻了一番,就快要超出公司的预算——黄珍攥着牌子,咬着牙,好胜心让她宁可去赌也不肯服输,而下属却拦住了她,耳语道:“黄总……早晨董事会有几位股东申请撤资,他们已经向公司提交了书面材料。” “二十亿,第一次——” 节奏突然被打乱,黄珍明显慌了,连同气势也矮下去了好几截,她不明白前段时间自己才刚把他们给稳住,怎么今天又搞这一出——偏偏是今天! “二十亿,第二次……第叁次!”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拍卖师的声音在室内回响,随着最后的槌声落下,黄珍知道自己输了,失败了,一锤定音,她承认自己小瞧了谭有嚣,但还是不甘心,因此即便强颜欢笑,她也没办法做到像别人一样鼓掌。 竞争对手的失败品尝起来比自己的成功还香甜。谭有嚣特意转过头去,笑盈盈地对着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在脸颊边左右晃了晃,嘲讽得明目张胆,把黄珍气得两手直抖。 等到所有竞标项目结束,她便打算直接离开。这个于她而言的耻辱之地,多停留一秒钟都是对脸面的折磨:“我们先去医院,再回公司。” “黄总,”好巧不巧,谭有嚣和她同时走出内场大门,现在又重新谦逊起来,礼貌得跟他那个死掉的哥哥一样“麻烦代我向您的丈夫问声好。” 第138章出现 到医院后,黄珍把气全撒在了赵丰闰身上,揪着他两边的耳垂搓捏拉扯,将心中愤懑全数倾倒了出来。 男人笑得小心,捧住黄珍的手和自己滚烫的耳朵,谨慎地劝慰道:“他……他真这么说?哎呀!哎呀……珍儿你别生气了!不就是个毛头小子嘛,他爹我们都不怕,难不成还怕他?” 黄珍甩开了赵丰闰的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气恼地盯着丈夫看了又看,恨铁不成钢地往他裹着纱布的脚踝上一戳:“你个没良心的,我这样是为了谁?项目项目没拿到,股东还跑了好几个,你整天在公司就没听见个信儿吗?到时候让谭涛知道了,还不笑话死我们一家子!” 赵丰闰来不及呲牙咧嘴,眼瞧着黄珍坐在那儿慢慢红了眼眶,便赶紧直起背,伸手把她拉到了跟前:“我懂,我懂——你为我和公司操了太多的心,论贡献,珍儿你毫无疑问是第一功臣,新湖的项目是我拖了后腿,股东那边我来想办法挽回,谭涛要是敢说咱们,我就,我就——” 他握起拳头,对着空气又捶又打。 黄珍用指节揩了揩眼角的泪花,笑骂他如果真见到谭涛,不丢下自己逃跑就谢天谢地了,赵丰闰跟着笑,把她搂进怀里。夫妻间的感情丝毫不受岁月变迁的影响。 过了一会儿,黄珍敲敲他的头顶,说道:“我还是有点……比起谭恪礼,这次的这个总让我觉得心里不踏实……你是没看到他那嘚瑟劲儿,简直翻版了谭涛年轻时候的死样子……这两天诸事不顺,真得到庙里去去晦气才行。” “那珍儿,等下让人办出院,我的脚不碍事,今天下午就一起到寺庙里去拜拜吧。” 赵丰闰的眼神开始飘忽,上午的时候警察来医院找过他,他也知道那几个股东为什么会撤资——但他对此只字不提,秘书和其他下属听他的话,一层一层瞒下来,黄珍的的确确被蒙在了鼓里。 “是这样的啊,赵先生,摩托车失控的直接原因我们调查清楚了,是老板在维修时不小心把损坏的刹车片安装了上去……但您知道他吸食毒品的事吗?” “我们警队的同志在摩修店的收银台下搜到了吸毒工具,因此连夜把他带到局里做了毛发检测,在审问的时候,他承认了,说是在修车之前吸了一点,人迷糊,所以才会把部件弄错。” 赵丰闰听完也是懵,他跟摩修店老板的交情不止这一两个年头,而是十几二十年前,他还在把金钱从无到有唤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就认识了。 下意识回了句怎么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啊,赵丰闰在警察眼里的嫌疑就变得更深,因此他们剪下了他的一撮头发带回局里检测,想证明看他是否也吸了毒。 之后董事会要撤资的人想来是听着了风声,前后脚给他打来电话试探,他无奈得想笑,说你们要撤就撤吧,毕竟不能影响到大家的利益嘛。 这两天所有事情连起来,巧得简直不能再巧,车队的人出事、老朋友吸毒、股东撤资、错失项目,他摸爬滚打了这许多年,最不信的就是巧合会成堆发生在同个人身上,他敢肯定有什么人正在背后操纵着一切,目的就是想让丰盛集团,乃至他们全家完蛋。 而他所能想到的罪魁祸首,有且只有谭涛一个。 贺明端着餐盘坐到了沉寰宇旁边,给他和洛川一人塞了一瓶牛奶:“喝,都喝。”洛川接过之后拿在手里摇了摇:“平时都只进不出的,今天怎么突然来‘进贡’了?还是温的呢。”贺明把两支筷子抵在餐盘上对齐长短,说道:“我妈跟小姐妹开车去郊外掐野菜,路过咱们公安局,就顺便送了点赈灾粮给我——寰宇哥这鸡爪子你不吃吗?” 沉寰宇抬手一扶头上执勤帽的帽檐,示意他直接夹走,贺明也是毫不客气地将筷子伸了过去,随后娴熟地从自己盘里夹起个煎鸡蛋还给了他:“我发现了,寰宇哥不吃任何禽类的爪子,还好有我在……我爸说吃啥补啥,我多吃点,以后抓犯人的时候好跑得更快。” 洛川咬开吸管外的塑料袋,笑话说要是真的能吃什么补什么,那他一定会把熟食店里的卤鸡心全买来给贺明吃,说完,他指指对面的贺明,又朝他做了个口型,缺心眼。 贺明嗔怪地啐了几声,夹起没铲开的饭,成块吃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四处张望。 “欸,你们看”他用筷子尾巴点了点某个刚好被柱子挡住的方向“刘局和副局竟然坐一桌吃饭了,而且还相谈甚欢。” 洛川叼着吸管平静地望了一眼,说道:“确实好久没见过这种场景了,有——蛮多年了吧。”贺明点点头,迅速扒拉着盘里的饭菜,还不忘用胳膊肘攮沉寰宇几下:“天冷了,把你也给冻上了?” 沉寰宇发呆摸着嘴唇下的痣,适才刚回过神,听到这话,他不自觉睁大眼睛表示疑惑,话题便又被贺明扯得走了。 “赵丰闰的毛发检测结果出来了,阴性,他确实没有吸……昨晚,我跟队长不是审了那个修摩托车的,你们猜他说什么……他的毒品是从老鸦那儿买的!” 贺明一拍大腿:“欸,我就纳了闷儿了,他不知道我们警方蹲了他好几个月吗,竟然还敢跑出来贩毒。”沉寰宇见他越说越激动,用手松了松他的后颈:“那应该有新线索了?” “嗯……这倒确实。老鸦他本名叫管小雀,麻雀的雀,跟这个摩修店老板是老乡。据他所述,管小雀在你们查封地下赌场期间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他们打折腿,因此他的消失极大可能是自己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养伤,而现在他的伤好了,喏,就出来作怪了。” 沉寰宇眼中仿佛有小小的火光闪过。找到管小雀,就意味着有同样的希望找到失踪的潘龙,而在潘龙的身上,也一定会有关于谭记实业的线索。 第139章自首 吃完饭,叁个人并肩往办公楼走,贺明夹在沉寰宇和洛川之间,端起胳膊左右转了转上半身,关节被弄得咔嗒咔嗒响,声音像掰断一块木板:“你们还记得清几年前的植树节,我们给市局种的是哪棵树吗?” 沉寰宇伸手指了个大致的方向:“在那边,第叁棵,旁边是刘局种的。”贺明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也没做什么,转眼我都二十九了……噢对,寰宇哥家的丫头再过两个月又到生日了,今年我送的礼物是不是比洛队的好?”洛川笑笑:“自夸就自夸,贬低我干什么……寰宇,明年一月底把安安接来江抚吧,顺便大家一起过个年。我们知道你有你的顾虑,但她毕竟还小,你身为父亲……” 贺明转过身,倒着继续往前走:“不放心的话,到时候你们上我家来过年,我妈她可喜欢小孩子了,而且安安那么聪明,肯定不管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沉寰宇努力扬起嘴角,能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声单薄的“谢谢”,太多太多顾虑如鲠在喉,堆积久了,连气管也堵住,可他实在没办法倾吐。 走到办公楼前,沉寰宇不想回去,想一个人静静,便借口买笔芯出了市局,便利店的老板给他搬了小板凳,招呼他坐下来吃点儿,午饭是火锅,他们自己家做的底料,沉寰宇摇头婉拒,说吃完饭才过来的,转身从货架上拿了要买的东西。 “钱放在柜台上了。” “好好好——咦,我蛮长一段时间没看见过你了吧,今天太阳大,不吃你也坐下来晒晒,对身体有好处的。” 沉寰宇抬头望了望天,坐下以后摘掉了帽子。 近来辞职的念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以前不管工作的环境再怎样恶劣,至少波及不到家人,而现在,他清清楚楚知道女儿落入了恶人的手里,经历了什么,没办法不往最坏的方面想,他不信女儿会喜欢上一个败类。 如果谭有嚣需要的是他的警察身份,那扒掉这层皮是不是就能解决问题,至少无需再担心自己的行为可能会给警方抹黑。 沉重的心事把嘴角给拽得下坠,阳光晒在头顶,温暖的,手却还是冰凉,原来人伤心时在太阳底下也想哭泣。 沉寰宇摸着帽子中央的刺绣警徽,仿佛即将分别般依依不舍,然而几秒后,他自嘲一笑,人果然是老了,做事情都开始瞻前顾后,迈不开手脚,他作为父亲、警察,怎么能临阵脱逃。 他重新将帽子戴回头上,起身准备离开:“回去了啊,老板。”可正当他沿街往前走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警官、警官!” 沉寰宇原地站定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棉口罩的中年男性。 其实他的外套颜色已经不能算是纯黑了,透着一种日日夜夜在外暴晒才会出现的白色,还有不知道从哪里蹭上的墙灰,最是顽固,扒紧了布料,花花搭搭像老人脸上的斑迹。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我想来自首,警官你能带我进去不?” 众人看着坐在审讯室里表情安适的管小雀,纷纷转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沉寰宇,沉寰宇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寰宇哥,你出去买个笔芯的工夫,就……把老鸦逮回来了?我们队长刚刚知道的时候还以为我在开玩笑呢……你背着我们不会有双重身份吧,像超级英雄那样?” 沉寰宇听不懂他抛出来的梗,但实话实话:“路上碰着,就这样了。” 抓了这么久都没丁点儿线索的人,今天居然会主动现身,肯定任谁看都会觉得奇怪。 管小雀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禁毒支队的队长问什么他答什么,态度很是良好:“警官,我是诚心悔过的,几个月前,你们到处找我的时候我就准备来自首了,但那会儿有人想杀我啊,我、我就不敢出现了……”张维民把口供翻得哗哗响,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老乡管辉说你腿被打折了?”管小雀想把裤腿拉上去自证,但他人坐在审讯桌上,腾不出手,张维民注意到了,直接走了过去:“哪条腿?” 右腿右腿,管小雀忙答道,张维民便把他那条腿的裤子撩到了膝盖处,看到他所说的地方确实有一条长长的刀疤,走向也符合平常骨折手术的开刀习惯。 “嚯,这是惹到黑社会了?” 张维民把他的裤腿刷了下来,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不来报警?”管小雀两眼上翻,回忆了半天:“额……应该是九月……额……中旬……?”张维民道:“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到底什么时候!”他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九月,就是九月……我怕他们之后还盯着我,就想先躲起来避一避风头。” 张维民回到位置上,让他老实交代都有谁在他那里买过毒品,并且:“我们从管辉那里搜到了剩余的海洛因,纯度不高,都是你自己制的么?” “是!”管小雀点完头之后又猛地摇头“不、不、不是——我就制了一点。” 沉寰宇抱着胳膊走到洛川身边,低语道:“不对劲,他当时已经是通缉犯了,如果去医院挂号,我们肯定能在公安的信息库里把他筛到。”洛川同感,点了点头:“除非他的手术不是在正规医院里做的。” 管小雀报人名和电话号报了半天,警方也记了半天,连张维民都疑惑他脑子里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还都对得上号。 之后审讯短暂地休息了一下,他走出来向洛川说道:“这自首的性价比还挺高,怕不是提前把整个通讯录给背下来了。等结束,我马上挨个给这些人打电话,看看是真是假,让他们全来局里配合调查。” “老张,”沉寰宇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我有问题要问他,现在让我?” 张维民回头看了眼审讯室,抬了一抬下巴,帮他打开了门。 “管小雀,我这边代表刑侦支队,需要问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够像刚才那样老实回答——第一,你的腿部手术是在哪里做的,那几个月你但凡敢出现在大医院里,我们警方就不可能没有消息,是不是有人暗中帮助你?说话!” 沉寰宇对管小雀所说的一切持怀疑态度。为什么他会那么赶巧,在他们调查赵丰闰相关事件的时候选择自首,而且还像提前做足了准备似的——直觉告诉他,在这之中一定有猫腻。 第140章坦白 负责审问的人换得突然,管小雀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应对,他来不及思考,磕磕绊绊地回答道:“警官,您这话说的,怎么可能有人帮我啊,这手术其实就是在乡下的小诊所里做的,再没别人了。” 沉寰宇盯着管小雀说道:“哦,原来现在的诊所条件已经这么好了,那具体是哪儿的,说说看吧,我们还真挺好奇里头得是有什么样的医界大拿坐镇,他们才敢给你动大手术——在你回忆期间,警方会先去调一份你的过往病历记录。” 说完他便坐下了,光盯着管小雀看却不说话,后者明显表现得要比面对张维民时还要紧张,不断转动眼珠子偷偷盘算着沉寰宇脸上的表情。 有人告诉他说,想减刑就得认罪态度良好,所以在脑子里纠结了半天之后,他还是决定坦白从宽:“哎呀,不用那么麻烦了!其实,我没被打折腿,那个刀疤是以前骨折做手术时候留下的。” 沉寰宇一听,立即严肃地质问他那为什么跟管辉说的是你被人打了,并且到了这儿也还在隐瞒,管小雀赔着小心翼翼的笑脸,尴尬地耸了耸发痒的鼻子,解释道:“那时候我担心说了实话,会被他们报复。” “他们?哪个他们?” “当然是潘龙那一帮子了……哎,事到如今我就全部都说了吧!我一开始自己买原材料制毒,就是想卖给那些想吸但兜里没几个子儿的人赚点快钱,结果不巧卖到了潘龙手下的人那里,他找到我,威胁说如果不入伙就报警抓我,我当时怕嘛,就……” 管小雀声情并茂地讲述他自己入伙后是如何如何教他们制毒贩毒,又是如何如何在成为通缉犯后被当做弃子抛弃,一度发展到被人追杀的地步,所以才一躲躲到了现在。 “气死我了,越想越气,这几个月风餐露宿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警官,我认罪,但他们不能逃掉吧?还想灭口……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说到激动处,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两嗓子。 “你说潘龙威胁你入伙,有证据没有?” 管小雀愣了一下,刚弯下去的脊背猛地直起,他急切地说道:“证据?我……我没有直接的证据,潘龙那帮人做事一向不留痕迹,但警官,我说的都是实话!”沉寰宇并不急着下定论,而是说:“我们想问你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和潘龙有关,他失踪的事情你知道吗?” 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会装傻:“啊?失踪?这我上哪儿去知道啊。”他又呈现出思考状态:“不过……我好像真的知道一点儿。”他缓缓说道:“潘龙他做的那些生意都是为了谭涛啊,东窗事发的时候谁都不想被扯上关系吧……但是他和谭涛的交情挺深的,应该不会就这样轻易被灭口。” 沉寰宇道:“没证据,光凭你一张嘴,我们怎么相信你?何况你之前还在撒谎,你自己觉得现在讲的话可信度有多少?”管小雀急了:“是真是假,我有办法证明,只要警方肯给我一个机会。” “觉悟这么高,想当线人?”沉寰宇不置可否“戴罪立功没那么容易,警察局也不是给你谈条件的地方,以后如果有需要,我们自然会来找你。” 管小雀听明白了,警方摆明了不信他的说辞,可那人给他的命令又是必须把事情引到谭涛头上,哪怕无理取闹,胡编乱造,他焦虑得直抖腿,搜肠刮肚地寻找着潘龙曾经和他探讨过的事情。 好不容易想到了,他一拍桌,说道,潘龙的女友就是谭涛养的情人,你们把她也抓进问问,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沉寰宇以及审讯室外的人都没想到事情还能有这样的展开,洛川仔细一回忆,反应过来上次见薛兰时惊讶于她的财产实在超出普通上班族太多,竟然是有这么个缘故在。 随即他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里面分门别类是整理好的电话号,他找出薛兰的,拨通后发现已经成了空号。 沉寰宇将这条信息跟其他口供一并记下,然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自愿自首的吗?” 这话听起来像病句,都自首了,难不成还能是被逼的——沉寰宇担心的就是这个,涉毒板上钉钉,但其他全靠他一张嘴巴讲讲的事却未必。 管小雀一愣,说当然是。 训话就这样结束,沉寰宇总觉得他是雷声大雨点小,绕来绕去也绕不进个正题,关于潘龙的下落,至今仍得打个问号。 “我俩先回去了,要是有新的线索再通知我们啊。” 刑侦支队的两个人跟张维民打了声招呼,翻看着口供往楼上走,洛川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把电话的事情告诉了沉寰宇:“然后我拜托负责那片辖区的民警去她住的地方看了看,结果她家的别墅也已经挂上了出售的牌子。”沉寰宇眉头皱得死紧:“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直接去找谭涛吧。” 商量着,左手边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抬头看见是周合,沉寰宇便下意识地闭了嘴,洛川也一样,两个人默契地挨着墙边走,在擦肩而过时礼貌性地喊了声“副局”。 周合面带微笑地点点头,继续往楼下走,沉寰宇盯着他,直到连倒影都看不见为止,方才收回目光。 如果周合真的是内鬼,那么谭涛应该很快就会在得到消息之后离开江抚——沉寰宇不想随意揣测,但这的确是个检验周合的好机会,哪怕最后发现是假的,能早点替他洗清冤屈自然最好。 第141章陪伴 谭有嚣本来说忙完就要带宁竹安去复查的,但因为忙,一拖再拖,硬是把日子拖到了大半个月之后。 这新官上任叁把火,等真正烧起来的时候,简直连谭有嚣自己也免不了遭殃,拿下新湖项目之后,每天只要两眼一睁,面对的就是各种电话文件会议的轮番轰炸——今天要去拉拢这个股东,明天要去那里实地考察,简直是把人当成狗在遛。 而反复无常的偏头痛更是存心想和他作对,把白纸黑字也变成了诱发它的引子,疼得他每天都有股子无名火发不出去,也不敢去碰宁竹安,只能靠着深夜回家后的那点儿短暂休息时间打拳发泄。 上次像这样憋屈的时候,还是他刚出国留学的那一个月,好在今天是忙完了,谭涛也不在江抚,他终于可以腾出时间来短暂地喘口气,顺便再做点喜欢的事。 可有人欢喜就一定有人愁,宁竹安身体是好了,心情反而变得郁闷,因为又没了拒绝的理由。 索性,她打着想买东西的名头,让谭有嚣陪着自己四处乱逛,归根结底就是不愿意这么快回去找罪受。 谭有嚣知道她是在耍赖皮,但也乐得作陪,毕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倒真像一对普通情侣似的。 “我还想去那边看看。” 宁竹安的手指在他掌心间轻轻一抓,心跳顿时就快要飞出去,悸动来得猛烈,他试图平复,人却已经被牵着走向了广场上的某个摊位。 谭有嚣低下头看走在前面的宁竹安,路旁的灯光给她周身镀了层淡橘色的边,走动时就连每撮头发翘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天才们精心琢磨大半辈子顿悟出关于美的理念,而今他只需要一个受尽了宠爱,连造物主都对她偏袒的宁竹安。 “美女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啊,”老板娘一边向其他停留在摊子前的路人推销,一边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招呼她“让你男朋友给你买。” 宁竹安面上一热,解释说他们不是情侣,正要把手抽出来时,已经认下男朋友这个身份的谭有嚣不满地哼了一声,抵开她的指缝扣住了整个手掌:“先牵住我的人是你,别想随随便便甩开。” 烦人,宁竹安虚托着腮帮子,将脸转向摆在架子上的玻璃工艺品,眼睛在灯影下显得比玻璃反光还要亮,透明。 视线游弋半晌,最后停在一只黄色豆豆眼的小狗身上,宁竹安看见它,想起了自己家的小黄,视线便定在了那里。 “喜欢?”谭有嚣替她拿了起来,第一反应是觉得这狗真丑,眼睛小嘴巴大,有点像倭瓜。 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喜欢这个?”宁竹安点点头:“嗯,很可爱啊,而且——” “妈妈,我也想要那个。” 二人循声看去,一个小女孩儿正眼巴巴地仰头望着谭有嚣手里的丑狗,孩子的妈妈跟着往这边看了眼,然后弯腰问道:“那你想要哪一个呀?”小女孩儿立马举起胳膊指了指:“那个黄色的!” 好了,现在谭有嚣不得不对这条倭瓜狗另眼相看,大概丑到某种境界也是件很牛逼的事。 宁竹安突然捏了捏他的手,小声道:“不买了,让给她吧。”谭有嚣不理解:“又不喜欢了?”宁竹安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嘴硬道:“不喜欢了。” 那双眼睛根本藏不住心事,谭有嚣不瞎,看得懂,他好笑地挑起眉,直接付了款,把玻璃狗放到了宁竹安的手里:“说你傻,想不到是真傻。”宁竹安接过东西,因为惊讶而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买了……” “明知故问,”谭有嚣照着她的脑门儿弹了一下“还不是看某个姓宁的小朋友嘴上说不喜欢了,眼睛倒是一直盯着不放。” 男人给她指出个方向,看见刚才还站在摊子前的小孩儿早就被对面卖卡通糖画的吸引跑了,仿佛从来没在此驻足过。或许孩童时期的乐趣实在太多,黄色的玻璃小狗只能做其中一点微不足道的糖屑。 “看吧,人家根本不在乎。” 男人揉着她的脑袋继续说道:“安安,喜欢就是喜欢,别委屈自己,你没有义务把它拱手相让给别人,哪怕是她今天过来主动跟你要,你也有权力拒绝,知道吗?属于你的谁也不能抢走。” 这话从压迫她最多的人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讽刺——拒绝,宁竹安都数不清自己拒绝过他多少次了,但有成功过吗?没有。 手里捏着的玻璃冰凉,她抬手摸摸额头,忍住了一声冷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自私鬼。”谭有嚣附和道:“对对,我是自私鬼——早知道你要这样讲我,我就不答应陪你出来逛街了。” “两位还说不是情侣呢,感情这么好。”老板娘观察他俩有一会儿了,现在没别的客人在,便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宁竹安听罢,这是误会到底,她尴尬地回过身把脸藏进谭有嚣的衣襟,低声催促道:“快走快走快走!”谭有嚣被逗笑,向老板娘略一颔首,搂着她往停车场走。 等到上了车,谭有嚣问她:“现在回去?快十点了。”宁竹安把玩着手里的东西迟疑了一下,说:“要不然我们再去看个电影吧,反正今晚你的小跟班不在。”男人笑道:“那我们干脆睡大街吧——家里是有鬼能把你给吃了吗?” 宁竹安没回话,但接吻是顺理成章,谭有嚣从她手里抠出被捂得发热的玻璃小狗,丢到后座,然后握住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 车里的温度伴随着强劲的心跳逐渐升高,让宁竹安有些晕乎,她推开一直揉捏着自己大腿的手,喘息着将吻结束:“你……跟鬼没什么区别。” 眼前水光潋潋的双眸太过无辜,他直观感受到了自己的脏,不知在那圣女般怜悯的神色里,是否也会有一份属于他的罪恶? “我是鬼的话,那安安让我吃掉好不好?就在这里,我现在就想要。” 第142章羞耻(h) po18e.vip 要在车上?宁竹安难掩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第无数次在心里头骂谭有嚣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可直接反抗行不通,她也不太敢了,因为上回就实实在在地尝过了一遍苦头,几乎让她错以为自己要死——情欲上头时的男人,兽性被完全激发出来,根本不像人,只顾着他自己发泄。 “乔医生说必须得让你做避孕措施,车上没有,我们还是回去再……”这话还挂在嘴边呢,谭有嚣就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个黑色的盒子:“不打没准备的仗,我买了。”宁竹安语塞,而后赌气似的看向窗外:“那我也不要,停车场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被发现做那种事情不就完了。” 肩膀冷不丁搭上一只手,谭有嚣捏住了她的后颈,分明没有用力,熟悉的恐惧感却在这时回到了身上,吓得她一颤,连同之前被咬被掐时的疼痛,一并从记忆里钻出来,提醒她不要得意忘形。 “安安,你知道我的脾气,就算你说不想,我也不会听,没准最后还得弄伤你……乖一点,又不止我一个人爽。” 谭有嚣松开手,宁竹安又是一颤,她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谭有嚣说:“能怎么做?先脱裤子,上衣……待会儿我来帮你。” 宁竹安感到心酸,她知道尊严在男人面前早就不值一提,该习惯了才对,但当着他的面把裤子一齐脱下的时候,宁竹安还是陷入了痛苦的沉默,她看着自己光裸的双腿,指甲无知无觉地在上面掐出了一排红印子。 谭有嚣握着她的胳膊把她抱到了驾驶座,让她坐在自己身上,这才发现她悄无声息地哭了,脸上湿哒哒两条泪印子,顺着脖子淌进了衣服里。更多好看的书都在:jizai20.com 他看着,突然涌起一阵心虚,便捂住了宁竹安的眼睛:“我没凶你。”掌心被打湿,谭有嚣低下头去吻开了她紧咬的嘴唇,舌头从唇珠舔舐到犬齿,又抵住她的舌尖轻轻搅动,反复缠绕在一起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呼一吸间,凌乱的气息把两个人的脸弄得发热,宁竹安扯下覆盖在眼睛上的手,一口咬住了他的虎口,牙齿磨着残留的刀疤,终究是没敢用力地咬下去,宁竹安抬眼小心翼翼地乞求道:“轻一点……拜托你。” 难得听宁竹安求人,谭有嚣嘴上答应,手却已经将她的毛衣从头顶翻了出来,心想着做起来谁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等、等一下!” 宁竹安用手挡住自己的下体,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件内衣,反观谭有嚣,一件都没少,穿得还是人模狗样,好像自己就是个供人赏玩的物件,她忍受不得这样的羞耻感,便直接上手开始扒谭有嚣的外套和衬衫。 男人微微一怔,还以为她想对自己做什么,事情未知的发展让他兴奋到连抚摸宁竹安身体的手都在发抖:“安安……你也着急了吗?”他掰开女孩儿的臀部,手指往肉隙里一戳,笑道:“才亲几下就湿了。” 指尖沾着的淫液被抹在了阴蒂上,指甲轻轻一刮,宁竹安霎时软了腰,揪着谭有嚣的衣领牢牢坐了下去,私处紧贴他结实的大腿,这种触感让女孩儿像鸵鸟一样把头越埋越低,最后只能看得见一对红通通的耳朵从发丝间露出来,他刚好能咬到。 “又害羞。” 谭有嚣的手沿着屁股一路摸到胸脯,宁竹安现在穿的内衣还是他给挑的,纯白色带点蕾丝花边,包裹着小巧的乳房,白得甚至更加精致,精致到他得狠狠克制住脑子里奔涌的暴戾才能做到最大限度的温柔。 嗓子干涩得发痛,谭有嚣咽着唾沫,只用手指划过乳沟,然后隔着内衣布料摸到了女孩儿的乳头。 “嗯……”宁竹安刚哼出半声就急忙咬住了手背,不好意思地将脸靠在了谭有嚣的胸口,耳边剧烈擂动的心跳声她分不清是谁的,反正吵人得很,一直响个没完。 接着,谭有嚣勾住内衣底边的叁角形区域,往外一拉,把它整个推了上去,乳房失去遮挡,展示出来的是最原本的模样,刚才被他摸硬的乳头现在又被捏住搓弄,随便一动,从脖子到后脑勺的这块区域便条件反射性地开始发麻。 男人熟练地解开了她的内衣扣,把它扔到了一旁的副驾驶座上。 宁竹安睁开眼,气都还没顺两口,谭有嚣就冷不防低下头去含住了她的乳头,酥麻的感觉刹那间沿着脊骨侵蚀到全身,她嘤咛,手搭在男人两边的肩膀上,搂也不是,推也不是。 口腔把乳晕下的小部分乳肉也包了进去,舌头柔软但比乳头粗糙,持续地舔吮像是最甜蜜的上刑手段,宁竹安紧抓着男人的衣服,感受到一阵阵难言的空虚, 当谭有嚣再次摸向她下体的时候,那里烫得正厉害,持续分泌出的淫液很快就将手指打湿,被他如法炮制地涂抹在了阴部,尤其是那粒充血的小肉珠,明显更加需要他来“特殊照顾”。 食指反复地、重重地摩擦着阴蒂,刺激一阵比一阵强烈,宁竹安开始感到害怕了,本能想要躲避,可她的活动范围自始至终都被圈定在了谭有嚣的怀里——既动不了腰,乳头还不时要经历第二次折磨。 这般多重的快感结合起来,宁竹安张着小嘴猛地一顿,在谭有嚣松开她时软绵绵地瘫回到他胸口,半闭着眼睛痴愣地喘着气,紧挨着整个上身,那星星点点的吻痕印子,不知何时已经从胸部长到了脖颈。 谭有嚣的内心也不平静,他把手指塞进宁竹安的嘴里让她舔干净上面的水,自己则认真地亲了亲她的额角。 从小穴里流出来的液体一部分沾在了大腿内侧,一部分则是慢慢滴落到谭有嚣的裤子上,打湿的那块,已经被他起了反应的性器顶出了轮廓,恨不得要把裤子撑裂开似的,他这才拉下拉链将其释放。 谭有嚣怕宁竹安一会儿会被硌到,现在脱掉外套提前盖在了方向盘上,然后便拆开避孕套的盒子从里头拿了一个出来。 第143章车震(h) 戴个套的工夫,宁竹安又开始扒拉他的扣子,可手臂没劲,只是刚抬起来就又很快地垂了下去,谭有嚣不懂她为何执着于要脱他的衣服,便问她今天怎么这么主动了,女孩儿摇摇头,嘟嘟囔囔道:“不公平……” 谭有嚣这下子明白过来,无奈一笑:“行行行,我脱。”正好他还嫌穿着衬衫做爱不舒服呢,脱下来就随手搭在了扶手箱上:“要公平的话,今天让你自己动?毕竟我不管多温柔了你都会嫌痛啊。” 宁竹安话只听过去一半,半懂不懂地想着不会疼就好,却不知道谭有嚣是乐得省下份力气,故意把主动权交到了她手里,本质依旧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服从性训练,真正的关心或许只占百分之十,又或许完全没有。 她撑着谭有嚣的胸膛坐直身子,阴部正好压在男人戴着避孕套的性器上,又硬又凉,她小幅度地扭着腰,悄悄地蹭,想把它捂热了再放进去。 单纯的行为成了存心的诱惑,谭有嚣只觉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开始往下体汇聚,鼓胀得发疼,捏着她两条腿的手也不自觉开始施力,把柔软的皮肉按出了凹坑。 宁竹安抬起臀部,阴茎也随着她的动作弹起,擦过阴蒂时,她没忍住叫了出来,刚刚还才因为高潮发抖过的小腹,现在更是像往里塞进了片云彩,热成了飘忽忽的一团,跟思绪一起伴着情啊欲啊四处游离。 她扶住阴茎的底部,笨拙地找着入口,可避孕套外层的润滑油实在太多,稍一用力顶端便会蹭着阴唇滑走,她疑惑,低下头调整位置,结果还是不行,只能眼巴巴地向谭有嚣寻求帮助:“塞不进去……” 肉送到嘴边了吃不了,谭有嚣以为宁竹安是故意的,吊着他,折磨得他几乎快要入定,现在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不会。 “屁股抬起来点儿,”他握住性器,用顶端挑开了闭合的穴口“坐下去。” 宁竹安咬着手指,慢慢把臀部往下压,早已从里到外湿润了的小穴这回很轻易地便将阴茎纳入了体内,的确不疼,但是插得却太深,兴许挤压到了子宫,她低头看着自己小腹处的隆起,颤栗不止地抽泣了一声,不为别的,而是为她居然会觉得这样子做很舒服。 性器交缠发出的水声很快将车内的寂静给一扫而空,谭有嚣看着宁竹安坐在自己的胯上,扶着他的膝盖生疏地摆动腰肢,觉得好像做了场梦一样,他束手就擒,被梦给俘获。 “安安,你说我是不是,把你给教坏了。” 谭有嚣喘息着,兴奋得发笑,一把抓住了女孩儿掩在唇上的手,从腕子一寸寸舔到指尖,挨个含住,吮咬,本就烫得恨不得要将他融化的小穴顿时裹得更紧,像是吸住了阴茎一样。 “痒死了,”她的手心和手指也敏感,男人每舔一下,阴道里也会跟着有反应,难受得她动都不敢动,只能去推谭有嚣的下巴:“你真是……” 蓦地,宁竹安闭嘴了——眼前的谭有嚣露出了一副她从来没见过的,意乱情迷的表情。 是因为这双暗色的眼睛太黑显不出神韵吗,亦或者是那上挑的眼尾太像一把钩子? 她鬼使神差地并起了手指,试图夹住男人在她指缝间滑动的舌头,屁股突然被谭有嚣的另一只手按下去,让龟头重重凿在了花心上,这番快感来的要比她自己动时强烈数倍,即刻逼得人忘乎所以,只想破罐子破摔地沉溺在性交带来的极端乐趣里,一蹶不振到昏天黑地。 激烈的交缠动作让车身都跟着晃,此时但凡有人路过都能一眼看明白车内正在发生些什么。 宁竹安腰塌得弯弯,乳房再次被握住,男人掐起她的乳尖垂首啃啮,舌头抵住乳晕,绕着乳头一圈圈打转,把它们吮得更加挺立敏感。 又一阵高潮过后,宁竹安全身发软发麻,脱力仰靠在了方向盘上,谭有嚣调整了下避孕套的位置,将快要从里面滑出来的阴茎重新推了回去,宁竹安颤巍巍地发出尖叫,立马合拢双膝,揉着眼睛呜咽道:“不想做了。” “那我呢?就让我硬着?会阳痿的。” 谭有嚣继续往前开始送胯,这无休止的顶弄让宁竹安招架不住,她绷直颈线仰起头,望着窗外的夜空哼出了一串又一串求饶的单音节。 她看不清天上的星星,连月亮也找不见,理想国里的一切都在慢慢离她远去——止不住地悲伤,身体仍旧在欢愉,硬把她扯成了矛盾的两半——思考能让人更加清醒地痛苦,她不愿意再想下去。 宁竹安一下支起身体,勾住谭有嚣的脖子把他压到了椅背上,报复性地咬破他的嘴唇和舌尖以后整个人就又像是失掉了骨头,脑袋耷拉着靠回他的胸口,哭也没劲哭。 谭有嚣舔去嘴唇上的血,把宁竹安的胳膊扯直了反扣到背后,性器硬得像铁,被肉壁挤来挤去:“夹得真他妈紧,套子都快被你搞跑了,非要我射在里面你才高兴是不是——放松点。” 她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颠荡,起初还是伤心,但很快脑子里就再没这些情绪的位置了,基本上谭有嚣说什么她应什么,其中夹杂了些自暴自弃的成分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轻一点,轻一点……太深了……喜欢,喜欢你,喜欢谭有嚣……” 做爱时每每都要诱哄着宁竹安说出类似的淫话,谭有嚣百听不腻,尤其是在接吻的时候,一边要忙着回应他的舌头,一边还要含糊不清地回答,装作没听清的时候可以让她多说几次,宁竹安应接不暇,自然发现不了。 随着男人抽送的速度加快,宁竹安再一次到达顶点,身体产生痉挛现象的同时灵魂仿佛出窍,眼前缭乱得像有礼花炸开,她眯着眼短暂地陷入了昏厥,明知道有东西还在折腾着自己,大脑却没办法再做出反应,直到结束都没能回过神来。 谭有嚣喘息着,拔出疲软的性器,摘下射满的避孕套在尾端处打了个结:“宁竹安……宁竹安?”他拍了拍女孩儿的脸颊,然后是屁股:“今天才一次就做傻了?外面有人在看。” 此话一出果然有效,宁竹安惊骇地打了个抖,直接就把脸埋进了谭有嚣的颈窝,一动也不敢动:“都怪你,我都说不可以了!” 宁竹安面子比纸薄,这一吓给吓得不轻,谭有嚣见玩笑开得过火,就赶紧给人披上了外套,抱住她好言好色地哄着:“没人在看,我逗你的,别怕——等收拾一下我们就回家。” 第144章痛苦 先拿纸巾给宁竹安擦了眼泪,闭着眼睛,颤动的睫毛像小鸟还未学会飞行的羽翼,看得他又想吻,沾着泪的模样显得人似乎快碎,第一次见面时就这么认为的,但那会儿他毫不在意。现在倒是不一样了,心态上今非昔比。 “湿成这样,今天应该不疼了吧。”谭有嚣掰开她的臀瓣,擦拭那一滩泥泞的下体,连他的大腿上沾得都是,最后用了差不多快半包纸才彻底把两个人交合的地方给擦干净,但留下来的湿印子却消不掉:“安安你看看我这条裤子被你弄得——回去之后又得扔掉。” 宁竹安睁眼看向谭有嚣,头发从耳后垂下来遮挡住侧脸,她抬手摸了摸男人嘴唇上的伤:“你疼吗?” 他的下唇比上唇厚,饱满,因此伤口看起来格外夸张,好像她使了多大的劲儿似的。 谭有嚣弯下脖子,用太阳穴蹭她的手心,半开玩笑道:“不如你拿刀划我的时候疼……当时我可难过了。” “谭有嚣,你怎么变了?” 男人不知所云地抬起头,什么意思,宁竹安不答,用手指轻轻抚过他生长得浓密的眉毛,除了眼底一点儿自怜的忧伤,她脸上再找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过了许久,她缓缓开口问谭有嚣:“你喜欢的究竟是我本身,还是可能会出现在同样情境下的每一个人?我对你来说是无可替代的吗?还是只要长相、性格、家庭符合得了你的需求,不管现在换做是谁,你都可以轻易地对她们交付真心——不对,你根本就没有心,有心的人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可我没得选啊。” 谭有嚣呼吸一滞,不知所措地看着宁竹安再度决堤的泪水,他像个傻子,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因为在学会的所有东西里,没一样是教他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的。 他迟钝地让她依靠在自己怀里,拿起纸巾给她擦眼泪和鼻涕,宁竹安挡开他的手,但下一秒又被按了回去:“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怕我玩儿你……安安,世界上哪里能找得到和你完全相同的人呢,连双胞胎都有区别……哪怕我们不是通过这样的途径相识,只要遇见你,我肯定还是会喜欢上你。” 有个词叫命中注定,发生什么事,人看似做得了主,但所谓因果因果,种下了因便要接受既定的果,果下再生根,长出来就又是一个因。 宁竹安大口大口喘着气,浸湿了好几张纸巾也没能停住哭泣:“我……我不想……不想给你当情人……我们家都是……从一而终的……我也想要……独一无二的喜欢……” 她哭得谭有嚣心头发堵,焦躁的情绪提醒着他不可以,不可以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个爱说谎的警察的女儿,她之前都骗过你那么多次了,谭有嚣你难道还要再上当吗?可又有另外一种意识,催使着他想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这般异样的感觉之前从来不曾出现过,谭有嚣甩了甩头,紧皱着眉,他的暴躁存在于骨骼之中,是本能和习惯,双眼却迷茫到了近乎透出痛苦:“要怎样做才算是独一无二?安安,在遇见你之前我真的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不信可以去问萨婉……你信我。” 为什么钻牛角尖纠结喜欢的唯一性——大概是饮鸩止渴,要靠这种不健康的方式才能撑下去,喜欢,爱,之类温暖的词汇,可以短暂地成为慰藉,让宁竹安想起自己并非是对人卖笑的妓女,即使被伤害了也显得不那么可悲。 谭有嚣无声安抚了她许久,宁竹安才终于从大哭转为抽噎,就像呛了水的人一样,她转过头去咳嗽,羞耻心跟着回笼,窘迫得她只能爬回副驾驶再继续咳。 男人松了口气,又恢复成以往的漫不经心:“再哭下去,等会儿车变潜水艇了。” 宁竹安默默穿好衣服,对着后视镜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适才哭得太凶,现在整个脑子都闷闷的,她打开窗户吹了点冷风才感觉好受些。 正当她望着窗外黑成一片的绿化带发呆时,谭有嚣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 “沉警官?这大晚上不睡觉的,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宁竹安听到关键词,猛然回过身去死盯住他,谭有嚣装作读不懂好赖,朝她隔空抛来个飞吻,宁竹安不予理会,扶着车座把身子探到他手边,想听清电话里面在讲什么。 “我懒得骂你谭有嚣,别装不知道,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安安她作为家里的一份子,无论如何都得跟我们一块儿回去。” 尽管沉寰宇的语气加以克制,宁竹安依旧听得出其中恼火程度非比寻常,她迫切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紧张得直咬手指。 谭有嚣沉下脸,冷笑道:“这话说得我更糊涂了,请问我又装什么了,你以为我真有闲情逸致每天盯着你家那几口人不放啊?”宁竹安不满他那趾高气昂的态度,急得准备张嘴,被谭有嚣一把捂住:“所以到底什么事?”沉寰宇咬牙切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刚知道没多久——小孩子的外婆今天走了,宁家平拔了她的氧气管。” 宁竹安闻言,胳膊一软栽倒在了男人的肘窝上,谭有嚣扶起她,跟沉寰宇说明天早晨会直接把宁竹安送到陆秋红那儿,让他别着急,随后挂断电话捧起了女孩儿冰凉的小脸:“你都听到了……安安?” 宁竹安目光呆滞地看向某处,口中呢喃重复道:“我得回家,我得回家……”许久,她突然从混沌之中找回了自我的意识,病急乱投医般问道:“谭有嚣,我外婆她真的不在了吗,不会的吧?” 谭有嚣没有回答。预料到她接下来会有的反应,提前将她紧紧抱住:“那种状态,死了算是解脱。” 道理宁竹安都懂,但这话谭有嚣最不配说。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她想恶毒地质问谭有嚣,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全家人的生活怎么会开始迈向错误的方向?凭什么你作为一切因果的起始点却还能活得很好? 但是不行,她的教养让她说不出口,咬碎了牙齿也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恨是痛苦的,而不恨会更加痛苦,经历的一切,所有情绪,都与曾经期盼的未来背道相驰,她像被连根拔起后肆意弯折扭曲的植物,哪怕重新养起,也必然再不能回到过去了。 第145章死别 谭有嚣说话算话,第二天九点前就把宁竹安送到了地方。 有权御负责开车,他本来用不着跟着去,权御也是这个意思,奈何谭有嚣一看宁竹安那受伤的表情就变了主意,因为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坐那么久的车去看一具尸体。 权御对此哭笑不得,但想想也是,嚣哥比他小,还年轻着,正是会谈恋爱,需要爱的时候,他这个当手下的看破不说破就好。 宁竹安一见医院外站着的那两个人便激动起来,车都还没停稳呢,手已经握紧了门把手。谭有嚣大约又是觉得自己被当成空气了,瞬间感到不爽,于是毫无征兆地掰过女孩儿的肩膀,将她抵到车门上舌吻。 宁竹安攥着拳头,忍住了挣扎的念头,任由他怎么亲怎么摸,现在都只想快点下车去找爸爸和舅妈。 “安安,别忘了我们昨晚商量好的事——希望我能亲耳听到你说出来。” 在准许她下车前,谭有嚣特意提醒道,宁竹安一顿,想起来,自嘲地笑了笑:“我都记着呢。” 其实是很荒唐的事——昨晚回去后谭有嚣突然反悔,说人死都死了,再去也没什么用,不如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她气结,问凭什么,谭有嚣让她自己想,这才知道是怕她又跑,因此还得谈判。 而谭有嚣提出的条件很简单:“告诉你爸爸,我们是恋爱关系……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就是因为想让他放心,所以才一直不告诉他你在我这里都经历了些什么吗……现在机会正好,为什么不试着让他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呢?” 选择显而易见,谭有嚣跟着宁竹安一道下车,而后光明正大地拉住了她的手,沉寰宇往这儿一看,瞬间火冒叁丈,血压升高让他整张脸看起来要比平时红好几个度,陆秋红担心他在医院门前动手,刚准备劝,人就已经冲上去强硬地分开了两个人,并一把把女儿拉到身后死死挡住:“谭有嚣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谭有嚣看向他,又偏过头看缩在他身后的宁竹安,暗笑这幅场景简直是护犊子的具象化,面上却无辜得像受害者:“沉警官,我这是又怎么惹着你了?” 正待沉寰宇将要开口骂人,女儿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 “爸爸,”宁竹安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谭有嚣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你别为难他。” 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流淌着同种血液,此刻仿佛都被抽干了,浑身冰凉。宁竹安发现爸爸的手在颤抖,但她不敢去碰,因为同样会暴露出自己的不安,只能将脸靠在他的背上,以寻求一丝往日的慰藉。 沉寰宇努力地尝试去消化这句话,周遭的一切声音在脑海里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怒极,猛地拽住了谭有嚣的衣领:“你这个畜生!” 陆秋红见状,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宁竹安先带离场:“走,我们去看看外婆。”留下这两个男人剑拔弩张。 “沉警官没听清你女儿刚刚说了什么吗?我现在,是、她、的、男、朋、友,没准这未来啊,我们还真能成为一家人。” 沉寰宇抬起拳头,又恨恨垂下,转而揪着他一路走到了个连阳光都照不进的角落,谭有嚣被这么扯来扯去的也酝酿出了怒气,直接扭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墙上撞:“沉寰宇,我能忍着你是因为你救过我的命,不代表我真就对你的这种行为一点儿意见没有,等哪天你惹到我的头上把我惹急了,我照样杀你——所以别跟个疯子一样乱咬,冷静点没有坏处。” 说完他放开沉寰宇,随便往墙上一靠,想起来衣服会沾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就这么顺应下去,从口袋里掏出盒香烟递给了捂着胸口的沉寰宇:“来一根?” 沉寰宇不予理睬,踢开台阶上的古树叶席地而坐,把头垂了下去,心脏传来的阵阵抽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我知道,世界上的大部分父母都会盼着自家儿女过得好,尤其是像沉警官你这样的。”谭有嚣点了支烟,烟气飘过沉寰宇的头顶,飘向阴影之外沐浴在阳光底下的地方:“但你不该对我有那么大的偏见吧。” 陆秋红搂着宁竹安,问题到了嘴边不知该不该说,该如何说,上回的事情,她不得已选择出卖了宁竹安,自觉有愧,最后只留下了一地的沉默。 反而是宁竹安觉察出了她的尴尬,主动开口道:“舅妈,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好,谭有嚣他没伤害我,你不要自责。”谭有嚣越想挑拨离间,宁竹安就越坚定地相信陆秋红是有苦衷,怪不了她。 “对了,舅舅呢?” 陆秋红道:“回县上拿你外婆的证件了……他真的越来越不是个东西,没跟我们任何人说,就这么悄默默地来了,做出这种事情……毕竟是你外婆唯一的直系亲属,他选择放弃治疗,医院不可能不同意……” 办好了手续,陆秋红带她去了位于地下一层的太平间,走进去之前,她提醒她做好心理准备。 工作人员打开了门,冷气扑面而来,连头顶的灯光都被冻得要比别处更加刺骨,没曾想宁以茹也在,应该是早早就来了的。 “姐姐。” 宁以茹见到宁竹安,故作坚强地用手指沾去了眼角的泪花,对陆秋红说道:“妈,我先上去等你们了。” 在她离开后,宁竹安走到了那张金属床前,看着白色的布单下躺着的把她从小宠爱到大的外婆,宁竹安静悄悄地俯身,将那只为她揩拭过太多眼泪的手握住:“对不起哦外婆,我来晚了。” 呼吸把泪水带了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滴在白布上晕成了灰蓝色的圈圈点点。 生命的消失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失去呼吸和温度,变得僵硬,永久地凝固在时间之外。 人死后究竟会去哪儿? 逐日的夸父在死后变作山川湖海,凡人终其一生融入亲人爱人友人的记忆,死后是否也会变成抬头时见到的某片树叶,或是下雨时飘至脸上的雨滴,亦或是宇宙中最微小的一粒尘埃,义无反顾地落入眼睛里。 第146章心软 出了太平间,陆秋红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宁竹安,本想找纸巾给她擦眼泪的,但一摸口袋发现没有,便叫来了低头玩手机的宁以茹:“有没有纸,给妹妹一张。”宁以茹抬头看了眼抽抽搭搭拿手腕擦眼泪的宁竹安,不禁笑她这小动作都多少年了还没改掉,面向人的表情却是嫌弃:“我哪儿来的纸啊。”她自己刚刚早就用光了。 宁竹安摆摆手:“不用……我一会儿就好了。”宁以茹盯着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小丫头看,还是没办法不心软:“哎呀!哭哭哭,就知道哭!我出去给你买!”陆秋红咂嘴,拍了下她的手臂:“说什么呢。” 女人转身看了下门口,从包里拿出车钥匙递给宁以茹:“买完纸,你先开我的车带竹安回蒲渠,把房子啊,院子啊,收拾出来,等下午我跟你爸,还有姑父去殡仪馆把奶奶火化了,晚上就回去住——赶开吧?” 宁以茹表示小意思,接过钥匙就拉着宁竹安往外走,边走边问她怎么把头发剪成这样,丑死了。 她从前就爱这么逗她,但姐妹间许久不曾像这般开过玩笑了。 宁竹安知道她是为了让她分散注意力不再哭才这么讲的,突然有点受宠若惊,嗫喏着说我小时候你还天天夸我可爱呢,那时也是这样的发型啊。 宁以茹哼了一声:“因为人越长大越不可爱!” 昨晚凌晨她到的车站,陆秋红来接她时说:“如今你奶奶走了,你妹妹又少了个亲人,我跟你爸虽然是离婚了,但打断骨头连着筋,我答应过你姑姑的,怎么丢得下竹安呢?而且你这一辈的亲戚里,也没几个是会像她那样纯粹待你好的,哪天我们不在了,姊妹间还好有个照应。” 她呸呸呸,叫陆秋红别说晦气话,但秦娟的离世确实让宁以茹切身体验到了人生的世事无常,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全靠活着。 宁以茹现在仔细想想,宁竹安什么都没做错,能依靠的人少之又少,可怜的小孩儿理应得到更多的糖。就算再埋怨父母,似乎也不该迁怒到她头上呀。 走出门诊厅,正好碰上沉寰宇和谭有嚣两个人谈话回来,宁以茹惊讶地“咦”了一声,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柳玉书的表哥,赶忙对宁竹安说道:“我取车去,你跟你爸说一声,然后到门口等我。” 在她的视角里,全家只有陆秋红知道她谈恋爱的事情——那天回学校后,陆秋红在电话里又是把她一顿好骂,她为了应付过去,只能答应不再跟柳玉书来往,假装分手。 这会儿她要是敢过去打招呼,姑父肯定得告诉陆秋红,遂果断抛下宁竹安遁逃,她躲还是躲得起的。 宁竹安不得不自己硬着头皮走过去:“爸爸,舅妈让我跟姐姐待会儿先回县上收拾房子。”沉寰宇问道:“这样吗?那你们坐谁的车?”她道:“姐姐开舅妈的车。”说话间,总觉得有道炙热的目光粘在她的脸上,宁竹安便把头偏了过去:“要买什么东西吗?” 谭有嚣见她那样子实在好玩,忍不住咧开了嘴角:“沉警官,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江抚那边还有事情,走了。” 他就这么老实地走了,宁竹安还有些意外,随即庆幸地松了口气,上前拉住沉寰宇的手:“爸爸,你别生我的气……” “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方才还凶巴巴的沉寰宇面对女儿,不自觉将声音都捏细了几分,像说悄悄话一样,问她:“安安,你是真心喜欢谭有嚣吗?”宁竹安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只能肯定地回答道:“是真心的,他对我……很好。” 沉寰宇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艰难地决定:“安安心里有数就行,不管再怎么样你都是爸爸的女儿,我想你能过得快乐,谭有嚣要是真的对你好,以后只要不犯法,爸爸都不会干涉什么。”他摸了摸女儿的头:“我知道,我们安安年纪虽然小,但是是一个很有打算的人。爸爸信你。” 宁竹安眼眶酸涩地望向地面,表情笑不像笑,哭不像哭,沉寰宇自己也吸了吸鼻子,看到陆秋红,他拿出皮夹数出五百块钱塞进了女儿的衣兜,嘱咐道:“你跟姐姐两个人回去以后去菜市场看看有什么菜,买点儿,剩下的自己留着收好,买糖吃也行……你还爱吃糖对吗?以前你妈妈怕你蛀牙,总不让你吃甜的……现在你长大了,想吃的话,就买点儿吧……” 沉寰宇难得地絮叨,宁竹安听一句,点一次头,话说完,沉寰宇握住了她的肩膀:“背要挺直了,妈妈她以前怎么跟你说的还记得吗?”宁竹安认真地想了想:“妈妈说,名字里有竹字就要像竹子一样昂首挺胸,不能总是低着个头。” “对,”沉寰宇浅笑着说道“去吧,我跟你舅妈他们晚点回家。” 宁竹安揣着口袋走到医院大门口等姐姐,先前杂乱的情绪被一种空空如也的平静取而代之,她摸着花坛里灌木丛的叶子,一会儿想到外婆,一会儿想到妈妈,如果人死后意识还存在,她们会看着自己吗? 身侧传来口哨声,她回过神,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就看见谭有嚣一条胳膊搭在车窗沿上,招手示意她过去。 宁竹安走到路边,弯下腰问他:“你怎么还没走?”谭有嚣双手捧住女孩儿被风吹得发凉的脸:“想跟你道个别不可以?小没良心的,你对我是一丁点儿舍不得都没有啊。”宁竹安往后缩:“谭有嚣你少讲这些,刚刚你跟我爸爸都聊了什么?” “想知道?”谭有嚣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她暗自咬牙,四下一张望确定没有路人经过才将脑袋凑了过去,谭有嚣的唇瓣早已迫不及待地张开,就等着她吻过来,好嘬住她的舌头把昨晚的伤报复回去,留下个刺痛的印记,使得宁竹安猛地掩嘴撤退。 “你——” 谭有嚣计谋得逞,眯起眼快活地笑起来:“好了权御我们走。”汽车发动后,他手指指腹紧贴着嘴唇,比昨晚更加轻佻地对正瞪着他的宁竹安做了个飞吻:“拜拜宁小狗,过几天哥哥来接你,记得想我哦。”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恶寒,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嘴唇,不仅没问出有用的东西,最后还被他耍了一通,连气都不知道该对谁生好。 她转过身看向医院门口,不料正巧和不远处车里的宁以茹大眼瞪上小眼,后者一脸“你到底在干嘛”的表情,盯得宁竹安心凉了半截,走过去强装镇定地打开了车门:“姐姐,我们现在走吗?” 第147章和好 “等等等等,我问你……”宁以茹把车开到了路口,停下:“刚刚你是不是在跟人亲嘴?” 宁竹安被问得脸更红了,迟疑几秒就约等于默认,宁以茹把头发撩到肩后,转过脸来继续问道:“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人是谭有嚣吧。你爸跟他认识我还能理解,但你是怎么跟他认识的,他不是江抚人吗?”宁竹安一听比她更觉得奇怪,反问道:“你知道他?” 二人看着彼此,半晌,宁以茹无言以对地握住了方向盘,跟她坦白道:“我现在的对象是他的表弟,年初在网上认识的。” 表弟?宁竹安从来没听谭有嚣提起过。 转念一想,她也就不奇怪陆秋红为什么会透露她的藏身之处了——谭有嚣定然又是拿姐姐的人身安全当筹码迫使舅妈妥协,这种下作的手段他耍得比任何人都擅长。 宁以茹不知她心中所想,在一边头头是道地分析着:“你这段时间都住在江抚?也是,外婆她出了意外,姑父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可是不对啊,你没成年就跟个成年人交往,先不说姑父同不同意了,以前上高中那么多男生给你递情书,你理都不理人家,怎么可能突然想要谈恋爱啊。” “你实话实说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姐姐,先别管这个了,我有别的事情要跟你说,”宁竹安脸红着,表情却严肃了“你最好别跟谭有嚣身边的任何一个男人扯上关系,他们绝对都不是好人。” 宁以茹到现在都对此事一无所知就说明陆秋红并不想牵涉到她,所以宁竹安只能说这么多。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宁以茹不高兴,但更多的是对这种说话不说全的行为感到郁闷,好像谁都有事情在瞒着她,她却只能两眼抓瞎一抹黑:“说不扯上关系,那你跟他本人卿卿我我是在做什么呢?你这还是早恋诶,姑父知道了不会生气?” 宁竹安摇摇头,说道:“总之姐姐你得相信我,跟那个人分手吧。”宁以茹皱起眉头,颇有些烦躁地骂道:“真是莫名其妙,我凭什么听你的?” 之后一路上二人都没再说过话,宁以茹本想再问个具体的,但是实在拉不下脸来,只好就这样沉默无言地开回了蒲渠县的家。 “我爸这人真是,”宁以茹推开虚掩着的铁门“走了也不知道关门,真不怕遭贼啊。” 院子里外婆养得花花草草还挨在白墙边,当季的正是山茶,不但没有枯萎颓靡的迹象,反而还靠着天然的雨水开得愈发锦簇,红花娇艳颜色浓烈,簇拥着其中几抹高洁的白,在冷冽的空气里更显出一种静谧,让她想起了书上说的遗世独立,用在这儿刚刚好。 环视了一圈,眼前熟悉的一切让宁竹安心中五味杂陈。 花谢了还能再开,人的心态却没有自然规律可以遵守,往往说变就变,等回首望去时才发现道路偏离得太多,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宁竹安想找小黄,墙角的狗窝前放着脏兮兮的饭盆,上面只有雨水留下的污渍,一块连着一块的雨斑像顽固的灰色霉菌,大面积覆盖在碗里。 小黄是条很灵的土狗,像人一样,特别爱干净,每次在家吃完饭洗碗,它都会自觉叼着饭盆跟到厨房来——小黄是不是也不在了呢? “嘬嘬嘬。” 宁竹安拍掌,屋里屋外地唤了个遍,嘴都嘬酸了,却连根狗毛都没看见,宁以茹扎上头发从房间里出来,问她又在找什么,小黄不是在沉寰宇的车上吗? “你也太奇怪了,哪里被鬼上身啦?行了行了行了,快去把被子和床单拿了晒出来,我拖地,然后再把窗户什么的抹一抹。” 宁竹安干笑着回屋打开柜子,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避开了整个夏天的陈旧木头味儿,她把冬被一床床地抱出来,抖开,费力地挂到晾衣绳上,挂完后又去厨房接了桶水拎给宁以茹拖地,自己也洗了条抹布,踩上凳子擦玻璃。 忙完这些,胳膊实打实地举了半天,肩膀酸胀得简直发痛,宁竹安随便揉了揉,从凳子上跳下来,沾过水的手冰得不像是自己的,她笼在嘴边哈了几口气,又合起双掌来回摩擦,这才终于把它暖了回来。 拖把倚在墙边,宁以茹捶着背,扶住门框喘气抱怨:“一拖地才知道房子有多大……我弯腰弯得感觉脑供血都不足了……我整理整个寝室都没这么累。”宁竹安把抹布晒上,说道:“爸爸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们去菜市场买菜。” “还是姑父好啊,我妈连五十块钱都没说给我,我爸就更别提了,完全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在忙什么东西。” 随后姐妹俩又开车去了城中村附近的一个大型农贸市场,悬在头顶斜上方的太阳平稳地向西边跑,垂垂落下染红了半边天,二人走出菜市场时才发觉时间已经晚了,宁以茹便给陆秋红打了个电话:“你们几点回来啊?” 宁竹安把东西放上后备箱,静静地等她那边把电话打完。 “你们要是在服务区吃的话,那我带她下馆子了……行啊,你看着给我点吧,叁百块肯定够了。”说着,宁以茹拉起宁竹安的手过了个马路:“好的好的,你们路上开慢点。” “我们不回去吗?”宁竹安问道。 “回去了还得自己做饭,我不要,这大冷天的不如吃顿火锅。” 宁竹安抬头看了眼这家新开张的火锅店,突然想起一份两个人共同的回忆:“你还记得这里之前开的是什么店吗?”宁以茹脱口而出道:“早餐店啊,应该是跟旁边的那家超市打通了。”宁竹安晃了晃她的手:“是啊,小时候,外婆早晨去学校上班之前总会带着我们来这儿的早餐店吃面。”宁以茹心头一颤,转头看向宁竹安:“干嘛突然说这些?” 女孩儿略有些迟疑,但还是对她讲出了心中所想:“妈妈和外婆都不在了,小时候最快乐的那段记忆里就只剩下了姐姐你,所以我想……跟你和好,可以吗?” 第148章分担 吃完饭回到家,宁以茹想着宁竹安的话,心情复杂地给柳玉书发了条消息,问亲情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发完没过多少秒,那边的电话就打来了,她怕宁竹安听到,关上房门后才敢接起:“你不用给我打电话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问题想不通。”柳玉书温柔道:“你的问题就是大事,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吧。” 男人的教养好得一如既往。 谭有嚣人品如何她没办法判断,但是像柳玉书这样的,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坏心眼子以至于夸张到了要避而远之呢?宁以茹的心防刹那间土崩瓦解,把事情说了出来:“我就觉得太夸张啦,这都什么年代了,玉书你表哥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吧。” “你妹妹想太多了,”他笑得很轻很轻“你发这条消息给我不会就是因为她吧?” 这样的笑声在他们上床时出现过,凝成一道气息不断往耳朵里钻,此刻听着仿若就在身边,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面红耳赤。 “嗯,是啊,之前跟你说过我和她的关系不好嘛,可一家人又没深仇大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玉书摸着下巴,附和道:“那你们就重新开始好好相处,不要像我一样没机会了才知道后悔。”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对他的心疼惋惜,柳玉书笑着把她的叮嘱一一记下,末了以落不到实处的亲吻作结,抬头对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说道:“表哥,你又猜对了。” “宁竹安不打小报告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谭有嚣连视线都懒得从办公用的电脑上挪开,高傲地嗤笑道:“可惜,蠢人有蠢人的活法——你魅力是够大的。” 宁以茹放下手机,心想得和宁竹安好好聊聊今天的事情才行,便来到她的卧室前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我有话跟你——” 宁竹安揪着脱下来的衣服被她吓得一个激灵,话的后半句无声无息掉在地上,无人捡起,宁以茹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冲过来拽住她的胳膊,眼神像一台扫描仪扫过她裸露在外的身体,然后机器发热过载,变成了最简单的注视,什么情绪宁竹安看不清,她只想到了自己身上有那些丑陋的痕迹。 “姐姐,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儿说,现在我要换衣服。” 她动了动胳膊,想背过身去,宁以茹却不让,说有什么好躲的,以前还一起洗过澡呢,我想看看你的伤。她这才意识到昨晚谭有嚣留下的,不只有吻痕,还有因为他那过大的手劲摁满了全身的淤青,带着他的指纹,难怪自己一碰就那么疼,活像挨了顿打。 宁竹安垂下双手,头扭向嵌在衣柜上的镜子,姐姐错愕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宁以茹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噔噔噔走上前,年轻女性柔软的指尖试探性地触碰同样柔软的肌肤,都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做才是最好,生怕会造成二次伤害。 “你不会被人……这些全是谭有嚣做的?”她及时改了口,觉得那种铁口直断的标签打在身上会伤了宁竹安的心:“真的假的?你爸爸是警察诶,他怎么敢……你们到底都瞒了我些什么啊?” 宁竹安在床边坐下,面无波澜地重新套上衣服,宁以茹捏着拳头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愁眉苦脸地干着急:“你去告诉姑父啊,宁竹安,你以前哪里是这样的人,别人背后造你谣你都敢正面怼回去,怎么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反而忍气吞声啊?我算是发现了,自从你的那个朋友跳楼死掉,你就开始变得畏手畏脚——” “我是没想过办法吗?我是发现我想的办法毫无意义!” 宁竹安控制不住地吼了出来:“把事情告诉我爸,然后呢?我手上没证据,是能告谭有嚣强奸还是能看着我爸去跟他拼命?他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敢杀,我们的命对他而言更不值一提!到那时候我们一家人该怎么办?你还跟他的表弟谈恋爱,你又该怎么办?!” 吼完她就开始自责后悔,床是靠墙的,她爬到角落,背对着宁以茹蜷起双腿把脸埋进了膝盖,像这样缩成一团的姿势是最能让她感到安全的。 “对不起姐姐,可是我太了解爸爸了,自从妈妈走后,这么多年他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就只有我。谭家,他们想杀人就跟弄死只蚂蚁一样,我不想再失去谁了。” 说话也好痛,像从嘴巴里抽出一根丝线,末端连通心脏。宁竹安抱着头,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宁以茹听,后者起初惊讶得合不拢嘴,到最后却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她的这个妹妹,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一番揠苗助长,其中苦楚可想而知。 “所以我想忍一忍,总会有办法的,只要能接触到他的那些生意,有证据一切就好办了——很多事情我只告诉了你。” “所以,”宁以茹凑到她身后“你才希望我分手?” 她上手轻轻抚摸宁竹安的头发,发尾扫着掌心顺滑得就像鱼的尾鳍一溜而过,令她初次产生了一种作为年长那方应有的责任感和使命。 “宁竹安,我们是和好了对吧?” 宁以茹拍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见她点了头才把话说下去:“你为我好,我懂,我也不会为了个男人就把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她压低了声音:“但是突然提分手他肯定起疑心,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继续跟他谈着,反正下学期可以不回学校,就让我来当你的卧底怎么样?” 宁竹安托着腮帮子,抬眼望向天花板叹出一口气,灯光照得她眼睛亮晶晶,被发红的眼眶圈出了世界上最小的湖泊:“但是……” 宁以茹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不想你一个人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啊。回去以后怎么联系你,你有手机吗?肯定没有吧,刚好我顺手把在学校里用不上的备用机一起带来了,你要的话拿去。” 说起手机她便想起周呈,是死是活不清楚,也没机会联系得到,这让她着实纠结了好一通才选择了接受:“但是姐姐,我们明面上还是得装作关系不好才行,否则哪天他们一合计,肯定能发现端倪。” 听她说得不无道理,宁以茹赞同地表示了解。 第149章歉意 一行人总共待了三天,期间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有秦娟的同事、朋友、街坊邻居,更多的则是她曾经教过的学生,一个个眼泪汪汪地来,坐下,怀念从前的师生情谊,一杯茶喝不着几口便又眼泪汪汪地走,今天的大概是最后一批,沉寰宇也到了需要回江抚的时候,他向局里请来的事假只有三天。 “慢走啊,慢走——” 宁家平把客人送到门口,转身看向坐在院子里陪着女儿逗狗玩的沉寰宇,二人已然许久不曾联系过了,就连在给秦娟处理后事期间,他们照样是零交流,更不要提被他害惨了的外甥女,见了面“舅舅”也没叫。 还好没叫,不然他自己都不一定有脸认下来。 宁家平无地自容地到处摸摸弄弄,看是这朵花儿开得大,还是那朵花儿开得好,始终没有往中央区域靠近的打算。 宁以茹一脚踏着门槛,两手剥着还是青疙瘩的橘子,歪靠在厨房门边喊宁竹安过去吃,小黄认为自己也收到了邀请,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摇着尾巴跑了过去,抬起两条前爪搭在墙上翕动着鹅卵石一样的黑鼻子。 宁家平在原地徘徊了几分钟,终是鼓起勇气蹭到了沉寰宇的面前:“工作忙吧最近?”沉寰宇拂去沾在手指上的狗毛,语气平淡而疏离:“还好。” 气氛很僵,宁家平除了干笑就是搓手,他实在想不出还能再说点什么,只好开始道歉,说了不知多少遍:“妈的事情,你是不知道……我去看她,她那个样子,全身简直和干枯的树皮一样呀,两边仪器的声音比她的呼吸声还响……她心气那么高的一个人,到老变成这样,都说母子连心,母子连心,我看着难受啊……” “你别对我说这个话,”沉寰宇交叉双臂抱在胸前,望向厅堂内供桌上摆放的一家三口的遗像“对爸妈和美荷说,还有安安、秋红、以茹。你问问看他们愿不愿意听你的道歉。” “我……”宁家平自知理亏,苦笑着抹了把脸:“你说得对,现在每个人的心里肯定都在怪我。” 遗像上,父母和美荷定格的目光形成了一种常久的凝视,不会因任何外界原因中断,你看过去,他们就一直在那儿,隔着人世,忘穿人世。 “沉警官,你不该对我有那么大的偏见。” 谭有嚣似笑非笑地对他说道,将烟灰抖落,沉寰宇不理会他也没关系,他又不介意偶尔自说自话一下:“到目前为止,我做的唯一一件错事恐怕就是绑架你的女儿吧,我还有其他的错吗?生在谭家难道我就是坏人了?” 一口气从嗓子眼儿里呛了出来,沉寰宇只觉可笑至极,这种歪理不逊于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为自己脱罪时,说我本来没想这样或那样,我的初心是好的,都怪他怎么怎么我了——沉寰宇捶着自己的胸口,闷声道:“你连绑架都干得出来,让我怎么信你背着人的时候不会伤天害理。” 谭有嚣惊诧不已地捂住嘴,好像很是委屈:“天呐这可怎么办,难道沉警官要把我抓起来吗?可是安安喜欢我诶,她不仅不会承认我的所作所为,没准还愿意来当证人证明我无罪呢。” “到时候,事情应该就会变成——一个小女孩儿不顾警察父亲的劝阻,坚持要跟社会人士谈恋爱,产生的一系列误会都是普通的情感纠纷——这样闹出来是不是太难看了?” 谭有嚣说到最后把自己都说笑了,烟雾后眯起的眼睛深不见底,愉悦得像是多年前亲手杀死了那只孕育他,将他私自带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动物。 沉寰宇被他阴阳怪气得直打哆嗦,噌地一下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安安是我的女儿,我比你了解她是什么样的孩子,除了被你威胁,她还有其他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谭有嚣叼着烟,垂下满载同情的眼:“你真的了解她吗?” 他把烟头弹到地上,进一步逼视着沉寰宇,谎言堆砌出的傲慢让他可以比任何人都高高在上,在随意指点江山时,投出悲天悯人的目光。 “她生病吃药的那段时间你在哪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能回来陪她几天,她真的需要你用这种自以为对她好的方式保护她吗……我是心疼宁竹安跟我同病相怜,没了妈,爹还跟消失了一样,所以才想把你给不了的东西通通给她,这有问题?” “你要实在不放心,等谭涛一死,我就把她给你送回来好了。” 给不了的东西——谭有嚣说的这六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沉寰宇的心上,让他这几天一直在反复思考。 刚成为刑警那会儿师父就告诉过他这个职业意义之重大,注定了同样是担子的工作和家庭间必须有所取舍,平衡是不可能的,因而在这十几年里常常感到亏欠。 因而女儿喜欢上一个对她好的男性,以此来弥补生活里父亲身份的缺失,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 同时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女儿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在他办过的案子里,产生这种心理疾病的受害者不多,但绝对有。 在极端环境下,他们的精神长期处于高压状态,身体的自动保护机制会让受害者们展示出服从性和低求生欲,在此期间的任何一点小恩小惠都可以促使他们对加害者产生崇拜心理,乃至爱上对方。 沉寰宇不敢妄下定论,但他确定不能再让宁竹安回到谭有嚣那里去,糟糕的后果他们承受不起;况且谁知道谭涛被抓后,谭有嚣是会信守承诺还是会翻脸无情。 “安安,过来一下,”他起身,把女儿叫到了花架子边上“马上爸爸准备走了,你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回江抚。”宁竹安没反应过来,恍惚地眨了眨眼,沉寰宇以为她是不愿,解释道:“不管怎样,你留在他身边还是太不安全了……” 小黄听不懂,但是喜欢凑热闹,它摇头晃脑地绕着父女俩的腿开心地转啊转,突然一下立住不动了,呲着牙齿朝大门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宁竹安的心脏一紧,只见小黄已经冲到门口,向着外面狂吠起来。 “沉警官家的狗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 没来得及关上的大门就这么被两个黑衣保镖直接推开,谭有嚣走进院子,视线扫过众人后精准地落在了宁竹安身上:“我来接她。” 第150章感情 沉寰宇向前一挡,冷淡地隔开了男人的目光:“用不着,我会带安安离开。”谭有嚣意有所指地笑,捏着墨镜敲击着另一手的掌心,温驯地说道:“不问问她的意见吗?说不准她更愿意和我一起走呢。” 宁以茹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退回到了厨房,甩下一地青黄色的橘子皮,陆秋红把守在厅堂门口,眉头打成了死结,片刻无法舒展,包括宁家平在内,他们对于谭有嚣的到来皆是人人自危。 吠个不停的小黄被他的手下踢了一脚,顿时哀叫着夹起尾巴溜回到了宁竹安的身边想寻求安慰,可惜它的小主人这时也自顾不暇。 宁竹安扯住沉寰宇的袖子做了个深呼吸,她只有把乱跳的心脏一点一点压下去了,才能够吐出违心的话,不然她说不出口:“爸爸你先走吧,我……想跟他一起回江抚。” 为了让谭有嚣听见,她没有压低声音,结果不出所料,男人那股得意的劲头很快就从各种小动作里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他盯着宁竹安和沉寰宇说话时那张单纯到令人嫉恨的脸庞,巴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冲过去把宁竹安抢回家:“沉警官这么爱自家女儿,肯定会尊重她的所有决定吧。” 谭有嚣少说两句都好像在亏待自己,故意的,只要沉寰宇生气,他就又能找到理由反咬一口——不过都是谭有嚣一时兴起的消遣罢了,做什么,违逆了他就是错。 宁竹安挽住沉寰宇的手臂,让他转过身子面向她,这回是压低了声音的悄悄话,只能两个人听:“爸爸不是说会相信我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我心里都有数,真的,你放心回去工作吧。” 沉寰宇深深地看了宁竹安一眼,相信,是相信她能在谭有嚣身边照顾好自己,还是相信她并没有踏进一段病态的感情……似乎无论怎样解释都说得通,那么他能做的就只有相信所有。 “好,那我……” “回去吧,回去吧,江抚市离我们蒲渠那么远,爸爸早点走,晚上也能早点到,明天不是还要上班么,好好休息一下吧。” 沉寰宇犹豫再三,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目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宁竹安摸了摸被留下来交给舅妈喂养的小黄,垂着脸沉默地回到房间里收拾东西,有很多小物件她都打算带走,但一想到要回的是谭有嚣的老巢,带过去反而会玷污它们,宁竹安抬起的手便只能放下,将东西一一摆回原位。 正当她对着熟悉的陈设黯然神伤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连一丁点儿脚步声都没有,属于成年男人的气息从颈间滑入脖领,烫得肌肤一麻,紧接着便是与之相反的,冰凉的嘴唇缓慢啄吻着细嫩的皮肉,从亲转为啃咬,谭有嚣含混不清地说想你了,又问宁竹安有没有想他。 女孩儿倍感可笑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来,走到了书桌旁边:“谭有嚣,你问这种答案既定的问题真没意思,你难道会相信我想你了吗?” 她看不见谭有嚣的表情,但听得见他从鼻腔里发出来的笑声。 “说得对,你这张小嘴巴里面就没有什么实话——可怎么每次到了真该骗我的时候,你都非要跟我对着干啊?” 谭有嚣用右手手臂卡住了宁竹安的脖子,手掌扣着她的肩膀头,抵着背稍一用力便把人压到了桌沿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乖,或者说这就是你勾引我的手段?知道我会因为什么事情生气,然后激怒我,好让我上你?” 胯骨被磕得生疼,伴随着油然而生的窒息感,让她想起了之前那段不美妙的经历。 宁竹安撑着桌面一声不吭,谭有嚣觉得奇怪,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想逗逗她,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玩笑开得太不应该,伤着了小姑娘的心。 谭有嚣松开手,搂住宁竹安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但女孩儿的脸还别着,不管他朝哪边看,她都会迅速地往反方向一撇。 “你哭了?” “没有。” 好不容易找准机会,他拿食指戳起了宁竹安腮帮子上的一滴泪:“那这是什么,房子里漏雨了?”宁竹安不胜其烦地推开他,走向衣柜翻出了冬季的衣服:“我不知道。” 谭有嚣涩然一笑,抿掉了指尖上的泪珠,旋即走到宁竹安的床边坐下,打量起了这个还残留着二十一世纪初期风格的房间。 第一印象是朴素,再一个就是各式各样的白色纱罩,盖在衣柜上,书架上,防止重要的东西沾上灰尘,刷着白漆的墙上是用油画棒画上去的傻气涂鸦,人一样站立着的狗,翅膀像两个饺子的鸟,托起上方排布整齐的奖状,橙灿灿一片,写的都是宁竹安的名字。 存在在他们之间的共性大概就只有现在他坐着的木板床,从下到上依次铺了一层被单,两层棉花褥子,又一层被单,最后一层则是为了冬天准备的毛毯,像这样层层摞起,硬邦邦的木头也变软了,比他以前的好太多,当然气候也是一部分原因,泰国的人用不着为一个不会到来的季节做准备。 谭有嚣把半个身子躺了下去,熟悉又陌生的体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睡惯了那些价格高昂的床垫,曾经过得有多难,他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睡觉的地方准确来讲都不能算床,只是用一块光秃秃的木板加几块砖头临时搭的,他十四五岁,给人打工,两边的肩膀都被麻袋磨破,每当到了晚上,木板上的那些碎屑就会像针一样扎进血肉模糊的伤口,又痒又痛,痛得他睡不着觉胡思乱想,试图想明白未来的出路究竟存在何处,想着如果用疤痕能换来答案,那么他心甘情愿一直痛下去。 而同时刻的宁竹安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一个,那时候的她在干嘛? 谭有嚣手一伸,捞过她放在枕头边上的毛绒玩偶,拿到面前看了发现是只米黄色的大耳朵狗,颇有些年头,黑色的缝线在它四肢和躯干的连接处迭了好几层,里面的棉花也被洗得不蓬松了,软塌塌的耷拉着个狗头,闻起来有股寻常人家常用的皂角味。 宁竹安把衣服一件件迭好放进行李箱,回头就看见谭有嚣正堂而皇之地躺在她的床上玩着她的玩偶。 “谭有嚣!”眼瞧那狗的两个耳朵都快被扯得脱节,宁竹安气冲冲地走过去把玩偶抢了回来“谁允许你乱睡别人的床了,真是——” “真是没有素质。” 男人抢过她的话,夹着嗓子模仿道:“‘谭有嚣,你怎么这样啊,我讨厌你……谭有嚣,别再跟我说这些了……谭有嚣,你不准开玩笑!’”他戏谑地撑起头:“每次看我不顺眼,你就会翻来覆去地骂这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跟我调情呢。” 宁竹安不理他,坐下来静静把玩偶身体里堆聚在中间的棉花揉松散,推向它干瘪的四肢,谭有嚣得不到回应,这才坐起来想抱她,结果反被狠拧了一下大腿。 “我就是讨厌你。” “好好好,讨厌我恨我都随你……跟个小炮仗似的,偷偷吃火药了,”谭有嚣把下巴压在了宁竹安的肩膀上,搂住她的腰左右晃了晃“但也挺奇怪,像上次你掐我脖子时候一样,我竟然没觉得不高兴,换作以前,谁要是敢莫名其妙掐我一下,我肯定会把他的那两只手剁下来。” 脸颊边传来谭有嚣故意吹出的凉风,宁竹安突然向后一靠,靠在了他的胸口,然后仰起脸,嘟起嘴巴碰了碰他的唇:“因为你看着我的时候,满脑子装的都是想亲我,所以才没有工夫生气。” 谭有嚣忍不住笑起来,握住了宁竹安的脖子,低下头,学她刚才那样,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倒不如说是我喜欢你。” 谭有嚣坐在她的床上吻她,佛珠的穗子从领口扫进去,没有任何温度。 舅舅舅妈还在外面,好不容易腾出说话的空档,她没讲完,脸就被重新掰了过去,谭有嚣说他们正忙着吵架,哪里顾得上你。所以他们又继续接吻。 宁竹安睁着眼睛,盯着某条横跨了天花板的裂隙,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错觉它变得越来越深。 感情的事情她说不清楚,但坚决不信谭有嚣的一字一句。 眼下的和谐全部都是建立在她一开始的不顺从上,宁竹安想明白了,得不到的永远才是最好,如果自己从来没有反抗过,那么她就真的只能做个肉体情人,成为谭有嚣口中要被剁手的“谁”。她没那个自信说能改变一个人渣,即便谭有嚣表现得再温柔亲昵,也不过是暂时的好心情让他愿意模仿一下正常人。 随后,宁竹安起身收拾好了行李,正准备合上箱子,谭有嚣把她的玩偶扔了进去:“你可以把你的好朋友带去江抚。” 宁竹安愣了一愣,心想也是,比起把妈妈送的东西放在这里吃灰,带在身边起码还能起到个安慰作用,便扒开迭好的衣服,给毛绒玩偶腾出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走出卧室,正站在对面房间门口偷听父母谈话的宁以茹跟谭有嚣打了个招呼,而后不客气地对宁竹安翻了个白眼。 女孩儿没什么反应,拉着谭有嚣快步离开。 “我们安安竟然也有关系不好的家人?” “小时候很好的,但长大以后就不行了……何况现在我是众叛亲离也要跟你‘在一起’,人家不了解事实真相讨厌我也正常。” 谭有嚣听得发笑,但未置一词,宁竹安如芒在背,只能用辨不明朗的委屈来遮掩说谎时的心虚:“你还好意思笑,要不是你,我——”谭有嚣捏了把她的脸:“不过是觉得,被众叛亲离的你跟我很般配。” 第151章守诚 十二月的温哥华阴雨绵绵,连续数十天见不着太阳,人仿佛跟着失了精气神,男孩儿把书摊开搭在头脸上,缩在壁炉旁的布艺沙发里,听着木头窸窸窣窣的爆裂声昏昏欲睡,肩胛骨后垫着的颈椎枕头散发着艾草香气,闻着更困,是他妈妈从华埠淘来的,蓝色,带着一片一片白色的碎花花纹,形状像中国的老式奶糖。 “全放那儿吧。” 说话的声音把他惊醒,书从脸上滑落,他朦朦胧胧地抓着头发坐起来,看着几个保姆走进客厅,按序放下了手里提的东西,大包小包装的无疑都是些回国以后要给别人送的礼。 “小风,”妈拿着张单子指了指地上的各种特产“来分一下类。” 祁风颂乖乖地哦了一声,走过去把大盒子的跟大盒子归一摞,小盒子的则全部垒起来放到一旁的桌上等着待会儿清点。 等忙完这些,他偷摸拆了盒糖吃,可还没等放进嘴里,祁霜的巴掌就先一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以前买了那么多你说吃腻,现在要送人的在这里吃得津津有味。”祁风颂捂住肩膀面露痛苦:“好痛,我是不是骨折了。” 男孩儿生得秀气,唇红齿白,尤其那双眼睛,虽是单眼皮,却太灵太亮,配合着其他四官,画龙点睛一样把人从人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加上年纪不大才刚成年,所以即便耍宝也不会有谁觉得他讨厌,本身就有着一种阳光的少年气。 祁霜瞪着他,几秒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嗔怪地戳了戳他的后脑勺:“吃吧——我看你回国以后还这样呢。” 听见院子里传来汽车的声音,祁霜把单子放下:“你爸回来了。”然后裹紧了外面穿的羊绒大衣,前去门口迎接,谭守诚见祁霜出来,赶紧解下脖子上沾了水珠的围巾,抱着祁霜在门廊底下转了一圈:“阿霜,不是说过你在家里面等我就好了嘛,这鬼天还在下雨。” 两个人手挽着手回到客厅,祁风颂举起拳头跟谭守诚碰了碰,然后摊开掌心笑嘻嘻地朝他讨要礼物:“我的东西嘞?”谭守诚一拍脑门儿:“哎哟,忙忘记了。” 话虽如此,可转眼他就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个方盒,得意洋洋地交到祁风颂手里:“没有错吧,我怎么可能会忘记,看看是那个什么什么乐队的不?” 祁风颂打开盒子,看到那枚嵌在植绒棉垫中间的绿色菱形徽章,高兴得他当即跳起来给了谭守诚个大大的熊抱,差点闪着了对方的腰:“爱你老爸!” 祁霜宠溺而无奈地笑了,她的眼光出过一次错就绝不会再出第二次——当初再婚选择谭守诚,为的正是他愿意不图回报地对小风好。 “你啊,就惯吧,都惯得没个人样了。” 祁霜拿起桌上的单子递给他:“你看看还差不差什么东西。”谭守诚两手搓着儿子的头,凑过去大致扫了一眼说:“你办事我放心,把这些送人足够了。”祁霜摆了一摆手,叹息道:“主要是你那个弟弟啊,他不喜欢怎么办,你都没见过人家,要是跟你大哥一样还好,但就怕……”她看向祁风颂:“你先上楼去。” 没事不用,都是一家人,谭守诚拉着他们两个走到沙发边坐下,想起国内那个已经分崩离析的家,他笑不出来。 本想着一辈子都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的,但回国的朋友告诉了他谭恪礼离世的消息。 甚至不是经由父亲之口——他们已经许多年没再有过联系,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母亲病逝的那年,他没办法不回去,之后父子关系便算是断了个彻底。 如今唯一值得信任的大哥走了,剩下不负责任的父亲和非婚生子的弟弟,让他怎么能不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两个。 “国内的公司发展到这个规模,我哥功不可没,现在老头子为了继续过他的神仙日子,直接让小的坐享其成,天底下哪儿有这种道理,我就是为了自己也得回去争一争。” 祁风颂似懂非懂:“那么除了大伯,我还有个小叔?”谭守诚摇摇头:“配不上,我不认他这个弟弟。” “别意气用事。”祁霜比谭守诚大几岁,这时候就像个姐姐一样,轻轻抚摸着他眉宇间的皱纹:“我们跟你一道回去,孩子见着了总得叫人吧,不待见我没关系,但小风是第一次见爷爷,总得给他们留下个好印象,乐观点想,没准你弟人不错呢。” “我就是心里膈应。” 他把头挨过去,被祁霜含笑捏了捏耳朵:“你一个人在加拿大打拼了这么久,还有什么困难能难得倒你?” 大人间复杂的纠葛祁风颂并不关心,他是最期待回国的那一个,自从十岁离开了中国,他整整八年都没能再回去看过。 他想念以前的老师,同学,也想念在十岁之前接触到的每一轮春夏秋冬,他在那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可没来得及说再见就稀里糊涂地分别了。 那天妈给他请了假,去商场买了游戏机,吃了披萨,回家看到被收拾得空荡荡的房子,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要出去旅游,欢天喜地地跟着妈走了,等到了地方才反应过来开始嚎啕大哭,但是发现没什么用,过后也就不为这个哭了。 祁风颂出神地托着下巴,妈一连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听见:“咋、咋了?” 谭守诚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小风,老爸问问你的意见啊,你想不想去见爷爷?不想的话,等回国了你先跟妈妈两个人去别的城市玩一玩……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你的那个小叔,我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万一见面之后我忍不住揍他一顿,波及到你们……” 祁霜打了他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弟还能吃人不成?”然后同样看向了祁风颂:“去见见吧,没什么可怕的。” 祁风颂开始认真思考,他是单亲家庭,妈年轻时候为了生下他不惜跟父母决裂,亲戚自然是没有的,但他见过班上华人同学的小叔,年轻,时尚,很酷,会玩几十种聚会游戏,厨艺更是好得没话说,就连带他们去钓鱼,他钓上来的那条也永远都是最大的——种种优点把当时很多同学包括他给羡慕坏了。 现在知道自己也有个小叔,祁风颂出于好奇心当机立断地表示见,必须得见一见,等到时候见完,他再跟祁霜说一声想去松立市看看好了。 第152章缓解 “就这样……到时候你去接一下……我过段时间再回去……老实点知道吗?” “知道的。” 宁竹安从书后面悄悄抬起眼来偷瞄谭有嚣,只见他不耐烦地用钢笔反复戳着桌子,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它给扎进去,一副阴沉的表情和他说话时的谦逊反差成了极与极。 果不其然那边一挂断电话,谭有嚣就把钢笔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笔尖被摔得开叉,爆出了一大滩墨水,溅在白色的纸上像黑色的血迹,被他挥手全部扫到了地上,然后就看他难受地撑住了额头。 宁竹安晓得他是头痛了,便把书放好,大着胆子向他身边靠近,顺便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你还好吗?”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谭有嚣闭着眼睛不理人,一突一突的咬肌是他在连续不断地用力紧咬后槽牙,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牙齿之间相互摩擦的声响。 每次痛起来,都像有人在拿他脑子里的筋弹棉花,有时是左边,有时是右边,运气再好点,那就是两边一起痛,像一群人踩着他的头要把他踩死,而到了这种程度,光是靠睡觉缓解已经没什么用了,他必须得吃止痛药。 直到宁竹安用手指摁住他的太阳穴开始缓慢绕圈揉按,谭有嚣才回过神来,把头靠在了女孩儿的肚子上。 “怎么总是头疼呢?很不健康啊谭有嚣。” “真的假的,”他的肩膀随笑声耸动了几下“我健不健康,你应该比我清楚。” 宁竹安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不准他再说话,然后正经地解释道:“心理健康也是健康,你头不舒服肯定是因为老生气,书上说了……”她的手指沿耳朵后侧一路划到谭有嚣的锁骨:“人一激动这里的肌肉就会紧绷,压迫到总动脉,导致脑供血不足……” “那宁医生有何高见,”谭有嚣把宁竹安的两只手包进自己的掌心往下一拽,迫使她弯下了腰“我们来一起探讨探讨有哪些方法可以让我不生气。” 宁竹安陷入了沉思,从关闭的电脑屏幕里,谭有嚣可以看清女孩儿抿成了一条直线的小嘴和左右转动的眼珠子,她是真的有在替自己想方法,仅仅是因为生气会头疼。哪怕这样无法控制的脾气已经迁怒过她很多次。 “我想到了!” 宁竹安的脸挨在谭有嚣的耳畔,这突然开口竟还把他惊了一下:“你生气的时候可以试着回忆一下开心的事情,我每次都这样。”谭有嚣抬起下巴想了想:“是个好办法——假如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开心的事呢?”宁竹安抽回手,扣住他的额头把那几根碎发全部刷了上去:“怎么可能没有,我看你每天打扮自己的时候都很开心啊,臭美。” “但前提是得有你在旁边看着我。” 谭有嚣用头轻轻碰了碰她的:“你不气我的时候,逗逗你确实挺让人高兴的。” 想说有你在身边,我总是开心的时候多。 这样的话题,宁竹安并不会正面回答,她熟练地逃避,把脸藏起来,藏住表情,只要看不到就不担心会露出破绽,然后故作轻松地对谭有嚣说道:“权御跟我说江抚的跨年夜,广播电视台和旅游局会在海边承办烟花秀,是不是真的啊?” 谭有嚣醋了一声:“你跟他什么时候有话讲了?” 宁竹安环住男人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头顶上一通乱蹭,忿忿不平地为自己辩解道:“小气鬼,我是想知道江抚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等你哪天不忙了可以带我去,但谁让你忙得很,我只好问他了——所以今晚到底有没有嘛。” 娇憨的小孩随便噘噘嘴挥挥手,就能让大人心甘情愿地为其降低底线,谭有嚣现在看宁竹安觉得哪儿哪儿都可爱,恨不得能咬个几口才过瘾。 他第一次对谁这样上过心,从答应了宁竹安提的那几条见鬼要求开始,或许更早,追溯到那天对她说了喜欢。也正因为是第一次,谭有嚣他格外想要珍惜。 “有肯定是有,我们安安想去看?” “嗯,我当然想啊。” 宁竹安摸了摸他的头:“而且你不是说自己没遇到过开心的事情吗?现在让我来帮你找找看——等找到了,你肯定就不会再头疼了。” 对天使的印象起源于从前当门童时见过的,那座在酒店前被几十缕水束簇拥着的天使雕塑,有着一头坚硬的卷发,一双永远睁不开的眼睛,十年如一日地屹立着,天使大概都很冷漠,直到宁竹安出现为其重新下了定义,才明白真正的天使手和心都有温度。往后这个词就归她。 “那就换衣服,我带你去。” 第153章沉溺 宁竹安趴伏在露台的围栏上,看着底下和远处连接成片的灯影,把脸又往白色的围巾里窝了窝,高楼闪烁着的灯光比起天上先一步放起了不会转瞬即逝的烟花,将颜色投映在海面,形成了另一个迷幻不清的世界。 “站在外面不冷?” 宁竹安刚想摇头就被风吹得诚实地打了个寒颤,但她还是嘴硬说不冷,谭有嚣似笑非笑地走过来,故意揉乱了她的头发,而后同样将一条胳膊搭在了围栏上:“离开始还有段时间,你别着了凉回去又要发烧。” 宁竹安睇了他一眼,保持着这个姿势慢吞吞地顺着围栏平移到他身侧:“头还痛吗?”谭有嚣抬起另一条胳膊把她圈进怀里,垂下眼,看见的是她上下翩动的睫毛,以及堆在围巾上的齐肩短发,弯出来的弧度形同某种犬类的大耳朵,和她天天抱着睡觉的那个毛绒玩偶一样:“多亏宁医生悬壶济世,已经不痛了。” “你竟然连这种成语都知道啊。” 谭有嚣笑道:“好歹我也算是半个中国人,这么小瞧我。” “我不光知道成语,我还知道有句诗叫‘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你们的语文课本上有教过吗?” 回忆了一下,宁竹安摇了摇头。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说得是我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心里怎么可能不欢喜——刚刚看着你,突然想到的。” 街道两侧的树上挂着霓虹彩灯,一颗一颗灯泡水钻似的缀在灯绳上,缠绕在树枝间,大城市里连树丛灌木都得打扮得晶晶亮,亮晶晶,一年四季披挂上阵,模样是恒定的。 他的情话说得太得心应手,宁竹安别扭地吸了吸鼻子,霎时间被冷空气酸得皱起眉头打了几个喷嚏,谭有嚣又开始笑,然后拿了纸巾,托起她的脸蛋儿帮忙擦拭:“别真感冒了。” “疼疼疼——” 宁竹安一把扯起围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泪汪汪的眸子:“鼻子快被你揪掉了……”谭有嚣笑着用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门:“喏,还给你。” 打开他的手,宁竹安去翻她买的那一大堆东西,从袋子里面抽出了几盒电光花,是她看过路的人手里抓着玩,眼馋了才让谭有嚣买的。她把所有盒子拆开,总共不过十来根,便平分开来,一手攥着一半回到露台上,把其中一只手里的递给了谭有嚣。 “拿着,你带打火机了吗?” “口袋里,自己来找。” 然后她就把手伸进了男人的衣兜,从里面摸出一包半空的香烟和打火机:“烟以后不要抽了,对身体不好。” 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铁丝,将银灰色的烟花棒靠向打火机,在青蓝色火焰舔舐上顶端的刹那,橙黄的光丝骤然迸发而出,中心燃烧着的那一点最亮,像是太阳。 宁竹安往后跨了一步,赶紧招呼谭有嚣:“你快拿一根过来。”谭有嚣觉得幼稚,但还是照做,宁竹安便用自己手里的这根对准了他手里的烟花棒,小心地碰了一碰,将其点燃:“好看吧?” “好看。”谭有嚣的注意力全程都不在此,一心一意只看得见宁竹安那张浸在暖色流焰里的脸,他说好看,说的也不是烟花。 “小时候过年,家里人会买一大把回来给小孩子玩,不是这么光秃秃的,外面会包一层彩纸,顶上的引线也是纸做的,桃红色,冒出来像小扇子,就是点着之后烟很大,烧得特别快,总是一不留神就没了,我还经常不小心把衣服烫出洞……” 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宁竹安心里很是平和,不觉笑眯了眼,举起电光花在空中划了个几个圆,金砂簌簌落地,衬得她脸上笑容模糊,仿佛随时会跟着烟花一起熄灭消散,谭有嚣就想离她更近一些。 底下的人群骚动起来,烟花棒也燃烧殆尽,伴随着“吱悠悠悠——”的尖啸声,第一簇火星拖着慧尾升空,在夜空中炸出了一朵堪称巨大的蓝绿色花朵。宁竹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正准备抬手,谭有嚣就已经替她捂住了耳朵。 有了开头,排列整齐的一排排烟花开始燃放,像打碎了银河,从里面倒出来无数五颜六色的星屑,盛放时把天空照得发白。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连谭有嚣也不例外,宁竹安瞟瞟他,拿开他的手退到旁边,纠结着要不要亲,要不要亲——她实在想赌一把,失败了也没什么关系。 “谭有嚣。” 听见宁竹安唤他的名字,像仅存在他们之间的一种独特赫兹,即便周围再怎样吵闹,最终也能精准为他所捕捉到,所以谭有嚣扬起嘴角侧过身去,看向宁竹安时,没想到她会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亲上来。 五秒?两秒?一触即分。他失去了对时间和数字的一切认知,不过是简单地,单纯地,嘴唇和嘴唇相互碰了一下,他却感觉时间被拉得无限长。长到久久无法回神,长到像是永恒。 他想问你这么做的时候心里对我是恨还是怜悯,如果是恨,那我为什么看不穿你的演技?时隔多年又尝到了卑微的滋味,他依旧没有猜测爱的勇气,不敢想。不敢想谁会爱他,因而只能一边怀疑一边沉溺。 那双漆暗如浓墨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亮光,可因为是铺盖在了一片黑洞废墟之上,所以亮得尤为绝望。 宁竹安对情绪的变化很敏感,短暂地动了恻隐之心,她再次摸了摸谭有嚣的头,开玩笑道:“你头再痛的时候就拼命想我好了,高高兴兴地想。”手落下去顺势和男人的手掌十指相扣,宁竹安让他看远处大楼LED幕墙上出现的跨年倒计时:“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场面呢。” 当计数归零的刹那,整座城市似乎停滞了一瞬,旋即人们便开始为崭新的一年爆发出阵阵兴奋的欢呼,声音随那些赤红、靛蓝、翡翠色的星子前赴后继地坠入海里,归于永久。 “新年快乐谭有嚣。” 回答她的是一个滚烫的亲吻,而谭有嚣腔子里的那股感情更是热烈,压抑不住,只听他呼吸颤抖地说道:“安安,永远都不要骗我。” 等到余烬散去,意味着新一轮的庆贺才刚刚开始,在那间被窗帘遮挡了所有光线的套房里,谭有嚣压着宁竹安做了一次又一次,直把她欺负到连哭声都发不出来。而在床头柜上,那条白色的围巾和血檀木手串被随意地丢放着,不知何时绞缠到了一起去。 第154章满足 谭有嚣醒来的时候才六点多,宁竹安正熟睡着,被他抱在怀里的身体像个燃料怎么烧也烧不尽的火炉子,靠过的地方尽是一片热烘烘的暖意。 他庆幸是自己先醒来,宁竹安太害羞,连对视久了都躲,平时总不让他盯着看。 摸了摸她的脸,淫欲的温度还残留着,烫手,再一摸额头,确定没有发烧才放下了心,靠过去用嘴唇碰了碰她的眉头和鼻梁。刚开始陷入恋爱约莫就是这样子,他在陌生的满足感里自得其乐,对待宁竹安就像是对待一份珍宝,怕弄坏了但还是爱不释手,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浑然不觉厌倦。 在外闯荡这么久也没动过情情爱爱的心思,最后竟然就这样栽了,到时候被骗也是活该,谭有嚣想着,倏地捏住了宁竹安小巧精致的鼻子,看着她因为喘不上气而微微张开了嘴,难受地翻过身去,拿背对着他。 的确如此,一开始的见色起意就怪不得人家,那晚宁竹安质问他的话,谭有嚣回去之后又仔细想了想,得出来答案,最初真是一门心思想毁了她,但谁叫她那么善良,换成任何一个别人都不可能这样,所以才独独会喜欢上她。 正盯着她肩胛骨上的吻痕发呆,突然有电话打来,铃声仿若比平时大了几倍,谭有嚣怕吵醒宁竹安,在床头柜上一阵摸索,从围巾底下翻出手机后直接按了拒接,这才看到来电人是萨婉。 而宁竹安早在刚才上不来气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些许意识,这下彻底被吵醒,昏昏沉沉地揉着头又转了过来:“有人打电话吗?”嗓子里带着一点儿甜蜜的沙哑。 “萨婉打来的,这个点不知道她想干嘛,我给挂了——你再睡会儿,昨天熬到那么晚。” 宁竹安摇了摇头,用力一揉眼睛:“万一萨婉姐姐是有急事呢?你还是回个电话吧。”谭有嚣看不惯她这对谁都亲昵的态度,颇有些吃味地呛道:“这个也是你姐姐,那个也是你姐姐,叫得真顺口,宁竹安,怎么从没听你喊过我一声好听的?除了骂我就是直呼大名的时候最多,老鼠大的胆子都用在这上面了?” “可是……那我喊你……”宁竹安迟疑了几秒“嚣哥?” 谭有嚣听笑了,揪起被子盖住女孩儿的头一顿揉:“我不跟手下上床,你想好再回答。”宁竹安探出手把被子扯了下去:“别的我喊不出口,而且你肯定也不爱听。”谭有嚣道:“你试都没试就知道我的想法了?” 手机又响了,还是萨婉,谭有嚣看了眼宁竹安,这回接起电话,听到的却是个陌生的声音,他对此略有一点印象,应该是萨婉身边那个姓邵的男助理。 “谭先生,萨婉小姐昨晚晕倒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现在正在医院,问您有没有时间去看看她。” 宁竹安虽然听不清楚,但是看到了来电显示的名字,便紧张地把两只手揣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被子的边。 嗯,知道了,今天没空,到时候我让手下去医院看看,谭有嚣冷淡地应付完几句之后就挂掉了电话,宁竹安支起酸软的身子,靠过去问他萨婉怎么了。 “和你没关系,”谭有嚣捏了捏女孩儿的脸颊肉“你不如多关心关心我。” 未曾想这话引起了宁竹安的不满,不满于他这无情无义的冷漠:“怎么就没关系了,她对我那么好,要是真的出事,我难道不应该去看望吗?”谭有嚣笑道:“是,她都帮你逃跑了当然好啊——宁竹安,你以后有什么小心思不妨直接告诉我,省得次次跟我玩手段次次又失败。” 宁竹安沉默了几秒,而后耍赖似的往他胸口一趴,嘴里念叨着什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迅速解开了他脖子上的绳链,拿在手里不给他:“给你编这个也是为了耍手段——还给我!” 肉体与肉体间的紧密相贴让谭有嚣心情不错,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问道:“就这么想去?”宁竹安连连点头。 “可你骗了我那么多次,要我怎么放心让你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宁竹安说道:“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嘛,我会尝试喜欢你,所以你也得对我多一点信任。” “咱们”,谭有嚣第一次觉得这个词竟会这样暧昧。女孩儿把自己跟他归为了一个共同体,意味着如今是一条战线上的人,是合并同类项,把他们之间的那条分水岭抹平。他有时候想的就是很多。 宁竹安眨着亮锃锃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在说“你快点答应我”,谭有嚣抵不住这种最纯真无害的诱惑,应了下来,孩子心性的宁竹安当即喜笑颜开,将项链重新给他戴回去,还在他的脸上亲了好几口。 谭有嚣的表情却突然不对劲了,皱着眉喘了声粗气:“别乱动。”宁竹安起初不懂,直到他握住她的手伸下去,脸色便瞬间涨红:“你……你要不要自己去解决一下。”谭有嚣挑眉道:“你弄的你不负责?”女孩儿表示抗议:“这是正常现象啊,你们男人早上起来不是都会……”谭有嚣才不管:“‘本来都软了,可谁让你亲我的?” 宁竹安跟这种无赖没话讲,但心想着既然刚才让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那姑且就先顺着他的意,能去见萨婉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宁小姐,就是这间……诶,您慢点儿。” 推开病房门冲进去宁竹安就看到忧心忡忡的小邵,他虽是像往常一样露出笑脸,却是硬挤出来的,笑得很是疲惫,而在他身后,躺在病床上的萨婉虚弱地扶着额头,嘴唇发白,更是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宁竹安点点头跟小邵打了招呼,跑到床边边解围巾边询问情况,急得声音像是被冻着,抖得厉害:“怎么一回事啊萨婉,好好的怎么、怎么——”萨婉咳了几声,指指她的围巾:“解反了,小傻瓜。” 第155章不平 宁竹安为自己的手忙脚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了围巾团成一团抱在怀里,在床边蹲下:“萨婉……”女人摸了摸她的头,让小邵先出去,而小邵顺手揽住了跟宁竹安一道来的人的肩膀:“走走走,你也跟我出去。”那人迟疑着不肯挪步子:“嚣哥说……”小邵咂舌,拍了拍他的胸口:“一看你就什么都不懂,主家讲话的时候怎么能不回避呢,小心回头就去告你的状。” 那人将信将疑,犹犹豫豫,最后还是被小邵带出去了,病房里面便只剩下她们两个。“竹安,你看看他们走远没有。”宁竹安点头答应,然后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到门边朝外望了望,随即退回来,说他们应该是下楼了。 哪知方才还一副恹恹病态的萨婉忽然从病床上起来,牵住宁竹安的手,引她到床边坐下:“来的路上冷不冷?”萨婉捏了捏围巾的料子,觉得够厚实保暖了才自我肯定地说了一句:“不冷就好。” 宁竹安被当前的情况搞糊涂了,同时又庆幸着,抬起双臂将她一把抱住:“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伤得很严重——还好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萨婉有些发怔,过后便紧紧回抱住了宁竹安,这段时间她做过一个梦,梦见早逝的拉弥躺在她的怀里,笑着呢喃对人间的不舍,对姐姐的不忍心,不愿留她但又不得不留她一个人在人间……她和竹安都是这样一个干净简单的,透明的人,装在心里的事情在狡猾的大人眼里总是能一目了然。 宁竹安放开萨婉,看着她额角的肿包再度担心起来:“是不是晕倒的时候磕着了,你的嘴唇也没血色——真的没事吗?”萨婉抹了抹嘴,白色是涂的粉,她将脸挨在肩膀上,娇柔地冲她眨了眨眼:“一点小伤,不这样我可没办法见到你。” 萨婉解释道,她晕倒不假,但是是低血糖,至于说从楼梯上摔下去,则是小邵夸张了的说法,实际只有几级台阶的距离,为了今天能骗过谭有嚣的手下,她和小邵皆是一整晚没合眼,所以看着才憔悴成了那样。 “那天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了,听乔医生说你受了伤……嚣怀疑我帮了你,但他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把应眠安排到了我身边做事,弄得我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趁机用这种方式跟他‘卖惨’了。” 提起谭有嚣,宁竹安低下了头,像是只有头部关节可以活动的摆件,被手指一按就蓦地低了下去。 她怅然,捏起拳头一下一下敲打着自己的大腿,替萨婉感到切实的不平,在这怅然之中,有一部分源自于宁竹安本身认为是自己的出现影响了萨婉和谭有嚣之间的感情:“我想让他来看看你的……”谭有嚣拒绝得不带半点犹豫,还反过来质问她为什么不嫉妒。 萨婉比任何人都明白宁竹安的意思,因为比她更明白自己于谭有嚣而言是怎样的存在,除了认识得早些,为他的事业付出得多些,谭有嚣并不当她是种特殊的存在。 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太轻易的,往往在激情褪去过后就会产生嫌隙,谭有嚣是,萨婉自己也是,所以她才不介意谭有嚣的所作所为。 但是现在不一样,爱情没那么重要,处在她心里的那杆天平已经向着跟她妹妹一样的宁竹安悄悄倾斜了。 到了下午,谭有嚣按谭涛的意思亲自去机场接人,本身就够不情愿的了,恰好还遇上飞机延误,搞得他们一行人硬在机场外头等了两个多小时,烦得谭有嚣一会儿踢踢车轮胎,一会儿叉着腰来回踱步。 “再不出来老子走了,滚去吃尾气吧。” 他高挑挺拔的身段撑起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那张混血的脸却是富于野性的,最先能联想到的永远是丛林里蛰伏的蟒蛇,而不是矜贵的孔雀,但他的状态并非一成不变,在回应别人的注视时笑起来,则是另一种感觉了,像只期待着被驯养的狐狸,不仔细看就捉摸不清他的眼神,挑战着好奇心,因而每分钟都有路过的人向他侧目。那也实属正常。 谭有嚣骂着,窝火地继续等了半个钟头,可算是听到一直专心盯着机场出口的权御说了句人来了,于是他立马调整好表情,笑意盈盈地朝着那一家叁口走过去:“二哥!” “哎哟,你就是有嚣吧,都长这么大了,”谭守诚表现得很是惊喜,尽管他们从没见过彼此“久等了啊。” 说来也巧,谭有嚣刚到中国的那一年,谭守诚去了国外,两个人没见上面,而等谭守诚回来参加母亲葬礼的时候,谭有嚣又正好被安排去了欧洲读书,所以又没见上。他们实实在在是一对比肩陌生人的兄弟,但都不得不装出亲昵,以免留下了话头让人在背后说道。 寒暄无关痛痒,谭有嚣看向他身边的女人,礼貌问好:“二嫂。”祁霜伸手跟他握了握,大大方方地笑道:“你好。”谭守诚侧开身子,把躲在后面的祁风颂推到了前头:“这是你大侄子……来,跟你小叔打个招呼。”祁风颂忸怩地挠着后脑勺,被祁霜打了下手背:“这会儿怎么不好意思了,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小叔吗?” 他干笑了几声,主要是面前的男人和他想象里的小叔形象出入太大,说是哪个表哥他都信,个子比他高,块头比他大,看起来实在不好惹——祁风颂还未来得及萌芽的胜负欲就因为心里发怵而被提前掐灭了。 “我找找……我找找。” 祁风颂把背包甩到胸前,抬起一条腿垫在包下面,拉开拉链,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绑着红色丝带的小礼盒:“小、小叔你好,我叫祁风颂,你可以叫我小风,这是一点厚礼……不是,薄礼,我的心意,还请收下。”他一紧张舌头就打结,越说是越慌,谭有嚣不以为意,接过盒子后同样跟他握了手。 “别紧张,我不吃人。” 突然长了辈分,多了个这么大的大侄子,从他们嘴巴里面蹦出来的称呼硬是把谭有嚣给喊恶心了,因此握手的力道不由得大了许多,捏得祁风颂面色一变,死死抿住了嘴。 第156章虚伪 待等谭有嚣松开,祁风颂把手藏在包后面甩了甩,笑得愈发不由心了。 “坐那么久飞机肯定累了,爸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招待你们,我在餐厅定好了包间,给你们接风洗尘——来,这边请。”谭有嚣表现得完全是个教养极佳的绅士,他帮忙搬行李,无论何时看过去都是笑着的,多余的问题他们不主动说,谭有嚣也不主动过问,从始至终都只做最简单的寒暄,例如两个国家的时差不好倒吧,中餐的口味还吃得惯吧,回来以后住老宅可以吧。始终保持着距离感。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先不耐烦的是谭守诚,尽管他已经竭力告诉自己要有耐心了,可他实在受不了那同大哥相似的口吻,觉得是谭有嚣故意模仿了来刺激他,随后担心刚才的语气太过生硬,他又不好不强颜欢笑地替自己找补道:“弟弟你办事我放心,不过还是快点动身吧,本来我们就耽搁了你的时间,别一会儿碰上晚高峰了再堵路上。” 谭有嚣拉长语调哦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意味深长,可转眼他就用最得体的微笑将其掩盖,客气地和谭守诚谦让着走向同一辆车。 还在心疼自己的手的祁风颂抬起头,恰巧和侧过身子替谭守诚打开车门的谭有嚣对视上,男人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似乎发出嗤笑,就算没听见声音,他翻的白眼也足够证明了。 祁风颂心头一跳,第一反应以为是自己看错,着急转头向母亲求证。 “妈——” “祁夫人,祁少爷,请上车。” 祁霜适才正拿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检查妆容,显然对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祁风颂看了眼司机,只得闭上嘴,安慰自己那都是错觉,心中却有些害怕的情绪悄然酝酿了开来,谁让他的胆子本就不大。 打开车门,后座上放置着两个盒子,司机跟他们解释说是小谭总准备的礼物,祁霜便笑道:“那待会儿我们得好好谢谢他——小风,上车。” 在后头拖拉着步子的祁风颂被抵着背推了进去,盒子拿在手里像捧了个烫手山芋,祁霜见他不似平常那样一收到礼物就打开,而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将其捧着,觉得很奇怪,便问他是不是水土不服不舒服。 祁风颂顺着这递来的借口点点头,心绪纷乱地拆开盒子,倏然睁大了眼,难怪捧着沉甸甸,里头原来是部相机,侧面塞着一张手写的贺卡,大致是说因为不熟悉,所以只能凭着感觉挑选礼物,希望千万不要嫌弃。 “妈,你看。” 他把贺卡拿给祁霜,女人托着下巴仔细看了看,说道:“字写得不错,比你那狗爬的鬼画符好多了。” 那点子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了,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但祁风颂承认自己被这相机给收买,愿意相信小叔是好小叔,只是可能对待年龄没差太多的晚辈会略有一点刻薄,而他是最不怕被刻薄的,加拿大那些瞧不起中国人的外国人、华人,远远比这还要刻薄,他们可不会精心准备礼物,不当着面嘲笑你的长相和说英语时的口音就不错了。 除此之外,吃饭的时候就没再发生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依旧是客气地你来我往,两兄弟你敬我一杯,我回你一杯,中间聊天聊了许久,但谁都没醉。 等从餐厅出来,他们已经勾肩自如,谭有嚣指了一个方向,说得去公司取文件,让手下先把他们送回老宅。 谭守诚按下的胳膊,往他胸口一拍,问道:“你——不跟我们一起住啊,住市中心?”谭有嚣摆了摆手:“我性子懒惯了,不住得离公司近点儿,恐怕要天天迟到——爸是这么说的。”谭守诚仿佛很能共情他的辛苦:“家里的公司,大哥在的时候都累够呛,现在由你负责,也不容易哦。” 谭有嚣谦逊地笑笑,但听得出是明抬暗贬,他送他们一家子上了车,分别时还趴在窗口叮嘱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 车子开远后,谭有嚣捏了捏两侧的太阳穴,将头发往后一掠,整个人都冷了下来,他下意识掏烟,摸到的是空空如也的口袋,想起来早晨刚把一整盒扔掉,随即理所当然地想起了宁竹安:“阿御,你派人接她回来了没?” “派是派了。”权御立在一旁,思忖着要如何委婉地表达宁竹安的意思,因此他讲几个字就要顿住思考一下:“宁小姐说……她今晚想……留在医院……陪萨婉小姐。” 谭有嚣叉起胳膊欠身靠近权御:“她是这么跟你说的?”权御道:“是……她怕你在忙,就用萨婉小姐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谭有嚣戳了戳他的肩膀:“以前没发现,你挺招人喜欢啊。看来是时候得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了。”权御面露难色:“可我没有这个打算。” “谁真问你了,老处男。” 谭有嚣笑着推了他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去,直接把电话打给了萨婉:“身体还好吗?”萨婉正坐着陪宁竹安在本子上下五子棋,开口却是有气无力地叹息:“好些了,明天做完检查就能出院,不过还得在家休息几天。”她继续说道:“你是想找竹安吧,我让她过来接电话。”她调低了电视的声音,朝宁竹安鼓励地点了点头。 女孩儿如临大敌一般接过手机,像接过了一个随时会炸的定时炸弹,表情严肃而不情愿:“喂……谭有嚣。” “这次进步了,打电话知道喊我的名字。” “你还有什么事情嘛,我都跟权御讲过了。” 她抓着笔在本子上划划弄弄,一条跟着一条的涂鸦狗就出现了,极为顺手的一个椭圆,两侧再加两个扁长些的,中间画上竖条的小眼睛,然后是倒三角形的鼻子,最后身子更为简略,像断得只剩下了首尾各两根杈的木梳子。 谭有嚣知道她是在赶着他挂电话,于是分外要腻一腻她,索性说道:“留我独守空房还不让我来质问一下了?看来安安的确很有做坏女人的天赋——也不知道昨晚是谁抱着我,不让我拔出去。” “喂!” 宁竹安小心地看了眼萨婉的表情,羞嗔地背过身去骂道:“你有病啊谭有嚣,乱说什么呢!”他道:“不是事实吗?早知道你会不认账,我应该录下来才对。”宁竹安捂着脸,被气得结巴:“烦死了,我要挂电话了。”谭有嚣笑了笑:“这么不经逗——所以安安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第157章生根 “什么时候回来?” 宁竹安重复了一遍,用眼神询问萨婉,她想了想,做了个“两周”的口型,转头宁竹安便跟谭有嚣说自己想在萨婉那里待一个月。 “一个月?你疯了宁竹安,你干脆说准备在那里过一辈子得了,永远别回来。” “你别凶我,”宁竹安把要求降了一降,又问“那三个星期,两个星期总可以吧,你最好了,谭有嚣哥哥?” “……可以。” 两个字说完那边就没了动静,宁竹安一看是电话被挂了,觉得奇怪但也没准备多想,她把手机交还给了萨婉,高兴地抱住她晃呀晃:“谭有嚣答应我们啦。”萨婉恬静地微笑着夸宁竹安厉害,剪短了指甲的手指剥了颗水果糖喂给她吃,包装纸拿在手里反着光,愈发显得五光十色而刺眼了。 挂电话为的是逃避,谭有嚣第一次当了逃兵,他低着头,一手搭在前座的靠背上,一手扶着前额,大脑记住了听到宁竹安撒娇时那一瞬间的感觉,念念不忘,在脑海里反复循环品味,不存在的声音一次次凑上来,啄着他,让他无所适从。 车子还没启动,司机和权御都偏过身子关切地望着谭有嚣,以至于一抬眸,他就对上了四只干瞪着的眼睛。 司机首先说道:“嚣哥这脸色是不是在饭局上喝多了哦?”权御也问道:“是哪里难受吗?” 谭有嚣甩了甩头,想要把耳边的幻听给甩走,他不用摸都知道自己现在烫得相当反常,而酒精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微乎其微,若是究其根本,那么肯定全拜宁竹安所赐。 她太聪明,抓准了自己吃哪套后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发起攻势,她的狡黠被年纪粉饰成了一种温和的调皮,无论怎样都是可爱的,招人喜欢的,因而让人一面怀疑,一面又自愿上了她给的当。 “开窗,闷得慌,”他烦躁地催促,把思绪拉回正轨“权御,相机我送给了谭守诚家的那个小杂种,你从今天开始就让人好好监听着,他这次回来绝不单单是为了悼念谭恪礼,一定不能让他坏事。” “知道了,我这就吩咐下去。不过,嚣哥你打算这样一直待在江抚经营公司么,这是不是跟我们当时的计划背道而驰了……” 谭有嚣的手握成拳头撑住颧骨,瞥向窗外的街道,目之所及的地方是一片延续的流光溢彩。 一旦有了牵绊,就像生长出根茎,再是渴望自由的植物也闯不出土地,而他的牵绊是一个具体的人,因为爱屋及乌,让他也牵绊上了一座城,一个国家。他年少时可望而不可得的东西都在这里。 “阿御,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像我没料到谭守诚会回来一样,这么多年谁不是被变化夹着走,要是从开始就能猜到结尾,那我应该去开个算命摊子给人看手相。凡事讲究个顺天应时,我的计划当然会改变,而且江抚——其实也没那么坏。” 权御慎重地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谭有嚣像是困倦了,轻笑着阖上双眼:“我当然能这么想了……毕竟现任市长都是我的人脉……毕竟……”后面的话权御没能听清楚。 深夜,躺在陪护床上的宁竹安不知怎的毫无困意,她小心地坐起来,趴在床边低声轻唤道:“姐姐,你睡了吗?”萨婉翻了个身,面朝向她,也是这样说悄悄话似的回答道:“没呢,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是不是陪护床不舒服?刚才我让你上来一起睡你偏不肯。”宁竹安难为情地说道:“我是怕我的睡相不好。” 萨婉笑了,往边上一挪,掀开被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来吧。”宁竹安也就不再客气,抱着枕头唰唰地爬上了床,等她躺下,萨婉便给她掖好了被角,个人似乎很享受这种照顾她的感觉。 宁竹安只露出半颗脑袋在外面,被子里分外暖和舒适,淡淡的身体乳香味将她包围裹紧,她看着萨婉,心里既紧张又有些兴奋,而萨婉则在被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以前,我跟妹妹就是这样挤在一张床上的,后来她长大了,床睡不下我们两个了,我就告诉她,等你过生日,我们换到大房子里住,到时候你就有自己的房间了,她好高兴,抱着我蹦蹦跳跳。” 宁竹安听得很认真:“然后呢?” 她默了一默,接着道:“我们当时住的那个街区周边有很多小帮派,动不动就打群架火拼,都是群没人性的混蛋……那天是她的生日,我回去晚了,她在楼下等我,结果脑袋就被砸出了个大窟窿……嗬……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她本来多么期待那一天啊。” 宁竹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拇指轻轻划过去,揩掉了女人眼底下的泪花,她们离得很近,两双眼成了倒映着彼此的镜子,在那反射出来的画面里所能看到的,有且仅有她们截然不同的未来和过去。 “我跟你讲这些是不是不太好,晚上会做噩梦吧?” 女性的身体柔软却不缺乏力量,这种力量由掌心传递给了宁竹安,她觉得是母性,像小时候缩在妈妈的怀抱里,那双匝着自己的手臂是温暖的,洗衣粉的味道是香的,让她抑制不住地也想要流下眼泪,为一颗从坚强里剖出了脆弱的心。 宁竹安用力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只要萨婉想讲,我随时都愿意听。” 你和我的妹妹多像啊,她不由得发出感叹,而后将那些尘封的往事向宁竹安缓缓道来。 第158章赎罪 认识谭有嚣正是妹妹离世当天的事,那会儿他还叫拉瓦嚣。他找到她,说知道是谁干的并且能替她杀人报仇,作为交换条件,萨婉需要承包他的一日叁餐,问他为什么,他诚实地回答说是为了省下每天的饭钱。 穷人家的孩子大多早慧,懂的多,物质的匮乏让他们比同龄人更早地明白了生存和生活不是同一个意思,何况是在那样混乱的国家里,没有温室能保护他们,再要是不聪明些,年轻孩子的下场便只有饿死,或是被卖给别人当一辈子的奴佣。 而谭有嚣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光聪明,心还够狠,所以萨婉一直认为自己对他的喜欢是合乎情理,合乎道义的。 她本来对谭有嚣的提议并不抱有任何希望,可没过几日,他就领她去看了那人的尸体,还把黑锅扣给了另一个帮派的成员,据说那之后,他们两个帮派因此大闹了一场,死了许多人。 出于感激,他们就这样成了朋友,后来名不正言不顺地有了肉体关系,性对他们这样的底层穷人来说是最低廉实惠的消遣,有时事后,他们会聊到关于未来的规划。 “等攒够了钱,我要去中国找我爸。”谭有嚣说:“我其实有个中文名,是出生的时候他给我起的,但我妈那个贱人中文太差,只记住了怎么念,没记住怎么写,就乱给我填了个名。” 他把“谭有嚣”叁个字写在纸上给她看,一个字一个字教她读,末了又自顾自地抱怨起来,分明应该是友善的友,云霄的霄才对。但这个令他不满意的名字还是跟他到了现在,他也再没说过这起得有什么不对。 去中国从此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执念,不过萨婉是被带着跑的那个,对她来说人在哪里都一样,只要有一个住的地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就好。 谭有嚣则正相反,他把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怎样才能得到更多的钱上,趋近于魔怔,不择手段到愿意牺牲任何东西。 那时候他十六岁,年纪还轻着,身体却先一步成长成大人,早早地有了现在的影子,那张少年的混血脸蛋配上青年成熟的身材,招来了许多愿意花钱在他身上捞一把的有钱女性,她们都爱他。 也是那时候,他妈给将军当了情人,他一跃从酒店门童变成了将军妻子身边的红人,凭着这点关系,他弄死了亲妈,还反把将军夫妇俩给害得够呛。 故事的最后是谭涛来泰国找他,父子相认,他真的去了中国,那两年是空白的,他们失了联系,等谭有嚣再次回到泰国,有了权势的他简直像是变了个人,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曾经得罪过他的人被抓起来私下处置,手段之多,之残忍,萨婉每回想起还是感叹。 “他大概早就是个疯子了,”萨婉从回忆当中抽离出来,习惯性地露出了歉意的微笑“真是被灌迷魂汤了,说来说去都绕不开他,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贱?” 宁竹安当然是摇头,她听完这些只觉心情复杂难以言语,说不同情不可能,但他把她作践得那样惨,宁竹安又疑心自己是否该为了谭有嚣的不幸而感到高兴。 可惜天气由晴转阴尚且能让她感到一丝发自内心的难过,至于幸灾乐祸,她是断然做不到的:“那时候的他……还能算是个可怜人,但冤有头债有主,伤及无辜了就是不对的。” 萨婉叹息着把宁竹安冰凉的手握住塞进被窝,很勉强地笑道:“在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爱他,我的手也不干净,让你受到伤害,我也有一半的责任。竹安,我很羡慕你,你比我小,但是活得比我清醒……这种过早萌芽的爱情太伤人了,你要一直清醒下去,不要像我这样,连弥补都来不及。” 萨婉说的这些话犹如谶言般令女孩儿心头不安,一个个的猜想浮现出来又消散,她不敢多问,但心里总是有一种预感,像炖煮东西时会从锅盖缝隙推挤出来的大片气泡,你不去管它,它就那样一直扑出来,直到把火浇灭,锅里也不剩下什么东西。 宁竹安害怕了,她仓皇地抱住萨婉,直往她的怀里钻,恨不得一直钻进她的心里去,砌好一栋房子住下来,只有这种落到实处的相拥才能最大限度缓解她的恐惧,让她知道自己的手臂现在也有力量,可以阻止亲近的人离开。 “不会的萨婉,爱本身没有对错之分,人的行为才有,你愿意对我好,那就已经是在弥补过去行为上的错误了,但在此之外肯定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一切都来得及的,你不要那么讲。” 说着说着嗓子里就冒出了哽咽,堵在那儿,闷得人呼吸不畅:“我讨厌冬天……它把好多我在意的人带走了……你不要走……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 酸凉的液体滴在萨婉的脖子上,沾湿了衣领,她轻拍宁竹安瘦薄的脊背安慰着她。 将心比心,萨婉懂宁竹安的畏惧,明白在这困境之中要抓住一片能短暂栖身的浮木有多么不容易,可正因为懂得,有些事才必须去做 ,她和谭有嚣一样有罪,她得赎。 而同一时间的另一边,也有一个满腔愁绪睡不着的人。 谭守诚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放在腿上,像是一尊没有思想的石雕,抬起头安静凝望着挂在墙上的两张遗像,唯一会动的是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穿着湖蓝色睡袍的祁霜抱着毯子轻手轻脚走至男人身侧,把它披到了他的背上:“还不睡么?”她捧起他的脸,拎起毯子的一角给他沾了沾眼泪,那泪却涌得更凶猛,一时间擦不尽,祁霜便坐了下来,依偎在他身侧:“过一会儿就去睡吧。” 谭守诚用手掌来回抹了把眼泪,重重地叹了口气,是我错了,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不该活得那么任性的。 “但是哥你放心,现在我回来了,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一定不会让谭涛把它送给外人。” 第159章借条 江抚的冬天又冷又潮,尤其是那风,吹在脸上像针扎似的,一下子刺进骨头里,泛起阵阵为生活奔波的辛酸疼痛,毛花儿用熟鸡蛋暖着手,她从年轻时起就在给人摸脚,多年的疲乏累积下来,这双手到了冬天就弯不得,一弯,关节便闹着像被槌头给砸了,叫嚣着疼痛,只能硬邦邦地平摊在那儿。 她拿鸡蛋在桌沿上一磕,指甲抠开凹陷处向四周扩散开的蛛网状裂隙,将一半的蛋壳完整剥下,蛋白滑溜,剩下的壳轻轻一搓也就掉了。 她把鸡蛋放到乐乐的碗里:“快点吃了,吃完好送你去张老师家。” 催促完了,毛花儿起身将餐桌上的那一沓试卷和习题册归拢整齐,走到沙发边上把它们全部塞进了书包:“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重成这个鬼样子!”她拎起书包掂量了几下,总得有个十几二十斤,看着儿子那瘦小的身板,想象到他背着书包的样子一定像是背了个乌龟壳,压得直不起背。出于疼惜,她叹了口气,口中嘟哝骂着老师和学校没人性:“真是作怪,这么多书啊卷子,问就是全部都有用,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没带么准得罚站——这学上得作怪哦,唉!” 乐乐慢吞吞地吃着鸡蛋,蛋黄太烫嘴巴,咻咻地吹几下才能用牙齿咬下一小块,他盯着桌上那块被锅底烫黑的地方,像是想起什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妈妈,我不想去张老师家了。” 毛花儿拔尖了声音,叫道:“好好的又发什么神经,钱都交了!”乐乐吃着鸡蛋,说话也是一样的慢吞吞:“有几个同学说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我不想去了。”毛花儿失语地愣在原地,但很快就横起眉眼,很是冷酷地说道:“没爸爸怎么了,说明我们家不需要男人,他们有爸爸,那他们的爸爸是当上区长了还是市长了——下次要是再讲你,你就这么骂回去,知道吧?” 乐乐“嗯”了一声,盯着电视机里的广告发了会儿呆,又说:“恬儿跟小晟他们都报了吉他班,他们喊我一起去。” “吉他吉他……你看我像不像吉他?你妈我可没有那么多闲钱给你学这学那的,不饿肚子就知足吧。” 毛花儿给他把书包提了过去,往侧兜里塞了两个暖宝宝,看着儿子的脸,她的心终究没能硬起来:“你要是实在不想去补课了,等下学期我就跟你们张老师说,反正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刚好省下钱来我还能多买几顿肉吃。” 等把乐乐送到张老师家,毛花儿便搭上了去武桥区的公交车,她在手机里翻了许久,找着了上次那个姓沉的警察留给她的号码,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给这个号码发去了一条短信。 “沉警官,我有线索想要提供给警方。” 等从站台下车,毛花儿老远就看到市局门口立了个板正的人影,她不敢多耽误警察的时间,一路小跑着穿过马路,围巾跑散了也只能随便用手一抓,一卷,缠在胳膊上。 沉寰宇事先跟门警打过招呼,侧门的伸缩栅栏开了个小口子,她走进去,把脸边卷曲的碎发扭成一股绕到耳后:“沉警官——你好你好,星期天也没休息啊。”沉寰宇客气地点了点头说道:“要值班的。” 他领她进了公安大楼,左拐右拐到了接待室,毛花儿只觉周身一下暖了起来,只有羽绒服的外层因为在冷空气里冻久了,摸起来还是凉嗖嗖的。 毛花儿只去过派出所,这江抚的市公安局她还是第一次进,因此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正在乱看的工夫,沉寰宇已经端来了一纸杯的热水,腋下夹着板夹,手里拿着笔,利利索索地在她对面坐下:“毛女士,你现在可以开始讲你知道的事了。” 毛花儿不自觉地端正起坐姿,把两只手都拿到了桌面上:“是这样的沉警官……” 那天她把儿子的书包收拾出来打算洗掉,在最底下找到张手写的借条,按了红指印,应该是不小心夹在书里带进去的,借款人是李讨,而出借人,则是一个叫陈征的。 “我觉着这名字耳熟,刚好那借条上还留了个电话号码,我想了想就给他打过去了。” 接电话的男人粗声粗气,周围麻将抄得震天响,毛花儿问他是不是陈征,是不是借钱给了李讨,结果那人立刻警觉起来,质问她是谁:“老子的事用你管啊?”就是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声音让毛花儿认出了他是谁。 她工作的上一家洗浴中心算不得正经,但常规服务和特殊服务是区分开来的,“专人专办”,像她和其他一些同事,就都只负责基本的摁背和捏脚,但总有不要脸的客人,不管是不是,专逮着新来的小姑娘欺负:“就算真是卖的,也不能随便违背人家意愿吧,这道理他们就是懂装不懂——我说话可能不太好听,警官你别介意。” “这姓陈的就是其中之一,不知道攀的哪家高枝,连洗浴中心的老板都很给他面子,平常好歹还管一管的,这下彻底不管了,但我可见不得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受欺负,不让我管我也要管,都法治社会了,谁怕谁?大不了我换个地方干就是了,当时陈征就说了跟电话里一样的话。” 沉寰宇问道:“那张借条你带来了吗?”毛花儿立马低头翻起了自己的包:“带来了带来了——在这里!”沉寰宇接过来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月息百分之五……这还是高利贷啊。”毛花儿惊讶地扬起眉毛:“什么?!难怪这个李讨敢问我借钱,肯定是因为赌博,上回我去看守所见他老婆了,那叫一个沧桑——他这种人死了也是报应!” 沉寰宇向毛花儿郑重地道了谢,把借条夹在板夹上,等找到她说的这个陈征,或许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李讨敢开车去撞人了,约莫正是和这借来的高利贷有关系。好在有手机号,要锁定起目标来并不难。 第160章遇袭 像接她进来时一样,沉寰宇又亲自将她送到门口:“怎么来的?”毛花儿答道:“公交车,打的太不划算了,中午还要去接我家那小子。”沉寰宇问道:“上兴趣班么?星期天小学都放假了吧。” 提起这个,毛花儿仿佛有一腔的埋怨没处诉说,所以特别要抓住这个机会向别人一吐为快:“在老师家补课呀!现在上学真不是以前那回事了,我都不知道小学生怎么搞得快赶上初高中生了,一样忙!就是放双休日了,还得给孩子塞这样那样的课程,我本来觉得在学校里上上么就够了,但——不行不行!人家成绩好的都没时间玩,我家那个本来就比他们笨些,所以更得要努力了。” 沉寰宇道:“是要好好学习的,但也不要逼得太紧,你觉得乐乐笨,但兴许他在别的方面有天赋呢?还是放宽心吧,小孩子的童年很短,一转眼就长大了。”毛花儿揪掉围巾上起的较大的绒球,边戴边唉声叹气:“我知道啊,所以我跟他说下学期就不要去了,然后我准备送他去学那什么吉他,早晨跟我闹着要呢——会不会很贵啊,我准备用他爸从牢里寄来的钱去给他买。” “学音乐确实不错,坚持下来以后可以艺考……如果要买的话,你可以去瑞德广场,那儿有一家博星琴行,我跟老板是朋友,可以让他给你打折。” 沉寰宇在手机上把那个地方找了出来,让毛花儿记下了具体的地址。 “啊?唉哟,真的太谢谢沉警官了,主要是这孩子……毕竟他爸爸不在身边,有什么要求就只好跟我提,要是再不答应,小孩子未免显得太可怜了。” 一下说了这么多,毛花儿觉得心里舒坦不少,旋即羞赧起来,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沉警官,谢谢你听我啰嗦哦,快回去工作吧,我的下一班公交车应该要来了。”沉寰宇便和她道了别。 毛花儿算了算时间,还是准备先顺道去这附近的菜市场买点菜,省得回去以后再买耽误时间,她下午还有班要上。 手指上沉积的疼痛让毛花儿再也使不出劲儿,但现在这家足疗店的老板人很好,知道她家里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念及孤儿寡母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能谋生的办法,就把店里打扫房间的活计交给了她,比之以前轻松不少,孩子放假了也能带着,老板自己有个女儿,在前台负责收钱,乐乐平时就坐在她旁边写作业。 毛花儿对此心怀感激,常常多做点肉菜带过去给母女俩,还有那些在这儿上班的小姑娘们,一个个瘦嶙嶙的支棱着全身骨骼,跌一跤伤得都要比别人重的样子,她看得同情,因为自己年轻时也这样瘦,用锋利的骨头对抗生活。 足疗店中午十一点开门,晚上十一点关门,毛花儿要搞卫生,通常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但如果第二天乐乐要上学的话,老板会让她早一个半小时回去。 “明天见哦,芳姐。” 被从睡梦中叫醒的乐乐也迷迷糊糊地跟女人打了声招呼:“芳姨再见。” 她用围巾把乐乐裹了个严实,拉着他走出门,周边的店铺大部分已经关闭了,只剩下一两家便利店和烧烤店还亮着灯,冷风把炭火和调料的味道一并从街对面吹了过来,毛花儿厌恶地在面前挥了挥手,还是感觉被碰得灰头土脸。 走过烧烤店,前方的路段更显昏黑,老旧的街灯发出老旧的光,只堪堪罩得住灯下的一小片区域,给一小片的光明,两边的店铺建得不连续,间或开着个黑洞洞的巷口,钻出阵阵吊诡的阴风。 乐乐突然害怕地往毛花儿的腿边一靠,不肯再往前走了:“妈妈,前面有个人。” 小孩子视力好,毛花儿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才看清不远处的确站了个男人,姿势歪歪扭扭的,很不正常的样子,而他显然也看见了毛花儿和乐乐,竟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手里依稀可见握着个反光的物体。 毛花儿心中警铃大作,牵起乐乐就往回走,后来干脆用跑的,“哗啦”一下推开足疗店的大门躲了进去。 这会儿没客人,几个员工正在前台和老板聊天,毛花儿这动静一出,把她们全部吓了一跳,老板看向她,关心道:“怎么回来了?”她说不出话,只是指了指在店外徘徊的男人,又点了点自己的头。 “是神经病吧?” 胆子大的小姑娘打开门朝外喊了一句:“去去!不要站在我们这里!”毛花儿一把把她扯了回来,着急地怪道:“嘘——他手里有刀子!”此话一出,姑娘们皆白了脸,不敢再冲动,老板赶紧上前安抚她们:“别怕,等等看,过一会儿应该就走了。” 毛花儿觉得等不得,不知这疯子什么时候就会冲进来,她掏出手机想了一想,给沉寰宇打了电话:“沉警官,你下班了吗?我们店外面有个拿刀的男人,应该是脑子有点问题,能不能麻烦你过来看一下。” 她把足疗店的地址报给了沉寰宇,对方很冷静地表示知道了:“我刚好要经过这里,你们先报警,在警方来之前谁都不要出去。” 没过几分钟,沉寰宇的车就停在了路边,他下班准备回家,因此来得特别快。 打开车门,他从口袋里拿出证件:“先生您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民警,有人举报……” 岂料那个男人一听警察的名号就像是受了刺激,口中断断续续发出犹如动物般的低嚎:“警察、警察……你是警察?”沉寰宇收起警察证,缓步向他靠近时张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拿:“是的,我是警察。现在把刀放下好吗?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告诉我,警察会帮你解决的。”就在他要碰到他的时候,男人挥舞着刀子退后了好几步:“你们警察都不是好东西!” 街角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男人惊慌失措地到处看了看,扑向足疗店的门:“只要、只要把你给杀了!” 沉寰宇来不及多想,冲上前去锁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地上带,没曾想这人力气大得可怕,红着眼不管不顾地往后乱刺一通,沉寰宇用力踹了一脚他的小腿,男人吃痛松了手,刀就被沉寰宇踢到了马路牙子下面。 “放开我!” 男人扑腾着往后一仰身子,和沉寰宇双双摔在地上,他趁机抓住沉寰宇的手咬了上去,痛得他闷哼了一声,但依旧死死扣着男人不让他起来,足疗店的店员们见状纷纷拿着凳子扫帚拖把出来帮忙,民警紧随其后赶到,沉寰宇这才得以脱身。 “咋是你哦,”有位民警认出了沉寰宇,把他扶了起来“没事吧?” 沉寰宇看了眼自己正剧烈发抖的手,被咬的地方血淋淋的,他确定再多一会儿那块肉肯定就要掉,但他只是摇头:“没事,他的刀被我踢下去了。” “沉警官!” 毛花儿手里拿着他打斗时掉在地上的钱包走了过来:“东西掉咯。”可当沉寰宇回过身时,她却突然捂着嘴惊叫了一声:“有血——” 沉寰宇疑惑地低下头,店里的灯光正照在他的身上,撩开外套一看,自己的侧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窟窿,肾上腺素使他失去了对痛的感知,血顺着裤管一路流到裤脚,滴在鞋面上,把衣物给洇出了大片的暗红色,他下意识捂住伤口,趔趄了一下,被那位民警及时扶住。 “这里有人受伤了,快叫救护车!” “坚持住啊,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很多声音围绕在耳边,沉寰宇听不懂,他只是随便揪住其中的一个人,用尽气力交代道:“别……别告诉我家里人。” 第161章惩戒 今天晚上老征一来花苑就觉得氛围不对,平时看着刺眼的水晶吊灯这会儿不知是怎的,像蒙了层灰尘般模模糊糊,不过也有可能是小飞虫入了眼,他用手指反复搓着眼睛,不巧撞着了个人:“不长眼啊——” 在看清人后他瞬间住嘴,换了副讨好的笑脸,像突然被一捧快乐给劈头盖脸地砸了,容光焕发,连头都要比方才锃亮不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应眠妹子啊。”应眠冷然一笑,很瞧他不入眼:“自己走路不看路,怎么怪我头上?”老征搓着手掌,离她更近了些:“这不是不知道嘛,我要知道是你,肯定毕恭毕敬。” 应眠转身朝电梯走去,正好躲开了老征那双不规矩的手:“你胆子可够大的,怎么不见你对萨婉这样?”老征跟了上去,视线始终苍蝇似的黏在她黑色针织衫下露出的那一小截腰:“她那种人尽可夫的老狐狸哪儿配跟你比呢……谭有嚣也是没品,不懂你的好,但是我懂。” 应眠走进电梯,摁了经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只漫不经心地看了老征一眼,后者便像是受到邀请,兴高采烈地跨进来,关闭了电梯门。 “好歹两个人都是你的老板,背地里你就这么说他们?” “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嘛。” 老征的手还是放在了她腰上,应眠的表情却如常,仿佛身体是另外一个人的身体,只有说话时的喉咙才是自己的:“姓宁的这几天都是跟萨婉待在一块儿吗?”老征摸着她的腰,心不在焉地答道:“是啊。你也别太在意,他宠宁竹安不过就是图个新鲜,过段时间说不定又换人了。” 应眠也这样安慰自己,但谭有嚣的态度,只要有眼睛有耳朵就不难看出听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整天不是宁竹安长,就是宁竹安短的,花苑里哪个员工家里有跟宁竹安年龄相仿的妹妹,谭有嚣就要逮住人家咨询妹妹的喜好,还破天荒地看起了女装——全都只是为了宁竹安,再是迟钝的人也能发现他动了真心。 对应眠来说,她不怕谭有嚣玩得花,只怕他突然收敛做派,只对一个人专情,而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使得应眠更加讨厌萨婉了,怒其不争,因为不管怎样,在宁竹安出现之前,她都是离谭有嚣最近的那个人,说什么都不应该和宁竹安相处得这么融洽才对。 除非她并不是像自己一样,真的爱谭有嚣。 电梯升到指定的楼层,应眠拍掉了老征的手,轻声对他说道:“跟我来。” 这一声听得他半边身子都化了,脑子转也没转就随着她的脚步去了经理办公室,和几个手下打过招呼后,应眠打开保险柜,摁动了藏在里面的开关,随即沉重的落地柜子缓缓移开,后方出现一道暗门,走进去,里面谭有嚣正坐在沙发上擦拭手枪,吓得老征立马远离了应眠,低下头和其他手下站到了一边。 “别站那么远啊老征,过来点,到我面前来。” 大门在身后关上,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头顶,暗红色的灯光下每个人脸上的五官都融成了一团混沌,活像来自冥界的恶鬼,老征分辨不出谭有嚣的喜怒,所以走得很犹豫:“嚣哥……”他站定在男人的面前。 枪在手里转了几圈,谭有嚣突然朝老征开了一枪,幸而是故意射偏的,子弹仅仅擦过他的耳朵打在了墙上。 这一下把老征吓得腿软,当即抱着头跪了下去:“嚣、嚣哥,这是什么意思啊?”谭有嚣语气如常道:“那得问问你是什么意思了,听说这两天你干了件大事啊。” 老征在脑子里拼了命地想最近做过的所有事情,是发现他对应眠动手动脚了,还是……他不敢贸然回答,便开始装傻充愣:“我这种人能干什么大事啊,嚣哥您折煞我了。” “想不出来是么?那你听好了,我来告诉你。” 谭有嚣冷笑一声把枪别在了腰后,起身悠闲地走到老征身侧,伸出食指和无名指在他的头皮上轻轻点弄了几下:“能给我一个你派人去捅沉寰宇的理由吗陈征?” 老征错愕了一下,这件事从计划到实施全程他只和应眠一个人讲过,显而易见是她告了密,但他自己的本意绝非如此,老征慌乱解释道:“不是的嚣哥!我不是奔着沉寰宇去的啊!是——是十二月底的时候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查了一下,我发现打电话来的那个人以前是李讨的姘头。” “我担心她知道些什么,就派人一直盯着她,结果昨天早晨盯她的人告诉我她去了公安局,我一时着急,就想到了要杀人灭口,但绝对不是想杀沉寰宇啊嚣哥,我压根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您放心,我派的那个人精神有问题,连话都说不清,就算被抓也不会扯到我们身上的!” “我看,是你,精神,有问题。” 谭有嚣说两个字就曲起指节在他的颅顶中央一敲,敲到最后整个人火气上来了,将老征直接踢倒在地,踩住了他的后脑勺:“李讨的事情为什么能留下把柄,当初不是你口口声声向我保证万无一失吗?”他用皮鞋的鞋跟狠狠地碾压着:“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得亏沉寰宇命大,没死成,他要是死了,就是拿我们一群人的脑袋去赔他一个!” 他把人踢翻过来,一脚踏在了老征的脖颈上,弯下腰指着对方断裂的鼻子骂道:“我真他妈受不了你们这种蠢人了,脑子跟肠子装反了?老子十条命都不够你们害的,活不起了就去自杀,随你跳楼跳河跳铁轨,牵累我只会让我想把你的头骨砸开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老征的嗓子眼儿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气管被压制住,空气只出不进,就在他快要死的时候,谭有嚣嫌恶地收回腿,走到茶几边将放在上面的刀丢给了他。 第162章残忍 “不是活腻了么,刀给你,你自己解决,我不想脏手。”谭有嚣转身走向那面挂满枪械的墙,连多一眼都懒得再看,在场的任何人,除去权御,在他心目中的价值都远远小于这些冷冰冰的工具,没有生命和自我意识的东西就这点好,新了随便用,旧了随便换,绝不会有添麻烦的可能性,不像人,给他们再好的利益待遇也换不来绝对的忠诚,最后谁都可能背叛他。 谭有嚣想着,内心漫上了一层浓烈的悲凉,然后是为自己的果决感到庆幸,他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可能会产生的损失,而给他们一个痛快,不折磨他们,则是他所能给予到的最后的善意。 老征捂住脖子痛苦地喘着气,他抬头看向应眠,想叫她帮忙求情,可惜应眠的视线自始至终都锁定在谭有嚣一个人身上,他只能自己来说:“嚣哥,念着我为您做的那些贡献,饶我一命吧。” “贡献?”谭有嚣的指尖划过枪管,语调里的愤怒还未消散“你做的那点贡献抵得了我给你擦屁股的次数吗?出来混了这么久,我不信你还不懂挨打要立正的道理。” 言尽于此,老征知道这事是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想起以往谭有嚣对自己是如何高傲,他恶向胆边生,觉得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拖个垫背的,即刻抓起手边的刀就冲向了谭有嚣 。 但谭有嚣能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跟着自然是有他的本领,而老征忘记了这一点,没等他靠近,谭有嚣就侧过身子朝着他的膝盖猛踹了一脚,老征吃痛地跪伏回地上,被踹没了胆子。 “我懂了,你一定是有更心仪的死法。” 谭有嚣挥退了正欲上前的手下,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抛到了权御的头脸上,他叹了口气,开始解袖扣,挽袖子,老征看到谭有嚣小臂的粗筋和盘桓其上的纹身相互交错,平面的蛇,活物一样在眼前晃,而同时又有更多无形的蛇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爬出来,窣窣地缠到他身上,吸走了所有体温。 谭有嚣拾起地上的刀,用左手从背后托住老征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愉快而突兀地笑了一声,他拿刀的右手绕到前面,在老征的脸上拍了拍:“希望我的手还没生。” 锋利的刀刃移至脖子,一用力便轻松地划开了皮肉,拉胡琴似的,横切的刀口越拉越长,出来的不是乐曲而是人类的惨叫,等割破颈动脉,这种声音消失的时候,胡琴便退化成了未加工过的木头,中间的骨头不是一星半点儿的难锯,加上鲜血争先恐后从大动脉喷涌出来,粘在抓着刀的手心里,起初是滑,稍微干了点后是粘稠,如果谭有嚣不下死劲地握着,没几下这把刀就要脱手。 铁锈味在暗室里弥漫开,嘎吱嘎吱的破肉声不绝于耳,在场的没几个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转过头去干呕的干呕,没吐的也是在努力憋着,权御无奈地给他们拍背顺气,挨个的安抚过去,应眠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心却像被一根鱼线提着,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一下子又觉得沉了回去。 老征的头和脖子只剩下了一丁点儿皮肉相连,刀身滑得不行了,谭有嚣便甩下刀子,两手捧住他的头,一脚抵住他的背心向地上一蹬,整颗头颅便被拔了下来,只剩下躯干兀自倒向前方,红灯下黑得像石油的血溅了谭有嚣满身,而从脖子切口处流出的血很快汇聚起来,以一个圆形为基础向周侧漫延开。 他低下头扫视自己的衣服和手臂,又把老征的头转向自己看了看,那副狰狞痛苦的表情定格为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帧,死不瞑目。 男人笑说恶心死了,把头往地上一掼,踢到了墙角,四周又响起阵此起彼伏的干呕声,遭来了他蔑视的一眼:“权御,你有空应该多带他们看看恐怖电影——这一个两个没出息的样子。” 权御点了点头,把外套递给谭有嚣,谭有嚣接过来以后随便披在了背上,点着地上的尸体说道:“把他运去阿左叔那儿烧了,这里也打扫干净,凡是脏了的东西一律不要留下。” 手和脸上沾了血的皮肤逐渐发紧,他转动手腕,继续对权御道:“监控已经全部停了吧,我上楼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这里就交给你了。”正准备出去,他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应眠,仿佛这才终于注意到她:“至于你——回去好好工作,干得好了,萨婉的位置就是你的。” 乘电梯上到顶层,谭有嚣怕血没干蹭得到处都是,先用衣服包住了手再拿房卡刷开了门,而这门一关,电话就来了,他看了眼号码,把手机放在岛台上摁了免提。 “谭有嚣——你他妈是死了还是死透了,你记不记得上次跟我打电话是多久以前的事啊,亏我在这里累死累活帮你管那群死人和死人生意,你连个慰问都没有,中国是有谁把你的魂给勾走了吧。” 谭有嚣把西装外套丢进框里,扬起唇角回骂了几句:“你这张嘴巴真够贱的,皮努跟权御说的可是你整天打着我的名号在曼谷耀武扬威。”诺缇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个嘛……小权怎么什么都转述给你。” “行了,有屁快放,你没事不会找我,”谭有嚣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是谭涛派去公司的那几个高管不老实了?” 诺缇普道:“不是不是,他们倒都还好,知道我们开的工资比谭涛更高之后就没闹过,跟家里人把日子过得可美了。”他嗤笑起来:“是图朗家的小儿子上月结了婚,他妻子一家都是移民过来的华人,小两口计划等过完中国历的新年就去中国度蜜月,问我有什么建议,我向他们推荐了你那里,江抚市。” “你别私自给我找活干,和人际交往有关的事情办起来最麻烦。” 谭有嚣拿着手机推开磨砂门走进卫生间,他没有开灯,只借着外面的一点灯光打量着镜子里映照出来的人:他本来穿的白衬衫现在已经新添了腥红色的花纹,额头上沾染了大片的血渍,顺着额角淌下来,淌到脖子根处,乍看和头破血流的尸体没差别。他镇静地凝视着自己,他眯眼,镜子里的人也眯眼,他歪头,镜子里的人也有样学样,他被一圈朦朦胧胧的阴影框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谭有嚣突然将掌心的血抹到了镜子上,待遮盖住镜像无神的双眼后,他才又轻松地笑了出来。 第163章扭曲 诺缇普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解释道:“图朗这老贼一家子确实烦人,他一直记着你当初借了他的势吞并金虎的厂子,觉得我们欠他呢,动不动就派人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泰国,好像你能跑到天上去。上个月,他宝贝儿子的婚礼你没参加,图朗虽然嘴上没言语,但是心里指定不高兴,我就想着说你人正好在中国,干脆做个顺水人情,那小子没别的优点,就胜在个讲义气,以后能在图朗面前维护维护你也是好的。” 谭有嚣啪地拍开了灯,摘下佛串丢进蓄水池,拧开水龙头放水把它淹了过去,黏附在珠子上的血像雾一样升腾起来,飘散在水中,透明的液体很快变得看不清底了,剩下一池的血色。 “图朗这老东西真是有够粘牙的,你等他们确定好了准确的出发时间再来告诉我。” “可不是嘛,你就放心吧。” 正事说完,诺缇普想起从权御那儿得来的消息,玩笑着调侃道:“听说你跟你救命恩人家的女儿搞起来了?这要是让那些个爱慕你的姑娘知道了准得伤心死,唉,我就先替她们哭一哭好咯。”谭有嚣道:“那你哭去吧,傻逼。” 挂了电话,他脱下衣服走进淋浴间开始洗澡,热水从头顶浇下去,泡化了干涸的血污,淡红色的液体顺着肌肉蜿蜒而下,流进蒸腾的热气里。 他仰起头,手指插进发丝间将被血粘住的发梢抖开,而后重重垂下手臂,用指腹轻轻搓过纹身下的陈年旧伤,那些或凹或凸的疤痕时刻提醒着他和普通人的不一样。 谭有嚣在泰国的时候学会了杀人,第一次杀的,是个对他图谋不轨的工人,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冲完凉准备回宿舍,那人醉醺醺地拦住他,把钱往他裤子里塞,谭有嚣勃然大怒,抄起砖头直接把醉鬼拍倒在了地上,脸都砸得稀烂。看,这就是招惹我的下场。那一刻他所感受到的,是一种命运把握在自己的手里的快感。 可如今人杀得太多,在一刹那的兴奋消逝过后,他很快又变得不高兴。 如果宁竹安在就好了,谭有嚣想着,手伸向了下体,只有她才能给他带来一种长效的快乐。 诺缇普说得没错,他的魂的确被勾走,一半在自己身上,一半跟着宁竹安去往了别处,期间只能不停地想念她,盼望着能快点再见到她。男人手上套弄的速度加快,咬着牙呢喃出的都是宁竹安的姓名,待心中所有的思念释放,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捂着脸只见肩膀耸动却听不见笑声。 萨婉带宁竹安去了江抚周边的某个小县城散心,承诺虽晚了几个月履行,但怎么说也是实现,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谭有嚣派来的手下也跟着他们一块儿去了,看她们比看犯人还紧,这几天下来宁竹安和萨婉都没怎么放下心来好好走走逛逛。 “小邵哥——真、真喝不动了。” “是男人就喝,不喝不是真男人。” 小邵左边揽一个,右边搂一个,把人一个个都灌醉了,头一低,自己也“咚”地栽到了桌上,宁竹安咬着吸管,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发现是全部睡着了,便起身找毯子给他们盖。 萨婉托着下巴,唇角含笑地看她东跑一下西跑一下,把空椅上放的毯子全搜集了来搭在自己的胳膊和肩上,小心翼翼地盖给每个人。 她道:“都是粗枝大叶惯了的,估计只有你会对他们这样好。”宁竹安也笑了一笑:“冤有头债有主,顺便笼络人心嘛——小邵喝这么多不要紧吧?”萨婉道:“他酒量好的,否则想不出这种损人的招数,不用担心。” 小邵知道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私下骂了谭有嚣无数遍控制狂,为了给萨婉和宁竹安腾出自由活动的时间,他可谓是煞费苦心地在和谭有嚣的人打点关系。 幸而他天生就长着张让人生不出警惕来的笑脸,一来二去大家熟悉了,小邵给他们递酒,他们碍于情面势必不能拒绝,况且大家都年轻,难免有些惰性,这半推半就地也就敞开喝了。 宁竹安走到窗边朝酒店外张望,县城和县城之间果然相似,不同于大城市,这里每天晚上十点钟还不到马路上基本就空了,除了高中校门口有家长在那儿接晚自习放学的孩子,大部分街道只偶尔会有几辆车疾驰而过,大体还是静悄悄的,蒲渠县也这样。 “萨婉,下去走走吧。” 两个人其实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因为有一条现成的街在,沿着它走下去总能到达一个地方,姑且不至于漫无目的。 宁竹安的神态终于松弛了下来,她小心地使自己不踩到萨婉的影子,语气轻快:“我很少像现在这样在夜晚的大街上走,高中的晚自习虽然放学已经是九点多了,但那时候总是一心想要快点回家,根本不会多逗留。” 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前后晃了晃,萨婉问道:“从来没听竹安提过以前的事情呢,为什么不上学了?” 宁竹安咬了咬嘴唇,纠结地放慢了步调,萨婉配合着她慢下来,正要告诉她不想说也没关系,女孩儿却先一步开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描述呀……” 她原先的性格不是内敛的,大家都说她像妈妈,一样的胆大坦率,她从小就当这是种优点,认真把它贯彻了十多年,可当她进入到高中以后,这些她一直以来所遵循的东西突然间就失灵了。 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仅仅是在开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声音小了一点,就被冠上了毫无缘由的恶名,那些酝酿出来的谣言比刀还锋利,剜得人生疼,宁竹安站出来替朋友出头,结果却是连她在内也一并被中伤。 “我把事情告诉了爸爸,让他跟班主任反应情况,高中生不管怎样肯定会敬畏警察吧,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只是停止了对我的造谣,而我的朋友则整天活在变本加厉的谩骂里,加上那一年她家里人出了事……” 她不记得那天具体是怎样的情形了,只记得朋友选择在体育课的时候从天台上一跃而下,坠落进花坛里,扭曲了四肢。 “她是怕我受牵连,所以才一直独自承受着没有告诉我,”宁竹安用力敲了敲头“然后我就开始吃药,那段时间像在梦里一样,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萨婉心疼地握住她的手:“那就不去想了……竹安,我不该问的。” 后半段路程她们各自都没再说话,但萨婉听到了身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亦引发了自己眼眶里的一阵酸涩,她紧紧搂住宁竹安,在她耳边喃喃道,不要再想了,以后你都会好好的,姐姐向你保证。 第164章看望 沉寰宇受伤住院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是因为他自从结束卧底工作就没再受过伤,小是因为这伤并没有害及内脏。 他表示能走路就是能出院,隔天坚持要回岗位上工作,吓得洛川喊了刘定守来劝他,暂且算是劝住了,沉寰宇便又问他们有关于行凶者的事,得到的答案果不其然是那人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他名字叫陈丙,我们在他身上找到了残疾人证,但具体还得经过司法鉴定才能判断他持刀伤人时是否为发病状态,如果是完全无责任能力人,那顶多只能叫家属来进行民事赔偿,负不了刑事责任。” 在将陈丙抓捕归案后,警方尝试问过他伤人的缘由,但不知怎的,他一见到警察就害怕得发抖,甚至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因此审问完全进行不下去。 同时,警方在调取身份信息时发现了陈丙的户籍所在地是距离江抚一百来多公里外的陈家镇,他们给紧急联系人打了电话,对方是陈丙的姑妈,常年在外务工,接到警方的电话了才知道陈丙不知怎么跑去了江抚。 “我们查了路段的监控,他当晚是从一辆面包车上下来的,而这辆车在放下陈丙后就出了江抚,一路向着陈家镇走了。” 洛川怕沉寰宇不放心案子,天天记挂着,又补充道:“我们已经联系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帮忙找了,明天一早我会带着王植去陈家镇走一趟,你就安心养伤,其他什么都不要管,我们大家等你回来。” 中午又有几位同事抽了空来看望沉寰宇,他们放下果篮,没聊个几句便急匆匆地走了,沉寰宇目送他们离开,之后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平日里习惯了忙碌,这一下子清闲了反倒让他坐立难安。 沉寰宇无所事事地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钱包,中间平添了道竖向的口子,那晚它在衣兜里误打误撞替他挡了一刀。 本是值得庆幸的,沉寰宇打开钱包时却忧伤起来,这一刀那样巧地扎中了妻女的照片,截断了人物的胳膊,他心疼,小心翼翼把它从夹层里面抽出来,爱惜地放在唇边吻了吻。 正思索着照片该怎样粘补才好,病房的门就被一把推开,扇起的风吹到沉寰宇的身上,他以为还是同事,抬起头,看见的却是笑容可掬的谭有嚣。 “沉警官。” 谭有嚣喊得亲热,两手背在身后走了过来,约莫是他今天穿的一身黑的缘故,甫一出现,凡是他经过的地方似乎都染上了同样暗沉的颜色,沉寰宇转头看了眼窗外,外头就不这样,晴空万里的天气太阳照得正欢,视线移回来,愈发觉得起初雪白的房间比刚才暗了几个度。 “还好么?” 他指了指沉寰宇的腹部,语气赤诚,可表情分明是一种看热闹的漫不经心。沉寰宇冷着脸,不动声色地把照片塞到了枕头底下:“来看我死没死?你可别打错了主意,在你来之前我一直挺好的。” 谭有嚣抵着下巴笑,说沉警官你一身正气,我再怎么样也克不到你。 他拎着把椅子到床边坐下,四个椅子脚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人牙酸,或是皱起眉,谭有嚣却还笑着。他的笑容和他垂在额前的几缕头发仿佛是固定下来的,无论上一秒如何失态,下一秒他很快就又会切换回来。 谭有嚣发现了柜子上的果篮,十分自然地从里面挑了个苹果出来,在手里一抛一接,转而拿起边上的水果刀,凑近垃圾桶开始给它削皮,这点,沉寰宇不得不佩服他,他的演技太好,天生是个做演员的料。 因为立场,他们间的关系是敌对的,见了面,无疑会剑拔弩张,但谭有嚣在这里待着却是安闲自在,和上次见面时的他相较起来又不一样。谭有嚣的本我和他自己构建出来的人设根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沉警官,”他提起一整条螺旋状的苹果皮展示给沉寰宇看“你觉得我的刀功怎么样?” 沉寰宇揉着臂弯认真地打量起他,说道:“我不明白。”谭有嚣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他扔掉皮,在苹果上划了两刀,再用尖端一戳,叉起块苹果递到了沉寰宇的脸边:“用不着明白,这世上恐怕只有傻子才会被一眼望到底,大部分人都是复杂的。”沉寰宇慢慢推开了他的手:“大部分人的本事也很小,就像我这辈子只做得了一个人的父亲。”他别有深意地摇了摇头:“谭有嚣,你想要的东西不在我们身上,回你该回的地方吧。” 谭有嚣自己吃掉了那块苹果,锋芒险些划破了他的舌头,他向后靠,一条胳膊弯起搭在椅背上,将刀在手里转了两转:“我需要的不是父亲母亲,而是一颗能由我来掌控的心。”他有些失常地笑道:“然后我要让这颗心来爱我。” 沉寰宇错觉有冷风吹进脖领里,看了眼窗子,发现是关严实的,再看正逆光坐在那儿的谭有嚣,他也同样端详着自己的神色,然而很快又淡定自若地啃起了剩下的苹果。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沉默,沉寰宇不想再深入地聊下去,转移了话题:“安安知道我受伤了吗?”谭有嚣道:“不知道。这段时间她跟着我的那位女性朋友出去玩了,人不在江抚,你要是再多挨个几刀,上了电视,那她肯定就知道了。”沉寰宇嗤之以鼻:“还是十八岁时候的你说话好听些。” 病房门突然再度被打开,毛花儿牵着毛乐乐进来,另外一只手里拎了个银色的保温饭桶:“沉警官,我带孩子来看看你……”看见了谭有嚣,她惊讶地表示不好意思:“你们在聊啊,那我们过会儿再进来。”谭有嚣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沉寰宇,主动起身给她让出位子:“没事,反正我跟沉警官算是一家人,想聊什么时候都能聊。” 沉寰宇被他那轻嘴薄舌气得咂了下嘴,谭有嚣便识趣地拿着苹果走到窗边去看野眼了。 第165章本质 毛花儿看谭有嚣转过身去了,这才笑着将饭桶放到了床头柜上,打开盖子一层一层介绍起来:“鱼香肉丝、木耳黄瓜炒鸡蛋、排骨粉丝汤……都是自家炒的菜,你不要嫌弃啊。”又道:“哎哟沉警官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得好,要不是你来的及时,那个人还不晓得要做什么的!” 沉寰宇把背往上提了提,坐直了身子平视她:“这些都是我们警察应该做的,不用麻烦你特地给我送饭来,拿回去吧。”毛花儿着急了:“不是不是,你一定得收下,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送吃的给你不违反规定吧?”沉寰宇委婉地再次表示拒绝:“主要是医生说我术后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你带来的这些实在太丰盛了。” 毛花儿这么一听发现自己带的确实都是些荤菜,便不好意思再强求,手忙脚乱把碗一个个摞起来盖上盖子,乐乐这时走上前来,小声对沉寰宇说道:“叔叔,我有东西要送给你。”毛花儿一拍脑袋:“对对对,你快把做的东西拿出来给叔叔看。” 乐乐放下沉甸甸的书包,蹲下去拉开最后一层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张橙黄色的卡纸递给沉寰宇,沉寰宇一接过,乐乐就害羞地跑到了毛花儿身后,在妈妈的胳膊底下探头探脑,毛花儿解释道:“这个是他们学校里的手工课让做奖状送给尊敬的人,他就给你做了一个。” 沉寰宇将卡纸翻转过来,看见顶上用红笔写了大大的“奖状”两个字,字和字中间画了个圆圈,里头是颗红色的五角星,沿着纸的四条边还细心地添上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碎花,他指着右下角的卡通警察,问乐乐:“这个是我吗?”乐乐点点头。 沉寰宇不由自主地笑了,认真读完了上面写的话,对毛花儿和乐乐说道:“谢谢,这个我就收下了,饭菜还是拿回去,我伤得不重,你也不要内疚。”毛花儿道:“好的好的,那沉警官,我们就先走了,祝你早日康复。”乐乐也说:“叔叔早日康复。” 母子俩走后,谭有嚣抱着胳膊斜倚在窗台上,隔着丈把远把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揶揄道:“沉警官正值壮年,魅力还是大,要不要考虑再找一个?”沉寰宇瞪他一眼,别开了头:“我不会找——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我是小孩子?” “单指心智这方面。” 谭有嚣深以为稀奇,他早就和孩童时期的自己道了别,跳过一整个童年阶段进入了成年人的世界,自诩老成持重,沉寰宇却将他切割出来,告诉他不是的,你本质上一点儿也不成熟。 “抱怨和记恨太多只会让你走上歪路,并不会让你的心智一起长大。” 沉寰宇郑重而发自内心地说道:“别想着在别人的身上找到救赎,长大得靠自己,你说你需要一颗能控制的、爱你的心,那就拍拍自己的胸脯,它从你出生时起就待在那里了,可你不爱自己,不爱别人,你只想别人来爱你,你不需要一颗现成的心——学会爱是长大的第一步,你没做到。” “都给我绕糊涂了,”谭有嚣面上极力维持着微笑,仍遮盖不住眼底恼羞成怒的憎恨“沉警官,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不是不懂爱,我只是还没有遇到值得爱的人。” 不过是挽尊的话术,谭有嚣不想被人找到能攻击的弱点,他没有得到过爱,不懂得爱,过去那么多年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言说的痛处,他坚信谁都不配指责他,因为若是也经历过那一番的腥风血雨,骂他的未必能有他做得好。 他闭上眼笑了一声,捏了捏发硬的脖颈:“但安安是个例外,我会爱她。” 眼见沉寰宇搁在被子上缠着纱布的手攥成了拳头,谭有嚣如愿以偿地扳回一城,神情有所缓和:“我们不适合探讨人生哲学,来这儿我也不是为了听你跟我讲大道理。”沉寰宇不客气地朝着门口摊开手掌:“那么麻烦你离开,我要休息了。” 谭有嚣听见了只当没听见,走到床边对沉寰宇说道:“我其实是想告诉你,谭涛月底会回江抚参加他合作伙伴的六十大寿晚宴,你们警方想找他问话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可以做个局帮你。” “做局?” 做局,并不完全准确,他只是要推波助澜,没有什么比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警察带走更能让谭涛难堪的事了,正好他还能借此给他刚从加拿大回来的二哥一点厉害瞧瞧。 谭有嚣打了个响指坐到沉寰宇身边,故弄玄虚地放低了自己的声音,把计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给他听。 沉寰宇不信任谭有嚣,听完了也还要确认一遍中间会不会涉及到人命,而谭有嚣言辞闪烁,告诉他只要不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提前发现,那就一定不会有事情。沉寰宇猜他是在影射周副局。 第166章义气 洛川就陈丙一事已经向司法机关提交了鉴定申请,但通过需要点时间,在此之前,陈丙就只能被警方押送到医疗机构进行临时约束和治疗,而陈丙的姑妈也从外地赶回来,到老家整理身份证件和过往的就医证明。 到了陈家镇派出所门口,下车,王植缩起脖子打了个寒噤:“怎么出太阳了还这么冷,洛队我不行了。”洛川锁上车门,用手抵着他的背推着他往前走:“什么行不行的,冷就多穿点,这话要是被你师父听去了准得连夜从医院跑出来揍你。” 他们向接警前台的民警出示证件后说明了来意,对方听后打电话通知了负责跟他们对接工作的陈队长。 中年男人风风火火赶到,墙上的电子时钟将将往前跳了一分钟,他边走边胡乱在头顶上一抓,弄得短而硬的发丝翘的翘,倒的倒,乱七八糟,正欲要用这只手跟他们相握,陈队长临时在衣服上匆匆一擦才算放下了心,觉得不失礼。 洛川见他强打起的精神遮盖不住满脸的疲态和眼球上的红血丝,便关切道:“昨晚没怎么休息吧?”陈队抬起手在脸上用力搓揉着,往下一抹,一甩,说道:“昨天一整个白天都在找你们说的那辆面包车,找完车又得找开车的人——好在今早他们是让我给逮着了,你们跟我来。” 陈队带他们去了办公室,一进门,洛川和王植就见两个瘦高的小伙子正背着身子贴墙罚站,染成了棕色和黄色的头垂得低低的,陈队看着就来气,走过去恨铁不成钢地照着他俩的后脑勺一人一巴掌。 “得亏你们爹妈外出打工前还拜托我一定要监督好你们,现在我都没脸打电话跟他们讲这件事——真是日子过得太舒坦,昏了你们的头了!” 陈队恨恨地叹了一声,对洛川解释道:“都是一个小区的街坊邻居,平时父母在外地工作就把孩子丢给家里的老人照养,我算看着他们长大的,偶尔也会帮帮忙。” 棕发的青年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盯着陈队看,等被发现没好好站着了,他就嘿嘿一笑打起马虎眼儿:“我们也是被坑的嘛。”陈队作势又要打:“嘿嘿,你还好意思嘿嘿,现在是市里的公安局派了警察要来调查你们,你们自己跟人家交代吧!” 一听是市里来的人,再看不苟言笑的洛川,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再不敢满嘴跑火车了。 陈队把人押到了审讯室,黄发的青年先受审,而他出于避嫌的目的,则不参与审问,王植阴差阳错地得来了进审讯室的机会,回忆着师父的做法,他生涩地模仿着端起一副严肃的样子,正经地坐下来,打开本子准备记录。 “我、我叫陈兴,今年十七岁……” 因为刚才已经打过了预防针,陈兴交代得很是干脆,他说自己高中毕业以后没考上大学,饭店厂里的工作又太辛苦,他每每只待得了个叁五星期就要辞职跑路,这一面钱没赚到几个,那一面又结交了群社会闲散人士,今天不是请这个客,明天就是要给某某某过生日,慢慢地,兜里连零钱响都听不着了,抖一抖只出得来一阵风,他没钱没工作,还要玩要交际,最后只剩下了啃老这一条路子可走,可陈兴偏又不是彻头彻尾的坏孩子,问爷爷奶奶要钱,就是说出口了,良心上也要痛的,他只得重新思考起找工作的有关事宜。 而住在一个楼层的陈望和他是类似的情况,唯一不同的是陈旺没少变着花样骗家里长辈的钱花,他爷爷疼他,一拿到驾照,他爷爷就把不用的面包车淘下来给他开着,对他整天在外跟狐朋狗友鬼混到处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们关系最好,陈望知道我没钱了,就告诉我他有个关系不近不远的亲戚在江抚遇到了点麻烦,据说是有个女人在警察面前冤枉了他,想找人吓唬吓唬,但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陈望就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把这事办成了,我们能拿到很多钱。” 洛川道:“所以你们找到了陈丙?”陈兴愧疚地把头整个低了下去,抱住脖子:“我没有……我没想过陈望会找他,大家都知道丙叔有精神病。”洛川又问:“而且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可不仅仅是吓唬,你们的丙叔拿了刀子要杀人,我的同事现在还在医院里——”王植立即附和道:“痛不欲生!” 陈兴久久没有抬头,过了几分钟后竟然哭起来,抽抽噎噎地开始道歉:“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只是吓唬……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要坐牢了?”洛川故意叹息道:“那就看伤者愿不愿意谅解你了!” 洛川喊了陈队把人领走换下一个,却见陈望进来时满脸不快。 陈望看陈兴出去时正哭着,理所当然地认为陈兴受到了来自警方的压迫,所以一坐下,他就开始说些自以为的义气话:“都是我拉他入的伙,怎样?你们凭啥凶他!” 洛川淡然一笑,压根儿不接他的茬:“陈兴说你有个不远不近的亲戚……是叫陈征吧?” 陈望被吓得一激灵,因为他从没告诉过陈兴他表哥的名字,适才还嚣张的气焰登时被扑灭了大半,他结巴地反驳道:“世界上那么多同名的——”不等他说完,洛川又变了话题:“陈兴不知道你表哥具体是怎样说的,但你肯定知道,你拉着你的朋友陪你去犯法,现在在这里装什么义气?” 洛川的语气温柔平和,但眼里不带任何感情,他敲了敲王植的本子,示意他说两句,后者便强装镇定地坐直了身子,抬头问陈望:“你——你都跟陈丙讲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帮你们杀人?!”担心气势不够,王植一掌拍在了桌面上,震得掌心痛到发麻:“老实回答!” 陈望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拍桌的声响一出,他的气焰就被彻底打散:“我说!我都说!” 第167章旧案 陈望的爷爷虽然把他惯得不像样子,但老人家到了这把年纪还是得靠子女过活,陈望的父母怪他一拿到生活费了自己不花,却全花给有手有脚的孙子,宁愿自己捡破烂拾废品过得苦得要死,把陈望教得是好吃懒做。夫妻俩一气之下停了生活费,狠了心要磨一磨陈望的性子,所以他最近口袋里也是空无一物。 而口袋空了,道德就要低了,他朋友说老人家一般都会藏钱,你再回家去找找,陈望自己心里本来就有这个想法,别人再稍一提点,撺掇着,心里就痒痒地把愧疚感给抛得一干二净,毫无底线地去偷起了他爷爷的棺材本。 饶是平常再宠再疼,老一辈的人往往会把棺材本看得比命还重要,苦了大半辈子,谁也不想死后连个善终都没有,成了孤魂野鬼,所以提前攒下丧葬的费用,不需要子女花钱了,处理后事时总得更加认真负责些,毕竟没人想背上个“不孝”的罪名,无端落到个被人戳脊梁骨的境地。 就因为这个,陈望第一次挨了爷爷的打,老人家骂他不要脸,是要逼死自己这个已经快要入土的。 “所以……所以……我找了我表哥,想问问他有什么来钱快的事,他在江抚混得风生水起……” 后面的事和陈兴讲得别无二致,但有的重点只有陈望知晓:“一开始只是让我们盯梢,后来表哥又让我找丙叔帮忙做掉那个女人,我说那怎么行,况且丙叔也不会听我们的,表哥就说,等去他家了,只管告诉他‘你这么做了,我们就帮你找当年杀死你哥哥的凶手’,结果丙叔真信了。” 洛川问道:“凶手?什么凶手?”陈望道:“十六七年前吧,丙叔的两个哥哥被杀了,凶手没找到,最后案子成了悬案,具体的细节我不清楚,那时候我才两岁多……你可以去问问丙叔的姑妈。” 陈望垂头丧气地掰着手指,染成了浅棕的脑袋仿佛骤然褪色,带他回到了小学时代,面对老师的批评,他能做的就只有感到分外的委屈和无奈,唉,唉,气叹个不停。 “你跟你表哥这两天有联系吗?我们找去他江抚的家,发现家里没人在。” 陈望困惑地眨巴眨巴眼:“没有,我打电话也没人接。”洛川表示了解:“那他在哪儿工作你知道吗?”陈望依旧困惑:“不算特别知道……我只知道他跟着的那个老板姓谭。”洛川和王植相互一对视,异口同声地问道:“哪个谭?”陈望在桌子上划出了笔画:“言字旁……一个要字头,底下一个早。”王植道:“不是不是,我们的意思是,姓谭的老板不止一个,你说的那个是老的还是小的?”陈望张着嘴,脖子往前一探,虚起眼左右看了看他俩:“什么老的……小的?” 洛川觉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便撑着桌面站起来:“好,那么今天就这样,之后具体该怎么给你们定责,得看受害者个人意愿,先好好反省吧,想想以后的人生是不是还要这样子稀里糊涂地过。” 王植迅速收拾好本子跟他离开了审讯室,外面的走廊里,陈兴还在一抽一抽地抹着眼泪,陈队想骂也不好骂,让他自己打电话把事情告诉父母。 “陈队,我们这边完事儿了,”洛川走过去,小声问道“陈丙家哥哥的是什么案子?” 陈队转过身,脸变得像扯脱了线的麻袋,里面装着的沉甸甸的东西,那些焦躁、不甘,一股脑地挤开破掉的口子泼泼洒洒地掉落了出来,他变得忧心忡忡,握住洛川的胳膊带他和王植走到角落。 “你是哪一年入的编?” “2002年……怎么了?” 陈队喃喃自语道:“那就对了,案发的时间是2001年年初,那时候你还在警校就读。”洛川讶异道:“你认识我?”陈队看向他,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洛峡,知道你是他的儿子。” 许久未曾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于父亲的事,洛川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复又走上前来,生怕错过他接下来要讲的一字一句。 陈队道:“那一年,我们镇上发生的是两起碎尸案,前后间隔不过半个月,当时我们镇派出所的技术能力有限,所长就向上级申请协助调查,江抚市公安局对此案十分重视,成立了专案组来镇上帮忙,其中就有你的父亲和现在的副局长周合,我们大家为了这个案子同吃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具体的细节,卷宗当年提交给了市公安局归档,你回去以后调出来一看便知,依我的看法……” 陈队欲言又止,在短暂地沉默过后,在洛川殷切的目光凝视之下,他不忍地说道:“06年杀死你父亲的那个凶手,极大可能和01年碎尸案的凶手是同一个。” 出了派出所,他们准备去拜会一下陈丙的姑母,顺道将她捎回江抚,洛川心里思虑着陈队的话,落了几步,下台阶时腿一软就跌坐了下去,王植走到车边,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转头一看,立时大惊失色地把本子往腋下一夹,折返回去扶他:“洛队啊——没事吧洛队?!” 洛川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勉强微笑道:“没事,一点事儿没有,可能刚刚没注意崴了一下。”王植担心地把他搀上了车:“真不要紧吧?” 他摆了摆手,把太阳穴贴着冰凉的车窗,重重叹了口气。 王植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洛川,那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虽不在他的认知范围里,但他也略有所风闻,再加上平时沉寰宇和洛川对周副局长的态度不似对刘局一般热络,他思维稍加发散,差不多就能还原出一起悲伤的事件来。 “洛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咱现在科技发达了,有朝一日肯定能抓住凶手!” 洛川曾一度对此深信不疑,但前些日子发现的刘猛的尸体告诉他事情不是这样的。 相似的碎尸手法,相似的被砍去了脑袋,他父亲在被火化的时候连头都没找到,有朝一日——凶手能躲五年,就能躲十年,十五年,二十年,自己死前凶手能伏法么,还是在找到凶手之后发现他已经安然离世了?洛川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一丝温热从眼角沁了出来,心跳得直发涨。 第168章忧愁 洛川很快调整好状态,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的支队队长,太阳穴在玻璃上按得久了,压出了一圈红印子,他用指关节抵住,用力揉了揉,好在王植只顾着开车,并没有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王植的驾驶证没拿多久,当司机时尚且做不到分心,何况镇上还是七拐八拐的小胡同多,他两眼死盯着前方灰色的道路和街道,人绷直了一根筋,开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找到陈丙的家了,他又忘记拉手刹就准备打开车门蹦下去,洛川无奈替他拉上,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叮嘱道:“下次记得,不然溜车了。” 王植不好意思地将嘴嘬着歪向一边,跟在他身后去敲陈丙家的门。 陈丙家住在一楼,外接的排水管道年久失修,最底下没进地里的那一截连接处已经不结实了,一整栋楼人家的日常用水都由这儿出,经过松动的地方,水冒出来,把墙面泡得皲裂,从裂隙里面探出野草,连着成片的苔藓,爬满了墙角。 老旧的窗子上贴着一个囍字,原本的颜色已经掉得差不多,或许在把“囍”字贴上去的那一年之后,直到现在家里都没再发生过什么新鲜的喜事,因而囍字褪去了大红,如今看到的暗粉色饱含着一种跨越时代的悲哀,数十年前古老的忧愁。 洛川又看向大门,还留有去年的春联和四方福,各式各样的小广告贴着,塞着,涂着,围着门框,迭在门上,视觉上的杂乱让人头脑感到尤为沉重,他上手揭掉几张维修家电疏通下水道的,敲了叁下门:“陈姨在家吗?” 门很快开了一点,缝隙里出现一张中年妇人的脸,洛川笑着把证件伸到门缝前:“是我呀陈姨,那天我给您打的电话。”门这才打开,陈姨把玄关处放的鞋子踢到一边,请他们进屋:“我快收拾好了,麻烦警察同志等等。” 她的头发剪到耳朵下面一点,看起来近乎全白,质地是坚硬的,好随时应对生活带来的磨炼,然而她的岁数不过才五十出头,脸已经被疲惫拉得垂了下去,又因为担忧,许是哭过,她的上下眼皮肿着睁不大开,眼袋和下半张脸之间由两条灰棕色的短弧线分隔开。 饭桌边的地上摊开摆着一个黑色发灰的行李箱,饭桌上放着预备收拾起来的衣服、毯子、洗漱用品,陈姨道:“可能有点乱,你们随便坐。” 坐下后,洛川问她:“可以向您了解些事情吗?”陈姨捋了捋耳边一绺一绺的头发,显得有些无措:“是关于小丙那孩子的吧。”洛川道:“他是被人以‘会帮忙找到杀害哥哥的凶手’为由头骗去杀人的——您方便说说看2001年那个案子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陈姨手里擎着毛巾,迟迟没有放下,整个人在短暂地发愣过后顺着椅背滑坐到了椅子上,尽量试着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将事情一一道来:“我哥嫂离世得早,留下了这叁兄弟没人照顾,毕竟多一张嘴吃饭就要多花一份钱,家里亲戚谁都不想管,可我是我哥唯一的妹妹啊,怎么能不管呢,我就把他们带在了身边。” “老大小甲最懂事,十六七岁就开始在镇上的厂子里面打工补贴家用了,可就这还有人惦记他的那点子工钱呢……他们在河里发现了他,尸体就装在个蛇皮袋子里,二十二岁的小伙子,那被切得呀……啊呀……头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陈姨的身子一下一下向前倾着,以为要倒的时候,她的手就刚好拍在大腿上,用力一撑,复又坐直了,继续强忍着悲伤对他们诉说道:“然后么,市里的警察来查案子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跟你们讲,清清楚楚!他们来的第十一天晚上下了场暴雨,小乙担心我没带伞回不来,准备到镇口接我的,就小丙一个人在家,谁知道凶手直接找上门来了,说自己是警察,问小乙去了哪里——小丙以前生病把脑子烧坏了,他哪里分得清,还以为对方真是警察呢,这一说——出事了!” 陈乙的尸体是在厂房后头的树林里发现的,依旧是用袋子装了,没有头。陈丙失去了两个亲人,病得更加严重。 “小丙一直怪自己,也恨上了警察,我怎么跟他解释都没用,他有自己的逻辑,但是警察同志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我们所能地承担责任。” 陈丙作为精神病人,对外界事物的认知有限,然而对亲情的感知能力却并不弱于正常人,他的世界的结构是一个稳固的叁角形,姑妈、大哥、二哥是叁个顶点,缺一不可,而在案发之后这个图形平白少了两个角,变得不成样子,勉强立住了,也再经受不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洛川道:“节哀。”把手边的纸巾推了过去:“您是自己一个人把他们带大的吗?”陈姨直接用袖子揩干了眼睛:“那个年代嘛,带一个孩子就很难找人结婚了,何况我家里有叁个……他们当时那样小,我也怕找到不好的人,万一觉得不是亲生的就随便打骂,我怎么忍心……后来想想吧,我一个人又不是养不活他们叁个,家里条件再差,就是吃米粥也喂得饱他们呀,我干脆一直这么着好了。”陈姨捏了捏自己的膝盖:“趁着,我还干的动,多干几年,攒下些钱留给小丙。” 陈姨站起来继续去收拾东西,洛川觉得一直坐在这儿不合适,便领着王植到屋外头等,出去后,王植往立柱上一靠,闷闷不乐地揪着笔记本里露出来的那小段书签带。 “怎么了?” 王植故作深沉地仰起脸:“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无力……即便抓到了凶手,我们也没办法让一个家庭恢复原样。”洛川也学他靠在了柱子上,抬起头从天井里向上望去:“但要是没有我们,谁还能给不明不白死去的受害者和家属一个交代呢。” “虽千万人吾往矣……” 洛川没再说下去,笑着摇了摇头,只道你再多工作个几年就会明白了。 第169章悬案 把陈姨送去医院后,洛川和王植回了公安局,因为要调取卷宗,他叁下五除二地写好了申请,可刘定守昨天下午到省里开会去了,他的申请只能提交给周合。 他整理好警服,捏着单子做了几个深呼吸,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副局?”“进。”里面答得很快。 推开门又关好,洛川快步走到桌子前,双手将申请单递了过去:“副局,我想调取2001年陈家镇碎尸案和2006年洛峡案的两份卷宗。”周合接过单子并没有立即看,而是暂时放在了桌角那一堆书的旁边,用玻璃杯子压住:“怎么突然想到这两个案子了?”洛川道:“因为捅伤沉寰宇的那个人,他的两个哥哥都是碎尸案的受害者,鉴于刘猛一案的凶手还未找到,所以我想确认一下是否有同个凶手复出作案的可能性。” “那么,”周合两手十指交叉握成拳,用指骨轻轻叩了叩桌面“为什么还要看06年的卷宗?” 他表情疑惑得坦荡,仿佛真不懂这其中是有着怎样的联系和缘故,洛川的下巴没忍住颤动了几下,嘴角却还要笑,像定格动画里的那样,僵硬地向上抬,向上抬,最后一弯又弯了下来,卡顿在一个专门用来逢场作戏的角度:“副局,陈家镇的案子你参与了调查,我父亲的案子案发时你在现场,你怎么会不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我听懂了,你是觉得洛峡这案子也是同一人所为——但口说无凭没有用,你得拿出点儿实际性证据。” “所以我要看卷宗啊。”洛川急了,音量控制不住地高了几度,喉结滚动,像咽下了一颗完整的苦果。 他撑着桌沿低下身子,道:“是,就算我是猜测的,那你呢——你当年亲眼看着我父亲被分尸,两起案子的作案手法相不相似你会不知道?!”洛川一气之下拿起单子就要走:“不给签就不签吧!我等刘局回来,让他给我签!” “站住!” 洛川一顿,即便怒上心头也还是没有迈出最后那一步,他面朝着门站定,手里死死攥着申请单,指甲在纸边掐出了断断续续的凹痕。 周合的呼吸变得粗重,平时从没见过急眼的人此时被那番话气得乱颤:“你以为我们没对比过两起案子吗,可还不是没有证据证明这二者之间的关联性!” 他拍着桌子,杯中的茶水荡起涟漪,打在杯壁上,模糊了杯口太阳光的倒影,办公室内短暂地安静了下来,唯独听得到墙上钟表秒针的走动声。 周合道:“2019年了啊,刑侦技术早更新迭代了,放着凶手逍遥法外不抓是我们不想吗?他的悬赏公告至今还挂在公安的官网上。他既然敢再出来犯案,那就摆明了是有人在保他,有人不想让我们抓他还要用他来碍我们的手脚!” 他掩住嘴唇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抽出笔筒里的钢笔,算了,算了,你把单子拿过来,多的没什么好讲,我给你签字,你既然要看,那就去看,不然你听不进我讲话的。 “洛川,你只要记住,有些门一旦开了就再也没办法关上。” 洛川扭过身子再次上前,等周合签完字,他拿起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单子,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档案室,向管理员递交了申请。 “纸质档案不能离开监控区。”管理员把档案交给他。 室内浮着消毒水的气味和纸张的闷味,洛川对他道了谢,走到桌边坐下,拆开封口取出里面刑事调查的卷宗,翻到了现场的照片:袋子里的尸块被水浸泡过,在闪光灯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创面走向平整,断口处却有许多碎肉牵连,根据法医的推断对比,凶器应该是把专门用来锯木头的锯刀。 洛川用指腹蹭着鼻翼,将06年的档案拿出来,准备打开时,他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压着声叹息。 他没有看过洛峡出事时的照片,因为案发后公安局专门给他放了假,外加他自己那段时间一直有意躲着,每天连电视和报纸都不敢看,所以和父亲见的最后一面是在火化前。但从当年老刑侦们的口中,他不难得知现场是何种惨状。 洛川的手指在封页停顿多时,终于横起心来准备打开卷宗,却在还未翻到那页时匆匆瞥过一眼,闭上了眼睛,他颤抖着,张开嘴巴倒吸了口凉气,后颈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感,耳边传来的尖锐蜂鸣让他本能捂住了耳朵,奈何这道声音存在于内部,捂住了耳朵也还得继续听。 虽千万人吾往矣,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洛峡道,当警察就得记住这两句话,我除了这个没别的东西可以教你们,因而将它灌输给了每一个晚辈,尤其是亲生的儿子和亲手带出来的徒弟。 然后呢,杀身成仁?洛川睁开眼,瞳孔颤动着,一页一页迅速把卷宗翻开,过去了十几年,现在他逼自己盯着那些照片看,胳膊、手躯干、腿、脚,洛峡被他所追求的事业切割成了十几块,凶手在分尸后随意将他的断肢排开,染血的警服破碎,成了墨紫色。洛峡总说“知其不可为”,可他“为”字的最后一笔,是被凶手用锯刀硬生生锯进了骨头里。 洛川看得头晕,好似满目都是父亲鲜红的正从纸缝里溢出来的血,他慌乱地把这几页掠过去,找到了周合的口供。 在面对警方的审问时,周合说自己和洛峡是在回城路上的服务区里遇到了疑似通缉犯的人。 洛峡当时执意要再近些看看,他们便一路跟着那人走到了距离服务区几十来米的废弃仓库,而周合防备不及,被凶手从后面拿重物多次击打后脑勺,人是被砸晕了,等再醒来时,他就已经被送到了医院,这点好心报警的路人和医院的工作人员都能帮忙证明,他的验伤报告也的确如他所说那般。 头顶的白炽灯管还在发出细微的嗡鸣,洛川用双手捂住脸,重重地吸气,再轻轻地吐出。 每一个未破的案子都有苗头,但埋在土壤下的根须却是深不见底,不光是自己,好像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个怎么走也出不去的迷宫里,他受不得这样的日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待刘定守回来,他要直接向局里申请并案调查。 第170章想你(h) “谭有嚣最近请了商学院的老师给柳玉书上课,这是要干嘛?” 宁竹安静默地趴在床边,胳膊从床沿垂下去,捧着手机沉思了许久才敲出一行字:“感觉是准备安排他进公司了。” 等待宁以茹回复的时间,不知道是谁在敲她的门,她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十二点零四分,猜想会不会是萨婉和小邵回来了,他们今晚去了酒吧喝酒,宁竹安因为是未成年人,所以再正常不过地失去了这一行程的陪同资格,萨婉怕她担心,就说回来的时候肯定会找她报平安,而且这层楼只住了他们叁个,不大可能是敲错了的。 宁竹安这样一想便打消了疑虑,把手机关机放进了抽屉最底层,下床过去开门。 哪知门一开,人都还没看清楚,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就从门缝里塞进来,抵在了她额头正中央,宁竹安倒吸一口凉气,心脏仿佛从原本的位置提了起来,悬挂在胸腔里,她扶着墙不自觉往后退。 拿枪的男人戴着头盔,进来以后关上了门,玄关处的灯光是暗橙色,更显得他身上穿的皮夹克有着金属般坚硬的质地。 宁竹安紧张地舔舔嘴唇,往上瞟了一眼,却发现那人的袖口处垂挂着一簇无比眼熟的姜黄色穗子,她重新看向面前的人,伸手一下子将其头盔的面镜推了上去,露出底下一双慵懒轻佻的眼。 “吓死我了!” 谭有嚣得逞一笑,摘下头盔和皮手套,把它们随意搁置在了玄关的柜子上,而后抱住宁竹安就吻,故意把她说的每句话都咬成半截,堵回来,咽下去。 “谭……你……松口……烦……” 宁竹安拍打他的肩膀,废了好大一番力气也没能推得开,谭有嚣亲够了,抱着她往身后的柜子上一靠:“吓你不见得哭,亲个嘴倒是要掉眼泪了。”宁竹安皱着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吃饱了撑的,我刚刚连遗言都想好了。”她刚要走,谭有嚣搂住她的腰又把她拉了回去,面朝着那块安在墙上的长方形试衣镜:“是吗?什么遗言?”宁竹安用手指使劲戳了戳他的下巴:“都是谭有嚣害我。” 男人笑着把脸埋入宁竹安的颈窝,手沿着她平坦的腰腹缓慢上移,最后在那些微的隆起处停顿,隔着睡衣一把握紧了女孩儿的乳房:“没穿胸罩?”宁竹安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赶紧打他的手:“你别弄我,我困。” “做完再睡不是一样,”谭有嚣拍了拍外套的衣兜“套我买了。” 原来还是“有备而来”。宁竹安忽而感觉受到了成倍的羞辱,一张脸涨得烫极了,气恼地抬起胳膊往后撞:“你——你把我当什么了?妓女?”谭有嚣挡住她的手肘,很快解释道:“安安,我如果当你是妓女,我就犯不上大晚上专门骑两个小时的摩托车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找你。” 他用脸颊贴住宁竹安的鬓角来回蹭了蹭:“我是想你了,在此之后才是想跟你做爱……你一不在身边,我就又开始睡不着觉,真是见鬼……好在你没把你的那个丑玩偶带走,让我晚上勉强还有个东西可以抱。” 宁竹安默不作声地撇开脑袋,额头朝他下颌一撞,谭有嚣算她是默许了之后的种种行为,便把她睡衣的衣摆撩到了脖子,用牙齿叼住一角不让它掉。 “到床上做吧。”她遮遮掩掩,很害怕看见那个凌乱的自己。 谭有嚣听见了,答应说好,却把宁竹安的两只手握住举到胸口,另一只手隔着内裤揉搓起她的下体,指尖顺着布料略凹陷下去的那一道浅沟向上滑动,触到了两片肉瓣间凸起的阴蒂,宁竹安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蹭得谭有嚣很快也起了反应,勃起的性器撑起裤子顶住了宁竹安的后腰。 谭有嚣松开衣摆,头一偏含住了女孩儿的耳垂:“再不老实我直接进去了。” 闻言,宁竹安努力克制住想要躲闪的念头,低下头将脸埋进自己的手背,发出断断续续的闷喘声,谭有嚣捏着内裤两侧边缘用力一提,裆部就陷进了柔软的阴唇里,棉布的质感于阴蒂而言无疑太过粗糙,磨得宁竹安腿软,全得仰仗着男人手臂的力量才能够勉强站立。 谭有嚣亲吻着宁竹安的脖子,把手伸进她的内裤里按了按发烫着泌出热液的穴口,之后顺势将中指塞了进去,伴随着指节的不断进出,宽大的掌心反复压着阴蒂,逼得宁竹安夹紧了双腿弯下腰去呜咽道:“我不行,你别再动了,我一点也不想要。” 敏感的穴道被搅弄得一塌糊涂,谭有嚣俯身压住她的背,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怎么会不行,你把你平时跟我顶嘴的实力匀一半到这方面上就行了。”带有老茧的指腹快速摩擦着肉壁,宁竹安紧闭双眼死死回握住谭有嚣的手,抬起的臀部僵硬地抵住他的腰腹,哆嗦了几秒钟后松懈下来,谭有嚣一放开她,她就无力地向前栽倒,勉强扶住镜子支撑起了上半身。 谭有嚣垂眸凝视着掌心上粘黏的透明液体,轻嗤出声,这叫根本不想要?他看她分明跟自己一样欲求不满! 趁着宁竹安正从镜子里埋怨地瞪着他的时候,谭有嚣故意抬起这只手,当着她的面舔掉了指尖上的水渍,在调情这一块,谭有嚣可谓是无师自通,他天生要比别人都擅长暧昧,也更会下贱,此刻必然是心情极佳,正大方用着那两颗黑眼珠朝下瞥着宁竹安,在缓慢收回舌头时不清不楚地一笑,相当富有撩拨性。 宁竹安飞快地移开目光,脸颊麻着,滚烫,她是最接受不了被这样子对待的人,于情于理都不对,可谭有嚣就喜欢玩这套,总要变着法子来逗她,勾引她,怪她比柳下惠还要坐怀不乱。 谭有嚣脱掉外套扔在地上,往前一步褪下她已经湿透了的内裤,自己也解皮带和拉链,等戴好避孕套,他弯起宁竹安的一条腿摆在了镜子下齐膝高的置物台上,手捏着她的臀肉向上掰,握住性器左右拨动小阴唇,挑开了那道闭合的肉缝,然后对宁竹安说道:“放松点,别夹。” 一听这话,宁竹安更加紧张,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下巴,战兢兢地调整着呼吸,转而失声叫了出来,撑在镜子上的手一个打滑,带着腰部塌陷下去,想再起来却被顶得没了力气,只能扶住冰凉的置物台来平衡身子重心。 谭有嚣掐着她的屁股向前重重送胯,镜子里只看得见女孩儿低垂着晃荡的脑袋和跳动的卷翘发尾,他不满意,急切地想要看她的脸,于是一边顶弄一边扯起她的手臂背到背后,将两个胳膊肘并拢捏在手里朝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拉,硬把宁竹安的身子拽了起来,引发一连串不清晰的痛呼。 然而没过一会儿,喊疼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塞在她体内的阴茎突然放缓速度,退到穴口处开始用龟头浅插。 这是疼痛之外的情况,当肉壁上的敏感点被性器顶端温柔地蹭过时,她能感受到的唯有难以启齿的快感和酸胀的小腹,连什么时候又高潮了也弄不清楚,只嘟囔着累了,想休息。 宁竹安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何种表情,但谭有嚣看得清楚,他扯着宁竹安的胳膊从后面狠狠撞了上去,笑道:“那就乖乖想着吧,我不累。”激烈地抽插带出了深处的淫液,顺着交合处流向大腿内侧,宁竹安抽泣着摇头讨饶,腰两侧空着的手没有可以抓的东西,她又够不着谭有嚣的衣服,只得自己攥紧拳头掐住掌心,手背因太过使劲而迸起了一根根青筋。 谭有嚣托起宁竹安的下巴让她抬头面向镜子,更觉欲望真是个好东西,尤其是性欲,它能让平时都不爱拿正眼瞧他的人放下身段求他,宁竹安不要金钱和权力,但她可以不要这具有正常生理反应的身子么? 她拒绝得了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唯独拒绝不了她和他共同享有的快感,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场分不出胜负的战役,谁都没法赢,但也都不会输得太彻底。 但如果某一天宁竹安喜欢上自己了呢?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吧,他自认并不差劲,那些先天获得的优势,譬如脸、身材,以及后天得到的优势,像财富、人脉,他哪一样不是远远强于大部分男性的——没准就有那么一天,宁竹安原宥了他所有的坏。 谭有嚣幻想着,兴奋地掐住女孩儿的脖子,靠在她脸侧落下了滚烫的亲吻:“我们安安被操的时候怎么也这么漂亮啊?”阴茎退出来一半,在敏感点附近来回磨了磨,即刻加大力道再次插了回去,不断撞击着子宫口,再次拔出时,他咬着宁竹安的下颌问道:“你自己觉得是不是?” 挡住视线的眼泪恰好滑落,宁竹安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那副耽于情爱的模样她差点认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舌头好端端地为什么不待在口腔里而是吐在外面,腿为什么对他岔得这么开——她想不明白,但是庆幸身上至少还有一件衣服在。 宁竹安闭上眼,动了动反折太久已经酸痛难忍的胳膊,低声否认道:“那不是我。”谭有嚣还想笑她几句,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就让两个人同时转过了头去。 小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们回来了,在路上顺便买了点烧烤,要不要出来吃点啊?”耳边传来谭有嚣的冷笑,跪在台子上的那条腿陡然被勾了起来,男人强行让她单腿站立着,把私处毫无遮拦地暴露出来:“把嘴巴闭好,萨婉不知道我来。” 谭有嚣说是这么说,但动作却狠得像巴不得要外面的人也听到里面的声音,宁竹安觉得连肚子都被捅得发抖,她不敢张嘴,一个劲地掉眼泪,偏偏这个姿势她想躲还没办法,只能努力踮起脚尖好让他不要进得那么深,结果下一秒没站住坠了回去,穴道里登时被阴茎凿得淫液四溅,嘀嗒嘀嗒全部落到了地板上。 小邵还准备敲门,萨婉“啪”地打了他手臂一下:“估计是睡着了,不要打扰她。”小邵听她的话顺从地放下手,点了点头:“都这个时间了,我猜也是,那你也早点休息吧,这些我拿去给那帮二傻子吃。” 产生了痉挛反应的宁竹安趴伏在镜面上,灯影修出了她纤细的轮廓,看起来就像是博物馆里的光,而她变成了其中正在展出的一份标本,身体被摊开钉在黑色的底座上,旁边或许标着个“禁止触摸”的牌子,再美也碰不得,要随时担心着会不会碎掉。 谭有嚣把宁竹安扛到床上,脱下她被汗打湿的睡衣,顺手也把自己身上碍事的衬衫和内搭的黑色毛衣脱了,低下身子用一个不间断的吻止住了女孩儿马上就要发出的哭声。 宁竹安心里有气,揪来枕头用力砸了谭有嚣一下,然后侧过身子蜷缩起来将整张湿漉漉的脸藏进枕头,完全不愿意再搭理他。 男人耸起肩膀笑着轻叹一声,重新拿了个套戴上,继而按住她的腰窝俯身从侧面插了进来:“再陪我做几次。” 并起的双腿让小穴缩得更紧,肉壁一刻不停地挤压着阴茎,生怕他走似的,加重了插动时的阻滞感,玫粉色的嫩肉在被阴茎带出来时还泛着水光,谭有嚣觉得可爱,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女孩儿立时咬住枕头发出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呻吟。 感官随着性器的快速进出渐入佳境,宁竹安没来得及懊恼就被快感支配,她两腿中间夹着枕头,不知不觉开始用边缘摩擦起了发痒的小肉珠,体内和体外皆是强烈得令人应接不暇的极致快感,不多时便涌出了一股更为粘稠的液体,就在宁竹安又要去了的时候,谭有嚣没有任何征兆地停下了动作,顺便还抽走了她的枕头:“干什么呢宁竹安?这么想要?” 女孩儿差点控制不住地哭叫出来,腰肢狂颤着急需得到满足,谭有嚣比任何人都明白,但是他现在就想听她亲口把心中所想的东西讲出来,哪怕自己忍得也难受:“是想要我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想好了答案告诉我,我会满足安安的。” 宁竹安捂住脸艰难地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最终还是脑子一热地拜倒在了欲望之下,低泣着对他说道:“我想要……你。” 这种话谭有嚣其实听过太多,但唯有从宁竹安嘴里面讲出来的才不让人恶心,他的精神在今天比肉体先一步获得了高潮,接下来便要用一整晚的时间来兑现承诺。 第171章重逢 醒来的时候谭有嚣已经走了,如果没有身上的各种青紫色淤痕和自皮肤底下泛起的酸痛,宁竹安都要以为昨晚见到的是噩梦里的鬼怪了,然而一切都是真实的,她困难地翻身,被男人咬破的乳尖蹭在被子上又疼又痒,她最后干脆不再睡了,坐起来生闷气,余光里床头上的一抹鹅黄色引起了她的注意,是张便利贴。 宁竹安一惊,扑到床边拉开抽屉摸索,便利贴是原本就在的,放在最后一格,而她的手机正藏在那里,不过很快她就松了口气,笑自己大惊小怪,谭有嚣若是有所发现,肯定早就把她拽起来逼问了。 宁竹安吸溜着凉气,揭下便利贴一看:“来这里我连权御也没告诉,所以得在他开始找我之前回江抚,看你睡得正香不想吵醒你,走之前我收拾好了房间,买的药膏就放在床头柜上,给你涂过一回了,答应你的两个星期十四天一天不会少,但当写完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想你,你会想我么?” 便签的右下角还附赠了一只和她的玩偶有八分相似的涂鸦,只是表情很委屈。 她被肉麻得打了个寒颤,但想不到谭有嚣人活得张牙舞爪,字写得却很好,标准的行楷,她初中和高中的语文老师写板书和评语用的都是这个字体,像谭有嚣这样从小生活在截然不同的语言环境里的人,大概为这一手字下了不少功夫。 除此之外,宁竹安再没什么感觉,就像上学时收到班里或者班外男生写的情书,她会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把它们全部撕掉扔进垃圾桶,那么这次当然也是一样。 等穿上衣服洗漱好,宁竹安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正巧碰上了同样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萨婉,女人关切地拉过她瞧了一眼,问道:“腿怎么了?”宁竹安还没来得及编好谎话,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小声对她道出了实情:“谭有嚣昨晚来找我了。” 萨婉并不惊讶,也不在意这个,她顺着宁竹安的发丝从头顶轻轻抚摸下去,担心的只有她的身体:“难怪,昨天回来的时候我在酒店外面看到了他的摩托车,我以为是看错了,原来不是——他是不是又把你弄伤了?”宁竹安连连摇头:“没有,就是……大腿和胳膊有点儿疼。” 萨婉光听宁竹安这么讲,面上依旧是不放心的表情,女孩儿四下看了看,退远两步,左右大幅度地转了转腰身,又在原地蹦跳了几下:“真的没事!” “我知道了,你觉得没事那就是没事,”萨婉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牵起她的手“今天我不想吃酒店的早餐了,一起去早市看看吧。” 身体适应了疼痛,宁竹安很快就将那点不愉快给抛诸脑后,她开心地跟着萨婉坐电梯下到一楼,突然想起今天似乎少了个跟屁虫。 “小邵不和我们一起吗?” 萨婉笑着用肩膀撞了撞她:“小邵得留下来打掩护呢,我们偷偷出去,免得那几个讨厌的男人要跟着。” 步行到早市,街道上人头攒动,两侧早餐店的蒸笼里不断冒着热气,一阵一阵拥向街道中央来往走动的人群,熟透了的面粉闻起来有一种很温暖的香味,是死了一个夜晚的街道在活过来后重新开始呼吸,人就当它血管里流动着的血液。 而这些早餐店往往是全家出动,夫妻两个一起经营着,丈夫整理好空掉的笼屉,将面剂子拉长下入油锅里,滋啦一声,金黄的油泡瞬间沸腾涌起,妻子炸好锅贴,随手抄起汤勺舀出几碗豆花放在手边的案台上,由他们已经放了寒假的儿子女儿一次性给客人端去。 街上的人在外面来来往往,里面的人看着,就觉得像在看一出会在大荧幕上播出的,忙碌的电影,而外面的人看里面,看的则是年代久远已经失了真的纪录片,局促的店面像老式的电视机把人框住,四周咬着一圈昏暗的边。 宁竹安专心盯着碗里的食物,捏着陶瓷的勺子搅动着滚烫的豆腐脑,把油条放进去泡着吃,刘海长得有些挡了眼睛,低头时更加明显,隔一段时间她就不自觉地甩一下脑袋,萨婉注意到了这点,摘下别在袖口的夹子,用小拇指拨开她靠近鬓角处的刘海,把它们全部夹了上去。 “老板,要两屉小笼包。” 旁边桌的客人刚走,一个穿着群青色棒球外套的少年就坐了下来,他左顾右盼张望了一番,最后向宁竹安询问道:“那个……打扰一下啊,你们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修照相机的地方吗?”宁竹安放下勺子,转过头回答道:“抱歉啊,我们也不是本地人。” “啊?哦,好,”少年心不在焉地应答道,很不礼貌地盯着她的脸看“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宁竹安不满地蹙起眉头,但听了这话也不免要仔细看看他长什么样子,两相对望之后,他们竟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竹子!” “小风?” 祁风颂连背包都没放下就蹦了起来,激动地指指她又指指自己:“对呀对呀,是我!”他两手攥紧又向下一甩,觉得做什么动作都不好:“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宁竹安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和祁风颂重逢,一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砸得晕头转向了,因为他们小学那几年的关系实在太好,“当然可以。”她赶紧站起来,张开手臂和祁风颂抱了抱,见面礼就是这样一个不掺杂任何多余情感的,简单到只剩下快乐的拥抱。 “小风,你坐这儿吧。” 拥抱完,宁竹安坐到靠墙的内侧,将身旁的位置空出来留给了他,祁风颂把包抱到胸前,摘下绒线帽听话地坐下,可没过几秒,他突然垂下头,捂住双眼有些哽咽地哼哼道:“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时间仿佛又回到上小学的时候,祁风颂虽然活泼起来皮得缺德,但心思却和宁竹安一样是特别细腻的类型,他从那会儿起就好哭,而且尽是为了些在别人看来无所谓的事情,只有宁竹安会对他说,无论爱不爱哭都是人之常情,只有她懂得自己的脆弱,因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祁风颂依然在内心深处怀念着她和那段有她的短暂时光。 第172章哄哄 别哭,别哭,宁竹安轻轻拍着祁风颂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看向萨婉,将他介绍给她,说这是我的小学同学,转脸又对祁风颂说,这位是我的朋友。 祁风颂蓦地抬头,极为认真地纠正道:“姐姐,我跟竹子也是好朋友,四年的同桌。”他侧身看向宁竹安,下眼睑处还悬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眼泪:“还好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跟现在一模一样,不然我们就要错过了。” 点的小笼包端上桌子,祁风颂将顶上的笼屉拿下来,吃之前先问了宁竹安:“来一个吗?”宁竹安看了一眼,点点头,将放油条的盘子推了过去。 萨婉托着下巴,目光在两个小孩子之间逡巡了半晌,忽然温和地调侃道:“你们很像一对金童玉女——中文里的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吧?”宁竹安和祁风颂皆是一愣,双双羞涩地低下了头,男孩儿笑着掸了掸刘海,耳根子和脸颊泛起的红色在一张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分明:“小时候好多人这么讲过。”宁竹安道:“才没有,其实是冤家路窄。” 吃完早饭,萨婉觉得自己待在这儿肯定会影响到他们叙旧,便说之前没怎么逛过中国的早市,要趁此机会好好走走看看,让宁竹安放心去陪祁风颂找维修店,一会儿午饭时间会在街口等她。 突然要独处,两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宁竹安因为经历了太多,看到往昔的好友总觉得羞愧难当,小风在他的世界里,或许还是如从前一般无忧无虑,但自己一定是变了许多的,而这恰恰是让她自怨自艾的源头,哪怕她从来都不是过错的那一方。 祁风颂看出了她情绪低落,对此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刚才见面时还是开心的,他便主动挑起话头道:“中国的变化还真是大,不过我觉得竹子你一点儿也没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说话时总爱微微侧着头,这个习惯从小学延续到了现在,宁竹安疑惑地望向他,恍惚间,她看见了七年前那个会把一小块橡皮掰成两半分给自己的男孩儿,发梢被晨光堵上一层金边。 “为什么?” “因为……”他神秘地凑到宁竹安的耳边“因为,你吃完东西又忘记擦嘴巴了。” 宁竹安立马摸了摸嘴唇,却什么也没有,再一看祁风颂,早就跑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正拍着大腿指着她笑,宁竹安气不过,一跺脚,追上去揪住他的脸颊肉向两边拉扯:“你耍我!”祁风颂握住她的手腕,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缝:“你看,我就说你没变吧,这招百试不爽啊。” 宁竹安一听,眼眶热了起来,她用劲往男孩儿的胳膊上一拍,背起手闷头继续往前走,祁风颂搓着火辣辣的脸颊跟在后面,说道:“对不起嘛……我想让你开心一点的。”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我也不是不开心,”宁竹安用手背狠狠揉了揉眼睛“我只是有点儿……” 讲话竟然会这么困难,一开口眼泪就掉进嘴巴里,很咸很苦,双腿似乎一并失去力气,宁竹安走也不想走了,随便找到个花坛就坐下去,捧着脸哭。 祁风颂站在旁边干着急,从口袋里掏了一把餐巾纸出来,走到宁竹安面前蹲下,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眼泪:“竹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年级的时候打过架,那时候也是这样,我哭完了你开始哭,把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给烦得不行。” 那,还不,都是,怪你,宁竹安抽抽搭搭地搡了他几下,从他手里夺过纸巾自己擦掉眼泪。 “还有,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老师说你跟小霜阿姨去了加拿大,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一直待在国外吗?” 祁风颂被推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着急地握住了宁竹安的手:“不是!”他解释道:“妈带我出国的时候,我以为很快就会回来,根本不知道是要在那里定居,而且妈当时换了手机号,联系不上你们家。”宁竹安撇开眼仔细一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又问他:“那你干嘛回来?”祁风颂抓了抓额头,面露为难:“这个情况要讲起来有些复杂……我想想怎么跟你说。” 在他思考的间隙,宁竹安抬起手,顿了顿,最后抚平了他翘起来的头发,说道:“难说就不说了,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毕竟那一年我真的很伤心。” 宁竹安的眼眶子下噙着哭出来的红色,纸巾被她反复折迭揉搓破裂,碎屑哗哗往下飘落。 “噫——小伙子惹女朋友生气了。” “哄啊,快哄,等结了婚之后天天得哄呢,赶紧练练。” 几个中年大叔勾肩搭背着路过,大概是喝了一通宵的酒,个个红光满面,争抢着给祁风颂支招,而男孩儿生怕宁竹安听着心生不快,也不愿意占她的口头便宜,便赶紧起身把关系给理清楚:“叔啊,我们不是男女朋友,是好朋友。” 跟喝醉的人讲道理完全讲不通,祁风颂解释了半天,反而把自己弄得脸红,男人们最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勾肩搭背合唱着老歌走远了,留下祁风颂尴尬地站在原地:“真热情啊……” 宁竹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伸直手臂推着他的背往前走:“跟喝醉了的人也能说那么多话,不是要找维修店吗?”祁风颂一拍脑门:“我都忘记了!”他捏着宁竹安的袖子把她从身后拉到身边:“还是并肩走有安全感。” 金属的钥匙串在祁风颂的帆布包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宁竹安盯着人行道砖缝里钻出的已经枯死的野草,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塑料纸窸窣的响动。 “张嘴,啊——” 宁竹安下意识咬住了送到面前的糖果,舌尖卷到对方来不及收回的指尖,属于柠檬的酸涩在口腔里扩散的瞬间,少年眨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触电般将手藏到背后,小声对宁竹安说道:“吃完就不会哭了,以前就是这样,我记得的,可惜我不能料到今天会遇见你,否则一定会带你最喜欢吃的草莓味。” 第173章败露 走过三条街,终于找到了一家挂着“维修各种电子产品”招牌的店,祁风颂双手罩在眼睛上方,抵在玻璃门上朝里张望:“老板不在,我们只能等等了,还好我买的车票是下午六点钟的。”宁竹安捏住他背包的带子晃了几圈:“你要修什么啊?”祁风颂道:“照相机——说来有点搞笑。” 他转过身,打开包拎出用塑料袋装起来的相机,内侧沾了不少水渍:“我出车站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赶鹅的大娘,本来想拍一下的,但是那个鹅奔着我就来,它们——它们啄我屁股!我一着急,就把相机抛到水沟里去了,大娘和我捞了好久。” 祁风颂回忆着那“惊险”的时刻,长吁短叹,低头时却见宁竹安正掩着嘴唇偷笑,刘海将她的眼睛遮住了一半,脸藏在宽大的袖子后面,一切细节都和他长大以后常常幻想的那个家乡和家乡里一定存在着的那个美丽的人相符合,即使他们分别的时候年龄都太小,但祁风颂就是敢肯定幻想里的人是以宁竹安为模板创造出来的——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故土又是什么样子?祁风颂现在都看清楚了。 “竹子,我们拍张合照吧,”他拿出手机挪到宁竹安边上“纪念一下今天,长大后的我们能再次相见。” 宁竹安接过手机,举起来,努力伸长胳膊让两个人都能待在画面里,祁风颂说就这样拍吧,她摇摇头,说那样你的额头就被切掉了,不要。 “那我扎个马步吧!” “什么……你把头朝我这儿歪一点就好了呀。” 祁风颂看看镜头,又看看她,紧张地咳嗽了几声,僵硬地把头一点一点靠了过去,脸上的红晕到现在为止就不曾消下去过,他时刻忧心着会不会离得太近,会不会让竹子觉得不适,发尾的清香萦绕攀爬至鼻尖,他立刻减缓了呼吸的频率,然而在按下快门的一刹那,还是有鼻息泄露出来,带起一阵微小的风,轻轻拂动了女孩儿的发丝。 他们刚拍好,一阵刹车声传来,维修店的老板就骑着电瓶车停在了二人面前:“你们是要干啥啊?修东西?”祁风颂连连点头,又对宁竹安道:“等修好了,我用相机给你拍。” 老板锁好车,悠哉悠哉地走过来开门,祁风颂把照相机拿出来,对着没人的方向用力甩了几下上面残留的水,这才把它递给老板:“它还很年轻,麻烦救救它。” 等待期间,宁竹安问起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祁风颂这回没有苦思冥想,坦言道:“元旦回来之后,其实我去松立市看望了一下我们小学的班主任,因为我想打听你的下落嘛,但老师她也不知道,我只好又去你以前跟美荷阿姨住的那个小区找,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我呢,在家闲不住,在外又没有熟人,最后就只能自己跑到江抚周边随便玩玩咯。” 祁风颂特意没有提及一些令人伤心的部分,譬如宁美荷的意外离世,那天他把这个从老师那儿得到的消息带回给母亲时,她一个人在露台上坐了好久。 “小伙子——你过来一下哦!” 听到老板在喊他,祁风颂和宁竹安对视一眼,一起走了过去。 老板把在相机里面拆出来的一个小零件拿起来给他们看:“这个相机是哪个卖给你的?可以找他要赔偿嘞,窃听器好能往里乱放哒!”祁风颂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老板以为他是担心,还安慰他说:“没事没事!得亏你运气好,相机不光泡了水还摔过,窃听器早就和相机一起报废了,没事没事!”祁风颂哭笑不得:“太有事了吧老板,叔叔给侄子送的东西里面被发现有窃听器——这怎么想都是恐怖伦理片吧?” 叔叔?宁竹安戳了戳祁风颂:“你哪儿来的叔叔?”祁风颂道:“诶呀这个——走走走我出去跟你解释——老板!这个相机我们不要了,你留下来当废品卖吧!” 男孩儿牵起宁竹安的手直接带她离开了维修店,来到一旁的小公园里随便选了张长椅坐下。 宁竹安见他神神秘秘,心里愈发觉得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祁风颂叹了口气,唇瓣嗫喏着将语言组织好:“我妈她再嫁了,继父是中国人,年轻的时候因为和父母闹掰独自跑到了加拿大生活,而这次决定回来,是因为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大伯去世了;至于送我礼物的这个叔叔,他是我爸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在此之前两个人一次面都没见过。” “这下好了,感觉我误入八点档的宅斗剧了。” 祁风颂往后一靠,仰望着头顶的枯树枝故作轻松地玩笑道。 宁竹安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这家庭成员的组成耳熟到让她顿感不妙,她试探性地问道:“你继父一家不会姓谭吧?”祁风颂将脸转向她:“言字旁?” 这个问题一问,宁竹安瞬时忘记了呼吸,江抚可以有很多人姓谭,但姓谭的三兄弟绝对有且仅有那一家——世界一旦往小了看,有时候巧合多得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枯枝在风中簌簌作响,宁竹安攥着袖口的指节发白,睫毛于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人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温度。 祁风颂看着女孩儿褪去了血色的脸庞,后知后觉地坐直身体,关切道:“怎么了?” “小风,你……信我说的话吗?” 宁竹安攥住祁风颂的手,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他手背的皮肤里,男孩儿一愣,微微张口,想问她遇到了什么,可吐出来的话已经自然而然省去了疑惑的部分,“我信。”他握住宁竹安冰凉的手,坚定地说道:“小时候你说太阳是咸蛋黄做的我都信了,现在当然也不例外。” 他双眼缓缓垂下看向彼此交迭而握的手,却在那滑落的袖口处瞧见了宁竹安手腕上可怖的淤伤,可还没等他细看,宁竹安就把袖子一把刷了下来,直直遮盖到手背。 第174章暗流 祁风颂坐车回了江抚,出车站后又打车去了饭店,今天他那个爷爷从外地回来,说是要正儿八经地给他们一家人接风洗尘,他抓着背包的带子,忧愁终于又填满了他的眼睛,上次这样还是上学时,他既融不进外国人的群体,又跟华裔没有可以聊的话题。 “小风,你的大伯是被你叔叔害死的,你和小霜阿姨都要小心,不管那个人装得再怎么好,你都不能相信,他要是再给你送礼物,你一定要拒绝,哪怕拒绝不了也要想办法扔得远远的……理由我没办法说,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想起宁竹安低下头言辞殷切的模样,祁风颂忍不住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在车上他悄悄哭过,宁竹安到底还是在这七年间发生了令人哀伤的变化么?而他被人用保护蒙蔽,匆匆瞥见了故事的一角,冰川埋在海水下未可知的那一部分才是真实,他触及不到,但至少还有一点值得他庆幸,那就是能和宁竹安恢复联系。 分别的时候,祁风颂把谭守诚给他搜罗来的乐队徽章给了宁竹安,那本就是他为了这次见面准备的礼物,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以为要送不出去了,最后还是阴差阳错地成了她围巾上点染的一抹新绿。 他相信缘分如此,不管正或孽,都是命运在人与人之间提前定好了的道路,就像他们会不约而同地喜欢同一个乐队,会在同一个地方不约而同地遇到彼此,这些事情命中注定了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祁风颂强打起精神,站在饭店大厅里读完了屏幕上妈发来催促他的信息,对着反光的窗玻璃把卫衣的帽子整理好,鼓励道:“有什么问题能难得到你呢祁风颂?”他皱起眉装出凶狠的样子,挺起脊背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倒影:“你知道你是最棒的。” 祁风颂紧抿着唇对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结果他刚一气势汹汹地回身,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从大门口走了进来,吓得他立即调头朝着另一侧的楼梯跑去。 谭有嚣早在外面就看到了有个像是脑子不太正常的人正对着窗户玻璃自言自语,走进来一看,发现果然是谭守诚家的那个小杂种。 “哟,大侄子,”他叫住祁风颂“见到小叔跑什么呀?” 祁风颂猛地顿住脚步,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对男人呵呵一笑:“小、小叔晚上好,我刚刚没看清是你。”谭有嚣背着手闲庭信步地走到他跟前:“怎么,是我的架子太大了,让小风这么害怕?”祁风颂连连摆手:“不不不,小叔你是长辈,我作为晚辈当然得尊重你。”谭有嚣笑了:“长辈?我可不比你大多少,你妈跟你爸不过才差六岁,他们还能当夫妻呢——小叔更想跟你做朋友。”祁风颂附和道:“说得对,做朋友。” 谭有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拍了拍的包:“我送给你的相机,小风有好好保管么?坏了记得告诉小叔,小叔好帮你拿去修。” 祁风颂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干笑,一定会的,那双仿若早早地窥伺到了一切的眼睛令他惧怕,笑起来也没有任何的温度。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和这样的眼睛。 男人哼笑了一声,不等祁风颂搞清楚这声笑的含义,后脖颈就被捏住,谭有嚣推着他走上楼梯,问道:“在国外有交女朋友吗?”祁风颂吃痛地把头往后仰,嘴角抖动着挂不住笑:“没、没呢小叔,我一直在——疼——学习!” 之前握手他还以为谭有嚣不过是力气比较大,但有了宁竹安的提醒,他现在怎么想都觉得对方是在存心刁难。 谭有嚣用手挡住嘴巴,凑近他耳边悄声道:“需要的话,小叔可以带你去……” 祁风颂听到后面,大骇,瞪着眼睛语无伦次地拒绝道:“不用了小叔!色字当头一把刀,我还是比较接受正当的男女关系,去那种地方做那种事情——算了吧!”他甩开谭有嚣的手,叁步并作两步跨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我妈催了我好久,小叔,我先过去!” 他一走,谭有嚣就露出厌恶的表情,转身揪起权御的衣角擦了擦手:“确实是个傻逼,半个月就能把相机用成垃圾。”权御问道:“那还要给他送新的吗?”谭有嚣翻了个白眼:“你是回中国之后安生日子过太久,把脑子过坏了吧。” 他们继续往上走:“他祁风颂选择把相机坏了的事情瞒着,不就说明已经发现有窃听器了?再送新的,干脆把我的头拧掉送给他好了。”权御恍然大悟:“是我疏忽了,那他要是告诉谭守诚的话……”谭有嚣道:“这个我倒不担心,他又没证据。”他皱起眉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和宁竹安在松立的同一所小学的同一届读过书,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认识,或者,父母之间认识?”权御道:“嚣哥,世界上大概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行至包间外,谭有嚣又将笑脸戴上,独自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打一眼望去是祖孙叁代其乐融融欢聚一堂的天伦之乐,琥珀色灯光从顶部垂落,在红木圆桌的边缘漾开了一圈温润的光晕,桌边围着八张同样用红木打成的高背椅,祁风颂拣了谭涛右手边的位置坐,正把老头子哄得合不拢嘴,更显出满腔戾气的谭有嚣与这幅场景的违和,可本人不这么觉得,谁比谁干净,他拉开椅子就豪放地往谭涛对面一坐。 “有嚣,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小风都不如啊?还迟到。” “没有没有,我在楼下跟小叔碰上了,只是我担心初次跟爷爷见面会迟到,就跑得快了点。” 谭有嚣恍若后知后觉般,复又站起来,笑说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得给爸还有二哥二嫂各赔一杯。 就在他指使着服务员给自己倒酒的时候,谭涛拍了拍桌子:“行了坐下吧,不搞那种糟粕,只是提醒你要养成早到的好习惯,在家里面晚点就晚点了,要是在外面呢?谁还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难道要大家都等你一个?” 谭有嚣很是不耐烦地抖起了腿,但嘴上仍是一口一个我都听爸的,爸说得都对,奉承得谭涛很是满意,过后也就对他多了几分好脸色。 第175章斗嘴 祁风颂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怕刚才说错了话让谭有嚣记恨上,但等他小心地将目光投射出去,却发现谭有嚣只是含笑低头,似是心有所想地轻轻拨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那一颗颗小而圆的红色珠子,在灯光下泛起了上等的光泽。 “来,小风多吃点。” 餐桌上转转盘的权力归谭涛,他往碗里夹什么祁风颂就道谢不迭地吃下去,祁霜不怎么饿,因此只挑点绿叶菜吃。 谭守诚给谭涛舀了碗鸡汤,说道:“行了爸,你别光顾着给小风夹菜啊,自己也吃点儿。”谭涛摆摆手,笑道:“我老咯,这肉味闻闻就饱了,小风才是得多吃点儿,还要长身体呢。”祁风颂立马夸赞道:“爷爷就算六十多了也是老当益壮啊,你不知道那些外国人,别说六十岁,他们三十岁一过就要开始发胖了,只看爷爷这精神面貌,我要不认识,起码得往年轻了看才行!” 谭有嚣端着杯子,差点一口水呛出来,他歪过身子咳了几声,握起的拳头背后是藏敛起来的笑,他觉得太有意思——拍马屁的人睁眼说瞎话,搞笑;被拍马屁的人真听真信,也搞笑;一家人里没有一个说实话的,那就更是到了可笑的地步,把他们杀了,流出来的血都融不到一块儿去。 谭涛责怪地瞥了他一眼,他抬起手掌表示不好意思,继续喝自己杯里的水,谭涛又看向谭守城,问道:“你和小霜都还年轻,有没有考虑过再要一个老二啊?” 谭守诚猜到了父亲还是介意祁风颂的血统,但只要相处得够久,感情到了,亲不亲生真的一点也不重要,更何况这样在意血统纯正的谭涛自己还在婚内跟一个泰国人有了孩子。 只对别人做这样的高要求实在太不公平,他委婉地说道:“孩子嘛,有一个够了,阿霜身体也不是很好,况且小风如今大了,要是再生,年龄差得有点多,怕他们以后不团结。”谭有嚣却在这时突然开口:“年龄不会影响团结,最主要还是看家长怎么当的,如果一碗水端得够平,不管孩子有多少个照样能好好相处,只有利益分配不均才会引发矛盾。”谭守诚笑笑:“看来有嚣很有自己的见解了——但具体要怎么定义利益的分配呢?怕是有些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谭有嚣也笑起来:“真到了那种情况,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变贪婪呢。” 他们两个话里有话,谭涛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恶寒,听见的仿佛是儿子们正在光明正大地讨论该如何分割遗产,或是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作践这一辈子的心血——他还没死呢!做儿子的不体谅他就罢了,竟然还当着面议论起来,若是谭恪礼在,那事情绝不会这样,可惜他差就差在身体羸弱,否则自己当年也不会专程跑到泰国去把小儿子接回来。 前段时日谭涛为了躲警察跑到寺庙里小住,相熟的住持告诉他,古往今来,摆在明面上的纷争是最不值得怕的,因为人人都发现得了,要提防的是那些未发生的事,尤其是在你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 祁风颂见气氛不对,待要开口,祁霜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不要说话。 “爸,阿诚这些年其实没少念叨您和大哥呢,但他死要面子,非说得闯出一番成绩再回去,不然怕被你们笑话,大哥打的钱他也从来没花过,一笔一笔我全部给攒了起来,想等回国的时候还给大哥……虽然我和小风的加入不正式,但我们也是真心想尽自己一份力在您膝前尽孝的。” 祁霜不卑不亢地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谭涛似是听进去了,神色渐缓。有些话非得女人来说不可,从任何一个男人的嘴巴里讲出都显得虚伪而不老实。 谭有嚣和谭守诚识相地闭了嘴,但是互相看对方都不顺眼,祁风颂瞧着母亲的表情,见她微微点头,便对谭涛说道:“爷爷,虽然我没那么优秀,但是我够孝顺呀,我会努力的!”谭涛摸了摸祁风颂的头:“你是好孩子——可惜啊,恪礼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默了一默,他对谭有嚣说道:“你二十五了,也到结婚的年纪了,别不当一回事,让你跟孟家的小姐多联系联系,你有么?人家家里相中的可不止你一个。” 二十四,谭有嚣哑声纠正道。他没来由地开始烦躁,差点抠破鬓角,靠着最后的冷静,他演出一个得当的微笑,说刚才有电话打来,要先失陪一下。不等众人开口,他就高视阔步地离开了包厢。 权御此时正站在走廊拐角玩盆景的枝干,见人出来,还没来得及扔掉手里的叶子就听见谭有嚣骂了句“操他妈的”,随即便被他揪住衣领带到了洗手间。 “嚣哥?” 谭有嚣弯下腰,把双掌放到水龙头底下接了一捧水,泼到脸上狠狠搓了搓。 “嚣哥,没事吧?” 权御靠近了关心着他,谭有嚣重重地喘了口气,握起拳头砸在水池台上,然后双手撑着边棱抬起头,眉尾处的小筋直跳,他神经质地看着自己笑了起来,抬手把那根筋摁了下去:“有烟吗?” 权御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盒烟,抖出来一根将烟嘴递了过去,可谭有嚣接过却不抽,只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是谭涛又说什么了?” 谭有嚣对着空气白了一眼,冷笑道:“老东西又他妈来催婚了,我真不知道他急个鸡毛,我是能拿来给他配种还是怎么着?想要孩子自己去生啊,他不就喜欢到处乱甩籽吗?” “没必要为这件事动气,”权御给他松了松紧绷的肩颈,半是安慰半是劝道“你跟孟小姐彼此都说清楚了,只要女方本人不同意,谭涛或者孟家再怎么催也没辙。” “我就是恨他试图来安排我的人生,简直是蠢货,我要是这么蠢早就跳楼死了,多他妈活一天我都得对别人包容我而感恩戴德。” 谭有嚣用手腕敲了敲头,反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懒得骂了,再骂要吐血——柳玉书跟姓赵的那个老师相处得怎么样?”权御道:“很不错,可谓是相见恨晚。” 这至少还算件开心的事,谭有嚣扔掉烟,嘱咐他回头再给柳玉树的新家送几件藏品过去。 第176章作茧 在谭有嚣离开的时间里,谭涛对着在场的叁个人表现出了一种深刻的担忧,这孩子脾气是太古怪了一点,连我也摸不清楚他是否高兴,你会介意吗?谭守诚虽然反感谭有嚣,但他也不会向着一个不合格的父亲,兴许他就是要拿他说过的话再到谭有嚣面前拱火呢,到时候谭涛自己好坐山观虎斗。 谭守诚放下筷子,拿起纸巾对折擦了擦嘴,思忖着说道:“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是年纪不大,等再过几年,阅历多了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以前比他还不近人情。” 谭涛不满意这个回答,觉得太过中庸,同时也发现了二儿子的变化,他明明不在身边这么久,却意料之外地没往纨绔子弟的那条路子走,整个人磨钝了往日的锐利,变得沉稳许多,因此他不得不认可时间的确有改变人的能力,像操持着一把无形的刻刀,十年前的人怎么样,十年后的人怎么样,全凭时间说的作数,命是它击打刻刀尾部的锤子,过去十载,数十载,生就在这咔哧咔哧的磋磨声中被碾碎成了灰。 “我这辈子啊,最对不起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小娅,一个就是有嚣他妈妈,我当时年轻糊涂啊,做了错事,害得那么小个孩子在异国他乡待了十几年……要是他从小受得是我们中国的教育,现在肯定不会这样,国内和国外的文化差异还是太大了……我最近时常在想,是不是不该在他刚成年的时候又把他送出国,是不是我把他给养野了……庙里的住持劝我放宽心呀,说万事万物的发生都有他自己的命数……” 人老了,就爱抓紧一切空出来的时间絮叨自己的过往,谭守诚一开始还认真地听着,但很快疲累了,只麻木地点点头,嗯几声,算是附和。 这是他的父亲,口中没有一句诚恳的道歉,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何止是那两位女士。 像谭恪礼,所谓最受宠的大儿子,不过是因为他最适合继承家业,他的人生类似蚕作茧自缚的全过程,没有健康没有梦想,活下来的意义是要吐出最好的丝线回报父亲。喜欢的,是父亲喜欢的东西;大学选的专业,是父亲需要的专业。 谭守诚早就知道了,哥哥是一只蚕。用呕心沥血吐出来的丝修补一个千疮百孔的家的蚕,变不成飞蛾长不出翅膀就死在了蚕蛹里的蚕,一辈子被困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剥削自己的蚕。 他不是没有劝过他离开,然后跟自己一起到别处去找一份光亮,但是蚕没有思想,只有本能。 抽丝的本能。 谭恪礼就是这样一只脆弱的蚕,当不了任何人的哥哥。 谭守诚对父亲有千分万分的埋怨,迷信点讲,谭恪礼是替他挡了灾,但即便不迷信,也知道谭恪礼是因为他才早早地离开了人世,不然他再怎么病,也还不至于到了随时会死的程度。 “但是好在,有嚣像我,泰国的那些生意他做得蛮好!”谭涛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拍着谭守诚的大腿说道:“你呢,以后要是不出国了,爸就打算让你进咱自家的公司,你弟弟……服不了众,董事会那些个老的都不乐意见他,还是得你来才行,这几天我会让秘书安排好各项事宜,到时候你直接顶替有嚣的位置。” 谭守诚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坐到最高的位置,惊讶地张了张嘴:“这……” 他转念想到谭涛的性格和偏见,一切似乎不足为奇。 论心机,谭有嚣不差,否则活不到被谭涛接回来的那一天就死了,他输就输在是混血儿上,出生得也不够体面,之前谭涛留下他,培养他,无非是因为谭恪礼病重,除他之外再没有别的合适的人选,如今自己回来,还懂事了,担子交给他来挑是相当合情合理的。 “有嚣那边我会跟他讲,你就不用操心了!” 谭涛做出的决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说一不二,别人只能听着,然后接受。 话音刚落,谭有嚣推开门走了进来,他面色如常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笑眯眯地将众人扫视了一遍:“怎么我一进来就没声音了?好奇怪啊。”谭涛睨了他一眼:“我们在说,等开春了让孟家的丫头来江抚旅旅游,上回走得太仓促,你们都还没来得及好好交流交流。”谭有嚣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答应了下来:“那我得早点开始做准备。” 祁风颂心里藏着秘密,这顿饭吃得他汗流浃背,一到家,他就急匆匆地拉着祁霜来到后院里:“妈,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祁霜回头看了眼客厅,谭守诚刚跟着谭涛进了书房,四下里也无别的佣人在,便示意祁风颂现在可以放心大胆讲话。 男孩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有些痛:“我今天在顺德县见到宁竹安了。”祁霜惊喜地提起了眉头,说道:“怎么会这么巧!她还好吗?”但是随即她又感到疑惑:“就她自己一个人?不在上学,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祁风颂也想不明白,沮丧地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她不想说我就没问……重点是竹子告诉我,我的这个小叔很有问题,大伯就是被他害死的,让我们都要小心。” “她一个小孩子怎么会知道谭有嚣……”祁霜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他爸爸一直在江抚当警察……难道是这么认识的?” 祁风颂说道:“可是这说不通,如果沉叔叔真的认识小叔,那他只要违法乱纪,沉叔叔就肯定会管啊。”他一顿,想起了最重要的事:“小叔送的相机里有窃听器,不知道是不是他放的——我已经把相机给扔了。”祁霜惊诧地抬起头,一把捧住了祁风颂的脸,难得一见的严肃:“那我们必须得小心点了。” 餐桌上,祁霜没说什么话,但她一直有在观察谭有嚣,这个年轻的男人绝对没有他外表上看起来的那样好相与,她注意到他每次微笑都紧紧咬着后槽牙,包括其他无意识做出来的,通通可以理解为不耐烦的小动作,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她眼前人的本色一定是自矜而自傲的,不提防不行。 “我来想办法联系沉寰宇……但愿行得通吧,这些事情先别告诉你爸,知道吗?” 祁风颂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177章出局 或许是从谭守诚决定回来的那天起,谭涛就有了把谭有嚣踢出局的想法,住持的话不过是让他更加坚定地做出了选择。 他的这个小儿子,聪明有余但品德欠缺,谭涛也是真的很讨厌他身上的那些纹身,看着总觉得晦气,没有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会这样,别人就是再荒唐,尚且还都知道把握分寸,顾着些家族的颜面,可谭有嚣呢?一味地随心所欲,只要自己开心就好。唯一可取之处除了脑子,就只有那张容易讨得女人欢心的脸。 在种种不满和担忧的加持下,交接的事情办得很快,反对谭有嚣的那几个股东对谭恪礼的胞弟非常放心,整个过程甚至没有经过公开的会议投票。 事情发展得连谭守诚都觉得太过迅速,以至于公司到了他手里反而变成了烫手山芋,让他拿不起又放不下。 在办公室门口,他和谭有嚣碰了个正着,后者主动跟他打招呼:“恭喜二哥。”谭守诚勉强一笑,问道:“你不会怪哥哥吧?”谭有嚣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怎么会?爸提前跟我说过了,我也明白是我技不如人,二哥就放心干吧,公司只有交到你们这种人手里才能蒸蒸日上。” 二人皆不由心地笑开了,谭守诚看到他身后的助理双手捧着纸箱,便好奇地问那是什么,谭有嚣退后一步,坦荡地打开箱子给他看,里面放的不过是一盆打包起来的绿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祝二哥能在公司里大展宏图,我会默默为你加油的。” 男人撂下这句话后潇洒离开,谭守诚心中疑惑不断,岂料走进办公室,第一眼看见的是满地植物的残枝断叶,放在墙角的发财树被人剪得不成样子,枝干上只牵挂着几片萎靡的叶子,像年迈的老者光秃的头顶,还留着几根发丝遮掩,就连放在书架上的,小一点的盆栽也没能逃过被剃光头的命运。 谭守诚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杂乱,他有些抓狂地踢开了地上的细木枝,觉得谭有嚣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似的,莫名其妙爱挑衅人,搞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秦颐拿着文件进办公室时同样怔了一下,她立刻表示抱歉并喊来了保洁清理:“我走之前还——是我工作疏忽了。”谭守诚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你的问题,是你上一个老板有精神病。”秦颐尴尬地露出职业微笑,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面摞齐:“可能是不太喜欢这个品种。” 谭守诚往沙发上一坐,眼睛虚成条缝,这办公室他多看一眼心情都要糟透了。 真当我是吓大的,他心想,我耍脾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条阴沟里呢,要是这么想玩,那我就奉陪到底,谭涛也好,你也罢,有什么是值得我害怕的? 一个想法分饰成了多个角色暗暗较着劲,他问秦颐,谭有嚣是个怎么样的人,秦颐认真地想了想,得出来的结论只有四个字,说不太清。 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为何,让谭有嚣本人来回答也未必能讲出个所以然,反正只要他的笑容足够漂亮,大家就都愿意当他是个好人,他乐在其中,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变成了个颇有苦衷的好人,所有人都欠他一份道歉和关心。 “嚣哥,你也别太生气了。” 谭有嚣对着反光的电梯门抬手把碎发一缕一缕捋顺,这样的好人长着一张这样的脸,也许眉眼该再低顺些,可惜他早已忘了要怎么学,因为笑得太多太久,眉毛和眼睛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失去了表露委屈的能力。 “我不生气啊。” 一开口,笑容就浮了上来,他随便眯眯眼睛便像是在笑,没有一点真情实感,犹如空房子般,里头装点的家具得由拎包入住的人来置办,即想把他脸上的笑容理解成什么意思全都凭个人的心意。 “谭守诚回来那天我就料到了,谭涛跟柳娅那么多年夫妻做下来,起码是有过爱情的,我一个东南亚婊子的儿子能拿什么跟人家正宫下的崽儿比?” 谭有嚣往后一靠,看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轻声说道:“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要找人给柳玉书上课。” 谭涛是叁天前通知他这件事的,言辞间满是愧疚,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告诉他好挪位子滚蛋了:“你不要怪爸爸啊,二哥他原本就是有公司股份的,刚好你也不喜欢跟那帮老头子打交道,之后就让你二哥来替你——但是你也是我的好儿子,你也做得非常好,知道吗?”谭有嚣被他当狗一样摸着头,硬是忍了下来,回答道:“没关系的爸,毕竟我也不熟悉中国的市场,把公司交给二哥是对的。” “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跟爸你商量。” 他抬起眼盯着谭涛:“柳玉书的伤现在差不多好全了,这样一直把他放着恐怕会引起事端,不如让他来谭记实业工作,我们卖他一个人情,也好让外人看到我们谭家的重情重义。” 谭涛起初只是小幅度地点着头,直到他细细思考消化过了一番,点头的幅度骤然变大,他激动地竖起食指在谭有嚣面前点了点:“好!好!就按你说得办!” “原本想着公司要是在我的手上我就留着它了,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一开始的计划好,恶心的人和属于他的东西就该一下子消失干净,反正和我没关系。” 权御道:“幸好你总是未雨绸缪,不然这么多的变数……”谭有嚣道:“这件事还要感谢孟家人,如果没有孟书娴在,谭涛肯定要想办法把我往国外赶。” 电梯下到一层,谭有嚣走出电梯,在对着前台的接待员最后抛了一次媚眼后,他和谭记就没什么关系了,这样的安排也不错,省得他还要思考该如何把自己从谭涛造的那些孽里面摘干净。 “嚣哥,我们现在是回家还是去找柳玉书?” 谭有嚣仰头望了望天,问道:“宁竹安回来了没?”权御把装着观音竹的纸盒在后备箱里放稳,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他们现在还没动身,回来起码四点多钟了。”谭有嚣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来得及。”权御没明白:“是要去见柳玉书吗?”谭有嚣嫌弃地啧了一声,作势要踹他:“蠢出太阳系了,我是说我来得及回去换身衣服。” “那之后呢?” “之后?还用问么,当然是亲自去接我家的小情娘。” 不知是不是错觉,权御觉得谭有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很开心,那种真情的流露,再厉害的演员也演不出来。 第178章谶语 宁竹安坐在服务区的长椅上看着小邵搬卸她的行李,她手冷,忍不住轻轻勾了勾身前萨婉的指头,这是舍不得她走的意思,萨婉了然,可现实不允许她想得太明白,受伤之外的痛苦源于过多的思考,她没办法带走她,索性逼着自己不去想,沉默地回握住宁竹安的手后,萨婉又往她身边移了一移,觉得现在能给她遮点风也是好的。 宁竹安也没说话,忽然,她把脸埋在了女人的后腰上,一声细微的抽噎从风里传进萨婉的耳朵,匆匆飘过,她当是自己听错,不敢回头看。 “萨婉姐,那边说马上到,我们先走啊?” 小邵及时闭了嘴,做了个“她怎么了”的口型,萨婉摇摇头,身后的女孩儿却在这时把手轻轻抽了出来:“没事——”宁竹安擦掉眼泪,把脸揉得通红像有血丝,白色山茶花一样纯良伶俐的孩子,时时刻刻都在为别人考虑:“你和小邵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等就可以,反正还有那几个人陪我呢。” 脆弱和坚韧是反义词,但这两个词都刚刚好能拿来形容宁竹安,她是花的外表,竹子的芯,从脆弱里抽出坚韧是她身上最难能可贵的一点。 如果她没有这样好的品质,萨婉相信自己只会将她当做是谭有嚣有过的情人当中较特别的那一个,而不是像妹妹一样独立的个体。 宁竹安把被眼泪打湿的头发丝从脸颊上拨下去撩到了耳后,一阵寒风袭来,有泪痕的地方变得格外冰凉,鼻子被冷空气刺激着,呛得她又本能地想要流泪。 萨婉叹了声气,还是转过来,坐下给宁竹安重新整理好了围巾,而后弯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安安的眼泪多宝贵,得留着以后开心的时候用,可不兴再这样一个劲地哭了。 她看着萨婉明丽的笑容,张开双臂想要一个拥抱,女人泰然自若地将她抱紧,又是揉脑袋又是拍背,温柔地用掌心里的温度将她的脸庞暖热,拭干了她的泪。 如果宁竹安是山茶花,那她就当花托和花萼,如果是竹子,那她就当春天的泥土。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会太久,所以你一定要按时吃饭,把自己照顾好。” 宁竹安又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令人惊惶的东西,和那一晚交心时一样。可问题刚溜到嘴角还没来得及问,萨婉便站了起来,宁竹安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一道抬起,萨婉笑而不语,撩起她的刘海,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了轻柔的一吻。 这番举动成功堵住了宁竹安的嘴,红色几乎是一瞬间爬到了耳尖上,她用手背蹭了蹭额头,抿着小嘴笑,眼里亮晶晶地闪着光。 “这就对了,要记得多笑笑,笑起来好看,”萨婉挥了挥手“我走了啊。” 目送着萨婉和小邵离开,宁竹安从大衣口袋里面拿出了萨婉送的MP3,她知道她喜欢的是哪个乐队,所以在送之前下全了他们的歌,有线耳机在口袋里缠成了复杂的中国结,她鼓着脸慢慢地解。 谭有嚣还没下车,一眼就看到了她,白色的围巾,白色的短呢子大衣扣着叁颗黑色牛角扣,米白色的半身裙,波浪形的蕾丝花边垂缀在脚踝,她的脸和手也是白的,更凸显出发丝的乌黑浓重和嘴唇的粉润。 宁竹安终于把耳机解开,颇有成就感,穿着棕色短靴的脚左右晃了晃,突然有人在她面前打了个很响的响指,还顺便拿走了她手里的东西。 “看你倒腾半天了,萨婉给你买的?” 半晌没听见回话,谭有嚣低头瞧了瞧,发现宁竹安正愣愣地盯着自己,他忍俊不禁,有些得意地将细黑框的眼镜向上推了推:“几天不见又不认识我了,还是觉得我这样好看?”宁竹安唰地一下站起来,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眼镜,在确认完有镜片后,她问道:“你近视了吗?而且……” 女孩儿退远了些,仔细打量着谭有嚣身上这件貌似能装下她两个人的黑色连帽夹克,尼龙的面料,蓬松的灰棕色毛领从帽子里面直溜溜地延伸至两片前襟,吸引着她上手一摸:“你的西装和皮衣呢?” 谭有嚣用耳机捆住MP3,放回她外衣的口袋,煞有介事地说道:“公司破产了,我只能把它们全部贱卖了来补家里的窟窿。”宁竹安撇了撇嘴,但是毛茸茸的触感她很喜欢:“这么穿感觉你年轻了好多,像大学生。”谭有嚣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嗔怪道:“我是二十四,不是叁十四,什么叫年轻了好多?”他摘下眼镜给宁竹安戴上:“嗯……不错,现在你也像大学生了。” 然而眼镜的尺寸不合适,将将戴上去就又顺着鼻梁滑下来,所以它最后还是回到了谭有嚣的脸上。 宁竹安揪掉了他衣服上的一小撮毛,嘟囔道:“本来就是,我又没说错,等到我二十四岁的时候你都叁十二了。”谭有嚣听笑了,对她说,原来我在你心里能活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明天就死掉。 他心情欢畅地扣住女孩儿的手带她往车边走,行李在刚才他们说话的间隙就已经被权御安放好,顿然间,宁竹安停下了步子:“谭有嚣,我鞋带开了,让我系一下。” “帮你系一下?好啊。” 宁竹安来不及反应,谭有嚣已经蹲下了身,拈起她两根鞋带在左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上各一绕,然后交叉过去,拉紧,系得很是麻利,末了还不忘记帮她把蝴蝶结给摆正。 “我是说我自己来系……” 谭有嚣一边理平整她的裙摆,一边笑着抬起头看她:“第一句话不应该是谢谢?”宁竹安不情不愿:“好吧,谢谢你。”谭有嚣歪了歪头,手像蛇一样沿着小腿攀爬而上,然后停在她的腘窝处轻叩了几下:“没诚意。”宁竹安吓了一跳,生怕被路人看见,忙顺着他的意补充道:“那要怎么办嘛,待会儿我亲你一下就是了!” 谭有嚣这才满意地站起来,嘴角上扬着大方将脸凑到她面前,尽管宁竹安心里嫌恶无比,但当下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老实地踮起脚尖在谭有嚣的脸颊上用力“啵”了一下。 第179章约会 谭有嚣挨了宁竹安的吻,这段时间从别人那儿受的气便全部都烟消云散了,他正在和警察的女儿恋爱,他的恋人这样好。一上车,谭有嚣就把宁竹安抱到了自己两腿之间坐着,低下头狠狠蹭了蹭她的鬓角,宁竹安发烦地直往反方向躲:“你别挨我了,有静电。”谭有嚣道:“是吗?” 他非但不听,还故意用她围巾的下端按在她头上反复摩擦,等一拿开,女孩儿的头发就随着围巾立了起来,炸得像颗绒绒的蒲公英。 “诶呀!谭有嚣你小学生啊。” 宁竹安翘起嘴唇,不高兴地把围巾下端往身后一甩,抬手理自己的头发,谭有嚣的反应截然相反,被她凶了也还是笑,将她立起的发丝顺着头两侧一抹,全部抹了下去:“真不好意思,没念过小学。”宁竹安捶了捶他的大腿:“那你小时候在干嘛?”谭有嚣把下巴压在她的头顶上,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右手攥住她的左手,不让她动弹:“小时候?当然是在苟延残喘——幸好苦也就苦了那段时间,等到我有自己赚钱的能力了,日子就好过很多。” 想起以前的经历,他忍不住自嘲一笑,扯开了话题:“去约会吧,怎么样?” 谭有嚣以为宁竹安的认知还停留在他编出来的那个半真半假的故事里,殊不知她已经从萨婉那儿听说了一切,不过宁竹安并没有兴趣戳穿他,因为根本不关心,此刻便刚好借坡下驴,问他怎么这么闲,难道公司没有事要做。 “你猜。” 宁竹安便问权御:“你们老大不会是被开除了吧?”正在开车的权御闻言而涩然,慎重地回答道:“应该……算……但也不完全算。”宁竹安抓了抓男人的掌心,抬起脸很是认真地表达了不解:“谭有嚣啊谭有嚣,你怎么这么讨人嫌?公司被你管理得不是很好吗?”谭有嚣松开她的手,将她两边的颊肉向中间推挤:“因为他们害怕我——现在带你去吃饭,吃完饭再带你去看电影好不好?” 宁竹安以为谭有嚣只是说说,没想到他是真的要跟自己约会,鲜花、美食、礼物、电影票,该有的一样不差,遇到的所有店员都当他们是一对普通的热恋期情侣。 那些祝福的、羡慕的目光让宁竹安背若芒刺,她想辩解,想躲起来,不想被误会,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这段身不由己的关系,可是有口难辩,事实憋在心里只扎疼了她自己。所以当她终于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电影院里坐下时,心理上的压力已经让她出了不少冷汗。 “你很热?还是冷?”谭有嚣把她的围巾迭好放在腿上,伸手探向她的领子,有些潮,从吃完饭出来他就觉得不对劲,宁竹安一见着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身后靠,像是很怕人看的样子:“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在谭有嚣的逼视下,宁竹安局促不安地玩起了扣子,她不可能讲实话,自己了解谭有嚣的脾气,可除了实话,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我……” 她心虚地暼了暼谭有嚣,非常小声地说道:“我没跟男生一起看过电影,我紧张……” 谭有嚣捏起她的下巴颏,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是吗?” 平光的镜片削弱了男人眼神里的犀利,一眼望过去斯文不少,加上影厅骤然变黑,宁竹安感受不到其中的威胁,心里自然多了一份底气。 只见她恳挚地睁大眼睛,眉尾向下在脸上划出了两道懵懂的线,语气软而不腻:“高中有些男生想请我看电影,但是我都不同意……想来想去,你是第一个。” 宁竹安回忆了一下当时,那些事情确确实实发生过,但真说出口却不好意思,她把耳边的头发捋了又捋,腼腆一笑,好看的人理应露出牙齿。就像是绝佳的电影开场,有光刚好打在她的脸上,此时关于她未来的一切都是精彩的敬请期待,让观众心甘情愿地为了她在荧幕前坐上一两个小时。 谭有嚣吻她,但并不是没有征兆,只要她笑,只要看到那两排小白牙齿,他就想吻她,这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心情连宁竹安也不会懂。 他吻得着急,镜框压痛了两个人的骨头,他不耐烦地摘掉眼镜,再想亲的时候被宁竹安一把推了回去。 “电影都开场了,能不能好好看?” “行——大小姐,我们到家再亲。” 说着,谭有嚣靠回了椅背上,却唯独不肯放开她的右手,宁竹安习惯了手指和手指相错交叉的紧箍感,没太在意,便随他捏去。 电影是柳玉书推荐的,貌似是什么青春校园喜剧,谭有嚣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人,压根儿看不懂里面设计的桥段和笑点,过了还没有五分钟,他就觉得困,把头靠在了宁竹安的肩膀上:“真是什么货色都能当明星了,这男的长得还是人?” “肤浅,”宁竹安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爆米花“演员是看演技的,长相没那么重要。” “搞不懂,长的丑看着不糟心么?让权御上去演演都好多了。” 谭有嚣是真的对电影没兴趣,再加上最近忙个不停,他的两片眼皮子上下打架了一会儿,不知何时就靠着女孩儿的肩膀睡着了。 待宁竹安发现时,电影已过去大半,她缓慢地动了动肩膀,想叫谭有嚣的头挪到另一边去,但又怕吵醒了他,半分钟后还是作罢。 “你有本事就把我们全部开除好了!” 电影里的女主为了帮班上同学出头,召集了玩得好的几个同学跟校外的混混打了一架,在他们被教导主任抓回去后,面临着不分青红皂白的处分警告,女主喊出了这样一句振奋人心的话,结果教务处的窗玻璃就刚好被上体育课的学生给砸碎。 宁竹安笑了笑,过后只剩下羡慕,她在班上的朋友不多,男生女生,因为她的长相而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不好相处的大有人在,就算是后来交上朋友,其中也不乏只是出于好奇心想要来探听她隐私的人。 最后电影临近尾声,一群好朋友站在天台上朝着夕阳喊话,互相祝对方前程似锦,宁竹安看着,感慨着,湿了眼眶。 一切的成长都有代价,电影里的少男少女,从分别之中学会了珍惜,那是幸福的事;而宁竹安的成长,则是提前交出了成长的整个过程。如果有如果,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想长大。 第180章夜海 末尾演职员表滚动着出现时,谭有嚣刚好醒来。 “结束了?” 他坐直身体,揉揉酸痛的脖颈,微微一侧眸,发现宁竹安正在偷偷擦眼睛,连回答问题的声音都带着厚重的鼻音:“嗯……走吧。”谭有嚣想不到她看个喜剧电影都可以掉眼泪,待要说些什么笑话笑话她,女孩儿已经起身急急往出口走去,他只能抓起围巾大步跟上,觉得下次要给她看动画电影才不至于哭出来。 离开影厅,宁竹安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她等着谭有嚣走到自己的身边,然后瓮声瓮气地对他说:“我要去海边看看。” 她要去海边看看,是已经下好了决心,得不到满足就会不高兴的“要”,即便谭有嚣不明白夜晚的海有什么好看,但他还是很愿意满足宁竹安这个小小的,有些浪漫的要求。 驱车来到海边,海是一片漆黑,街道旁的路灯勉强能够把海滩照亮,月光从铅云裂开的缝隙间轻飘飘地落下来,为翻涌的浪脊镀上了青灰色的光泽,世界仿佛又回归到了远古时代,那时候天地初开,除了水以外的一切事物都还没有孕育出来。远处的海平线上,在墨色间起伏的渔船亮起叁两点白色的灯光,像被巨兽衔在嘴边的萤火虫,翅膀被天和海一齐咬住,它们怎么飞也飞不出这层层迭迭的浪花。 宁竹安沿着石阶走下去,冷风舔舐上她面颊时才想起自己把围巾落在了车上,但她没那么娇气,就是再冷些也还不至于被这点风给吹得生病。“看来有兴致在大冬天晚上来海边散步的人只有我和你——还有海鸥。”她捏紧大衣的领口,往上稍微提了一提。 谭有嚣捡起块残破的贝壳,朝着不远处在滩涂上悠闲踏步的海鸥掷了过去,惊得它凌空飞起,啼鸣着消失在了黑夜里:“现在海鸥也回家了。” 宁竹安瞪他一眼,说他缺德,背起手向着潮水走,谭有嚣跟在后面,提醒她小心别被溅起的水珠子打湿了裙摆。 “谭有嚣,”宁竹安用鞋尖在松软潮湿的沙子上画圈画圆“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在一座孤岛上,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 她朝着海浪来时的方向踢出一道水花,裙摆还是被打出了星星点点的湿渍:“没有吃的没有喝的,钱或者其他的任何东西,通通都没有了,到那个时候,你会不会直接杀了我,吃我的肉?” 谭有嚣听完没忍住笑了,牵起她的手在唇边碰了碰:“原来你的脑袋里每天就装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宁竹安道:“别不回答。”谭有嚣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故作为难地回答道:“我得思考一下——不过我在泰国貌似还真有座岛,你要实在好奇得不行,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到上面去试试荒岛求生。”宁竹安摇了摇头,故意把海水往他脚边拨:“我才不要去泰国,还是中国好。” 谭有嚣往旁边让了一步,女孩儿便将他甩在原地,自己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前走,谭有嚣踩过她踩出的脚印,紧紧跟在其身后,便听她又提了一个问题:“谭有嚣,泰国的海和中国的海有什么区别吗?” 他随口答道:“能有什么区别,都很深,都能淹死人——抛尸的好地方。” 宁竹安皱了皱眉,让他别总讲这种话,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在被水泡软的沙子上写了些什么:“萨婉说,你本来不是叫这个的。”谭有嚣顺着她的声音低头看去,发现她写的是自己的大名,因为是在沙子上,所以看起来有些呆傻:“你说哪个?我以前的泰文名?” 女孩儿在“有嚣”两个字上画了个圈:“她说不是这两个字。”谭有嚣笑了,手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一拍:“她连这个都跟你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朋友的友?酉时的酉?念xiāo的字就更多了,我不知道。你在意这个?” “不在意啊,只是很特别。” 宁竹安在名字的旁边画了个很像他的草率涂鸦,龇牙咧嘴,看着就不是好人:“你知道有嚣听起来像什么意思吗?”男人道:“像什么?”宁竹安撑着膝盖直起腰,拿树枝指着他:“像是在说,你这个人有一点嚣张。” 谭有嚣被逗笑了,伸手搂住宁竹安的臂膀,低下去用力亲了亲她的脸颊,恨不得要把这张脸给亲走了样才好。 宁竹安搡开他,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时,一阵海潮将碎浪推向海滩,宁竹安被惊动,缩到了谭有嚣的身后来躲那些飞溅的水花,过了几秒,海水哗啦哗啦地退回去,一并也抹平了沙子上的所有痕迹。 “不好,谭有嚣被浪带走了。” 女孩儿嘻嘻一笑,戳了戳他的脊背,谭有嚣转过身,拉着她走到另一处不会被海水挨着的地方,也同样找了根树枝,蹲下去叁下五除二地写好了宁竹安的姓名,随后利索地站起来:“你的名字很好听,有什么寓意?” 宁竹安认真思考了一番,答道:“我的名字是妈妈起的,‘竹’是因为她喜欢郑板桥的那首竹石,所以想我有竹子一样的高风峻骨,‘安’呢,是她希望我长大以后能安安稳稳的,不会像爸爸那样漂泊不定……” 她不再讲了,靠近看了看地上的字,说道:“你在沙子上也写得这么好啊。”被夸的人今天倒是难得谦逊起来:“一般般,你每天练叁个小时,坚持个五六年也可以写出来,何况你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宁竹安回想起刚上小学时被妈妈盯着练字,她简直连半个小时都觉得难熬:“我最讨厌练字。” 她把裙边提起来从后捋到身前,用手一把捏住,蹲下,在自己的名字下面重新写了一遍谭有嚣的,口中小声念着千万不能被你压一头。 谭有嚣静静地听着,笑容已经在他的嘴角挂了许久。宁竹安就是这样,不管是闹脾气还是耍赖耍娇,她做任何事都自成一派独特的风格,总能让人发自内心地生出一股子疼爱怜爱喜爱——除了总是拒绝他,伤他。那是宁竹安最可恨的时候。 谭有嚣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她:“宁竹安。” 女孩儿下意识抬头,灯光在她的脸上闪过,晃了眼睛,在反应过来后,她立刻站起来扑过去要看谭有嚣的手机:“你偷拍我!”男人故意把手伸直了举过头顶,任宁竹安踮起脚尖怎么又蹦又跳,竟连他的手腕都够不着,半天下来把自己给累得不行。 “你……你!” “给你看,给你看。” 逗得差不多了,谭有嚣把手机拿到她面前,宁竹安眼尖看见了手机的壁纸:“这个人好像我——不对,这就是我啊,我还背着吉他呢,你为什么会有我的这张照片?”谭有嚣道:“不止这个,我还有你高中刚入学时候的一寸证件照。”宁竹安猛然掐住他的胳膊:“你再找下去,连我的婴儿照都要被你找到了!” 谭有嚣低笑不已,指尖点开了刚才拍的照片,画面里的宁竹安蹲在地上,手拿着树枝侧对着海,旁边的沙子上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而女孩儿的周身在闪光灯的作用下被镶上了一圈圣洁的光边,那双棕白分明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目光清清白白,定格时正好奇地看着镜头的方向,微张的小嘴带了几分笑,大自然兴许也喜欢这样天真的她,连刮过来的风都对她爱护有加,舍不得撩乱她的头发,每一根飞扬起来的发丝都被给予了最恰到好处的角度。 她看完自己的照片,轻轻咳嗽两声:“拍得还好。”谭有嚣把照片放大又缩小,仔细地看了又看,忽然说道:“不是拍得好,是某个小屁孩儿自己长得好——我应该感谢你的妈妈是不是?” 第181章不懂 “啊……谢谢我妈妈?” 宁竹安做出一个茫然的表情,谭有嚣也发现了,有些话不对宁竹安讲得直白点,她是完全听不懂。 男人无奈摸了摸自己露在外的额头,而后屈起食指和中指顺着她的鼻梁滑下,夹住她的鼻头轻轻一拧:“因为要是没有她,谁才能生养出一个这么好的你。” 她后知后觉,这才醒过味儿来,十分别扭地把手背到背后去,扭开头小声说了一句:“我妈妈的确是特别特别好的人。” 海像生出意识,可能把宁竹安的裙摆认成了浪花,转眼再度奔着他们而来,可惜这实在不是个适合跟大海亲热的季节,宁竹安担心待会儿鞋袜要遭殃,烦恼地嚷了句“存心跟我们作对”,转而一把握住男人的手,朝着他们下来时走的那段石阶跑去。 谭有嚣望着她的背影,然后是他们紧紧相握的手,浪在他们身后追出了一道又一道新月状的弧线。 掌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热,后来才知道是心在发烫,他直观地体会到了心跳骤然加速的感觉,像是要挤开肋骨从胸腔里蹦出来,害他连该怎样呼吸都不记得了,只想一直这么被她牵着,以此来弥补这许多年间他一直没有从别人那里得到过的温暖。 到了车子旁,宁竹安松开他的手,抬起脚使劲抖掉了靴子表面上的水:“我们再在外面待会儿吧。”她一转身,就见谭有嚣面色红润地喘着粗气,眼神痴痴地黏在自己的脸上,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刚说的话。 “你发烧了?” 谭有嚣往前近了几步,将宁竹安逼到后备箱和他的怀抱之间,双手捧起她的脸颊盯着看了很久很久,宁竹安不敢动,生怕那双手下一秒就会恶毒地掐上她的脖子。 像是做梦的人突然惊醒,谭有嚣一下子松开宁竹安,捂住面门甩了甩头:“没事——只是有一点心悸。”他按着胸口,想尽快让这该死的心跳慢下去,他合该是最冷漠、最不会被感情捆绑的,然而现在的他一反常态,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宁竹安从打开的车窗里面拿到了座位上的围巾,刚搭上脖子,谭有嚣看了过来,她被那阴鸷的眼神吓到,迟疑地将围巾的一端递了出去:“谭有嚣……你冷吗?” “冷,太冷了。” 男人回到她身边,弯着身子随便把腰往后备箱上一靠,脱离了背光的状态,他的眼神看起来就缓和了不少,宁竹安将围巾在自己的脖子上绕了一圈,而后把剩下的部分全都给绕到了他脖子上:“现在呢?没那么冷了吧?” 谭有嚣从来没围过这种东西,情不自禁用手摸了一下,围巾上沾染的香味是宁竹安身上一贯有的,从第一见面时起他就闻到过,和山茶花没什么分别,都是那一类很淡却很绵长的馨香。 见他不说话,宁竹安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实在是想不出这又是哪儿让他心生了不满。 蓦地,宁竹安摸到了口袋,记起里面还放着MP3,于是她赶紧拿出来,一边解耳机线一边自顾自地说道:“我第一次听他们的歌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时间真的好快。” 俩人的头挨得很近,几乎是贴在了一起,谭有嚣微微睃了她一眼,下一秒,宁竹安便把左边的耳机塞进了他的耳洞里:“你也一起听。” 宁竹安胡乱点了一首歌,没有前奏,开场用的是人声导入,她刚听了第一句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恰好是她喜欢的那个乐队为数不多有关于爱情的作品之一,跟谭有嚣一起听的话实在有些太怪异了。 “我换一首吧。” 谭有嚣却捉住了她的手。 有多少苦楚 无法诉说, 过往是渗人的色, 一梦的黄粱 不断磋磨, 得到越多就越饿, 不该的牵绊 咽下苦果, 想要的该怎么得,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 可怜 将谁当作止疼的药, 绝望 为谁忍受彻夜煎熬, 所以我厌倦 我忏悔 我爱你, 那个最该恨的人, 如果 我, 是一粒灰尘 那就将我吹飞 如果 我, 是一地枯草 那就将我烧毁 如果 我, 是一条毒蛇 那就将我撕碎 没关系 我还是会给你吻, …… 宁竹安听得眉头紧锁,一直以来她听歌都不太在乎歌词,只要编曲作曲足够好听,再离谱的词她都可以忽略不计,可是现在情况不同,身边有个谭有嚣,所以她加倍关注起了歌词,就担心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含义,由此才终于品出了这首歌的荒唐。 等随机到下一首歌时,沉默许久的谭有嚣终于开了口:“刚才那首叫什么名字?”宁竹安迟疑道:“嗯……敬杀死我的你……应该是叫这个。”谭有嚣在她的MP3上点了几下:“再听一遍。” 他喜欢这首歌——出乎了宁竹安的意料,按照他平时的作风,这会儿应该摘掉耳机讽刺挖苦几句才对,但他真的只是认真地听完了第二遍。 “听起来身上真痛,宁竹安,爱情是这样的么?” “你问我啊……我不清楚,但我妈妈和我爸爸的爱情绝对不是歌里的这个样子……凡事都得分人吧。” 他们凝望着远方无边无垠的海,心思各异,谭有嚣冷不丁地笑了,用佛串把两个人挨靠着的手腕绑在了一起,宁竹安晃了晃掌心里的穗子,不解地问道:“这是做什么?一会儿可别扯坏了。”谭有嚣道:“现在我们算互相拴住彼此了对吗?”他点点脖子上的围巾。 宁竹安想了几秒,回答他说对。 谭有嚣微笑着叹了一声气,偏头在女孩儿的耳边悄声说道:“Amore mio, ti amo.”宁竹安眨了眨眼,第一反应以为他说的是英语,但很快又觉得不像:“什么意思?”谭有嚣耸了耸肩膀:“意大利语,说你傻的意思。”宁竹安啊了一声,奇怪道:“我什么也没干,怎么就傻了?” “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很傻,”谭有嚣捏住她的一小撮头发“意思是说,我的爱人,我爱你。”宁竹安心头一跳,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选择了逃避:“你还会意大利语啊。” 男人随意搓着她的发尾,回答道:“以前在米兰的博科尼大学念过两年书,会的也就那么几句,谁让我报的是英授课专业,可惜后来谭涛着急把我安排到泰国去,第叁年没机会读完,不然我的意大利语应该还能更好点——所以我的小爱人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问题问到了脸上,宁竹安是躲不掉了,她硬着头皮组织好语言,对谭有嚣说道:“你都不懂爱是什么意思,还是不要对我开这种玩笑了。” 若是放在平时,这一盆冷水泼下去谭有嚣必定要大发雷霆,可他今天只是向宁竹安扯出了一个不那么好看的微笑,然后洒脱地耸了耸肩膀:“是啊,我是不懂——但那的确是个玩笑,忘了它吧。”